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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元嘉之治 十二、失去長安的帝業

第一部 元嘉之治

十二、失去長安的帝業

也許是老了,失去了往日的朝氣,遙想劉裕當年「獅吼功」破敵,該是多麼雄壯的場景,而如今卻為頭頂上的冠冕終日「奔忙」。也許是榮華富貴、帝王功業迷亂了眼睛,昔日的北府軍勇將成了利欲熏心的權臣。回到建康的劉裕終於不再推辭,受封相國、宋公、九錫。繼而,他派手下縊死晉安帝司馬德宗,改立其弟司馬德文為帝,即晉恭帝。
劉裕的這一安排是後人非議最多的地方,北伐軍中牛人無數,每個人帶兵打仗都是頂級,卻基本上不懂合作精神,相互之間誰也不服誰。這種行為,就像諸葛亮生前留下楊儀、魏延兩個以致內訌一樣,早晚會出問題。劉裕還沒走呢,沈田子、傅弘之等人就在劉裕那裡打小報告,先是說:「王鎮惡家中私藏姚泓的御輦,想造反呢!」劉裕派人去看,王鎮惡把御輦上的金銀珠寶剔下來,而把車子丟棄在牆角,這才讓劉裕稍感心安。過後沈田子又說:「王鎮惡的祖父王猛在關中頗得人心,此人守在長安,不可以信賴。」劉裕也不勸和,反而說:「我留給你們將士精兵上萬人,他要是有異心,正好自取滅亡,你們不必多說了。」私底下劉裕又對沈田子說:「當年鍾會做亂失敗,就是因為有衛瓘的緣故。俗話說:『猛獸不如群狐』,你們十幾個猛將,還怕對付不了一個王鎮惡么?」
崔浩和赫連勃勃,都準確地認識到了這兩點。前者勸拓跋嗣按兵以觀其變,後者則一面受降東晉還來不及到達的後秦嶺北諸鎮,一面厲兵秣馬,一俟劉裕東歸,便揮師南下。
可見史家的附會有時也十分牽強,經不起推敲。劉裕回建康https://read.99csw.com的真正原因,可能在於:一、出身寒門的劉裕十幾年來南征北戰、東討西伐,已經覺得自己賺夠本了。就像一個暴發戶,他所在乎的是自己本身的利益,其他的什麼不朽功業啊、歷史地位啊,顯然並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而他的最大利益,便是做正統的皇帝,一切有利於他稱帝的行動,他都會去做的;二、劉裕雖有意經營關中,但未必對北方的情況有透徹的了解,當時的關中已是五胡雜居之地,漢人的比例並不大,劉裕撤軍時確有父老前往哭訴苦留,但那應該只是少數。祖陵尚在,人已非故,在「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民族意識下,想要處置好這麼一個長安,對於出生江南的劉裕而言未免太難。現實與想象的巨大差距使劉裕放棄了僅存的一點理想。(理想抱負卻常常不得不屈從於現實,古往今來這本就是無數讀書人最大的無奈之處,不知道是該說理想太虛無,還是現實太殘酷。)
《宋書》和《南史》的說法,是因為劉穆之病故,劉裕擔心後方出亂子,不得不親自回去;而按照《通鑒》的說法,除了劉穆之病故這一突變因素外,諸將士久戰思歸,不願在長安駐留才是根本的原因。在我看來,這兩點都不怎麼靠得住。
赫連勃勃依其計,派世子撫軍大將軍赫連璝率騎兵兩萬為前鋒,殺向長安,前將軍赫連昌進攻潼關,切斷晉軍通道,王買德進駐青泥,赫連勃勃親率大軍為後繼。
傅弘之得到消息,回報劉義真與王修。王修登長安北城張望,見沈田子帶著十來個人回城,當即命手下人按住沈https://read.99csw.com田子,對其數落一番,然後斬首。一場內訌使東晉平白損失兩員強將,足令劉裕叫苦,赫連勃勃拍手。幸虧傅弘之率部大敗赫連璝,一直追到寡婦渡(今甘肅慶陽北),暫時打退了夏軍,才穩定住了局勢。
這番話很要命,沈田子本來就對王鎮惡看不順眼,現在得了劉裕的暗示,便開始醞釀陰謀,除掉王鎮惡。
如此好的形勢,繼續創建新的功業並非不可能。然而,在整個晉國說一不二的劉裕,卻決定撤軍回建康了,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東晉義熙十四年(公元418年),赫連璝的騎兵到達渭水以北,逼近長安北門,一路上的關中降民不計其數。東晉的長安守軍並無戰心,沈田子前往抵抗,卻怯敵不進,退守在長安城外的劉回堡。
劉裕在長安呆了三個月,就開路走人。他封自己的次子、年僅十二歲的劉義真為雍、秦二州刺史,留守長安;王鎮惡在伐秦大戰中功勞最大,封為安西司馬、馮翊太守,與劉裕的參軍王修共同在長安輔佐劉義真。另外劉裕還留下了沈田子、毛德祖、傅弘之等人,處理軍務要事。
先說後方的問題,劉裕已經花了十幾年的工夫,肅清了所有的反叛和異己勢力,並且在各處安插自己的絕對親信。比如建康除留守的世子劉義符外,輔佐的徐羡之、王弘,都是劉裕一手提拔起來的,其他的像徐州的劉義隆,荊州的劉道憐,不是兒子就是兄弟,而且身邊都有自己的部下輔佐,十分穩固。徐羡之凡事都向長安請示雖令劉裕不滿,但他完全可以從身邊抽調一名得力的助手到建康替換,沒有必要急九_九_藏_書著趕回去。「牽一髮則動全身」,這道理劉裕不該不懂,也不會不懂。
劉裕此時駐紮在彭城,得知前方的形勢,意識到關中凶多吉少,但又得擺出堅持的姿態,便派蒯恩去長安召回劉義真,之後又派朱齡石代劉義真鎮守長安,派朱超石去河東等地勞軍。(為了這一姿態,又白白損失三員大將的性命,可見這個時候的劉裕私心太重了。)
不久,王鎮惡與沈田子一同出城抵抗赫連璝。沈田子讓人在軍中散布謠言:「王鎮惡要盡殺南方人,據關中造反啦!」接著,他便借故將王鎮惡召集到傅弘之帳中議事,乘機將其殺死。(可惜一代名將王鎮惡,沒有戰死疆場,卻屈死在同僚的手中,可悲可嘆!)
王鎮惡聞訊,十分震怒地埋怨道:「劉公將十多歲的兒子託付給我們,我們應該全力輔佐,現在擁兵不進,怎麼可以平定胡虜呢!」沈田子由此更加憎恨王鎮惡。
王修平息了內亂,其性命也難保全,僅過半年多,劉義真聽信讒言,認為「王鎮惡要造反,沈田子殺了他,而王修又殺了沈田子,說明王修也要造反」(這「負負得正」的邏輯根本胡鬧,劉義真卻偏願意相信),於是又派手下殺了王修。這下可好,長安城中人心惶惶,劉義真深感不安,趕緊把外地的駐軍調進長安防守。大夏的軍隊見晉軍示弱,不失時機捲土重來,長安以外各郡縣紛紛投降夏國,赫連勃勃的大軍兵不血刃地開進咸陽。
劉裕大軍消滅後秦,盡殺姚羌,關中震動,各個鄰國原本都持觀望態勢,現在生怕下一個倒霉蛋就是自己。剛剛領教過卻月陣厲害的拓跋北魏暫時是不敢對劉裕有想法了。read.99csw.com西秦的乞伏熾磐一直與後秦為敵,騷擾後秦的西部邊境,這時候拚命向劉裕示好,主動幫助晉軍掃除邊境上的零星叛軍。西北面沮渠蒙遜的北涼原本與後秦是盟國,這時就著了慌。沮渠蒙遜手下有個叫劉祥的官員覲見他,恰好那天心情不錯,被沮渠蒙遜察覺。沮渠蒙遜怒道:「你聽說劉裕入關了是吧,臉色這麼好!」說著就把他給斬了——焦躁之心可見一斑。
司馬德文與白痴哥哥比起來,做皇帝要夠格得多,偏偏碰上末世,縱有才能也無處發揮。劉裕立他的原因,只是因為讖語里說「昌明之後有二帝」(昌明指晉孝武帝司馬曜(字昌明)),需要再立一個皇帝湊足「二帝」而已。
報應還不算完,朱齡石也跟著一起受罪,劉義真走後,長安百姓對晉人徹底失去了好感,他們搬起棍棒石頭,驅逐朱齡石。朱齡石被迫逃往潼關,路上與弟弟朱超石會合,這一趟卻又早被王買德算著,赫連昌就駐紮在潼關,他截斷晉軍水道,將朱氏兄弟生擒。赫連勃勃進駐長安,殺掉了傅弘之、朱齡石等幾乎所有的劉裕愛將,只有毛修之投降,保全了性命。
朱齡石來到長安,眼前的場景卻是貪得無厭的劉義真與他的將士大肆搶掠長安百姓的財物(由此也可見當時長安一帶還是相當富饒的)。離開長安時,他們一個個都帶著輜重、財寶、美女,緩緩地前行。身後赫連璝的三萬騎兵,已經不遠。傅弘之勸劉義真放棄輜重,輕裝行軍,擺脫夏軍的追趕。劉義真不聽,退到青泥,撞上了早在這裏等候多時的王買德,回頭一看,赫連璝也已經到了,晉軍哪裡是對手,頃刻崩潰。傅弘之、蒯恩斷後read.99csw•com,掩護劉義真先走,兩人都被王買德所擒。劉義真馬快,走在前面,後來又躲進草叢裡,被中兵參軍段宏保護著才逃出了夏兵的追擊範圍。晉軍全軍覆沒,當初那迷戀財物美女的兵將,終於遭受了貪婪的報應。
其次,東晉將士雖說出來有一年了,卻也不算太長,何況打下長安,大多數士兵都發了財,正是成家立業的好時機。長安是帝王之都,沃野千里,又易守難攻,建康在當時雖已相當繁榮,但畢竟是「蠻夷之地」,充其量陪都而已,沒有道理舍本而求末。
晉恭帝元熙元年(公元419年),劉裕再進一步,受封宋王。第二年,他便在中書令傅亮的協助下,迫使司馬德文禪位,在建康稱帝,是為宋高祖武皇帝。他開了兩個先例:第一個,是殘忍地殺害了禪位的前朝舊帝,這在寒門出身的他,並不算太意外,但就是這樣一個惡例,一直被沿用到了五代以後,可謂害人不淺;第二個,他是第一位在建康受禪的皇帝(桓玄那樣的不算),他這個皇帝沒有了長安,也無法定都洛陽,成色大打折扣。所幸,他開啟了南朝第一個治世局面的序幕。
劉裕終於帶著大部隊離開長安向關東進發。北面的赫連勃勃興奮不已,他問身邊的大臣王買德:「我要攻取關中,你給謀划個方法。」王買德分析道:「關中這麼重要的地方,劉裕卻只留下未成年的兒子守衛,正是急著要趕回去篡位呢,他是不會再想回中原了。這是天賜關中,機不可失。我們應該出兵截斷青泥、上洛這兩處南北的險要,再在東面堵住潼關,阻攔水陸兩路,然後傳檄關中,對老百姓威德並施,到時候,擒劉義真小兒就如探囊取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