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部 宋魏相爭 一、赫赫「武」皇帝

第二部 宋魏相爭

一、赫赫「武」皇帝

另一方面,拓跋燾本人也是武藝出眾,馬上馬下皆非等閑之輩。他喜歡親自帶領輕騎兵,衝殺于敵陣,雖貴為皇帝,在戰場上卻又毫無特殊之處。即便是左右死傷慘重,他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從容指揮餘下的軍隊繼續作戰。這可比南朝那些目光短淺、身處深宮(劉裕這樣的開國君主除外)的皇帝們要強過太多。士兵們由這樣的君主率領,無不拚死搏殺,所向披靡,加上北魏騎兵強大的衝擊力和機動力,在北方几乎可以馳騁千里,無人能敵。對於手下,拓跋燾賞罰分明,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法者,朕與天下共之,何敢輕也。」他的眼中容不得沙子,大臣犯法,與庶民同罪。(不過他在執法過程中也存在處罰不當、刑罰過嚴的問題,最終造成了後來崔浩被殺的悲劇,自己也被自己的殘忍送上了不歸之路,這些待到後面我們再細說。)
魏軍一路凱歌,殺到北燕國都和龍(今遼寧朝陽)城下。陽伊領著高麗的數萬救兵,也正好趕到和龍城的東面。馮弘絕望之下看見救兵,喜出望外,便下令全城軍民跟隨陽伊等人遷往高麗。和龍城中鮮卑貴族眾多,自慕容燕建立以來久居此地,並不願意遷徙。城中發生內訌,尚書令郭生藉著民怨,決定率部投敵,打開城門迎接魏軍。
郭生是個傻人,既然真心投降,卻又不派人去魏軍大營聯絡,莫名其妙大開著城門,怪得跟空城計一般。娥清、古弼等人不信,魏軍沒人進城。郭生急了,只好轉過頭來攻打馮弘,馮弘命高麗士兵進城,將郭生亂箭射死。和龍城被高麗兵大肆搶掠,落得一片狼藉,亂成一團。馮弘放一把火,燒了宮殿,舉城東遷。北燕滅亡,幽、平兩州入于北魏。
滅掉夏國之後,北魏的西邊已經一直延伸到了涼州的南面read.99csw.com,與黃河西面沮渠蒙遜的北涼接壤,小小北涼無力對抗強大的北魏,北魏則暫時沒有精力跟這個弱小的鄰居翻臉,雙方互相遣使,北涼向北魏稱藩,北魏封沮渠蒙遜為涼王。
所有這些「武」皇帝中,最引人注目,爭議也最大的,無疑是那位「太武皇帝」。「太」字,也通「大」。換而言之,僅從謚號的用字中,我們就可以知道:北魏一朝諸君之中,武功之盛,莫過於這位小名「佛狸」、在位時間長達三十年的拓跋燾。
北魏太延二年(公元436年),馮弘的使者忽然入貢北魏,並主動請求遣送侍子。拓跋燾心說,你這不是耍我嘛,我屢次提出要你送,你不送,現在無故變卦,其中必然有詐。他一面派人去高麗國,不許高麗王收容馮弘,一面派大將娥清、古弼率一萬精銳騎兵,與平州刺史拓跋嬰的遼西軍會合一處,攻打北燕。
阿干西,我心悲,
阿干欲歸馬不歸。
為我謂馬何太苦?
我阿干為阿干西。
阿干身苦寒,
辭我土棘住白蘭。
我見落日不見阿干,
嗟嗟!人生能有幾阿干!
拓跋燾本有意征討「不聽話」的高麗,苦於山高路險,地處偏遠,一時難以發兵。次年,高麗王受不了驕矜跋扈的馮弘,將他殺死,沒有再生事端,北魏繼續東征的計劃也就暫且作罷。馮氏北燕,到此結束,而馮氏家族,還將在數十年後的北魏政壇上,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
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馮弘的心思卻還在自己的家務事上。他寵愛小老婆慕容氏,把元配正室read.99csw.com王氏給廢了,連帶著把世子馮崇也給廢了,改立慕容氏的兒子馮王仁為世子,北燕的內部,被他搞得污七八糟。馮崇聽從同母弟弟馮朗、馮邈的建議,一起叛降北魏。
吐谷渾部族逐水草而生,不斷擴大活動的範圍,經過幾代的傳承,到了公元五世紀前期開始強大,與東面的西秦發生了衝突。西秦滅亡后,他們又與只剩最後一口氣的夏國正面交鋒,一舉擊破鐵弗人最後的一支騎兵。吐谷渾首領慕璝將俘虜的赫連定交付北魏的同時,向拓跋燾提出了土地與財物的索求,其中核心的一點,是要求佔領西秦國的故地。北魏方面自然不會輕易地答應,只是名義上封慕璝為西秦王,對他的進一步需求置之不理。從此吐谷渾並不十分熱衷於與北魏通好,而是周轉于魏、宋之間,兩邊討要好處,于夾縫中得生存。
再看看北面,柔然老可汗大檀剛死,力量損失太大,幾年之內都無力南侵,北魏的長城也已經修好,六鎮之兵開始組建,這個邊患遠沒有從前那麼嚴重了;南面的宋國,雖有元嘉治世聊以自|慰,但那樣的規模尚不足道,第一次北伐徹底失敗后,劉義隆忙於處理內部的事務,北部邊境全面防守,這個敵人也用不著擔心。
祖父對於孫子的喜愛,也影響到了拓跋燾早期所受的培養。拓跋燾成年後,頗識事體,生活十分清儉,並不講究奢華,這一點在當時的胡人統治者中間是十分難得的。究其原因,一是拓跋鮮卑的內部組織相對還比較簡單,生存空間是大漠出身的君臣們所追求的主要目標,生存質量等等尚在其次;此外,拓跋燾也的確吸取了十六國統治者們失敗的教訓,逐漸認識到合理的制度才是不重蹈覆轍的重要保障。滅夏后,有不少大臣向拓跋燾提出,加固京城的城防https://read•99csw•com,並且加強城建。拓跋燾不以為然,說:「古人說得好:『在德不在險。』赫連勃勃造了那麼堅固無比的統萬城,最後不還是被朕攻滅,國破家亡。如今天下還沒有平定,朕更需要人力上戰場去打仗,而不是發動老百姓去建造房屋城牆。」而作為國本的軍事上的開銷,拓跋燾則絕不吝惜。
北燕從創建伊始就是苟延殘喘的局促小國,馮跋在位時,著手緩解鮮卑人與漢人的矛盾,並與南朝和柔然等國連橫,才沒給一下子滅掉。他的弟弟馮弘靠著兵變上了台,一開始的根基就不穩,北魏于延和元年(公元432年)對它發動進攻,遼東一帶的六個郡同時投降了北魏。北魏連續幾年攻打北燕,馮弘的策略是「烏龜不出頭」——固守城池,然而國土被蠶食得厲害,眼看已經守不下去。
馮弘扛不住北魏的強勢,只好主動把小女兒送到拓跋燾的後宮,向北魏請罪稱藩。拓跋燾說:「稱藩可以,不過你還得把世子給我送來(即相當於人質地位的世子)。」馮弘哪裡捨得,執意不肯。大臣劉訓勸他:「我們雖然與北魏通婚,但是不遣侍子的話無法彰顯我們的誠意,若是北魏大舉進攻,如何能敵?吳、蜀兩國有大江山川之阻,照樣被司馬氏所滅。當年晉國能強得過如今的魏國嗎?我們燕國又能強過當年的吳、蜀么?於今之計,只有老老實實地送侍子,然後休整內政,賑濟民乏,勸課農桑,國家社稷或許還能保全。」劉訓的見解雖迂腐,卻也是當時那樣情況下無奈的選擇。馮弘把自己寵愛的兒子看得比政權社稷更為重要,當場大怒,殺了劉訓,絕口不提送侍子之事。
西南的吐谷渾在北方大亂的一百多年中,一直遊離其外,大多數時間是在做一個旁觀者。事實上這一支力量與拓跋氏也九_九_藏_書是淵源很深,他們是慕容鮮卑的旁支,吐谷渾的遠祖名字就叫吐谷渾,是當年慕容部單于慕容涉歸(參見《縱橫十六國》)的庶長子。作為庶子,吐谷渾是處處受到歧視打壓,終於因為牧場馬匹的問題發生衝突,與嫡傳單于慕容廆爭執不下。吐谷渾一賭氣,率部西遷,長途跋涉,翻過陰山,到達今日隴西、青海的高原之上。後來慕容廆有些後悔,派人追趕長兄,終於沒有追回,甘肅一帶曾一度流傳過一首《阿干歌》(鮮卑語「阿干」意為兄長),相傳為慕容廆懷念吐谷渾所唱:
憑藉個人的魅力與群臣的努力,拓跋燾統領的北魏大軍取得了一個又一個勝利。神麚四年(公元431年)在夏、宋兩條戰線同時獲勝,使拓跋燾有足夠理由堅信,統一北方的一天並不遙遠了。他班師回朝後,便大封百官,在戰場上立下大功的太尉長孫嵩被加封為「柱國大將軍」(這是北魏所獨創的一個封號,起初基本上等同於「總司令」,是武將中的最高級別。「柱國」這個名字後來沿用至西魏、北周兩朝,成為統率府兵的重要軍事將領),在戰略謀劃上起了決定性作用的崔浩被加封為司徒,另一名將軍、長孫嵩的侄子長孫道生被封為司空。然後,他又頒布詔書,認為大敵已除,國家要把重點轉移到文化建設上來,授予當時北方名士盧玄、崔綽、高允等人為中書博士。
中國的歷代帝王之中,常出現「隔代親」的現象,明朝的成祖與宣宗,清朝的康熙與乾隆,例子不少。拓跋珪與拓跋燾這一對祖孫「武」皇帝之間,似乎也有這樣的親近的感情。拓跋燾出生時長相就很奇特,令祖父大為讚歎,欣慰之餘,說出了「成吾業者,必此子也」的話(當年拓跋珪自己隨母依附劉庫仁時,劉庫仁曾對拓跋珪說出了類似的話:「光揚祖宗read•99csw•com者,必此主也。」可見上天對於拓跋氏的首領們頗為眷顧,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吝於施與他們才幹)。
同樣生存在夾縫中的還有氐族楊氏建立的仇池國。歷史上的仇池國一共有兩個,前仇池在前秦苻堅統一北方的過程中被消滅,后仇池和北魏等國一樣,是楊氏在淝水之戰後乘天下大亂而復興起來的。后仇池僅保有武都、陰平的一隅之地,並向南朝的宋國稱藩,後來又攻取了漢中郡,成為北魏西南面的一個小國。
馮弘日夜難寐,要想做個土皇帝看來是不大可能了,宋國那邊是稱了藩,然而實在是夠遠的,不如投奔自己的傳統屬國高麗,以待后變。想到此,他便派尚書陽伊出使高麗,請求救援。
北魏的歷史上,一共有三位謚號帶「文」字的皇帝,而有四位謚號帶「武」字的皇帝。如若我們再仔細看一下這些皇帝所處的時代,就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三位「文」皇帝正好處於北魏皇朝的繁榮昌盛期,他們分別是第五位皇帝文成帝拓跋濬,第六位皇帝獻文帝拓跋弘,和第七位皇帝孝文帝元宏;而四位「武」皇帝呢,則處於皇朝的兩頭:發展壯大期和衰敗滅亡期,前期有道武帝拓跋珪、太武帝拓跋燾,後期有宣武帝元恪、孝武帝元修。從這樣的排列中,我們也頗有規律可尋:一個國家在穩定興旺的時期,文治的重要性遠大於武功;在剛剛興起的時候,需要不斷發展,擴大地盤,這個時候的武功無疑居於最主要的地位;而在國力衰敗,接近滅亡時,中央政府的控制力大大削弱,從內到外,戰事頻起,這時候的國家,也需要靠武力去改變尷尬的狀態。所謂君主,正是國家意志的體現。
於是,拓跋燾的矛頭便對準了東面的「海夷」北燕,這片區域是他祖父拓跋珪三十多年前討伐後燕時,所遺留下的小小「歷史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