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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明主昏君 十三、遷都洛陽

第三部 明主昏君

十三、遷都洛陽

尚書李沖等人說:「今日南征之舉,天下人所不願,唯獨陛下一意孤行;陛下孤身出行,到底想去哪裡?臣等知道勸不住陛下,現在只好以死相爭!」
孝文帝在鄴城呆了半年,才于太和十八年(公元494年)回平城,說服為數不多的老古董們。
德運行次,或稱五德終始說,是發端于戰國陰陽家的學說,到了漢代以後成了封建帝王控制統治合法性的得力工具。簡而言之,這套學說是指,每個朝代都有它所對應的德運,用五行之一來表示。改朝換代,說到底就是德運之間的相生相剋。比如說兩漢就是火德,魏、晉分別是土德和金德,對應的正是五行中火生土、土生金的原理,後來南朝接承東晉,以正統自居,當然也就自覺繼承,宋是水德,齊是木德,等等。
李沖建議孝文帝先回平城,等下面的人準備停當,再搬到洛陽來。孝文帝笑道:「無妨。朕將巡行各州各郡,在鄴城等地駐留一段時間,這個節骨眼上不宜馬上回平城。」
話音剛落,拓跋澄就領著不少大臣跑到了孝文帝的左手邊,但拓跋休等幾個人還是老大不願意地挪到了右邊。
燕州刺史穆羆說:「如今四方未定,不宜遷都,而且到了河南那邊,可就沒馬了,怎麼打勝仗啊?」
首要任務是遷都。北方漢人認廟不認神,你把國都放在僻處北疆的平城,頂多就是個坐大了的胡人國家,只有定鼎河、洛,追隨漢、晉那樣的大一統王朝,才能夠被廣大人民群眾所接受。然而遷都是大事兒,哪能說遷就遷,孝文帝深知鮮卑貴族們頑固守舊的特點,如若草率宣布遷都,肯定會招致強烈的反對,甚至會造成朝中的分裂,到頭來還是不了了之。要做成大事,只可「九*九*藏*書智取」,不可「強攻」。
群臣目睹這一幕,誰還敢開口發言?宴席結束,大家就無聲無息地散去。孝文帝單單留下了拓跋澄,來到后室,輕聲對他說:「剛才的事,叔父萬勿計較!我的態度之所以那麼嚴厲,就是嚇唬一下而已,不想讓文武百官來阻撓我的想法。實話實說,舉兵南征是假,遷徙國都是真。現在的國都平城面對北方大敵(指柔然),是用武之地,而非文治之城。叔父你接受的也是儒家的教育,我們現在想要推行漢風漢俗,在平城這個地方是沒前途的,只有把都城遷到中原去,才可以有所作為。叔父以為如何呢?」
孝文帝又說:「可是北方人的脾性你也知道,到時候鬧起來,也不好收拾,你看怎麼辦?」
拓跋澄爭辯道:「社稷誠然是陛下的社稷,但臣也是社稷之臣,豈可知危而不勸阻呢!」
就這樣,太和十七年的六月,孝文帝下詔親征,並在黃河之上鋪設浮橋,為大軍渡河做好準備。看這架勢,很多人都聯想起曹操的赤壁之戰和苻堅的淝水之戰,生怕孝文帝再蹈覆轍,秘書監盧淵特意上表請求不要親征。孝文帝不聽,率領步騎三十萬,從平城出發,浩浩蕩蕩向南方進發。
說起來也是天意,大軍從平城渡過黃河抵達洛陽,一路上儘是小雨綿綿,道路泥濘、行軍艱難,北魏的將士一個個疲憊不堪,全無戰心。在洛陽停留幾天後,孝文帝又下令前軍出發。大家根本就不願意再走,紛紛懈怠起來。
蕭賾北伐的傳聞給了他契機,一條計謀在他心中醞釀成熟。這一天,他宴請群臣,忽然裝作心血來潮,請身邊的太常卿卜卦,一把算下來,碰上了易經六十四卦中的「九*九*藏*書革」卦。孝文帝激動地說:「這是好兆頭,我們應該像『湯、武革命』那樣順應天意,討滅不臣!」
孝文帝臉色一沉:「社稷是朕的社稷,任城王你想動搖軍心么?」
德運這玩意雖說是些宣揚天命變換的鬼把戲,其中的內涵卻能反映北魏不同時期的自我定位。遵奉土德,那就是以中原政權自居,繼承的是西晉分崩離析后的大分裂局面,充其量也就是個割據王朝;遵奉水德就不同了,繼承的是晉朝,而晉朝是沿襲漢、魏(曹魏)傳下來的,是中華政權,比中原政權要高一個檔次。孝文帝的決定說明,這個時候的北魏已自視為高舉中華文化火炬的正統王朝,包括東晉在內的南朝政權的合法性都被否定。既然如此,那麼接下來的一系列徹底的漢化措施也就勢在必行了。
問題出在北朝,西晉滅亡后,北方大亂,十六國中勉強像樣點的政權,大概也就前後趙、前後燕、前後秦這幾個。而這幾個朝代的君主為了維護統治,也早給自己的德運對號入了座。石勒的後趙認為自己繼承的是西晉政權,所以德運就是水德,慕容氏的燕國認為自己滅了後趙而稱霸北方,所以遵從木德,苻堅滅前燕統一北方后,也把德運承接了過來,為火德。北魏前期的君主們認為拓跋氏起家靠的是前秦的大分裂,以前秦的當然繼承者自居,德運應該算土德。中書監高閭就是這麼認為的,他說:「帝王都是以中原為正統,統治的善惡、長短是不計較的。所以就算桀、紂無道,周厲王、晉惠帝昏庸,也不能改變夏、商、周、晉等朝的正統地位。佔據中原的皇朝自晉以後,就是趙、燕、秦這幾朝,我們魏國繼承秦國的火德,當然就是九九藏書土德了。而且我們的國姓拓跋出於黃帝軒轅,黃帝也是土德,微臣以為我朝德運應為土德。」說的正是北魏建國以來的傳統觀點。
大臣們實在爭不出什麼道理了,只好嘀咕道:「遷都大事,應當卜個卦算算吉凶。」
拓跋澄信心十足地答道:「遷都是非常之事,自非常人所能慮及。只要陛下打定主意,那些沒遠見的人能有什麼作為!」
蕭賾在位期間,除了永明五年至六年(公元487年~488年)桓天生在南陽舊城起兵交結北魏,邊境上鬧過衝突外,一直維持「北方無戰事」的狀況。到了統治的最後一年,即永明十一年(北魏太和十七年、公元493年),蕭賾忽然下令在石頭城修造三千輛戰車,準備攻打丟失多年的淮北重鎮彭城。
孝文帝怒氣未消,半天不說話,過了好久,才緩緩說了一句:「彼此各言其志,朕不計較了!」
安定王拓跋休等老一輩宗室嚇壞了,抱住孝文帝的馬匹就放聲大哭。泣聲慘烈,孝文帝的戲也不忍心再演下去了,他嘆了口氣,對眼前的眾人說:「哎,這次興師動眾,如果就這麼半途而廢,一無所成,如何向後人交待呢?要麼這樣吧,朕世居北方,既然不南征了,那就把國都遷到這裏,你們看如何啊?」
消息傳到平城,宋國宗室劉昶幾次面見孝文帝,向他哭訴,要求出兵南征,以雪前恥。孝文帝便在經武殿大會公卿,議論討伐南齊的大計,並於淮、泗一帶招兵買馬,廣積糧草。蕭賾這邊則以右衛將軍崔慧景為豫州刺史,隨時準備抵禦魏軍入侵。雙方劍拔弩張,一場大戰似乎在所難免。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這次衝突卻引發了北魏自上而下的「大革命」——遷都洛陽。
孝文帝也不說話,https://read.99csw.com自個兒穿上戎裝,手執馬鞭,跳上戰馬,就要出城去。抱怨不已的大臣們見此情景可傻了眼了,莫非皇上真的瘋了么?他們趕緊追上前去,圍在孝文帝的馬頭,呼啦啦跪倒一大片。
一群人還在猶豫,孝文帝裝起不耐煩的樣子,說:「啰里啰唆,成何體統,同意遷都的站在朕左手邊,不同意的站在右手邊。」
孝文帝說:「我們去了洛陽,又不是放棄燕、代了,把這裏改成專用的馬場,不是更好嗎?何愁沒有馬呢。而且平城這個地方在九州之外,非帝王之都啊。」言語間自己儼然中原帝王的樣子。
拓跋澄恍然大悟,愁臉頓時成了笑臉,說:「陛下遷都中原,此乃周、漢興盛的根本啊,我拓跋澄舉雙手贊成!」
孝文帝不以為然:「卜卦是要聖人來做的,我們今天沒有聖人。更何況卜卦用來決疑,遷都之事,無疑可言,不必再卜了。」
其實在遷都前一年的太和十六年,有一項容易被人忽視的細節就很值得玩味:孝文帝召集群臣,討論北魏政權的德運行次問題。
話說到這份兒上,異議也沒市場了,孝文帝終於憑藉智慧與舌辯,完成了遷都洛陽城的這項壯舉。中華文明興盛的新一輪曙光,在洛陽宮殿的檐角之間,隱隱顯現。
孝文帝哈哈大笑,群臣高呼「萬歲」,幾個守舊人士明白胳膊拗不過大腿,又怕孝文帝南征,只好聽從孝文帝的命令,一起商議遷都的事宜。
大臣們不知皇上今天發了什麼神經想「幹革命」,都不敢說話。孝文帝的堂叔、尚書任城王拓跋澄可看不下去了,他以為皇帝年輕氣盛,考慮問題不周,勸道:「『革』的意思是要變天,我大魏奄有中土,要征討不臣,卻碰上『革』這麼個卦象,恐怕不吉利吧九九藏書。」
南安王拓跋楨乘機進言:「成大功者不謀于眾。陛下只要停止南下,遷都洛陽,就是臣等之願,蒼生之幸!」
辯論異常激烈,但李彪等人的觀點調子高,逐漸贏得不少大臣的支持。孝文帝最後拍板,就這麼辦,魏國的德運改為水德。
尚書于果又說:「臣明白平城沒洛陽那邊好,可是先帝創業以來,久居於此,百姓安居樂業,一旦南遷,大家一定不會開心呢。」
孝文帝大怒,說:「朕正要一統天下,你們幾個儒生,怎麼這麼不懂事,真是壞朕大事。再要說話,休怪朕的刀劍不客氣了!」說著一揮鞭,衝出重圍,就要繼續往前走。
孝文帝說:「稱霸天下者,以四海為家。咱們的遠祖,僻處漠北,當年昭成帝(拓跋什翼犍)遷都盛樂,道武帝(拓跋珪)又遷都平城,這遷都的事情也不止做過一次。朕為何就不能遷呢?」
孝文帝故作驚訝狀,問道:「大軍將進,你們這算是什麼意思?」
他命拓跋澄打頭陣,先返回平城,對留守的官員們做思想工作,組織他們遷都。臨行時勉勵他說:「今日之事,才正應了那個『革』卦,王爺努力為之!」
孝文帝大喜,誇讚道:「任城王真是朕的張子房啊!」
秘書丞李彪和著作郎崔光並不同意,他們說:「我們的始祖神元皇帝和晉武帝就有往來,桓帝、穆帝等又輔佐晉室,所以我朝的運祚其實承繼的是司馬氏的晉朝,趙、燕、秦那些朝代,局促一隅,哪有資格談德運,咱們魏國怎麼可以舍晉而為土德呢?」這席話的意思,就是利用曾被西晉封為代王的拓跋猗盧等人與晉朝的關係,將中間經歷的小王朝全部視為譖偽(這也就是後來崔鴻撰寫《十六國春秋》的理論根本),以水德直接繼承晉朝的金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