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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明主昏君 十五、崔慶遠不辱使命

第三部 明主昏君

十五、崔慶遠不辱使命

性急的原因可能還來自南方的一則未知真假的「好消息」:駐守江北重鎮襄陽的雍州刺史曹虎派遣使者向北魏請降。孝文帝認為佔領襄陽后,掃平江北不在話下,然而這隻是一個假象。
拓跋宏見崔慶遠對答如流,欣賞他的氣度,命左右給他看座設酒。接著拓跋宏又問:「既然如此,你們的皇上為何不立近親,學習周公輔佐成王,而要自取皇位呢?」
曹虎那邊卻真的沒了下文,連使者都不再派了,本來計劃好的裡應外合眼看要成了北魏的單方面軍事行動。孝文帝召集群臣商議大軍是走是留,意見極不統一。孝文帝一擺手,說:「你們也不必爭論了,我看不妨來一場辯論。任城王(拓跋澄)、鎮南將軍(李沖)兩位贊成留下,朕贊成出兵,這細論一番,哪一方說得有道理,就聽從哪一方的意見。」大家聽說皇帝要與大臣舉行辯論賽,還真是新鮮事,都認為這個主意不錯。
兩人的意見孝文帝都沒聽,他堅持要打南齊,兵分四路,向兩國交界的襄陽、義陽(今河南信陽北)、鍾離(今安徽鳳陽東北)、南鄭(今陝西漢中東)進發。自己也在洛陽積極準備,意欲以主力御駕親征,並下詔遷徙到洛陽的鮮卑人恢復三年的租賦。
崔慶遠慨然應道:「廢昏立明,自古如此。我們皇上與先皇武皇帝名為堂兄弟,情同魚水,武皇帝臨終托以後事。嗣君荒淫無道,才被廢掉,群臣執意請求,皇上才登極為君,有何疑惑?」
崔慶遠答道:「七位藩王亂國,已經像周朝的管https://read.99csw.com叔、蔡叔一樣被誅殺了。其餘二十幾個藩王,要麼在朝內為官,要麼在地方上任職。」
崔慶遠答道:「和好則兩國交歡,人民幸福,否則兩國交惡,生靈塗炭。和與不和,只在足下一念之間。」
崔慶遠冷笑一聲:「您這個比喻可不恰當,應該說立或者不立宣帝有什麼區別。當今皇上正可與宣帝相比,哪裡是霍光比得了的?按照足下的邏輯,那麼武王伐紂,為什麼不立微子並輔佐他,而要自己稱王,貪圖天下呢?」
崔慶遠點頭道:「古人云:『見可而進,知難而退。』這才是聖人的軍隊。如今兩國重修舊好,豈不是很好么?」
拓跋宏問他:「你是希望朕與貴國和好呢,還是不希望?」
拓跋宏答道:「當然是有原因了。你是想要我給你們留點面子呢,還是直言斥責啊?」
曹虎雖然派了使者,卻沒有派遣任何人質以表明誠意。尚書盧淵當時就不願意接受孝文帝交給他的任務,率領前鋒軍隊去襄陽接應曹虎的降軍。他指出:「曹虎恐怕會是三國時詐降曹魏的周魴第二。」老臣高閭也上表說:「遷都洛陽還沒多久,曹虎既然不派遣人質,肯定沒有誠心投降,我軍不宜輕舉妄動。」
蕭鸞廢帝並大殺宗室是在北魏的太和十八年的秋冬時分,同年的春天,孝文帝剛剛在平城說服最後的一批頑固派,開始遷都。也就是說,整個北魏帝國還處於遷都的動蕩之中,內部問題沒有理順之前,對外發動戰爭並不明智。正如一年read.99csw.com前孝文帝在洛陽所說,遷都和戰爭,兩者必選其一,選擇了遷都,那就不該立即再選戰爭,孝文帝似乎過於性急。
拓跋宏道:「我軍將士如龍騰虎躍,倏忽間已過千里,經過的路途並不遠,算不得辛勞。」
李沖先開口說:「臣等以為遷都才未停當,人心思安;齊國的內應又不知底細,還是不動為好。」
李沖在一旁對孝文帝道:「任城王是忠於社稷哪!」
「要是這麼說,霍光當初要是自立為君,還能做忠臣么?」
拓跋宏就問:「好,那我就有什麼問什麼了。你們齊國的皇帝為什麼廢立啊,有先例么?」
鍾離和義陽的兩路先後受挫。齊明帝蕭鸞派在徐州、司州兩地的刺史都是蕭氏宗族,徐州刺史是劉宋大將蕭思話之子蕭惠休,司州刺史則是蕭諶的哥哥蕭誕。兩人的策略都是嚴守拒敵,蕭惠休還多次出城反擊,打得拓跋衍毫無脾氣。
魏孝文帝拓跋宏當然不願意錯過這個南征的良機。蕭鸞稱帝后僅一月,他就以南齊廢立幼主為名,與大臣們商議大舉用兵之計,這是孝文帝的失策之處。
拓跋宏哈哈大笑,緊張的氣氛頓時緩解。他說:「朕是興師問罪來的,聽你適才一席話,十分受用。」
守衛壽陽的是蕭鸞之侄、豫州刺史蕭遙昌,他派遣參軍崔慶遠與朱選之出城會見拓跋宏。一場南北君臣舌戰在壽陽城外展開。
崔慶遠雖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卻在這次交鋒中舌戰魏孝文帝,不辱使命。崇尚漢文化的孝文帝又是欽佩,又是嫉妒https://read.99csw.com,下令厚賞崔慶遠等人,放他們回城。孝文帝明白在壽陽城討不到便宜,只好揮師東下,增援鍾離。
孝文帝不以為然,說:「任城王的意思,聽朕話的就是奸佞,不聽朕話的難道都是忠臣?所謂的小忠,正與大忠相對!」
孝文帝的這一路如一個世紀前的苻堅一樣渡過淮水,兵臨壽陽。魏軍號稱三十萬,實際上大約也就十萬左右。孝文帝登上八公山,並派人到城裡傳話,要會一會南齊的守將。
崔慶遠聽出對方話中的火藥味,便說:「當年楚王曾問率領諸侯的管仲:『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今天我也想問問魏國興師動眾,究竟是何原由?」
一年前在計遷洛陽之中表現得從容不迫的魏孝文帝,一年之後就變得這麼急躁冒進,連當初完全支持他遷都的拓跋澄、李沖的話都置之腦後,看起來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其實這正體現了同一問題上君臣之間的差異。對任城王拓跋澄而言,遷都之後最重要的自然是安定,要想安定,自然得避免戰爭,所以要讓南遷之民重新投入到生產重建中去,慢慢淡忘對故土的思念。孝文帝所要考慮的,是整個帝國的百年大計,那就不可能只專註于做好一件事。他想要達到的目的,就是儘快讓國民意識到南遷的好處。洛陽離淮水並不遠,如果能藉此盡取江北諸郡,並讓漢、胡(鮮卑)兩方進一步融合,那麼他的後續漢化措施必將阻力大減,否則,他的統治時刻都潛藏著危機。當年苻堅力排眾議,堅持要滅東晉,核心思想與孝文帝read.99csw.com是類似的。所以說,南征這一選項本身並不錯,需要商榷的其實是時機問題,換而言之,在這個時候勞師動眾,是否值得?
南朝自從宋明帝丟了淮北四郡后,重新遷置了州郡治所。江北的幾個大州中,徐州的治所在鍾離,司州的治所在義陽,豫州的治所在壽陽。孝文帝的攻略是,徐州刺史拓跋衍攻打鐘離,大將軍劉昶與平南將軍王肅進攻義陽(這是一對恨南齊入骨的難兄難弟,劉昶乃前朝宗室自不必說,王肅的父親王奐曾是南齊的雍州刺史,因為擅用職權殺了長史劉興祖,一家老小被齊武帝誅殺,唯有王肅逃出虎口投奔了北魏),自己則率大軍經由懸瓠,主攻壽陽,另外,由於曹虎沒有真正投降,只好命令進攻襄陽的盧淵與城陽王拓跋鸞一起改而攻打雍州重鎮赭陽(今河南方城東),意圖奪取南齊糧倉以充軍用。
崔慶遠說:「成王的品行高尚,周公才輔佐他,可是今天朝中近親沒一個比得上成王,所以不可以立。霍光不也立了遠親宣帝,而不立近親嗎?」
崔慶遠並沒有被旌旗招展的北魏大軍嚇倒,進到拓跋宏帳中,他就首先「慰問」:「旌蓋飄搖,遠涉淮、泗,未免太過辛勞了?」
拓跋澄又說:「曹虎不派人質,使者又不再來,其中必定有詐。如今北方南遷之民歷經千辛萬苦,扶老攜幼,新到洛陽,心裏想的可都還是故土(這是說中了問題的關鍵)。這些人沒有房屋可住,沒有石米可食,更何況冬天快要過去,春天即將到來,正是需要大批百姓耕作的時候。我們卻在這九九藏書個時候讓他們手持兵器,走上戰場,這樣的軍隊又怎麼會有戰鬥力?而且我們的前鋒軍隊已經推進,說不上不接應曹虎。如果他下的降書是真,等我軍攻下樊城、沔水(即漢水),陛下再車鑾跟進,也不嫌晚嘛!輕率進兵,上下疲勞,空行空返,恐挫天威,反而長了齊國的氣勢,這可是下下策!」
拓跋宏又問:「既然如此,那齊武帝的子孫在什麼地方?」
兩方爭辯進入白熱化,司空穆亮卻出人意料地發表了意見,支持孝文帝的觀點,後面那些公卿便隨之附和。拓跋澄氣憤地說:「穆亮啊穆亮,從前不同意皇上南征的,就是你們這批人,現在怎麼卻對皇上這麼說?表裡不一,欺瞞諂媚,太不像話了!」
孝文帝笑道:「曹虎是否真降都無妨我們出兵。若他是假投降,朕巡撫淮水南北,訪問民間疾苦,讓老百姓知道天下君德在北而不在南,他們自然會心向北方;若他是真投降,現在不去接應,那就會錯過時機、喪失人心,也壞了朕廣布恩德的大計。」
崔慶遠一臉不屑:「足下本居北方,我也不懂您為啥前來,還是直截了當地說吧!」
拓跋澄不服,還辯道:「微臣愚鈍,我的小忠就是要全心全意為國謀利,不知道陛下所謂的大忠應該怎麼做呢?」孝文帝還是不聽這位他曾譽為「朕之子房」的「忠臣」,下令兵發洛陽,大軍開往邊境重鎮懸瓠。
(「自古君王多寂寞」,孝文帝的決策或對或錯,我們今人大可評說,然而從孝文帝的那一席感嘆中,我們卻也讀出了雄才大略背後的些許寂寞與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