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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碎心錄 十一、孰敵孰友

卷三 碎心錄

十一、孰敵孰友

趙宜真卻沒有這般閑心。他不敢開窗,扒著窗縫向外張望,只見余浮揚父子與雁高翔已鬥了個難解難分。那兩根水柱忽然化成兩朵巨大水花,雁高翔被兩道水花激起的狂風捲入,他心中大急,嘴裏嘀咕道:「現在是巽位當值,巽為木,為風,快從乾位走啊。」《說卦》有謂乾為金,為寒,為冰,正是脫出這巽位日月轉輪山的唯一路途。趙宜真讀書既多,何況天衣陣本來就是從道家法陣化出,他已然看出些奧妙,見雁高翔陷入其中不得脫身,真箇比自己陷進去還心急。
余不忘一聽「天衣陣」,有些害怕,道:「大哥,阿爹只教了我一點點,我怕……」
偃師門精擅機關之學,這文天蛛卻是師文博別出心裁想出來的。他以前在唱戲之餘便與師文恭兩人受人錢財,為人辦事,幫人捉拿仇家的事也幹了不少,因此才製成這種文天蛛,要捉之人一旦沾上文天蛛,只有用火來燒才能燒斷,否則便被蛛絲纏在一起,動也動不了了。師文博自幼酷愛唱戲,以挑簾秀之名登台,倒是越唱越紅,旁人根本想不到在戲台上嬌滴滴的挑簾秀居然會以殺人為正業。
魔道相爭,往往只在一念之間。蠱術在旁人看來是種邪術,但不少湘西苗人並不以此害人,邪術也未必是邪。而日月轉輪山雖是道家正派之術,一旦失控,便與邪術無異。天衣陣雖是余家秘傳,但余浮揚也不知道失控后究竟會如何,反而不如趙宜真清楚些。
余不注打斷她的話道:「此時怕也沒用了。你想不想救阿爹跟二哥?」
他正要走,眼角忽見水花中伸出細細長長一根水柱。這水柱像是烏賊的觸手,向上伸得筆直,忽地向趙宜真頭頂抽來,趙宜真此時左手捻訣,右手握劍在地上畫著什麼,似乎不曾看到。他吃了一驚,也來不及多想,伸手便從懷中摸出貫月弩。
余不注道:「你也學過一些天衣陣吧?塬來我們祖上已經布過天衣陣了。只消我們能用好天衣陣,全殲來犯之敵也不難。」
余不注想了想,又是重重一點頭,道:「好。」她看了看家裡,卻又有些害怕,道,「那,大哥,你先去。」
那窗子仍然開著。雖然離地甚高,但以趙宜真的本事,要跳上去還是輕輕易易。他正要作勢躍上窗檯,師文博拉住他道:「等等,趙兄,小心我布下的文天蛛。」
話未說完,趙宜真一把攬住師文博,已是一躍而起。院牆高有丈許,那窗子更高了,只是趙宜真帶了一個read.99csw.com人,跳起來仍是輕輕巧巧,在牆上一點,已帶著師文博鑽進了窗子。裏面雖是木板,但趙宜真落下,竟然只有極輕的一聲。
箱子上有一把大銅鎖,生滿了銅綠,看來余家將這箱子弄回來還不曾打開過。師文博提了提,但這箱子本身甚是沉重,他身上又受了傷,哪裡提得動。他伸手從懷中摸出一把骨柄鑰匙,插|進匙孔里細細開著,任外面斗得天翻地覆,也與他無關了。
那窗子正是趙宜真跳窗逃命時開的。趙宜真擔憂雁高翔安危,又害怕余浮揚的武功,聽師文博要爬窗進去,大為贊同,道:「好。」心中暗道:「我早說要從那兒進了,你還說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余不忘一怔,道:「那牛鼻子是竹山教的么?這是個什麼派?」
那道水柱正如長鞭一般噼下,趙宜真已經覺察頭頂有異,但這道中斗真君符正畫到要害處,若是閃開便前功盡棄。他知道天衣陣已然失控,現在威力尚未完全釋放出來,以自己功力還能克制住,若失了這個機會,便再無挽回的餘地了,因此已準備拼著受這一抽也要將符畫完,因此索性連頭都不抬,斬邪威神劍在地上如走龍蛇,畫這中斗真君符。
這鐵箱正是松仁壽從寶山園的院子里取出的那個。師文博又驚又喜,道:「趙兄,過來幫個忙。」牆后居然有一個夾層,趙宜真也甚是吃驚。他接過師文博按著的那塊磚,用力向里推去。他力量並不怎麼大,只是這磚塊倒是應手而入,牆上的裂口也分開了兩三尺。師文博再也忍不住,搶上前去,從夾壁中拖出那箱子,嘴裏罵道:「余家好不要臉,居然藏在這個地方。」他一直都說身帶重傷,那箱子甚是沉重,他拖出來卻不見得如何費力。
趙宜真看了看草叢中師文博布下的那些紡錘樣的東西,道:「這到底是什麼機關?」
師文博身上傷處不少,要他跳上去,實是很難了。方才他說要從大門口進,一半是為了裝面子,另一半實是沒本事跳那麼高。他沉吟了一下,道:「想必不成……」
趙宜真也是在千鈞一髮之際發劍救了師文博一命。那兩支箭雖然拍落了,他也驚出一身冷汗,道:「挑兄,這宅子里所下的不是尋常的畫地為牢啊。」
此時地面忽地一震,整座宅院都像是要被震塌。師文博正往懷裡塞金珠玉器,被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他一把抱住箱子死也不鬆手,道:「趙兄,又怎麼了?」
https://read.99csw.com役萬靈咒是道家各派祈禱、除邪時通用的開場白。本身也沒什麼威力,只是念過此咒往往接下來便是一台大法事。余浮揚當然不是在做法事,他念此咒,定然是要大舉激發這個陣法。趙宜真平生所學與這個天衣陣相通,他已然覺得陣勢已非余浮揚所能控制,漸有入魔之跡。只是沒想到余浮揚豈但不將陣勢壓制收回,反而火上澆油,一旦陣勢失控,整座宅院都要被炸開,這塊地方也要陸沉為池沼。
余浮揚密謀此事,雖然準備犧牲次子,但他還是事先將家中人等全都遣了出去,妻女也被他遣到鎮上妻弟處暫避。只是余不忘膽大妄為,偷偷聽到父親與大哥說什麼要防備敵人來襲,覺得自己也有些手段,趁父兄都不在家,獨力將來犯之人擒住,也好讓家裡人對自己刮目相看。其實她的易容術雖然不算太差,破綻卻也極多,只有趙宜真才會相信,一頭扎進她的圈套里。余不忘被放在竹林里呆得久了,憋了一肚皮氣,嘰里哌啦說了一大通。余不注也不知她在說些什麼,正沉吟著該如何回答,卻聽得院子里忽地一聲響。
余不忘忽然覺得有人在自己胸前一按,神智已復,睜開眼見到面前之人,驚道:「大哥!」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大哥余不注。余不注看著她,道:「三妹,你不是去城裡舅舅家了?怎麼會在這裏?」
林靈素當初極得徽宗皇帝寵幸,平生所得賞賜極多,林靈素自己又是貪財好貨之人,平時積累極多,這些金珠無一不是價值連城之寶。師文博最喜的就是珠寶玉器,當真是連做夢都想著這些寶物,以前機關算盡都拿不到手,沒想到輕輕易易便都在自己跟前了。他在箱中翻翻揀揀,拿了這樣想那樣,只恨爹媽少生了幾隻手。在寶山園時他坐地起價,說要四成財寶,現在可是十成財寶都在面前。箱中還有幾軸徽宗親筆的翎毛丹青,雖然深埋在土中已年深日久,仍是光彩如新,師文博卻不識貨,心道:「幾筆爛畫,林靈素也當寶貝藏起來。」他翻了翻,道:「趙兄,這幾幅畫很好,都給你吧。」他自己不想要,樂得做這個好人給趙宜真。
偃師門主要是靠傀儡術,他的武功並不如何高明。現在傀儡都已毀掉,能用的就是這一把貫月弩。師文博的武功不及師文恭,貫月弩卻練得比大哥好。手一指,三支弩箭已射向那道水柱。
那兩支箭距師文博面門已經很近了,這一劍卻舉重若輕,似慢而read.99csw.com快,實是極高明的功夫。師文博心道:「這小道士好高的武功!」心裏不由有些震驚。他在寶山園受假扮方霞谷的余不注所騙時,也見過趙宜真,只覺這個小道士膽小如鼠,沒什麼大不了,此時才明白這少年道士的劍術一高至此。
師文博剛一站穩,便嘆道:「趙兄好俊的輕身功夫。」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皺起眉頭道,「奇怪,從外間看這屋子寬有兩丈一尺多,裏面怎麼只有一丈六尺光景?兩堵牆加起來也沒有厚達五尺的道理。」
這是陰斗罡咒。道士施法,往往借步罡踏斗來增加威力。趙宜真心中仍是惴惴,實不知自己能不能壓制住這失控的天衣陣。他膽子雖小,此時卻面有凜然之氣,大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概。
師文博雖然不知役萬靈咒是什麼東西,但也覺察地面震動越發厲害了。他凜然生懼,道:「趙兄,走吧……」沒想到趙宜真不知哪來的勇氣,一把推開窗子,人跳了出去。他雖然不曾學過天衣陣,對日月轉輪山多少知道一些,斬邪威神劍劍尖入地,極快地繞著那兩道水柱畫了個圈。他輕功本高,此時院中狂風大作,藉著風力,他的輕身功夫比尋常又高了一倍有餘,幾乎一眨眼間便已畫了個大圈,將兩道水柱包在中間。
他們絞盡腦汁想出這個計劃,一是想從林靈素遺物中找到些道門秘術可以復塬余家的術劍;二是能煉成人蠱,再不怕敵人來犯。只是竹山教三子太過強悍,而自己叛反父親,此事後患無窮。余不注的性子與父親一般無二,什麼父子之情、兄妹之誼在他看來都不值一提。連父親都可以殺,不用說這個妹妹了。
師文博走到牆邊,敲了敲,道:「這裡有堵夾壁了,只是門在哪裡?」偃師門最精機關之學,尋常一堵夾壁牆自然瞞不過他。他伸手在牆上敲了一陣,忽道,「是這裏了。」伸手在牆上一推,一塊磚立時陷了進去,那堵牆卻從中裂開一道。師文博還待再推,但力氣已然用盡,那裂口寬度只有三四寸而已。從裂口看進去,正見一個式樣奇古的鐵箱,鐵箱上還帶著泥土。
余不忘一向對這個性子陰沉的大哥有些害怕,此時見大哥說得鄭重,心中大喜,心道:「大哥塬來也覺得我本事不錯。」她重重一點頭,道:「好!」
「啪」一聲,一道水花灑到他頭頂,燙得趙宜真一哆嗦,不過除了燙以外並沒有異樣。他百忙中抬了抬頭,只見三支弩箭飛過,將那道細細水柱攔腰截https://read.99csw•com斷。水柱雖如活物,畢竟只是水而已,他心中一寬,心道:「挑兄還有這本事。」
趙宜真畫好了這個大圈,腳下倒踩七星,一手捻訣,喝道:「日月明,乾坤配,人道興,鬼道廢。吾從天蓬入天內,略過天沖逢輔煺,反歸天禽與心對,把天枉兮任英會,斗步通行按純神,人道通兮鬼道碾,千邪萬穢皆迴避。急急如律令!」
余不注若有所思,半晌,才沉聲道:「三妹,阿爹和二哥只怕凶多吉少。這一次的對頭已不只是趙家了,還有竹山教的人。」
這一聲十分響亮。院子里事先已下過畫地為牢術,雖然不能完全隔音,能傳出的聲音也極低了。現在這兒突然間能夠聽到,顯然畫地為牢術已然被破。
貫月弩比尋常飛鏢袖箭之類威力更大,師文博見這三箭居然見功,正待鬆口氣,哪知道另一邊的冰水花中也突地伸出一根水柱來。他的貫月弩已空,再裝箭發射已經來不及了,急得驚叫道:「趙兄……」
師文博擰著鑰匙,忽然面露喜色,那把銅鎖「啪」一聲開了。他一下推開箱蓋,只見裏面分了幾格,放滿了金珠美玉。師文博大喜過望,伸手抓起來便往懷裡塞。
還在寶山園時,師文博見到這個有點獃頭獃腦的小道士,便覺得這小道士不通世故,不足為慮。在橋下見到他時,想的便是讓趙宜真給自己當擋箭牌,引他與竹山教和余家的人相鬥,自己好趁亂找到那箱金珠走人。偃師門歷代都是跑江湖的,他自幼便聽大哥對自己說,世上人人皆不可信,便是自己兄弟也不能互相信任。竹山教殺了師文恭,已讓他成了驚弓之鳥,在趙宜真跟前說得嘴響,其實他哪裡還有心為大哥報仇。照他的心思,現在趁他們鬥成一團,正好趁亂逃走。只是趙宜真已救了他兩次,他雖然有心要走,腳下卻挪不開步。回頭望去,只見趙宜真在兩道水花間閃轉騰挪,也不知做些什麼,看樣子甚是吃力。他頓了頓,心道:「這小道士本事不差,脫身總該不難的。」
三妹,別怪我。他在心底默默念著,嘴角卻露出一絲詭秘的笑意。
余不注拍拍她的肩,道:「三妹,大哥多謝你了。」
余不忘臉一紅,道:「人家不放心阿爹跟你們。我也有本事的,想來幫幫你們。方才那牛鼻子答應帶我回來,結果一個女水鬼點了我穴道,趙家的人怎麼樣了?」
那根水柱是攔腰抽向趙宜真的。趙宜真的中斗真君符已畫到最後一個符字,他一咬牙,左手連變了幾個訣,九*九*藏*書準備硬接一下。雖然接不接得住還不知道,但只消能將中斗真君咒畫好,便可封住天衣陣了。他想得甚好,但一分手,右手斬邪威神劍便慢了三分,劍尖也似被極黏的膠水粘住了,竟有畫不動之勢。他大吃一驚,心道:「這陣法反嚙之力好厲害!」心一橫,索性不理那道攔腰抽來的水柱,一心畫符。
余不忘也聽得家中巨響,吃了一驚道:「大哥,家裡怎麼了?阿爹和二哥呢?」
師文博眼珠轉了轉,道:「方才那后牆上有一扇窗,門口進不去,我們從那裡進吧。」
趙宜真臉已變得煞白,道:「余浮揚用了役萬靈咒!」
趙宜真此時正看著外面雁高翔與余家父子的廝殺,聽師文博這般說,道:「牆厚有什麼打緊。挑兄,你說該怎麼辦?」
趙宜真扭頭看了看,道:「金珠皆身外之物,非貧道所有。挑兄,這兒好像要出亂子了。」他的心思卻都在外面,此時余不注已轉身逃走,雁高翔正要與余浮揚作最後一搏。他聽得余浮揚口中念念有詞,凝神細聽,心頭一震,忖道:「糟了,這是役萬靈咒啊!」
趙宜真想著自己身上沾滿白色細絲,越扯便捆得越緊的樣子,不由打了個寒戰,點點頭道:「好的。」他看看窗子,道,「挑兄,你還上得去么?」
那三支短箭有一支崩偏了,另兩支卻直取師文博面門。還不等師文博驚叫出聲,一柄木劍忽然從他身後伸過,「啪啪」兩聲,將那兩支箭拍落。
「文天蛛中有極粘的絲,是我從長白山冰蛛身上抽出來的,利刃難斷。只消有人踏中,冰蛛絲馬上噴出來,沾在身上,便再也逃不脫了。」
師文博在樓上看得呆了。他已然找到那箱金珠,看到外面如此兇險,只想著馬上便走,兄仇都不想報了,沒想到趙宜真看上去膽小如鼠,此時居然會勇往直前。他也不知趙宜真在步罡踏斗,還以為他是走得踉踉蹌蹌,心道:「這小道士當真自不量力,死了活該。」一路上他有意做作,其實身上雖然帶傷,傷得也並沒有那麼重,不然早在水裡淹死了。騙別人大概騙不了,可是趙宜真卻信個十足。他現在帶了不少金珠,雖然沉重,但要走還是無礙。走到後窗口正待要跳,心中卻不由一動,回頭看了看趙宜真,心道:「挑簾秀啊挑簾秀,你不是向來對自己說世上一切,皆為己用么,那小道士要送死就隨他去吧。」
余不注也不理她,道:「現在只有一線反敗為勝的良機,只靠你我了。三妹,為阿爹跟你二哥報仇,就在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