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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困窘

第四章 困窘

今天與往日不同,有己子有意識不慌不忙地做這些事情。即便如此,不到十分鐘,還是把一切都料理妥當了。當有己子看完房間回到餐廳時,時鐘正好指著十二點。有己子用清潔霜洗掉臉上的化妝,準備就寢。敬之睡著了嗎?卧室里變得鴉雀無聲。
「是學術會嗎?」
「爸爸會擔心的呀。」
「我也不知道。這裏突然就痛起來,痛得我都快要窒息了。可是躺了二三十分鐘后,自然而然就不痛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不同?
「來吧,快點。」丈夫在催促。
這天晚上,敬之回家時,時間剛好過了八點。
要告訴丈夫嗎?
橫屈是敬之後期的校友,到家裡來過好幾次。從外表上看,是一個思路縝密、頭腦靈活的年輕人。好像是敬之非常喜歡的一個助手。
已是晚上九點半,有己子關掉電視,拿起剛開始編織的毛衣。短暫的不安過去了。太好了,現在沒事了,有己子的思想再次大胆地活躍起來。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只要找到一點空隙,就大胆地放開自己的思緒,任憑它在無邊:無際的想象中馳騁。
「大約要花幾個小時?」
敬之站起來,朝衛生間走去。
終於可以從新婚的那種拘束中逃脫出來了。與其說這是為了誰,倒不如說是有己子自己對自己的一種辯解。
「當然。」
呵儘管如此,敬之的感覺也太敏銳了。他好像什麼都沒看到的樣子,但也許他什麼都看到了。有己子現在甚至很害怕回到房間里去了。
「我給你診斷一下嘛。」
「下面有一點……」
敬之說完,往煙灰碟里抖了抖手中的香煙。
「如果是腎結石的話。」
「哪裡都不痛了。」
「不痛。」有己子搖了搖頭。
一剎那,有己子抬起了頭,看了敬之一眼后說:「就在客廳里插花。」
眼鏡背後的視線,直視著有己子。丈夫感覺到什麼了嗎?不可能,丈夫決不會連自己那個時候的心態都知道了,有己子一邊想,一邊把視線從丈夫身上移開。
敬之穿上襯衣、褲子。心裏在想,哪有這麼簡單,剖開了,只要縫合一下就好了,實際情況根本不是這麼回事,但不能給從沒見過解剖的有己子細講這些。
連有己子自己都對自己的身體感到不可思議。剛才那令人窒息的疼痛,現在消失到哪裡去了呢?自己簡直就像是經歷了一場短時間疾風驟雨的洗禮一樣。
此時此刻,自己的心裏是個什麼樣的滋味呢?有己子也不太清楚。但她心裏明白,丈夫擔心妻子的身體,要給妻子做檢查。毫無疑問,丈夫這樣做的目的,是想知道突然疼痛的原因。但是現在,為什麼一定要在這裏進行呢?一定要在光線明亮的沙發上檢查呢?有己子這就不明白。
有己子想起了旅館里那間只有白色的牆壁、窗戶和床的房間。房間雖然很乾凈、方便,但卻冷冰冰的,沒有親切感。布局倒是顯得很合理,可沒有一點情調。也許久坂已經在這樣的房間里休息了。也許他正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在一家又一家的酒館里喝酒。反正在離這裏不到三十分鐘的地方,有久坂的存在。
「今晚不做的話,屍體就會被家屬帶走。這是一個很值得一做的病例,我是一定要解剖的。」
「媽媽,讓爸爸檢查一下吧。」真紀說。
在對面的椅子上,真紀全神貫注地看著媽媽,一臉擔心的樣子。必須站起來,有己子在心裏命令自己現在馬上站起來,到沙發上去躺下。
「我要去醫院。」
為了不用雙人床,有己子找出了這麼個理由。聽她這麼一說,好像還蠻有道理的。可在有己子的心裏,卻感覺一塊石頭終於落地了。
除了在醫院給病人診斷治療外,敬之還要參加實驗室的會診、閱讀相關文獻等,所以回家的時間是不確定的。八點鐘回家,那是極其平常的。
敬之雙手抱在胸前,沉思起來。有己子就像是在再三叮囑似的說道:「只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
「請等一下,我在裡屋把床鋪好。」
於是有己子一邊把和服的下擺往上拉,一邊緩緩地向上彎起雙膝。敬之用雙手同時按在有己子的右側腹上。「痛嗎?」
「我想可能是在輸尿管或腎臟里。」
「你怎麼知道……」
「真的嗎?」
有己子說完便直接回到餐廳。真紀還在看電視。有己子現在實在是沒有心情催她去學習,但還是很擔心她過於貪玩兒,不專心學習。敬之有時候也會向真紀問起一些學校的事情,但從來沒有過問過她學習上的事情,更不會老是跟在真紀後面催她學習。
「星期……」
然而,惟有今晚,有己子對敬之的沉默寡吉感到不安起來。當彼此之間什麼問題都沒有發生的時候,即使敬之一聲不吭,有己子也能感到心安理得。但今天卻非同尋常,因為久坂的出現,在有己子內心掀起的波瀾至今仍未平息,陣陣漣漪就像地震之後的餘波,不容你拒絕地向坐在丈夫面前的有己子襲來。
就像是要看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有己子慢慢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下腹部。纖細的腰肢就隱藏在系得很低的腰帶後面。
「要是置之不管的話,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痛起來的!」
難道僅僅是一種動物的本能、純粹的生理需要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有己子將會感到很難受,久坂並不是沒有自制力、控制不住自己慾望的人。事實上,如果久坂這樣做只是為了滿足一時的慾望的話,大可不必去找一位容易惹出麻煩的他人之妻。
敬之穿上大衣,戴上呢帽,打開了大門。
有己子忽然惶恐不安起來。
當初是敬之執意要買床,但後來把床送人時,敬之沒有表示特別的反對。
為什麼會是這樣?是因為兩人的性格不合嗎?還是因為誰的感情勉強了誰?但不管怎麼說,有己子已經習慣了現在這種保持一定的距離、雙方互不侵犯的生活方式了。這並不是因為有著這樣那樣的理由,只不過是在時光的流逝中,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種默契。
「怎麼樣?」
「是嗎?」
敬之站起來,朝洗滌槽走去。水龍頭傳來水流的聲音,也許敬之在洗手吧。在跟自己做|愛之後,敬之是不會去洗手的,可是現在卻不一樣,這也許是醫生長年累月養成的一種習慣吧,有己子對這種習慣也感到難以接受。「只是觸診了一下,具體情況還不是很清楚,不過好像不是腸胃的問題。」
與久坂發|生|關|系的那個夜晚,有己子都能很好地渡過難關。眼前的事情,只要稍稍用點兒心的話,有己子應該能夠以冷靜的態度泰然處之,把疼痛來臨時的種種胡思亂想掩飾過去的。只要是女人,好像天生具備在男人面前矇混過關的能力。有己子亦不例外。然而,如果你認為只要具有了這種能力,就不會感到膽怯了的話,那你就錯了,具不具備這種能力與膽不膽怯,完全是不同的兩碼事。
在淡紫色的沙發上,有己子不住地顫抖著。不知過了幾分鐘,有己子開始慢慢地抬起頭來,這時,從陽台上照射進來的陽光顯得有幾分陰暗,烏雲在冬日的上空不停地翻滾、快速地流動著。
「一個小時吧,最多一個半小時。」
「就是感到緊張或者有壓力。」
「唉。」有己子在枕頭裡搖了搖頭。
七年的時間,懲罰轉變成了喜悅!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很擔心媽媽。要吃藥嗎?」
因為他喜歡我。
有己子再一次告誡自己,然後開始收拾晚飯後的桌子。
「我去去就回來。」
現在久坂在想些什麼呢?
「雖然也沒有說什麼,但日本人一提到解剖,肯定反對。人都死了,還這個那個的。」
「不經過仔細診斷,就發現不了問題。讓我先檢查一下。」
https://read.99csw.com「我不在的時候,你就與橫屈聯繫,叫他來一趟。我先跟他打個招呼。」
「可以不用那麼著急吧。」
誰知道呢?
問題的實質往往在於其中的內容。有己子內心雖然風平浪靜,但心裏想的事情卻與插花無關。有己子的手在插花,心卻飛向了別處。
敬之的手進一步在腹部中央到下腹部的位置上壓了壓,但那裡也不痛。
「已經好啦。」
「拜託了。」
「就是這樣,從上到下突然一陣陣地絞痛,痛得直痙攣……」
「下雪了呀。」
「神經?」
仔細想來,結婚都七年了。在這七年的時間里,兩人從來沒有對某個話題進行過深人的討論。當然也沒有進行過什麼激烈的爭論,更談不上吵架。對有己子來說,相夫教子,操持家務,這些事都是天經地義的。有己子聽從命運的安排,身體力行,一路走了過來。接受對方,是因為彼此都已熟悉。兩人之間所有的事情,都按情理去辦,這也不失為家庭和睦之道。因為兩人從來沒有為一些無聊的閑事爭吵過,所以雙方之間的感情既沒有受到不好的影響,也沒有得到進一步的加深。所有的一切都是淡淡的來,淡淡的去,風平浪靜,沒有波瀾。
仔細想想,有己子也不是特別討厭丈夫。有己子也知道自結婚以來,夫婦之間並沒有經歷過特別大的風波。互相毆打、吵架不用說,連一點小小的口角都沒有。有時雙方可以不說一句話,這主要是有己子一時任性賭氣造成的,不過一般持續不了一天。在任何時候,敬之都是那麼冷靜,從不激動。這好像是有己二子無法與敬之爭辯的原因所在,同時也讓有己子覺得沒有什麼值得爭辯的。
七年前,有己子之所以把自己給了久坂,除了一番好意外,還因為自己很同情久坂。因為在所有的診療室成員里,只有久坂一個人還沒有走出生活的陰影。
「沒有……」
「怎麼會這樣?」
敬之扣開了和服。帶點消毒液味道的丈夫的手指,觸摸到了有己子的下腹部。剎那間,有己子的上半身不由得抽|動了一下。
「那,現在呢?」
「這個……」
「嗯。」
不再跟丈夫面對面地一問一答,有己子終於大大地鬆一口氣。
敬之返回卧室,迅速脫去和服。有己子把放在大衣櫃里的西服趕緊給他拿出來。
「都這麼晚了,難道你們要連夜做嗎?」
有己子站起來,朝洗滌槽走去。敬之打開電視,開始看新聞報道。
「馬上就暖和了。」裡屋的暖氣已經停了。有己子拉開隔扇,讓餐廳內的睃氣滲透到裡屋去。
有己子把思想從一個人的遐想中收了回來。她坐在沙發上,轉動了一下身子,沒有什麼特別的異常。於是有己子下定決心,用手按住腹部,試著慢慢地站了起來。
「怎麼啦,媽媽?」
有己子的腦海里突然閃過這個念頭不可能的,思念久坂怎麼會誘發身體的疼痛呢?那種痛與一時的心情沉重帶來的痛是不同的。有己子心裏雖然這樣想,但卻不能斷然否定剛才突然閃過的念頭有存在可能。對兩次都是在同樣背景卜突襲而來的疼痛,有己子還是感到很不可思議,一想起就覺得毛骨悚然。
有己子又把前面的衣服合攏,然後背對著丈夫躺著。敬之的手,再次從和服的前面侵入,左手伸向有己子的背部,右手來到側腹下方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如果有可能,有己子根本就不想要床。不管自己想不想要床笫之歡,雙人床給人的印象總是太甜蜜、太顯眼。這對得到了自己身體的那個男人,以及從現在開始一直都要與自己相擁而眠的丈夫來說都不好。
有己子剮在褥子上鋪好床單,敬之就說:「可以了,只是簡單地看看。」
敬之說完就出了房間,朝大門左邊的書房走去。當有己子看到敬之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書房裡之後,便把熱水瓶里的開水倒入小茶壺裡,給丈夫重新沏了一杯新荼。
「奇怪了。」
敬之換了個方向,用同樣的方法在左側腹壓了壓,但那裡幾乎沒有什麼痛的感覺。反覆了幾次之後,敬之把手拿開了。
「真的不要緊嗎?」真紀很擔心地抬頭看著媽媽。
剛說完,只見敬之右手拿著聽診器回來了。
在突然遭受疼痛襲擊之前,有己子正在插花。有己子是在與敬之結婚以後開始學習插花的,而且三年前還獲得了教師資格。每當有己子心煩意亂的時候,插插花,情緒自然就平穩下來了。有己子認為,插花的妙處不僅蘊涵於它本身的美麗之中,還在於它能讓人的心靈得到安寧。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當敬之注視著自己的時候,有己子全身都僵硬了。其實丈夫只不過是看了看自己所指的疼痛的地方而已,有己子卻緊張得要命。
雖然沒有什麼可以膽怯的,但有己子的腋下還是出了很多冷汗。如果是以平常的心態來面對敬之的提問的話,那什麼事都沒有。可自己從一開始,就心懷戒備。自己在這裏自作多情地進行著各種各樣的揣測,而對方或許只是抱著平常的心態在詢問罷了。
有己子回憶似的看了看窗戶,然後說道:「有一次,還是在右邊的腹部周圍。」
有己子心想,真是一個奇怪的男人。她站在大門邊,目送丈夫消失在大雪紛飛的夜幕中。
「沒有什麼特別的不同。」
「腿稍微向上彎一點。」敬之說。
「真的嗎?」
有己子確實是在插花,要說有己子的心情是否平靜,那就值得懷疑了。不,有己子的內心並沒有掀起什麼狂風巨浪,相反卻是溫和安詳,風平浪靜的。
思緒又飛了回去。為什麼?有己子突然嚴肅地思考起這個問題來,但還是不明白。現在一切都結束了,有己子並不後悔,認為這樣做是理所當然的,感覺自己已竭盡全力。
「不用了,我已經好多了。」
前面猶如是萬丈深淵,再跨出一步,事態就會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雙方都將面臨崩潰的邊緣。只有維持現狀,保持現有的平衡,夫妻生活才能夠繼續下去。這大概就是他們的生活哲學吧。
「怎麼樣?」
「現在已經穩定下來了,可以不用了。」
「可是……」
可話雖如此,像現在這樣被單刀首入地追問著,有已予也感到不是滋味。剛才那一瞬間,敬之成了醫生,有己子成了患者,沒有什麼丈夫與妻子,只有診斷者和被診斷者。當然自己在生病,這也無可厚非。即便是妻子,只要生病了,就成了一名患者,就應該找丈夫診斷。
有己子穿好衣服,回到餐廳。敬之坐在沙發上,吸著煙。
他再次在有己子的身旁坐下,把聽診器夾在耳朵上,扁平的金屬端頭觸摸到了有己子的下腹部。
剎那間,有己子的肩膀哆嗦了一下。丈夫只是把眼睛從書上移開了,有己子的身體卻對此產生了過敏的反應。有己子一邊在考慮其他的事情,一邊在大腦的某個角落裡對丈夫保持著高度的警惕。
再拒絕下去的話,就要引起懷疑了。有己子站了起來。
每天晚上,有己子都會在晚飯後收拾完桌子,然後再去鋪床。敬之是屬於絕對不會做鋪床之類的家務事的男人。因為敬之深信,男人和女人,在家裡的分工是完全不一樣的。
「是在右側腹往下的位置嗎?」
「當時你在做什麼?」
「還是日本式的卧室要和諧一些吧。」
「我要睡了。」
「非去醫院不可嗎?」
「等等。」
「是一陣陣的絞痛呢,還是像痙攣一樣。」
「家人反對嗎?」
有己子直到現在才意識到,自己心裏想的全是久坂。有己子一邊插著鮮花,一邊從中透視著始終難以釋念的久坂。當有己子擺弄著鮮花的時候,整個https://read.99csw.com人都變得安靜而快樂起來。究其原因,並不是有己子對插花藝術如痴如醉,達到了一種忘我的境地,而是因為自己一頭扎進了對久坂的思念之中。也正是在這個時候,疼痛突然襲來。有己子擺弄著鮮花,那僅僅是一種表象,心早已系在了那個男人的身上。外表看似平靜,內心卻起伏不定。甚至可以說,疼痛就是當精神處在一種與平時不同的、異常亢奮的狀態下來臨的。
卧室是六張榻榻米大小的和式房間,有己子每天在卧室的正中間並排鋪上兩床被褥。真紀上小學后,就一個人睡在旁邊的四張半榻榻米的房間里。真紀很想跟媽媽睡,但真紀的同學們都是自己睡,所以有己子也希望真紀向她的同學們學習。可真紀常常半夜一醒來,就鑽到媽媽的被窩裡去了。
敬之抬高了嗓門,整個人顯得很興奮,好像馬上就要去看什麼有趣的雜耍一樣。
敬之來到卧室,開始換睡衣。敬之在睡覺的時候,總是習慣穿上睡衣睡覺。
就因為這種痛一平息下來,整個人就跟什麼事都沒有一樣,有己子反倒開不了口。要是向丈夫提起這樣的事,不被笑話才怪。丈夫在笑自己小題大作的同時,還會冷靜地洞察有己子的內心世界。但就這樣昕之任之的話,有己子又不放心,因為疼痛實在是太強烈了。
「嗯。」
傍晚,與久坂分手后回到家裡,有己子趕忙把臉清洗乾淨,並重新化了妝。有己子想洗掉那個男人留在自己臉上的味道,讓自己恢復到做敬之妻子的狀態。
「你不在的時候,要是突然痛起來了,那該怎麼辦呢?」
傳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的聲音。「我是診療室的村本,請叫一下大夫。」
數分鐘后,敬之摘下聽診器,把它折成一團,放在膝蓋的旁邊。
「可是,還在痛,對吧?」
華麗俊俏的腰帶被解開了,長長的貼身內衣的帶子一解開,胸部就裸|露了出來。有己子雙手把鬆開了的內衣合在胸前,走到被子邊,躺了下來。
「不,是文部省專項研究的商討會。」敬之將眼鏡摘下放在枕邊,隨即鑽進了被窩。「這麼冷,懶得去。」
聽到敬之這麼說,有己子慌忙把衣服合攏,坐了起來。
「為什麼會得這種病?」
「有沒有出血,小便的時候痛嗎?」
「知道了。」
但是,敬之好像完全沒有考慮過這些事情。對丈夫懷著一種類似於愧疚的感情,有己子雖然有些不情願,但最終還是依從丈夫。
「爸爸,今天媽媽肚子痛得可厲害啦。」飯後,真紀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道。
「星期一到醫院來嗎?」
「什麼……」
「在晚上……」
正如有己子所預料的那樣,真紀為媽媽解決了這個難題。
敬之到東京出差,預計從下周星期二開始,有四天的時間。
丈夫看看妻子的身體,妻子是沒有理由反抗的。七年的夫妻生活都過來了,還有了一個孩子,可現在,有己子竟在躊躇著不想把自己的身體給丈夫看,真是太奇怪了。
也許是看到母親病倒了而感到有些緊張了吧,真紀用大人的口氣說完後走出了房間。有己子用綉著花卉圖案的沙發墊子當枕頭,躺在了沙發上。
有己子把炕桌上的茶杯收拾乾淨,把看過的報紙摺疊好。然後從大門到客廳,依次到每個房間里去巡視了一遍。敬之就寢之後,有己子收拾桌子、茶几,然後鎖門、就寢,這是有己子每天都要例行的公事。
「也有的說與體質有關,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
既然真紀已經知道了,那今天身體不好的事,丈夫遲早會從真紀的口中得知的。如果只是偶爾有些輕微的疼痛也就算了。但像今天這樣的劇烈疼痛,而且十天之內就發作了兩次,就非同尋常了。弄不好,這種疼痛是某種可怕的疾病的前兆也未可知。
「現在還沒有最後斷定。要確診的話,必須到醫院去接受各方面的檢查。」
「沒事啦。」
「可是……」
「不要客氣。」
當時自己也是正在偷偷地給久坂打電話。「當時也是馬上就好了嗎?」
當有己子想到這裏的時候,敬之從正在看的書上把眼睛移開了。
「你在說什麼呢,疼痛可能與小便有關,所以問問。」
有己子慢慢地抬起身,朝前坐了起來。也許是剛才的疼痛太劇烈了,以至於有己子的衣領亂成一團,頭髮也四處散開了。就像是痛苦留下的痕迹一樣,在有己子的額頭和頭部周圍,滲著一層薄薄的汗水。
在此之前,有己子從來沒有這麼劇烈地疼痛過。以前因為感冒或扁桃腺炎,身體發過熱。但除此之外,就沒有患過什麼大不了的疾病。這次的疼痛完全出乎人的意料。但是,再仔細一想,其實十天前就出現過類似的疼痛。
「總之,不要胡思亂想。」
有己子慌忙地整理著蓬亂的頭髮。突然,有己子意識到剛才怎麼沒想到敬之,直到現在,才在真紀的提醒下,想起了丈夫。
「媽媽。痛不痛呀?」真紀向下注視著媽媽。
有己子一邊窺視著丈夫的臉色,一邊搖了搖頭。「過度使用神經,會引發疼痛嗎?」
一碰到這個問題,有己子就茫然了。結婚之初姑且不說,現在如此在乎久坂的存在,這與其說是一種懲罰,不如說是一種近乎喜悅的感覺。
「輸尿管?」
冷靜下來仔細考慮的話,有己子的不安其實是多餘的。有己子的這種心態,與那些自己害怕自己的影子的犯罪者的心態很相似。對害怕發現疾病的不安姑且不談,關於第二種不安,如果有已子的膽子再大一點的話,其實根本就沒必要把它放在心上。
當時有己子的困惑,與其說是感到羞澀,不如說是感到吃驚,因為從今往後,自己將一直與敬之睡在一張床上了!當初有己子決定要嫁給敬之的時候,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但這一天真的要來臨的時候,有己子卻感到抑鬱和倦怠。
「不是今天、明天的問題,最好還是好好地檢查一下比較好。」
敬之已經吃完了飯,正在餐桌前看報紙。
有己子在鏡子中看到了另外的一個自己。這個人不是諸岡敬之的妻子,是另外一個人。兩個人時而重疊,時而分離。現實中的有己子在背後巧妙地操縱著這兩個人。迎接丈夫回家,精心伺候丈夫的是妻子;把自己的被褥與丈夫的被褥稍一分開,馬上就變成了另外一個女人。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掌握這種分身術的?有己子暗自對自己竟然有如此的潛能,不由得大吃一驚。
「那我在餐廳看電視,有什麼就叫我吧。」
「是。」
「腎臟里長出結石,當石頭來到細小的輸尿管時,就會引發劇烈的疼痛。」
敬之已經坐在一旁,點燃了一支煙等著。「把和服上的帶子解開,頭朝上躺下。」慢慢地吐著煙圈的丈夫,也許就是一個生活在與有己子無緣的世界里的男人。
走廊的盡頭傳來丈夫的聲音。聽不見在說些什麼,但好像在說患者的事。作為醫生,下班回家后,並不意味著徹底地從醫院里解放出來了。這就是醫生這個職業不可避免的宿命。很快,說話的聲音消失了,稍稍有些急促的腳步聲卻越來越近,門開了,敬之走了進來。
「我本來想去康子家玩的,算啦。」
敬之像是在自言自語,說完后側過身去,打開了隨身帶來的一本書。那是一本有己子根本看不懂的外文雜誌。有己子關掉天花板上的吊燈后,從卧室里出來,回到餐廳。
「嗯,可以吧。」
但是,對丈夫這種只顧學習的態度,有己子有時很不滿意。結婚當初,每次聽到朋友們談起他們甜蜜的新婚生活時,有己子就非常羡慕,總覺得自己的生活里好像少了點什麼。
有己子不由得九_九_藏_書低下了頭。
敬之無所事事地站在房屋的中間,他在想什麼呢?
有己子知道女兒真紀會把這件事告訴爸爸。不對,有己子其實一直在期待著真紀為自己先開口說起這件事。因為疼痛消失得實在是太徹底了,有己子不知道是不是該由自己來說起這件事。
「可是,現在不痛了。」
「那是因為石頭現在又回到了不會引發疼痛的地方了。」
不可思議的事是,剛才那麼劇烈的疼痛,現在競完全消失了,下腹部那痙攣般的感覺也沒有了。
「請等一下。」
「手術?」
現在的有己子,對生活已經不再感到有什麼不滿了。當然,與其說是沒有不滿,倒不如說有己子已經被迫習慣了這種生活。每天丈夫一去上班,有己子反倒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終於可以隨心所欲地干自己想乾的事了。這種生活,有己子反而感到很開心。
「尿?」
當時,有己子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插花。剎那間,只見有己子憋住氣,然後雙手使勁按住下腹部,整個人縮成了一團,臉朝下趴在了沙發上。
「要開檯燈嗎?」
推遲上火車的時間,留下來度過多餘的一晚,久坂這樣做都是為了有己子。雖然最終的結果是久坂佔有了有己子,但只要有己子不去車站,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看上去好像是久坂在積極主動地採取行動,與其這樣想,倒不如說是有己子一手促使了這一切的發生。久坂也許僅僅是在附和自己。
「不痛吧。」反覆詢問之後,敬之的手指猶如在舔舐肌膚一樣,從右邊摸到了左邊。當來到左側腹的位置時,指尖停了下來,很快又陷入了肋骨里。
有己子相信敬之沒有絲毫猥褻的意思,作為一個醫生,敬之純粹是站在醫學的角度在詢問自己的病情。真難得敬之能這麼關心自己,為自己考慮了那麼多的問題。如果敬之聽了自己的訴說,卻不予理睬。並一一笑置之的話,那才麻煩了。
渴望得到自己是事實,但驅使久坂產生渴望的動力是什麼?是什麼點燃了久坂冷淡而又冷靜的激|情?哪怕是短暫的一瞬。
有己子放下聽筒,敲響了走廊對面書房的門。
「尿怎麼樣?」
敬之看了看有己子用手按住的下腹部周圍。
當時自己正在思念著久坂。雖然認為丈夫應該不會看到這一點,但有己子仍然感到忐忑不安。
卸妝后,有己子一邊看著鏡子中那張不施粉黛、散發著光澤的臉,一邊又想起了久坂。
敬之抬起頭來,以疑問的眼神看著有己子。有己子一邊沏茶,一邊輕輕地點了點頭。
「怎麼個痛法……」
當有己子坐起來的時候,傳來一陣細小的腳步聲。門開了,是真紀。
當一方在搖晃的時候,如果另一方也跟著搖晃的話,不平衡的感覺就相互抵消了。即使不會完全消失,但失衡的程度也會相應地有所減弱。但是,當一方搖晃,而另一方卻巋然不動的時候,事情就麻煩了。因為這樣一來,搖晃的一方很容易露出破綻而被識破。
「臉色好蒼白呀。」
趁著夜色,若跑步前行的話,自己馬上就能見到久坂。真令人難以置信,自己竟能與久坂在離得這麼近的地方共度同一個夜晚。這讓有己子一力『面感到很寬慰,另一方面又感到深深的不安。
真紀再次出現在房間里的時候,是在三十分鐘后。即便不出去玩了,呆在餐廳里看電視,真紀好像還是放心不下。
通過詢問癥狀,然後根據這些癥狀來判斷疾病,那麼提出那種問題,實在是再自然不過的了。敬之是醫生,對這些事早已習以為常。當問起「小便」時,敬之是從醫學的眼光來看待它、分析它的,也許在敬之的心裏,並沒有一般人在提到「小便」時,便面紅耳赤,感到羞恥的感覺。
屋外義開始下起雪來。加上三天前下的雪,在洗滌槽的窗戶下面,積雪已快達一米了。收拾完桌子,有己子剛回到房間,敬之卻站了起來。
「你的電話。」
或許是站在明亮的陽台上往暗處看的緣故吧,燈光背面的陰影處越發顯得黑暗。黃昏已過,夜幕在飄雪中很快就降臨了。物轉星移,自然界的這種變化在冬天的日子里是那麼平常的現象,但現在的有己子卻感到那麼不可思議。
在有己子蜷縮成一團的沙發前面,有一張精緻的茶几,上面擺著一個黑色的花瓶,一朵剛插上去的白菊顯得亭亭玉立。旁邊的舊報紙上,還橫放著一枝被拔掉了葉子的孔雀絲柏。
有己子不予理睬。拿出毛毯,把被子準備好,然後才獨自走到房間的一隅,開始解帶子。
「在痛得厲害的時候,如果不注射麻|醉|葯的話,可能會好不了。」
為什麼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真紀在一旁認真地聽著、她一會兒注視著爸爸的臉,一會兒又盯著媽媽。
「當時的癥狀要比今天的輕一些,還是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
剛結婚的時候,兩人睡的是雙人床。提出買雙人床的是敬之。當時有己子感到稍稍有點困惑,但最後還是聽從了敬之的意見。雖然雙人床放在結婚時租的房間里顯得不是很協調,但對年輕的夫婦來說,用雙人床也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當時有己子得知久坂在札幌,正苦惱著要不要給久坂打電話的時候,疼痛就出現了。那次疼痛也是來得那麼突然、粗暴。正當有己子在苦思焦慮的時候,疼痛從天而降,好像要把自己的想法從中撕扯開來一樣。
鈴聲在下著雪的夜晚聽起來特別響。有己子放下茶杯,跑到電話旁。
有己子用一種膽怯的眼神,看了看嚴肅地站在一旁的敬之。
還有一個原因,也許是自己的逆反心理在作祟吧,對所有一帆風順的事情,都會有一種反叛的情緒潛藏在背後。丈夫敬之不僅優秀,而且還受到父親的器重,作為診療室的成員,敬之在同學中算是佼佼者了。正如大家所說的,順風滿帆。
在這樣的地方,真的會潛藏著石頭嗎?有己子一邊系著腰帶,一邊下意識地往下看了看。從和服外面看自己的腹部,根本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有己子在膽怯。一方面,如果查出自己真的有病,那就太可怕了,有己子對此深感不安。本來是想知道疼痛的原因,結果卻知道了自己有病,那豈不是自尋煩惱。但有己子真正膽怯的還不僅僅是這件事。有己子擔心的是,要是問到與疼痛有關的情況時,說不定自己當時的心情就會被丈夫覺察出來。如果自己的心情被覺察了,有己子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不過在這點上,有己子有些過慮了。說明疼痛的情況,只要說出疼痛的劇烈程度啦,疼痛發作的部位啦,以及當時自己的身體狀況之類的就可以了,沒有必要連內心的狀態都說出來。即便是被問到了,就說自己當時正在插花,不就完了。
有己子哄真紀睡下之後,回到餐廳。敬之很難得地把書放在膝蓋上看起電視來了。電視里正在播放外國影片,敬之並沒有認真去看,只是獃獃地把目光投向了電視的方向。有己子沏了杯茶,在丈夫斜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從那裡能更清楚地看到電視。直到有己子把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全部喝完的時候,敬之開口說話了。「今天,出去了?」
剛開始那一瞬間出現的令人窒息的疼痛,現在雖然漸漸減弱,但痙攣般的刺痛還在隱隱約約地發作。有己子感覺自己的整個腹部熱得快要燃燒起來似的,而且是硬邦邦的。
有己子在家裡的時候,一般不怎麼化妝。通常是搽上化妝水和乳液后,輕輕地撲點粉,再塗上淡淡的口紅,僅此而已。今晚也是這麼簡單地化的妝,但有己子感到今晚的皮膚對化妝品的吸收要比平時好。即便是有己子不說話,言行舉止盡量顯得謹慎、保https://read.99csw.com守,也掩飾不了臉上的肌膚所散發出來的照人光彩。皮膚就像久旱逢甘露,在得到了水分的滋養之後,又恢復了勃勃生機。
房間又恢復了寂靜。
房間里傳來敬之的應答聲。
「只有做手術了。」
可是,這也許是有己子本人隨心所欲的胡亂猜疑。所謂不太文雅,這也是有己子個人的理解問題,而對敬之來說,卻是極其自然的一件事。
「當時感到背都痛起來了。」
有己子今天有些不同,她在鋪床時,在兩張床的中間空出了一點點距離。平時都是互相挨著的褥子,惟獨今晚被分開了。這暗示著今晚有己子不想與丈夫有什麼親熱的舉動。當然,有己子還是使了個小心眼兒,她只是把褥子拉開了一點距離,蓋被還是緊緊相連的。因此,單看被子,是很難察覺到什麼的。
「有一點……」
這是怎麼啦……
「不要緊,已經不痛啦。」
「不用了,休息一下,馬上就好啦。」
「剛才有點不舒服。」
難道丈夫就沒有為自己想過這些事情嗎?難道丈夫認為自己是個醫生,理所當然地想在哪裡看病就在哪裡讓病人解開衣服讓他看嗎?有己子對丈夫的這種想法感到難以接受。
有已子吃驚地反問道。「必須做手術嗎?」
「可是,如果是石頭的話?」
「好了。」
幾分鐘后,有己子按了按額頭,整理了一下衣領,再次確認了一下鏡子中的臉色之後,便回到了餐廳。敬之已經把目光從電視上移開,讀起書來。有己子懷著一種如釋重負的心情,給丈夫重新倒了一杯茶。
「右邊朝上,側身躺著看看。」
但有己子卻難以忍受這種所謂的理所當然。因為是醫生,所以就理直氣壯地這樣做,這是什麼道理嘛?有己子對這種觀點很不適應。
有己子仔細看著鏡子中自己的臉,皮膚的確顯得新鮮光亮。再一定神凝視,雖然自己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但臉上的表情卻顯得很生動。
但是不知為什麼,有己子總覺得自己的秘密會被發現。敬之是一個冷靜、敏銳的男人。在日常生活中都是如此,對與醫學有關的事情肯定就更加敏銳了。好像有己子心靈深處的每一個想法都會被敬之這位醫生中的佼佼者一覽無餘。
敬之一點一點地變換著手掌的位置,每次,有己子都有隱隱作痛的感覺。
有己子一邊把華麗的腰帶繫緊,一邊回過頭來。「你說石頭,在哪裡?」
「好像是剛才才開始下的。」
可再怎麼說,這裏又不是醫院。大家只不過是在餐廳用完晚餐后,閑聊而已。餐廳只是一個普通的房間,與圍著白色帘子、金屬器械一應俱全的診斷室相去甚遠。在這裏說起小便什麼的,確實顯得不太文雅。
「現在嗎?」
畢竟,自己還是喜歡那個人的,不是嗎?
「可以想辦法通過大量排出水分,來沖走石頭,不過這個辦法不可靠。」
「不要緊的,媽媽在這裏休息一會兒。」
「疼痛來得突然,消失得也快,從癥狀來看,很像是石頭。也許是腎臟或輸尿管的結石引起的吧。」
疼痛停止后,就像是防止地震的餘震似的,有己子繼續歪著身子,減輕時不時的余痛給自己帶來的痛苦。
「沒什麼,只是覺得髮型變漂亮了。」說完之後,敬之呷了一口茶。
真紀馬上就說:「爸爸,你真好色。」
「那,你回來后我再去。」
但是,有己子仍不想動。
然而,這難道正是一種懲罰嗎?
生活沒有波瀾,口子過得平平安安。不能一概而論這種生活就有什麼不好,至少不應該把責任推到敬之身上。歸根到底,都怪有己子自己當時太著急。想到有才華的人將來肯定有前途,這種男人好,於是便把自己給嫁了出去。有己子對自己當初草率的決定很不滿意。
「以前,有沒有這麼痛過?」
敬之一邊用毛巾擦拭著手,一邊又坐回到沙發上。有己子在裡屋的一隅,迅速把衣服大致地整理好,也跟著回到了客廳。
敬之十分仔細地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傾聽著:他在聽什麼呢?會不會連自己心髒的跳動都聽到了?有己子只覺得膽戰心驚,同時也在想,一個正在聽診的丈夫,和一個正在被聽診的妻子,這真是一對奇怪的夫婦。
「就是小便,小便沒有異常嗎?」
疼痛平靜下來,另一種不安卻張開了翅膀。如果是疾病的話,還是早一點說出來比較好,沒有必要再猶豫了。妻子向丈夫諮詢有關身體的事情,那是理所當然的。更何況對方還是一個醫生。有病必須早醫,有己子是再清楚不過的了,但自己就是不能爽快地下定決心,心裏總有些說不出原因的困惑。
與久坂分手一周后,一個雪後天晴的下午,有己子突然感到腹部劇痛。在沒有任何前兆的情況下,有己子的右邊側腹部到下腹部一帶突然痛起來。
「怎麼回事?」
敬之就像是想起了什麼,站起身來,穿過餐廳,消失在走廊上。
用過晚餐、看完晚報之後,敬之到書房去拿了一本書來。電視開著,但敬之沒怎麼看。
為什麼……
「病人是兩個小時前死的,我早就請求病人家屬同意讓我們解剖,他們沒答應。現在好像讓步了。」
突然發作又突然消失,毫無疑問曾經的確是疼痛過,但現在仔細地一想,又覺得好像什麼事都不曾發生。疼痛消失得太快,太徹底,以至於讓人懷疑它的真實性。有己子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個短暫的噩夢。
「身體里真的有石頭嗎?」
不是要對丈夫客氣,不是這樣的,是感到了害怕。即便是在溫馨的自己的家裡,敬之都能泰然自若地從丈夫轉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醫生,並用一種醫生的眼光來看待自己的妻子。丈夫的這種冷靜令有己子毛骨悚然。
「喂喂,是諸岡大夫的家嗎?」
「你可不要嚇唬我。」
丈夫的話不多,對此有己子不一定就感到不高興。如果丈夫話少的話,這樣即便是在丈夫的面前,有己子也可以放飛自己的思緒。雖然是面對面,但兩人卻沉浸在各自不同的世界里。這種狀態與其說讓有己子感到悲哀,不如說讓她感到輕鬆愉快。
客廳里太明亮了。無論是多麼親密的夫婦,要在這裏裸|露出一部分肌膚,還是令有己子感到很難堪。
有己子覺得自己好像犯下了深重罪孽似的,一邊在百貨商場到處看床,一邊陷入了一種深深的自責之中。敬之正在仔細斟酌的那張床上,將與他同床共枕的女人,其實早把自己的貞潔給了其他男人。
「不太……」
「那裡很冷吧。」
面對精神振奮的丈夫,有己子感到很不理解。
「那怎麼辦,我要給爸爸打電話。」
敬之就像在等待著這一刻的到來似的,很快在有己子的右邊坐下,伸出了手來觸摸。
「今天看上去很漂亮。」
有己子從來沒有認為這是一件壞事。相反有己子倒認為,對一個男人來說,事業上的順利才是最重要的。事實上,正因為認可了這一點,有己子才同意與敬之結婚的。既然如此,為什麼又背叛了敬之呢?
「肚子,肚子有一點痛。」
「照片、查小便,各種各樣。」
「有沒有什麼不能做的事情?」
而這次……
「哪裡不舒服?」
「你想這樣?」
從看到丈夫的那一刻起,有己子就一直在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丈夫關於疼痛的事。
「好像是十天前。」
「不是,是真的。」
「什麼時候?」
有己子常常愛說起男女之間那些自由奔放的事情,好像很羡慕,而且心裏似乎也在憧憬著那樣的生活方式。可一到關鍵時刻,有己子就妥協了,最終還是聽從了父母的意見,選擇了一條安全的人生之路。沒想到自己竟這麼懦弱!把自己的身體給了久坂,就像是老天爺對自己的警戒https://read.99csw.com,對自己選擇碌碌無為的人生道路的懲罰。
有己子感到驚異萬分。在做了那件難為情的事情之後,肌膚竟變得如此美麗動人。
「在腹部並沒有什麼地方腫脹,也沒有什麼硬疙瘩,可能是石頭。」
「媽媽肚子痛,休息了好久哦。」
「總之,還是先檢查一下好。」
有己子問鏡子中的自己。是自己先主動跑出去的,還一直追隨到了旅館。雖然是久坂直接提出了要求,但讓久坂這麼容易地就得手的不是別人,正是有己子本人。如果這樣想的話,就不能把責任推到久坂一個人身上了。
「我?」
疼痛會帶來不安,但它的完全消失也同樣令人心裏悚然。雖然它現在迅速地消失了,但有己二產預感它還會捲土重來。
「在此之前沒有腹瀉、腹脹的感覺吧?」
「但有可能還會痛。」
有己子抬頭看著窗戶。外面起風了嗎?雙層玻璃窗好像在搖晃,厚厚的窗帘擋住了視線。房間里有暖氣,有己子想象不出外面到底有多麼寒冷。
但是在真紀出生之後,這張床已經變成多餘的東西了,在床上親熱,這種心情婚後一年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不,也許從一開始,兩人之間就沒有這種浪漫情調。
「可是,一想到自己親人的身體被人拿來隨意切割,可能心裏總不會好受吧。」
敬之是在擔心自己嗎?還是沒有太放在心上?敬之說話的語氣總是淡淡的,既可以理解為是前者,也可以理解為是後者。也許一提到有關疾病的話題,醫生說話的語氣自然而然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吧。
「媽媽,你怎麼樣了?」
「像平時那樣,活動身體,沒關係吧?」有己子問道。
如果說是因為有己子自己想要得到久坂的溫情,那就沒什麼想不通的了。況且有己子確實也有這個想法,所有的行為也都能由此而得到合理解釋。但這個理由因顯得過於簡單,反倒不成其為一個理由。
即使那樣,他為什麼又那麼渴望得到自己呢?這一點連有己子都不明白。
敬之回到家裡,在沒有什麼特別的話要說的時候,一般都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在那裡,讀讀書,寫點東西,或看看顯微鏡。儘管敬之已當上了醫生,但既然是學者,勤奮學習也許是理所當然的。敬之之所以能獲得今天這樣的地位,與他本人酷愛學習是分不開的。
有己子站起來,走到浴室的鏡子前面。敬之好像又把視線移到了電視機上。
有己子來到裏面的房間,開始鋪床。
「匆匆忙忙到百貨商店去看了看窗帘布。」
「為什麼……」
難道僅僅是因為我去了那裡……
敬之靠在沙發上,右手拿著一支香煙。「那該怎麼辦才好呢?」
「這裏怎麼樣?」
「從星期二開始,我要到東京去出差了,我只有星期一在醫院。」
「花時間嗎?」
難道一想起那個人,疼痛就隨之而來嗎?
在紛紛揚揚的色雪中,夜幕降臨了。
指尖慢慢地陷入肋骨里。被他一問,好像是有那麼一點緩慢而來的疼痛,隱隱約約的,不是很明顯。
一陣隱隱約約的疼痛從右側腹到下腹部,輕輕地一閃而過。
不能麻痹大意。
客廳里那麼明亮,丈夫又不是要幹什麼猥褻的事情。只是因為擔心妻子的身體,丈夫才要求妻子這麼做的。丈夫既然是醫生,對他來說,這是沒有什麼需要猶豫的事情。
從下午到傍晚,有己子一直在為自己的預感而提心弔膽。出乎意料的是,竟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沒有任何跡象表明疼痛會隨之而來。晚上,敬之很早就回來了。也許是因為不久就要到東京出差了吧,敬之最近比平時回來得要早一些。
問題是,自己喜歡久坂哪一點呢?有己子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當時媽媽的臉好蒼白哦。」
有己子凝視著陽台前面的枯木。剛才是不是有什麼小鳥光顧過這裏,枯木的樹梢正上下不停地搖曳著。現在,疼痛已經好多了,但從右邊腋下到下腹部之間的地方,還隱隱約約地感到有些沉重。
「要開始解剖了。」
有己子搖搖頭。她一邊搖頭,一邊覺得很厭惡。
「那,我來看看。」敬之向前移了移,弓著腰,慢慢地拿開有已子那雙還緊張地按在和服上面的手,真紀站在敬之的背後,一動不動地看著這邊。有己子閉上了眼睛。
是這個原因該有多好!這是一個讓有己子感到滿足的理由。但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自己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在言談中應該稍稍有所表示才對。在向自己求歡之前和事畢之後,久坂連一句表白愛意的話都沒有。
按在腹部上的手慢慢地往下壓著。這次不是用二指,而是用手掌。
像往常一樣,敬之先到裡屋換上和服,然後在餐廳里一邊看報紙一邊用晚餐。真紀在看電視,一過九點,她就獨自先上床睡覺去了。
「半天吧。」有己子沏好茶,在敬之的對面坐下。真紀好像不放心,跟著來到旁邊。
真紀好像一眼就看出了媽媽的異常。
「可是……」
有己子把端在胸前的薄薄的宜興陶瓷茶杯,輕輕地放在了餐桌上。
有己子剛沏好新茶,大門口的電話響了。
「沒關係的,你去吧。」
「即使切開了,最後還是要好好地縫合好的。」
敬之不是一個話多的人。從結婚的第一天起,敬之就談論有關工作的話題。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傾向越來越明顯。也許敬之認為,工作上的事對女人和小孩講了也無濟於事。當然,有己子也未必就想聽。
事實上,即便不把事情想得那麼複雜,有己子現在也不後悔自己的以身相許。與其說是後悔,不如說只有給出去了,自己才會感到滿足。這正說明了自己是喜歡久坂的,還有比這更重要的證據嗎?
「所謂檢查,有些什麼呢?」
就像有數千枝長槍從身體里穿過,全身都被剁成了肉泥一樣。有己子在亂箭穿心般的疼痛中痛苦地呻|吟著,很快眼前一片漆黑,有己子逐漸失去了知覺。
「把茶端到書房裡來。」
「怎麼個痛法?」
「最近,有沒有神經緊張。」
有己子把檯燈移到丈夫的枕邊,把燈打開。「從22號開始,要到東京去四天。」
「你躺在沙發上讓我給你看看。」突然,敬之站了起來。
「在這裏就可以了吧。」
那個人現在正在幹什麼呢?
真紀很擔心地看著媽媽的臉。「只有一點點,已經不要緊啦。」真是不可思議!當身體不好的時候,按常理,第一個想到的理應是自己的丈夫,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了。不說敬之是個醫生,換個跟醫生沒有關係的職業,有己子都應該首先想起敬之。可當有己子掙扎在令自己昏厥過去的劇痛中的時候,卻沒有想起自己的丈夫,更何況自己的丈夫還是個醫生,這究竟是為什麼?
過了三年,在有己子搬入現在這個家的時候,這張床便送給了侄女晶子。喬遷新居,而且房間也增加了,在這個時候卻偏偏把床騰開了,看上去好像有點違背常理。過去與廚房連在一起的小餐廳,新家共有四個房間,放一張床的地方還是有的。
是因為對敬之的恨嗎?這個念頭在腦子裡剛一閃現,有己子便覺得很可能正是這個原因。為了表達對朋友的憎恨而侵犯他的妻子,自己好像讀過描寫此類情節的小說。但是稍微靜下心來仔細一考慮,其實久坂好像也沒有太多的理由憎恨丈夫。大家都是大學時代的同學,雖然沒有太深的同學之情,但也沒有達到互相憎恨的地步。
敬之輕輕地點了點頭。有己子正在看電視。畫面是一組與愛無關的、只有一群男人在互相毆打的鏡頭。
「當然這也不是絕對的,有時也許有關係。」
也許敬之從一開始就沒對真紀抱什麼太大的希望,心想女孩子家家的就算了。
「其他地方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