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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期盼

第六章 期盼

電話鈴響了,莫非?有己子緊張起來。
「事後回想起來,總覺得自己當時有點多嘴多舌了……」
「沒關係?」
敬之微微一笑,徑直到裡屋換衣服去了。
敬之貪婪地享受著有己子手術前最後的身體。有己子好想把它給久坂,但現實卻完全與自己的願望背道而馳,有己子一邊在腦海里想象著久坂的樣子,一邊躺在了丈夫的臂膀里。
「四年前。」
「今天很危險的呀。」
「這附近是最容易長結石的。」
「如果不管它的話就會這樣。」
「好奇怪呀……」
「久坂大夫什麼時候回來?」
「當然了,這裡是醫院嘛。」敬之說完,接著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地說道,「聽說你不願意……」
「那麼,結果怎麼樣?」
久坂當然沒有來過電話。
打了一次電話,久坂不在。由此,有己子的內心突然滋生出一種感覺,覺得自己好像是完成了一項任務。這樣一來,自己就有不去天鹽的借口了,於是便心安理得起來。對久坂的思念,就到此告一段落吧。
如果是稍微年輕一點的醫生這麼說的話,有己子還能抱有一線希望,會不會是看錯了呢?可這話偏偏是出自敬之之口。有己子感覺自己就像被判了死刑一樣,已無處可逃。丈夫為什麼會是個優秀的外科醫生呢?此時的有己子反倒對此忿恨不已。
橫屈打了聲招呼,接著說了聲「請」,便走在前面,把有己子引列裏面空著的一張桌子旁。
事畢后的丈夫,很快從有己子身旁抽身而去。有己子在床上悄悄地舒展開微微發汗的身體。
有己子不喜歡自己受到特殊的照顧。
「然後,就是上一次。」
「還在擔心?」
「討厭!」
有己子不禁浮想聯翩,並一個勁地往壞處想。作為不貞的報應,現在必須用手術的方式來贖罪。自己與久坂之間的關係沒有得到上天的寬恕。
不過這次不是想給久坂打電話,或到天鹽去之類的事情了。剛好相反,有己子在期待著久坂打來電話。
「要是告訴了母親,她肯定會很吃驚的。」
敬之的口氣是如此的堅決,有己子頓時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有己子突然感到丈夫的殘渣留在了自己的體內。真少見。有己子的確還能感受到體內的餘熱,她回過頭來看著敬之。
進門便是一張屏風。屏風後面是一套會客室的傢具,佔據了辦公室一小半的空間。另一大半的空間都被書架擠滿了。在書架左邊有一個窗戶,窗戶下面是一張巨大的辦公桌。
「『好夥伴』的火鍋味道不錯,在那裡預定一桌吧。」無論多麼美味可口的食物,在自己行將住院、情緒低落的時候,是不可能有心情去享受的。敬之是不理解妻子的這種感受呢?還是雖然了解,但仍要一意孤行?或者,是真心誠意為了要鼓勵妻子?
只見敬之和周圍的人都在忙碌,而當事人卻顯得悠遊自在。與其說有己子過於悠閑,讓人著急,倒不如說是有己子已經跟不上周圍人快速運轉的步伐了。
有己子把咖啡倒人杯子里,加了一塊糖。熱氣從火辣辣的臉上掠過。敬之好像是在品味咖啡濃郁的芳香,把杯子放在嘴邊慢慢地呷著。
有己子還是不懂丈夫的心。
「可能要做到中午去了。今天之內應該能行吧,怎麼樣?」
「照片是即時成像的,如果今天出來了,我就把它交給大夫。」
問問他有關久坂的事吧,有己子突發奇想。既然丈夫要自作主張,不管了,自己也要隨心所欲,想什麼說什麼。
在寒冷的冬季,從早到晚,玻璃窗上都鋪滿了冰凌花。而現在,只有一早一晚才能看到冰凌花了。每天清晨七點左右,當陽光開始照耀大地的時候,冰凌花已經開始融化了。
「是的。」
「只有把它清除乾淨了,才令人放心。」
走進那白色的屏風,只見外科的診療室、研究室、講師室、教授室等依次並排著。
有己子萬萬也沒有想到,那個模模糊糊的,看上去有點白的影子就是石頭,而且還是很多顆重疊在一起。
有己子偷偷地朝門的方向張望了一下。門外面是走廊,電話就在走廊的盡頭。拿起聽筒,馬上就能與久坂通話。
在受理窗口,一位好像三十來歲仍獨身的女性,一看到有己子,好像就認識似的,和顏悅色地問道:
「這麼多……」
有己子清楚地記得,那是在與久坂分別後,過了一周,一個大雪紛飛的午後。
「放一塊糖夠了嗎?」
橫屈說完這些,說了一聲「保重」,就走進了診療室這邊一間掛著「第二研究室」的房間。
有己子本想說,妻子跑到醫院里讓丈夫看病,多少覺得……
「還是非做手術不可嗎?」有己子再次猶豫不決地問道。
整個底片很昏暗,到處都是黑色的雲狀的陰影。敬之指的位置在底片中間稍微偏右的地方。的確,那裡好像有一個小指頭大小的白色的陰影。其實有己子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敬之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如果突如其來地傳來久坂的聲音,結果會怎樣?一想到這點,有己子就覺得很恐怖。打電話之前,自己不是一直都在盼望著這件事嗎?可現在為什麼感覺如此陌生,完全不像是自己作出的決定。自己怎麼會有如此大胆的念頭?真是不可思議。
不知為什麼,敬之總顯得那麼生龍活虎,生機勃勃。雖然說接受手術的當事人與實施手術一方所處的立場不同,但敬之顯得有點過於活躍了。
「那是什麼?」
裏面傳來敬之的聲音。有己子推開門,走了進去。
「沒有,幾乎都是新人……」
「好可怕呀!」
「墮胎,有過一次……」
如果是白天的話,久坂肯定在醫院,告訴他自己生病了。如果久坂出門了,那就確認一下他是否來札幌了。就這兩件事,不問別的了。至於見不見面,那是另外一回事了。有己子暗暗對自己這樣說道,隨即拿起了聽筒。
「要做些什麼呢?」
已經有二三十名患者在外科的門診等候室里等候著。除此之外,還源源不斷地有人蜂擁而至。
「還是先跟老太太打個招呼比較好。」
有的人臉色https://read.99csw.com蒼白;有的人手上裹著厚厚的繃帶,吊在肩膀上;有的人閑得無聊,正在看書。總之,什麼樣的人都有。一看到這群傷病的患者,有己子就感覺很壓抑。早上,丈夫敬之在臨走時說:「把病歷遞給受理窗口,說你是諸岡就可以了。」意思是說醫生護士們知道自己是敬之副教授的夫人後,在檢查的時候,一定會得到比其他患者更好的照顧。
副教授室在教授室的前面。門上的小窗戶上掛著綠色的窗帘,手把旁邊有一個「在室內」與「不在」的指示標誌,現在正指向「在室內」。
「果然是結石。」
在走廊上與幾位醫生擦肩而過,都是一些年輕人,有己子一個也沒見過。
第一次來的時候,父親的名字是排在最前面的,除此之外,有己子什麼都不記得了。第二次來的時候,未婚夫敬之的名字排在了副手的前面,久坂在他後面,中間隔了一兩個位置。第三次來的時候,丈夫的名字上升到講師的位置,久坂的名字被換成了表示已出差的紅色的牌子。現在,當有己子第四次來到這裏的時候,丈夫的名字已經在第二位、副教授的位置上了,而久坂的名字已經消失了。「有沒有您認識的?」看到有己子出神地注視著診療室成員的姓名牌,橫屈不禁問道。
想了一夜,有己子終於同意做手術了。既然丈夫都這麼說,周圍的人也一致贊同,有己子別無選擇了,可活雖如此,有己子還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得這種病。母親和哥哥都很健康,為什麼惟獨自己患了這種病?在家族史上,也沒聽說有人患過結石之類的病。
「他在辦公室嗎?」
但是,自己一定能見到他嗎?
「外套就放在這裏吧,我替您保管起來。」
小田比敬之要晚三屆,現在是一名講師。到家裡來過幾次,有己子對他很熟悉。自己雖然在注意穿白大褂的人,但卻把熟悉的小田看漏了。自己到底在看些什麼呀!有己子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很吃驚。
「好了。」橫屈寫完后,隨即合上了病歷,「大夫現在在病房,十點半到這裏來。」
「其實,大家早就知道。」
「結果出來了!」
「為什麼?」
又有一行水滴沿著玻璃的表面流了下來。被融化后的冰水弄得模糊不清的玻璃,把窗外雪景中的院牆和光禿禿的樹木都歪曲了。看著這被歪曲了的風景,有己子聯想到了自己身上將要留下的傷疤。如果是用手術刀動手術的話,身上自然會留下疤痕。當自己問敬之的時候,敬之不禁笑自己,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些。
一看到這群正在等待著的患者,有己子心裏總有些膽怯。不過很快,有己子便按照敬之所說的,走到受理窗口。
母親對敬之信賴有加,從不懷疑。
「您是諸岡大夫的夫人吧。請等一下,我馬上就去通知醫生。」
敬之突然湊上前來,在有己子的臉上戳了一下。丈夫這個快活的動作,真是久違了,好像有七八年沒有遇到過了。對一貫冷靜、沉穩的敬之來說,這也是難得一見的舉動。
房間被白色的帘子隔成了兩個小問,外面的房間里有兩名醫生和兩名患者隔著桌子,分別面對面地坐著,每個進來的患者,都要先到這裏來,等醫生了解了病情的經過之後,再轉到診斷室。有己子在帘子前面靠近自己這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在一旁靜靜地聽著醫生與患者之間的交談。
第二天清晨,又開始紛紛揚揚地飄起雪來了。因為連續放晴了幾天,地上的積雪白天融化,夜裡又凍結了起來,現在又被新雪覆蓋了。
五分鐘后,橫屈回來了。
一進入二月中旬,時不時地就會出現一些意想不到的暖洋洋的天氣。這多半都是因為帶著南部地區濕氣的熱帶性低氣壓,當接觸到上層的冷空氣時,有時會造成大雪,但當上層的溫度相對比較高的時候,就會變成暖風,把雪融化掉。暖洋洋的天氣停留兩三天後,雖然會再次被寒冷所替代,但已不似一月份那般嚴酷了。因為每天都處在氣候的急劇變化之中,所以很難意識到春天已臨近北國。但從大的趨勢來看,北國已或多或少帶有點兒春意了。
說了也不會有什麼影響的。即便是讓敬之知道了自己對久坂抱有好感,事已至此,多年來的夫婦關係,也不會因此而行將崩潰。稍微鬧一點小風波,說不定還可以成為兩人關係變好的催化劑呢。
「因為它們相互重疊在一起了,所以只能看到一個陰影。其實有很多。有時甚至多達二三十顆。」
「胡說!」
「目前必須要做的有小便和……」橫屈把檢查項目寫在病歷上。「照片,然後是……請等一下。」橫屈走出了房間。那兩個像是新來的醫生還坐在旁邊,正在給患者進行預診。只見他們不時地轉過頭來,好像兩個人都知道有己子是副教授夫人似的。
一度已經中斷了的對久坂的思念,現在又開始蠢蠢欲動了。對久坂的思念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只不過源源不斷的思緒已不再是停留在情感的表面,而是在有己子內心深處一刻不停地涌動。
敬之指了指有己子身後斜對面的地方。在自來水池上方的牆壁上,鑲嵌著一個小小的架子,架子上並列擺放著速溶咖啡、牛奶和杯子等。有己子在電熱咖啡壺裡放進水,擰開了開關。
「那是結石嗎?」
敬之含糊其辭地回答著。
「居然有那麼多生病的人呀?」
看著這些來來往往的醫生們,有己子情不自禁地開始尋找起久坂的身影來了。當然有己子也知道,久坂這個時候是不可能在這個醫院的,可萬一呢?每次看到身材高大,穿著白大褂的背影時,有己子就不由地一怔。有己子之所以想來醫院,看病自不用說了,但也不能否認在看病的背後寄託著某種期待,說不定能在這裏碰到久坂。
「請。」
又是上次那個女人接了電話。「請稍等。」
「診療室的同事都說是個大美人。」敬之點燃了一支煙后說道。
可能是自己多心了吧,有己子總覺得敬之在看底片時的表情九-九-藏-書顯得很得意。也許敬之終於如願以償地發現了石頭,不禁欣喜萬分、喜形於色吧。
敬之不是一個壞丈夫。雖然他有一點愛慕虛榮,拘泥於形式,但還沒有達到影響家庭生活的地步。雖然他對人冷漠,凡事深謀遠慮,但還沒有到令人厭惡的程度。至少敬之不會亂搞男女關係,也不會對人動粗。而且還有社會地位、經濟收入也在一般人之上。
「是的。不做手術,這個病就治不好。」
「那好,給我來一杯吧,咖啡壺在那裡。」
有己子漠然地看著辦事利落的敬之,就像是在聽與己無關的事情一樣。
姓名牌是按教授、副教授、講師、助手、副手的順序依次排列的。
「沒關係,我改天再來。」
「不,沒關係。」
馬上就十點了,這個時候久坂肯定在醫院里。要不要給久坂打電話呢?告訴他手術的事,問問他,最近要到這邊來的消息是不是真的。打個電話,自己急迫的心情是不會被識破的。
「您不願意嗎?」
敬之的愛撫比平時來得執拗、激烈。是因為丈夫的愛撫太激烈嗎?還是因為自己恍惚中把對久坂的思念錯位地轉移在丈夫身上?剎那間,有己子小聲地喊叫了起來。
「剛好在從腎臟到輸尿管的部位。」
「我並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覺得……」
「住院后,有很長一段時間你都吃不到美味可口的飯菜了,對吧?得,就算是預祝手術成功吧。」
「諸岡大夫對您的病情很了解,本來沒有必要再進行預診的。不過,我們還是照章辦事,簡單地預診一下吧。」橫屈一邊說,一邊示意清有己子坐在桌子前面的圓椅上。
「可是……」
有己子悶悶不樂起來。
「振老?」
如果有己子打個電話,久坂能來一趟的話,自己就可以找個時間,花兩三個小時,與久坂幽會。但要是久坂不能來的話,有己子就得驅車前往了。到天鹽去,單程就要六七個小時,當天往返是不可能的了。可從現在的情況來看,自己根本不可能在外留宿。因為不管想什麼辦法,找什麼借口,好像都逃不過丈夫的眼睛。
有己子的母親今年68歲了,依然那麼健康,硬朗。父親去世后,母親就與大兒子一家住在圓山。
「今天之內能全部做完嗎?」
那天,敬之一到家,馬上就對出來迎接的有己子嚷嚷道。看到敬之如獲至寶、興緻勃勃的神情,剎那間,有己子就像被重重地挨了一拳,不由得打了個趔趄。
照此下去的話,自己的身體就會因布滿了石頭而變得很僵硬,不是嗎?
「只有一個小孩吧。」
那天,在做完各種檢查之後,時間剛好過了下午兩點。
取出來就完了,說得容易。你這隻不過是進行手術的人的邏輯,而對接受手術的人來說,卻需要相當大的勇氣和決心。
「沒什麼可擔心的,動手術取出來就完了。」
昨晚,敬之一回到家就在說:「這個月的月末好像有病房要空出來。一個朝南的,很安靜的單間。是我硬要他們儘快騰出來的。」
「小田也在讚歎你變漂亮了。」
有己子這樣想著,默默地接受了上天對自己的命運的安排,同時又祈盼著手術前能見久坂一面,哪怕一面就夠了。
一件輕鬆平常的事情,有己子卻猶豫不決,不知所措。
在愛情方面,女人的想像力是異常豐富的。有己子總覺得久坂不在這件事,是上天的一種暗法吧,聽不到久坂聲音了,有己子感到很失望,但另一方面卻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說你漂亮,應該是好事吧。」
「明白了。沒有專門說過由他來診斷。那就讓教授來幫你診斷吧。」
有幾個診療室的年輕醫生,以前跟敬之到家裡來過。橫屈、宮岸這幾位年輕醫生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不過,今天在診療室遇見的這些醫生,有己子一個都不認識。看來診療室的成員新老交替得很快,診療室好像煥然一新,變得越來越年輕,越來越陌生了。
「算了,我在家裡也檢查過了,現在檢查結果沒出來,也無法進行確診。那就這樣,明後天,還是請教授來診斷吧。」
敬之的辦公室在三樓東邊的端頭上。
這不是什麼信任不信任的問題。想想看,自己的丈夫以醫生的身份,手持手術刀,在自己的身體上劃上一刀,這是一種多麼難受的滋味呀!有己子本想傾訴一下內心的苦衷,但敬之看上去是不會理解這種感受的。
「結石這麼明顯,我看還是做手術比較好。」
「我不要。我給你沖一杯吧。」
「是的。」
「第一步是尿檢,請拿著這個化驗單,到檢驗科去。」
「如果順利的話,手術后兩周左右就可以出院了。不過,手術前還要做一些準備工作,我看還是住三個星期比較好。」
有己子的身體至今完好無損,從沒有被手術刀之類的東西碰傷過。這事雖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但在有己子的心裏還是很引以為榮的。這次手術后,會留下什麼樣的疤痕呢?不知道。反正在腹部中央,一個近十厘米的傷痕是在所難免了。
但是第二天,一覺醒來,有己子又開始想久坂了。
「是檢查腎臟到輸尿管之間的那個部位。只要做這個就足夠了。」
敬之就像在給學生或年輕的醫生上課一樣。「那麼,該怎麼辦呢?」
「當然,既然決定要做了,還是早一點比較好。」
「那,做手術會死人嗎?」
「哎呀,久坂大夫去振老了,我想可能要很晚才會回來。」
「就像在戀愛中一樣。」
有己子朝窗外望去,試圖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
如果自己就這樣死去了的話。那可就麻煩了。首先,真紀怎麼辦?年事已高的母親又該怎麼辦?而且有己子對自己的生活總有一種沒有盡興的感覺。還沒有盡情地揮灑自己生命的全部能蛀,痛痛快快地過把癮。
「沒問題吧?」
「你呀。」
「當然!」敬之驚訝地看著有己子。「我不想做!」
二月的一個星期天,敬之一回到家就告訴了有己子。「是我硬要他們騰出來的,一問朝南的好房間。」
有己子老老實實地站在敬之read.99csw.com身後,像是一個在等待宣判的罪人。敬之從袋子里拿出一張底片,把它對著燈光。「你看,正中間偏右的地方,看上去很白吧,這就是結石。」
「什麼時候?」
幾分鐘后,有人在叫有己子的名字。自己一來就可以做檢查了,面對一群還在等候的患者,有己子覺得很不好意思。可受理窗口的護士卻坦然地把有己子帶入一間掛著「預診室」標誌牌的房間。
敬之今天沒有穿外科用的白大褂,穿了一件普通的內科用的白大褂。
「他說你長了點兒年紀,反倒變漂亮了。」
有己子從丈夫手裡接過大衣,獃獃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是的。」
「明天晚上把老太太也叫上,我們到外面去吃飯吧。」
「可是,大夫帶口信說,回去的時候,順便來一趟。」在醫院里去見丈夫,有己子覺得很彆扭。可橫屈既然這樣說了,也沒辦法,只有從命了。
要一個女人離開家三個星期,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離家期間,誰來照看這個家?丈夫、孩子的一日三餐又由誰來負責?等等,有一系列的問題都必須事前考慮清楚。
「可是,應該不會有人認識我。」
一直以來,與敬之朝夕相處,生兒育女,操持家務。有己子一度以為這就是自己生活的全部,並決定為之付出一生。但現在仔細地琢磨一下,才發現這一切不過是一個平凡的妻子在例行公事罷了,它並不意味著更多。自己只不過像大家都在做的那樣,做了大家都在做的、理所當然的事情罷了。在這樣的生活中,惟一的亮點就是與久坂的關係。只有這件事超越了世俗的常規,有一種可以隨心所欲地按自己的意志行事的滿足感。在這裏,不存在所謂的一般常識和倫理。這件事雖然得不到上天的寬恕,但自己卻活得很真實,有己子毫不後悔自己的選擇。一想到這是被禁止的舉動,心裏反倒更添了一層新鮮感。
「我想我應該是跟他說過這件事情的。」
對感情貪得無厭的有己子,現在已病人膏肓,覺得世上最可怕的事,莫過於再也見不到久坂了。如果自己命中注定要死的話,那在死之前,有己子想要有一次傾吐自己衷曲的機會。同時也想傾聽一下久坂的心聲。關於愛,兩人之間還沒有敞開心扉,真正地交流過。
「我該怎麼辦才好呢?」
「剛才,我跟大夫說夫人想請教授診斷,大夫聽了之後就笑了。」橫屈一邊說一邊也笑了,「如果是結石的話,那是諸岡大夫最擅長的,比教授還權威。」
「讓老太太來怎麼樣?」
敬之把公文包往書桌上一放,很快從裏面拿出一個褐色的紙袋。
有己子站在門前,環視了一下四周,然後敲了敲門。
「您是從今年一月份開始痛起來的吧?」橫屈翻開病歷卡,開始預診。
「上次,真是失禮了。」
「……」
丈夫好像事先與這位在受理窗口值班的護士打過招呼,說自己的妻子要來。
「是的,僅這裏就有四五顆吧。」
「好像變得更嫵媚動人了。」
一個有己子從沒聽說過的地名。「您有什麼要我轉達的嗎?」
「我做,你才會放心吧。怎麼,還是不相信我?」敬之一邊笑一邊把底片裝回了紙袋。
「仔細想一想,好像在去年年底就有過輕微的疼痛。」
「這麼……」
雖然敬之這麼說,但有已子怎麼也不能把眼前的這張底片與自己的腹部聯繫起來。
這個女人是接線員嗎?很快有己子聽到另外一個女人的聲音。
希望自己完好無損的身體能再次被久坂緊緊擁抱。希望久坂把還沒有被丈夫的手術刀動過的、完美地屬於自己的身體奪去。
「順便到諸岡大夫的辦公室去看看嗎?」在最後一項檢查x光照片結束后,橫屈問道。
上午九點,敬之和真紀都出門了,家裡一個人也沒有。冰凌花在消融,水滴像眼淚一樣,從玻璃表面滑落。有己子若有所思地看著,想起了久坂。手術的事要不要告訴久坂?告訴了他,也無濟於事。他是那樣的冷漠,最多簡單地回答一聲「是嗎?」就完了,也不會提出更多的意見。
難道自己內心的秘密被識破了嗎?有己子慌忙地搖了搖頭。
「哪裡,應該是我失禮了才對。您在百忙之中還跑來給我治病,真是萬分感謝。」
「嗯,嗯。」
然後她在病歷的右上角,用鋼筆寫下「諸岡副教授夫人」。
暖洋洋的天氣來臨后的第二天上午,有己子去了醫院,本來是打算敬之出差回來后馬上就去的,但因為疼痛消失了,自我感覺也比較好,所以不知不覺中拖延至今。雖然已沒有了一月的寒冷,有己子還是穿上和服外套,緊緊地圍上披肩。因為天氣的回暖,路上堅硬的冰雪開始消融,下雪天穿的草屐(與和服相搭配的鞋,橡膠或皮革制)踩在路面上,發出節奏優美輕快的沙沙聲,讓人感到嚴冬確實已經遠去。
「你自己可能沒有意識到,可別人都注意到了。」
「當然硬啦。結石一般都是草酸石灰或磷酸石灰,你這結石肯定是其中的一種吧。」
「現在還很寒冷,老太太也在,我們吃火鍋怎麼樣?」敬之一邊換和服,一邊還在說這件事。
敬之仰面躺著,一言不答。
「可是,現在馬上就……」
「嗯?……」
「喂,你沒有那個?」
「就像我上次說的那樣。」
兩天後,有己子知道了檢查的結果。
「那裡是腎臟嗎?」
當有己子在考慮手術一事的時候,突然不安起來,自己不會就這樣死掉了吧。敬之和母親他們都說沒問題,可萬一呢?正因!為是自己的事情,所以更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讓您久等了。」
可又不僅僅如此。
也許從七年前以身相許的那一刻起,石頭就在一點一點地變大了。
光從外表來看,敬之是無可挑剔的。關於這一點,不用母親和親戚們提醒,有己子也一清二楚。可自己的靈魂就是萌生不了愛意,這究竟是為什麼呢?難道僅僅是因為有了久坂的存在,自己傾注在丈夫身上的愛就要被打折扣了嗎?難道愛是有限度的嗎?當一份愛增加的時候,而另read.99csw.com一份愛就會相應地減少嗎?
有己子每次都很在意這件事情,不知怎麼搞的,今天偏偏把這件事忘了。
「怎麼會?」
「久坂要回來了嗎?」
「小田大夫也在嗎?」
「一月十九日。」
「好啦,請不要再說下去了。」
「因為有急診病人,久坂大夫現在出診去了。」
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紅杏出牆,有己子自身的負疚感壓抑了自己。自己幹了些什麼,自己最清楚。
「一定要……」
如果現在見不到久坂,有己子就覺得像是遭受了什麼巨大的損失一樣。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損失呢?有己子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覺得如果現在見不到久坂,今後將會留下永遠都無法彌補的遺憾。
「按預定計劃,明天病房就空出來,明後天你就可以住院了啊。」
「今天真是太感謝你了!」
現在有己子已不再為疤痕一事而感到可怕或討厭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有己子已經死心了。
「那三月份就不做了,休息一段時間,沒關係的。」
真紀出生后兩年,有己子又懷孕了,因為妊娠反應太劇烈,四個月後就墮胎了。如果當時強迫自己生下來就好了,現在一想起就有些懊悔。從那以後,有己子就再也沒有懷過孕。因為敬之知道有己子妊娠反應劇烈后,遂採取了有效的避孕措施。
「你來做嗎?」
話雖如此,可為什麼自己一點都沒有想到過敬之呢?自己想到了自己的死,想到了死後的孩子和母親,可照理說那麼重要的丈夫卻被忽略了。
看著窗外飄著的小雪,有己子又想起了自己的病情。昨晚,給母親和哥哥打了電話。他們都說,最好馬上動手術,「敬之說的准沒錯。敬之學的就是這個專業,真是太好了。」
「都檢查完了?」
好幾次有己子都很衝動,想問這個問題。當丈夫一邊穿和服一邊系腰帶的時候;飯後,當丈夫在餐廳看報紙的時候;真紀入睡后,當兩個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每次都有開口的機會,但有己子每次都選擇了放棄。雖然自己一個勁地勸慰自己,問吧,問了也不奇怪,但就是開不了口,每次話到嘴邊又被咽了下去。
「我丈夫來診斷嗎?」
正是一個天大的諷刺,自己對自己丈夫的存在竟然常常無動於衷。而一有事,首先想到的是久坂。他人一提到久坂,自己就情不自禁的精沖振奮。不說其他的,光是聽橫屈說有一女人像是他的妻子,自己馬上就坐立不安起來。
一聽說要做手術,大家起初都很擔心,可馬上又說:「不過有敬之在身邊。」對要做手術這件事情本身,大家都深表同情,呵對一個妻子的困惑,一個讓丈夫給自己做手術的妻子的困惑,卻沒有一個人能夠理解。
「我需要住幾天院?」
敬之好像很滿意地說道。說完就到大門左邊的書房裡去了。有己子也莫名其妙地跟隨在丈夫後面,一起走進了書房。
在眼鏡片的背後,敬之的眼睛在笑。有己子一邊注視著這雙眼睛,一邊在想,說不定丈夫是在嘲弄自己。
「沒有,沒那回事。」
的確如此,多虧了橫屈始終不離左右,為自己帶路,才得以如此快地做完各種檢查。但這都是因為有丈夫的面子和特權。一想到這裏,有已子心裏不由得產生了一種抵觸情緒。
「這麼快……」
橫屈點了點頭,可接著又說:「可是,教授今天不會來門診室。」
真紀出生時,強烈的妊娠反應讓有己子吃了不少苦。以後每到危險期,有己子就讓敬之採取預防措施。今天也是危險期,自己應該提醒敬之。平時,只要你提醒他,他每次都要採取措施的。
「肚子上要留下疤痕嗎?」
連自己尿檢、赤|裸著照X光時的樣子都被看到了嗎?
「總之,今晚你可以先打個電話過去。至於住院一事,看你什麼時候方便,到時候來了再想辦法找病房。」
「明顯地發作起來,感到有劇烈的疼痛是在……」
「我丈夫已經檢查過了。」
忽然,有己子的腦海里浮現出「石女」兩個字。 「石女」不是指身體里有石頭的女人,而是指不能生育的女人。有己子很清楚這一點,但總覺得二者很相似,心裏不由得產生一種身為女人,卻做不了一個女人的恐怖感。因為自己與那個人相會了……
但越是難以辦到的事情,有己子反倒越想去嘗試。有己子外表看上去很溫順,但此時翻滾在內心深處的熱血開始沸騰,內心的激|情開始燃燒。雖然自幼家教甚嚴,但身為一個教授的女兒,那種與生俱來的傲慢開始復活了。有己子覺得自己有時候會變得很可怕。自己身上潛藏著一種不知會幹出什麼事來的能量。有己子現在是將錯就錯,豁出去了,反正自己的肚子都要被切開了。這種情緒裡帶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野性。
「我還有事,現在就回去了。」
敬之正坐在辦公桌後面,好像在看什麼文章。看到有己子進來,敬之站起來,朝會客的沙發這邊走來。
「請等一下,反正都要進行各種檢查的,今天好不容易來了,就請把檢查做了吧。」
「即使不想做也沒辦法。如果置之不理的話,不知什麼時候又會痛起來的。最後,甚至有可能會造成堵塞,到時連小便都解不出來。」
「好吧。」
「請帶我去吧。」
「讓我來給你看病?」敬之苦笑一聲,「我覺得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呀。」
橫屈走在前面,兩人出了預診室。診療室的走廊上依然擠滿了患者。
「不願意什麼?」
有己子只好閉上雙眼,默默地接受著。
「這個月之內把手術做了,你看怎麼樣?」
「好了,不說了。喝點咖啡?」
「我是為了鼓勵你振作起來,才這樣做的。」
自己在期待著一件幾乎從一開始就不可能發生的事,有己子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但心裏就是放不下,始終懷抱一線希望,希望奇迹能夠出現。
「前面第四間就是大夫的辦公室。」
「今天下午沒有手術,應該在。我帶您去吧。」橫屈領著有己子朝電梯走去。
「到時候,還得請個人來。」
有己子感到很不好意思,但仍厚著臉皮,小https://read.99csw.com聲地要求道:
有己子忽然陷入了一種自己正在受到老天爺懲罰的錯覺之中。也許是因為自己根本不該與久坂相會,所以老天爺就把石頭扔進了自己的身體,以此來懲罰自己的不軌行為吧。更有甚者,老天爺竟然安排敬之親自做手術,讓丈夫用手術刀這種方式來對自己進行審判。
清晨,看著布滿冰凌花的窗戶,有己子思緒萬千。現在終於理出了一個頭緒。原來縈繞在自己腦海里的各種思緒,最終都是為了這一個念頭。有己子一邊期待著自己的願望能夠實現,一邊又擔心這個想法太可怕了,也許會中途擱淺。
每次來,中間幾乎都隔了兩三年。可不管什麼時候來,研究室、診療室里依舊是雜亂無章。要說惟一在發生變化的,那就是掛在診療室門口的,各診療室成員的姓名牌。
身著西式白大褂的橫屈,看上去比七次顯得老成了許多。
但仔細一想,自己打電話的時候,既沒有說是什麼事,也沒有告訴對方自己的名字,久坂怎麼可能打來電話?有己子心裏期待的是,久坂回來后,知道有人來過電話,於是便想到肯定是有己子打來的,這樣一來,久坂不是就可以給自己打電話了嗎?
這是有己子第四次來到這裏了。第一次來的時候,當時父親還是這裏的教授,自己不知從什麼地方回來時,順路來過。第二次是與敬之訂婚的時候,第三次是真紀出生之前。
「你看,這些底片上也能清楚地看到。」敬之又舉起另外一張底片。
「我知道了。」
「沒有,我待會兒再打過來,謝謝您。」有己子一說完,趕緊抽身掛斷了電話。除非有特殊情況,外科醫生一般是不出診的。但這次好像偏偏就撞上了特殊情況。護士說有急診病人,可能是什麼地方出事了吧。
還是想見一見那個人。
這個還沒有被丈夫傷害的、完好無損的身體,現在只能維持十天了。在這十天里,要是有那麼一天,能自由支配自己的身體就好了。只要一天就夠了,其餘的時間全部獻給丈夫都可以。有己子渴望著只屬於自己的那一天。考慮了一天一夜,結果第二天上午,有己子撥通了天鹽的電話。
「你從檢驗科出來的時候,他好像看了你一眼。」
一位老人正在大聲地回答著醫生提出的問題,好像他以前在其他醫院做過胃部手術,可最近胃部情況又開始有所惡化,老人很害怕自己得了癌症。當老人正在描述自己最近的癥狀的時候,門開了,橫屈走了進來。
「我把x光片拿回來了,給你看。」
「拜託了。」
從中午到下午,有己子已偃旗息鼓,再也鼓不起勇氣打電話了。
「那,我就此告辭了。」
「那,什麼時候做手術?」
當有己子在考慮傷疤一事的時候,這個決心在有己子的心裏越發堅定起來。這不是有己子一時的心血來潮。當意識到手術后,身體上將不可避免地留下疤痕時,有己子就決心已定。
走廊上鴉雀無聲,患者是不會在這裏進進出出的。
「不是聽了別人這麼說,我才注意到的。我也覺得你最近變漂亮了。」
「可能在下周初吧。」
有己子用雙手捂住臉。心想,這都是開玩笑的,但臉上卻火辣辣的。
「誰?」
「在當學生的時候,得過肺炎之類的吧。」
就像是洞察到了有己子內心的不安一樣,晚上,敬之開始向有己子求歡。敬之為數不多的求歡,幾乎每次都是在有己子心神不寧的時候,真是不可思議。
「所謂的結石,是很硬的東西嗎?」
「平時不痛的時候,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吧。」
為了避開丈夫的視線,有己子站了起來,關掉了咖啡壺。
冰凌花已經全部消融,玻璃正對著上午的陽光。只有最後這一次機會了。
此後的一個星期,有己子都在這種實際上不可能發生的想象中度過。
其實,病人的病情,診斷醫生是最清楚的。但是,有己子還是想告訴久坂。有己子是想向久坂撒嬌,就要動這麼大的一個手術了,有己子希望久坂能為自己擔驚受怕。有己子期待著久坂聽到這個消息后,會很受震動,緊接著對自己深表同情,然後好好地安慰、鼓勵自己一番。有己子想藉此來引起久坂對自己的注意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檢驗科,臨床檢查室,X光室,有己子在醫院的上上下下轉了一大圈,待一切都檢查結束時,已經是筋疲力盡。
一個月前,匆匆去車站見久坂的時候,積雪厚厚地堆積到快到屋檐了,簡直像堵牆一樣,而現在融化得只有當時的二分之一了。有己子走過門前那條通大馬路的冰雪道路,叫了一輛計程車到醫院去了。當有己子到達醫院的時候,醫院前門大廳里,那隻巨大的時鐘匝指向十點。有己子在大廳填好診療傳片,拿著病歷,馬上就去了外科的受理窗口。
一路上碰到了好幾個醫生,看上去都很忙碌,似乎並沒有對有己子太在意。
自己說了些什麼?清醒過來的有己子,只記得自己好像順口說了什麼,但不記得是什麼了。或許根本就是一些毫無意義的昵語罷了。
「這已經算快的了。若是一般的患者的話,光這點檢查,至少要花兩天的時間。」
天鹽醫院的電話號碼,有己子已諳熟在心。
「我只去了門診……」
「不是有這種說法嗎?」
手術定在月末的話,那隻剩十天了。如果要告訴久坂,必須在這周之內。到了下個星期,難保自己的情緒會這麼平靜,到時候怕凡事都太匆忙。想要見面的話,必須在這四五天之內完成這件事。從現在到周末,只有三天的時間了。
「教授診斷,我想結果也是一樣。如果這樣能讓你更放心的話,就這麼決定吧。」
「真是的,去了那麼多地方,累死了。」
只見橫屈在病歷上流利地寫著有己子看不懂的外文。「在此之前,您得過什麼病沒有?」
從三樓東邊的電梯里出來后,只見左邊立著一張白色的屏風,上面掛著一個「外科以外的人員禁止出入」的紙牌。
「那,反正明後天要請教授來診斷,大夫說今天先照一個腎盂的X光片。」
「有沒有過流產或墮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