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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究之章 加賀恭一郎的獨白

探究之章 加賀恭一郎的獨白

某人?她是指日高初美吧,不過我並未加以評論,只請她在行李從加拿大寄回時通知我們一聲。
「沒那回事,都已經過去了。」
「拜這巧合所賜,我成了最辛苦的人。」
「野野口修的手記里只有些無關痛癢的對話,但我想他們談的應該和今後的寫作活動有關。」
「那您聽了以後作何感想?」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牧村,他坐到放有文字處理機的書桌前,試著揣摩野野口修的工作情景。
對於我們的造訪,她好像並不驚訝。得知日高邦彥被殺的消息后,她就預感到警察遲早會找上門來,反倒是我們這麼晚才來,讓她頗為意外。
「如果真是這樣,你就爽快一點告訴我。老師你現在的態度,只會讓我們更加猜疑,從而更徹底地調查。這樣,很多事情都能真相大白,同時事情在媒體前曝光的幾率也高了,這也是你不願見到的吧?」
我從上衣的內袋取出最後一張王牌——從日高初美娘家借來的那張。在拜訪筱田家時,牧村發現了一張三名女子的合照。
「野野口還和你講過什麼讓你印象深刻的話嗎?」說這句話時,我並未抱多大期待,只是隨口問一下。
「那時候他們夫妻倆感情怎樣?」
雖然一頭霧水,筱田弓江還是進房間,拿了相簿出來。說是相簿,卻不是襯著硬皮、豪華漂亮的那種,只是貼著照片的幾本薄冊子,一起放在盒子里。
弓江點了點頭。看她的表情,好像不明白為何警察要問五年前的事。她不放心地問道:「邦彥被殺的事情和初美有關嗎?」
他的解釋並未讓我感到意外,因為日高邦彥作品的責任編輯也曾作過相同的推論。但那位編輯說,有三點值得商榷。其一,發現的原稿和日高邦彥的作品並非完全相同,兩者之間有些微差異。其二,就算是一種學習方式,如此大量地抄寫別人的作品也不正常。其三,日高邦彥雖是暢銷作家,但並非模仿他的文章就能讓自己寫得更好。

「看來那時野野口老師和日高邦彥就有來往?」
「請看這個。」她首先拿出一本書,是之前她送我的《螢火蟲》單行本。
野野口修以作家身份出道是在三年之前,他替一份兒童半年刊雜誌撰寫長約三十頁的小說。但他未曾發行過小說單行本。
磁碟里存著《冰之扉》的原稿,不過不是這次的,而是之前已經在雜誌上發表過的所有篇章。
筱田家位於橫濱的金澤區,是一棟坐落於高地上、院落扶疏的雅緻和式建築。
這天,我和一位同事一起去拜訪日高理惠。她沒留在家裡,搬回了位於三鷹的娘家。自從野野口修被捕以來,這是警方與她的初次會面。上司已經在電話中和她談過逮捕野野口修的經過,但關於捉刀代寫的事,她應該還不知情,要是接到媒體的追問電話,她必定一頭霧水。而我可以想象,她本人恐怕也有一堆問題想問我們。
還是因為他仍擔任教職,想盡量不公開自己的身份?不,那太奇怪了。就我所知,沒有老師是因為以寫作為副業,而在學校混不下去的。況且,如果要野野口修二選一,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捨棄教師這個飯碗。
「你為什麼要寫《冰之扉》的後續發展?你可以對此作出解釋嗎?」我問野野口修,結果他回答:「那對我來說也是一種練習。只要是讀者,不管是誰都會在不自覺的情況下,去揣想未來的劇情吧?我只是稍微積極一點,把它具體化而已,這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你說野野口修是真正的作者,不過他本人並不承認啊。」
「不,日高先生基本上已經想好了。那是一定的,因為他是作家嘛。我們只是聽取作家的故事,陳述意見。」
「就算你這麼說……」
不管怎樣,有必要查明野野口修與這兩人的關係。可惜他倆都已過世,無法當面問個清楚。
我問日高理惠這是什麼刀,她搖了搖頭。「就是因為不知道,才請你們看看。我從來沒有見過,也不曾聽外子提起。」
我試著改變話題,野野口修則露出一副不勝其煩的表情。
「是。但他幹嗎要藏起來?他被捕以前,應該不會想到警方會來搜他的屋子。」
「有沒有關係請讓我們來判斷,老師你只要提供足以判斷的材料就可以了,請老實一點。」
這樣說對日高理惠是抱歉了點,不過,「不太有趣」是我對這本書的真實想法。
「就算我有初美的照片又怎樣?這和此案根本沒有關係,不是嗎?」
書的內部已被挖空,裏面藏著一卷錄像帶,簡直就像是老派偵探小說的情節!
我不確定她是否和這起案件有關,不過七年前正好是日高邦彥發表《死火》的前一年,當時野野口修境遇如何,應該見過這名女子就能知道。
我又問:「日高邦彥有登山的愛好嗎?」
野野口修低聲咒罵,之後又再度陷入沉默。
檔案資料顯示,五年前三月的某天,深夜十一時左右,日高初美在前往便利店購物途中慘死於卡車輪下。事故現場剛好是彎道,當時又下著雨,而她打算穿越的馬路並未畫上斑馬線。
「連照片也是嗎?夾在《廣辭苑》里的照片,你也是因為沒空處理,才把它當書籤用了好幾年?」
「老師,可否請你告訴我們真相?你一直隱瞞下去,只會逼迫我們徹查。一旦我們有所行動,媒體就會聞風而來。現在他們還不知道,但難保他們日後會嗅到什麼,就此亂寫一通。如果你能老實告訴我們,我們也可以幫你想想對策。」
「對於擁有日高初美的相片,隨便你怎麼敷衍都行,但你收著她的圍裙,這又作何解釋?在我們看來,只能推測你倆有曖昧的關係。」
「細節我忘了,不過大體都是相同的意思,什麼曲解文學的含意、不會描寫人性、俗不可耐之類,就是這樣。」
「從事那種工作的人,性情難免有些古怪。特別是工作遇到瓶頸的時候,他就會神經質,初美就這樣抱怨過。不過,平常的他倒是個體貼的好丈夫。」
「除此之外,你那邊還有初美的遺物嗎?」
野野口修的這套說辭確實有其道理。可如果這些都是真的,他為什麼不早講清楚?我腦中浮起了這樣的疑惑。生病卧床以前,他一直三緘其口。莫非一直要等到他住進醫院,不再接受審訊,才有空當想出這樣的借口?這是我的推理,但現在要證實這個已經十分困難。
她好像運用女性特有的直覺自行推理起來,繼而露出驚詫莫名的神情,說:「我想起替外子守靈的那個晚上,野野口先生問了我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野野口修露出深受打擊的表情。「又來了。沒想到你是打不死的金剛,還是只要是刑警,全都是這副德行?」
「日高邦彥得到某新人獎的時候。」
日高邦彥讀的是某私立大學的附屬高中,然後直升該大學文學院的哲學系就讀,畢業后陸續在廣告公司、出版社待過,其間以一篇短篇小說獲得新人獎的肯定,自此開始寫作生涯,那大約是十年前的事了。剛開始寫作的前三年,他的書賣得並不好,但第四年時,一本《死火》使他勇奪文學創作大獎,此後他便一步步朝人氣作家的路途邁進。
「那時,您和日高先生談了些什麼?」
我提出這三點,質問野野口修,看他如何解釋。沒想到他連眼睛都不眨,馬上給出了回答:「對此我可以合乎邏輯地全部回答你。事實上,我一開始只是單純地抄寫,可是漸漸地我覺得光這樣做是不夠的。於是當我想到換成自己會怎麼寫、會怎麼表現的時候,我就試著把它寫下來。這樣你懂嗎?我一邊以日高的文章為範本,一邊嘗試創作更好的東西,這才是我學習的目的。至於大量抄寫,那只是表明我學習了很久。我單身,回家后也沒事可做,大可投注所有心力在寫作的練習上。最後,日高的文章好或不好,這是見仁見智的問題。我倒是很欣賞他的文筆,或許其中沒什麼深奧的技巧,卻是簡潔易懂的好文章。他能吸引這麼多讀者,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雖然沒有查出與野野口修交往的女性是誰,這番談話依然頗具參考價值,我向刀根老師道謝。
「說外子從誰那裡竊取小說的創意,或是以他人的作品為踏板,這絕對不可能!因為他每醞釀一本小說,總是絞盡腦汁、萬分辛苦,更別說是請人捉刀代寫了……這我怎樣都無法相信。」
她對我們持有她丈夫前妻的照片相當好奇,詢問這是否和案情有關。
其他磁碟里共包括三部長篇、二十部短篇,所有的長篇都與日高的作品相同,短篇則有十七部一致。至於那些湊不起來的短篇,則隸屬於兒童文學的範疇,以野野口修的名義發表。
「我忘了。偶爾我也會和他們夫妻倆一起去賞花或參觀祭典什麼的,大概是那時拍的。」
然而,野野口修並不打算說出那名女子的名字,反而就搜查的做法質問我。
如此模稜兩可的回答當然無法滿足她的好奇心。「你所說的奇怪地方是哪裡?」
刀根老師拿出電子記事簿,輸入待辦事項。
她一定覺得這個警察說話真是奇怪。如果我能告訴她初美和野野口修可能有關係就好了,可惜上級並未允許我這麼做。
果真被他猜中了,那本《廣辭苑》里總共夾了五張書籤,其中一張是年輕女性的照片,好像是在一家休息站拍的,女子身著格子襯衫、白色長裙。
我和牧村分工合作,一本本仔細查看裏面是否夾藏著照片、信或便條之類的東西。
她好像一時也想不起來,說了聲「失陪一下」,再度走進裡間,出來時手上拿了一本薄薄的冊子。
「這和案情無關,我的話不會錯。」
畫面一角標示了拍攝的日期,是七年前的十二月份。
「這是我們家的電話簿,裏面有一兩個初美的好朋友。」
「您沒想到那確實是日高先生才有的創意嗎?」
「嗯,事後邦彥告訴我,那天她打算做三明治當夜宵,卻發現吐司沒了,才出門去買。」
這句話本身可以作出各種解釋。
應該是吧,我回答。只要提到校園暴力,我就會變得敏感,因為我總忘不了過去的失敗。
「怎麼樣?」
他又補充說道:「可是警察先生,《死火》肯定是日高的作品。在他寫作期間,我曾見過他好幾次,他總是為還有破解不了的難題而非常苦惱。如果是以他人的小說為草稿,應該不會那麼辛苦。」
在我聽來,情況似乎比想象的嚴重。
「當時我們倆曾為了下部作品進行過艱辛的討論。雖然最後我負責編輯出的長篇小說只有一本,可是如果沒有我們的討論,那部作品根本不會產生。所以聲稱和野野口先生相關,簡直是無稽之談。」
「我不太記得,不過我想那時應該還沒有。可能是又過了一段時間,他們倆才再度碰面。」
那是當然,哪有人會和母親談論自己的外遇對象?
九-九-藏-書我不知道。連犯罪事實都承認了,卻遲遲不肯說出殺人動機,我想這其中必定藏有天大的秘密。」
「首先是內容、書名、情節,接著則是討論人物的性格等。」
「將主角設定為煙火師傅,這也是日高先生自己的創見嗎?」
「根本沒有什麼難以理解的。你只是推測有誤,才會得出奇怪的結論。你想得太複雜了。」
「除了圍裙,在你的住處還找到了項鏈和旅行申請表,這兩件也跟日高初美有關嗎?」
我記下這些話,和牧村進入野野口的病房。他撐起上半身,正讀著文庫本書籍。他很瘦,但臉色尚好。
之後,我到病房探視野野口修,他住在單人套房。
「因為我聽說你曾向某人這麼說過。」
這些雖是我個人的看法,但我覺得它們絕不可能和此案毫無瓜葛,而野野口修死都不肯透露的犯罪動機肯定也與之有關。
他點點頭:「我一時興起,想要兩人一起去旅行,行程都已經安排好了,只差提出申請,不過還是沒有成行。」
於是,我們收集起日高邦彥的所有作品,大家分著閱讀。附帶一提,很多同事都苦笑著說,已經很久不曾像這樣拚命讀書了。
「最後一個問題,如果日高先生拿別人的作品,用自己的語言、自己的表現手法加以改寫,然後讓您來讀,您能分辨出那是別人的作品嗎?」

這莫非是某位偶爾到這屋裡來的女子,在幫他整理家務時使用的?我們如此猜測。
走出病房,我將剛才的對談回味了一番,左思右想,總覺得他的供詞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不過,正如他所言,我的推理確實也不夠周全。
野野口修不看我,轉頭望向窗外。我凝視著他的側臉。他彷彿正努力思索著什麼,連我們都感受到了。
「可不可以借我們一看?」
我又取出兩張照片放到他面前,背景都是富士山。
「在那之前怎樣?也是頻繁地相親?」
「我沒想到這個。不過我一點也不意外,因為寫煙火師傅的作家並不在少數。」
那麼,那些筆記及磁碟里的小說作何解釋?面對這些問題,他始終閉目不答。不管同座的資深檢察官如何逼問,也毫無成效。
「那你怎麼回答?」
野野口修暗示他已經知道自己罹患癌症的事實。既然是複發,他知道也很自然。
我認定野野口修為日高邦彥捉刀的事絕對沒錯,因為很多證據都指向這一結論。只是,他為何甘於接受這樣的待遇呢?我怎麼都想不通。根據警方掌握的資料,野野口未曾從日高那邊拿過什麼好處。此外,在最近與編輯的訪談中,我也得知作家不可能出售自己的作品,比起錢,世人的肯定重要得多。
屏幕上出現了某家的庭院和窗戶,日高理惠和我們都馬上認出那是日高家。因為是在晚上拍的,影像顯得十分昏暗。
我問是否為複發,醫生回答「算是吧」。
我拜託她將錄像帶借給我們,她答應了。
「你不是已經辭去教職,走上專業作家的路途了嗎?有必要再進行這樣的練習?甚至犧牲自己的寫作時間?」
「您有沒有聽初美提過野野口修?」我觸及調查的核心。
「你是說他不太欣賞日高的作品?他都是怎麼說的?」
「或許你會嫌我啰唆,不過有沒有關係要由我們警方判斷。」
說到這裏,我不得不斷言我的假設是正確的——野野口修是日高邦彥的影子作家,因種種奇妙的糾葛,誘發了此次殺人案件。
寫在稿紙上的兩篇短篇小說則在日高的作品里找不到類似的。就稿紙的陳舊情形推斷,那應該是很久以前寫的。或許,再往前探究,能發現什麼。
我計算好下課的時間,往那所學校走去。記憶中的三棟老舊校舍已有兩棟翻新。若說有什麼改變,也僅止於此。操場上足球隊正練習著,與十年前的光景一模一樣。
可以確定這即是日高邦彥出於某種意圖而特地收藏的錄像帶,我們等不及回總部,當場就播放出來。
「又提這個?」
「他說是因為兩人吵架,一時衝動就把對方殺了,可如果連吵架的內容都查不清楚,我們是無法結案的。我甚至想,他不肯說出真正的動機也就算了,可否請他發揮作家的長處,給個適當說辭?不過,要是在開庭時被法官揪出語病,也真夠戧。」
我問過其他偵查人員,他們看的錄像帶情形相同,我們只能判定這些是單純為採訪而拍的。後來我們乾脆互相交換,以快進的方式再度瀏覽一遍,得到的結論仍是一樣。
我向上司請求對這名女子展開調查。
由這三樣證據我們可以推斷,至少在七年前,野野口修有一名戀人。姑且不論現在他們的關係如何,他應該還對這名女子念念不忘,否則他不會鄭重地把兩人的紀念品收藏起來。
「對哦,那時你已經離開學校了。」
不管怎樣,在非作者的住處發現這麼多原稿已經很不合理了。更何況,這些內容雖不至於與已發表的作品完全一致,卻僅有些許差異,這一點也令人匪夷所思。而那些寫在大學筆記中的作品,甚至還有添注和訂正的痕迹,看得出幾經推敲修飾。
我們只好再次搜查野野口的屋子。上次只查看了文字處理機的檔案和書桌的抽屜,根本談不上是搜查。
面對檢察官時,野野口也是這套說辭。
野野口修顯得有點心虛。「哦……是這個名字。」
「相簿呢?」
我的問題讓筱田弓江有些意外。「沒有特別不好啊,這有什麼關係?」
為何他要殺害日高邦彥——他自童年起就認識的好友,又是在工作上關照他的恩人,關於這點他怎麼也不肯說。
或許是察覺到我的想法,日高理惠又道:「如果你以為我們結婚的時間很短,相識不久,那就錯了,我曾是外子著作的責任編輯。」
《螢火蟲》,去年出版的。」
聽到他這句話,我放心多了,至少跨近了一步。
「關於這點,我一直在想,不過真的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野野口先生為什麼要對外子……老實說,至今我還是無法相信那個人就是兇手,因為他跟我們是那麼親密,我從沒見過他倆動手或是吵架。我依舊以為,肯定是哪裡弄錯了。」
好在這趟並沒有白來。我有把握,只要查明神秘女子的身份,肯定對釐清案情有幫助。
「是又怎樣?」
「什麼意思?」
這當然是值得重視的線索,只是我們想不出該作何解釋。日高邦彥為何要把印有野野口修指紋的刀子當寶貝般收藏?還有,此事為何他連自己的妻子日高理惠也要隱瞞?
「還不能起訴,因為資料尚未收集齊全。」
我的影子作家假說並未動搖。
「被逮捕的人不但沒有被關進監獄,還住在這麼好的地方快樂逍遙,讓我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無奈之下,我只好前往野野口修更早之前待過的那所學校。
他們戀愛交往時,日高轉往出版社工作,不久兩人就結了婚。很快,他榮獲新人獎,成為專職作家。
搜索持續了兩個小時以上。
「拜託你了,多謝幫忙。」
他顯得有點神經兮兮,這點我可以理解。對他們編輯而言,日高邦彥雖已亡故,卻還是不能詆毀他的名聲。
大部分的照片都標有日期,所以要在其中找出她和野野口修有交集的部分並不困難。我飛快地翻看,希望發現任何能暗示日高初美與野野口關係的證據。
我和她寒暄起來,泛泛地詢問她的近況。之後,我直接挑明想問她有關野野口老師的事。刀根老師好像馬上聯想到最近引發話題的人氣作家遇害案件,表情嚴肅地答應了。
我們對於野野口修的銀行賬戶已經全面清查,但看不出日高邦彥定期匯錢給他的跡象。然而,此案若能單純以金錢收受來作衡量,就好辦了。
我開始著手調查那起交通事故。
「那麼你為何還小心地收藏著她的遺物?」
「就算不是最近的也行,難道幾年前也沒見過嗎?」
野野口修的表情瞬間僵住,呈現詭異的扭曲,呼吸也變得紊亂而急促。

如果是他殺,即指有人把她推了出去,那麼案犯必定也會出現在現場,而且要等卡車駛到面前,再把她推出去。若是這樣,司機沒看到兇手就奇怪了。
「我想問你,那件圍裙是誰的?那條項鏈你打算送誰?還有,你計劃和誰去沖繩旅行?」
可見日高邦彥對新太太還很體貼,應該這樣解釋吧。被問及這點的日高理惠並不怎麼愉快地說道:「或許外子是體貼我,不過,我個人對於他保留初美的東西並不怎麼排斥,因為我覺得那很正常。但我很少從外子口中聽到初美的事情,怕是因為談論她會讓他感到痛苦。所以我也不太敢提這個話題,這並非出於忌妒,只是覺得沒必要。」
回到總部,我把和野野口修的對話呈報給上司。迫田警部從頭到尾都苦著一張臉聽取我的報告。
光憑這個還不足以得出任何結論。把圍裙放在野野口家中、從他那裡獲贈項鏈、曾經打算和他共赴沖繩的女子會是日高初美嗎?那時她已是名作家日高邦彥的妻子,他們倆應算是外遇了。野野口修與日高邦彥再度相遇是在七年前,而日高初美於五年前去世,他們倆確實有充足時間培養感情。此外,在野野口修家中找到的旅行申請表上面寫的名字之一為野野口初子,會不會是日高初美的化名呢?
「沒有,我總覺得怪怪的。」這是她的說法,不過這樣也很自然。
也就是說,同樣的現象不僅出現在此次被野野口用作不在場證明的原稿上,也出現在這張磁碟里。
「讀過,很精彩的故事。」
我審視他的表情,估量這番話的可信度到底有多少。看起來不像是在說謊,不過他這麼冷靜卻又顯得不太自然。
《螢火蟲》描寫的是一個老男人和他年輕妻子的故事。男人是位畫家,妻子原是他的模特兒。畫家一直懷疑妻子對他不忠,就這點來看,與一般通俗小說並無二致。不過,事實上畫家的妻子擁有雙重人格,而自從畫家得知此事之後,劇情急轉直下。那女人的其中一個分身有個年輕情人,兩人正計劃要謀殺畫家;另外一個分身卻忠實于畫家,且打心底愛他。畫家考慮著是否該將妻子送進醫院治療,就在此時,書桌上放了這麼一張便條:「會被精神科醫生殺死的是『她』,還是『我』?」
「我忘了。今天若是有人要你對從前講過的每一句話都一一作出解釋,我想你也會覺得很困惑吧?」
這和野野口修本人的說法倒是大相徑庭。他還說自己抄寫這種作品,將其當成學習的範本!
所以,就算有像日高理惠講的「沒有我們的討論就不會產生」的作品,也不足為奇。
「我聽說卡車司機一直堅持是初美小姐自己衝過去的。」
「我連這是什麼時候拍的都不記得了,哪有辦法回答你這種問題?或許擺在相簿里,又或許早就https://read.99csw•com丟掉了,總之我沒印象。」野野口修已經開始語無倫次了。
「他們談的是繼續擔任影子作家的條件?」
我想初美一開始並不怎麼在意日高先生,但在日高先生猛烈的攻勢下,初美總算動了心。日高那人在工作的時候比較強勢;初美則比較內斂,不太表達自己的情感。當日高向她求婚的時候,她也曾猶豫過,後來好像被說服了。然而她並沒有後悔結婚,婚後看來十分幸福。只不過,日高成為作家后,她的生活狀態似乎改變不少,所以她總顯得有點疲倦。我很少聽她抱怨日高。
「嗯,特別是採訪動態事物時,他一定會帶錄像機。」
「可以讓我們看一下那本相簿嗎?」我問。
「哦。」
「所以,我想聽聽你衝動的原因,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生氣。」
「我也不知道。」
走出咖啡店,我與刀根老師告別。
「是的。」
最後,他的生命果真受到威脅。在正當防衛時,畫家把妻子刺死了。然而,此後他卻有了新的煩惱。在妻子被殺的前一刻,她好像剛變換了人格,他不知自己殺死的是天使還是魔鬼。這成為了永遠的謎。
「不過所謂女人的直覺,只是光憑印象去猜測,偶爾也會有相差十萬八千里的情形,所以我想把一些基本信息告訴你會更好。野野口老師曾相過很多次親,這你知道嗎?」
「你們是從何時開始的?」
「我們不是大吵大鬧地分手的,而是在商量后覺得還是中斷這樣的關係更好。分開時就說好了,要像從前一樣相處。話雖如此,我在日高家碰到她時,還是無法完全保持冷靜。事實上,我去的時候,她多半不在家,大概是故意避開了。這麼說或許不太妥當,不過我想若不是她意外過世,我遲早會和他們夫婦斷絕來往。」野野口修淡淡地說,剛剛那份驚慌失措消失無蹤。
或許會有那個女人的照片,我們滿心期待。既然他連紀念品都鄭重地收藏,不可能不隨身放著對方的照片。然而我們確實找不到那種東西,就連厚厚的相冊里也找不到有關聯的人物影像,真是太不尋常了。

看來,無論如何都必須針對日高初美進行調查。得到上級的批准后,我和牧村聯袂拜訪她娘家。
第三件是旅行申請表,折成小塊,和包裝好的項鏈一起放在珠寶盒裡,是某旅行社的固定格式表格,內容顯示野野口修曾計劃前往沖繩旅行。申請日期是七年前的五月十日,預計出發日是七月三十日,可見當時打算利用暑假去玩。
「這張照片里有一件你非常熟悉的東西,你當然知道那是什麼吧?」
結果,我們點收了十八件重要的物證,可以證明我的假設確實成立。這其中包括厚厚的大學筆記八冊、2HD規格的磁碟八張,以及兩大本裝訂成冊的稿紙。
還有,他自己也說,如果他真是影子作家,都到這個節骨眼了,幹嗎還要否認?對他而言,「日高邦彥的影子作家」這一頭銜肯定是光榮的。
「當然。」
「『那時』指什麼時候?」
「關於在老師屋裡找到的筆記本和磁碟,我想再度請教你。」

我無法鼓足勇氣走進校門,只好站在外面,看著放學的學生從面前走過。突然,我發現人群里有一張熟識的面孔。那是一名姓刀根的英語老師,大概高我七八屆。我追上去,叫住了她。她好像記起了我,驚訝地笑著。
事實上,他只說過覺得那並非單純的意外,我卻故意用上「自殺」二字。
鑒識報告的內容大略如下:
日高理惠猶豫片刻,隨即好像下定了決心:「野野口先生不認為那是單純的意外,他是這麼說的。」
「能否解釋一下,你為什麼會有日高邦彥的前妻,也就是初美小姐的照片,而且還好生收藏著?」
她講這番話時好像在極力壓抑自己的感情。對於她的說法,我並未照單全收,總覺得有一半並非出自真心。
「聽說她是在購物途中發生了意外?」我不經意地問起事故發生的細節。
事實上,類似的作品還有很多。它們的共同特徵是,皆為日高邦彥出道三年內的作品。而在此之後的作品,也有將近一半在野野口的屋子裡找不到相符的原稿。根據我的判斷,日高邦彥一方面請野野口修當捉刀人,一方面自己也從事創作。
終於,牧村發現了一張照片,他默默地指給我看,我馬上明白他為什麼會特別注意它。
我一直以為,此次犯案並非預先計劃好的,而整個專案組也都這樣認為。如果真是這樣,問題就來了:野野口那天為何剛好身上會帶著《冰之扉》下回連載的磁碟呢?不,應該說,野野口為何事先寫好原本該是日高工作內容的稿子呢?
「我聽說過這人在她家裡進出,說是邦彥的兒時玩伴,想成為作家。」
「你是說應該會有照片,只是不知道藏在哪兒?」
對於野野口修這號人物,我多少有些認識。根據我的了解,他的自尊心非常強,也很有自信。說他為了想成為作家而去抄寫誰的作品來練習,根本不可能。

對於這個,我不敢再說什麼,只道了謝就起身告辭。但在我腦中卻出現相反的情形。
野野口病倒的次日,我前往他住的醫院。在探望他之前,我先拜訪了主治醫生。
「目前還不清楚,但這張照片是在很奇怪的地方找到的,所以我們就順便調查一下。」
確定牧村把上述內容記下后,我又問道:「我想你至今依然忘不了日高初美吧?」
會不會是我們想偏了?就算野野口修真的把照片或什麼資料藏了起來,也應該不會藏得連自己要找都很困難。照理說,應該是隨時可以拿出來,也可以隨時收好才對。
野野口修揚起瘦削的臉,招呼我。此人的容貌比起我先前所熟識的要老多了,只是因為時光的流逝嗎?我不禁再度忖想。
「這個啊,我記不太清楚。我問問其他老師好了,當時的那些老師大都還留在學校里。」
「你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這表示你沒怎麼恨他吧?」
「有關初美小姐的意外死亡。」
日高理惠的語氣雖然平靜,眼底卻已浮現怒意。
「日高先生在動筆之前,曾和你們討論過嗎?」
他的語氣一如往常,不過一聽聲音就知道中氣不足。
醫生回答「這種事也不是毫無可能」。不過,他覺得動手術有一定的價值,值得一賭。
很明顯,警部不願再為這個案子多花時間。事實上,部分媒體不知從哪裡得知消息,已經找上專案組,詢問野野口修替日高邦彥捉刀的可能。當然,警方會盡量避免作出明確的回應。不過,也許最快明天一早就會看到報紙披露這一消息。如果真是那樣,打來詢問的電話定然令人應接不暇。
「什麼都不是。不過是筆記本,不過是磁碟。」
「就算是心直口快好了,我們卻對你為什麼這樣講很感興趣。」
「光聽聲音,您沒察覺什麼不對勁吧?」
「讓我告訴你一個更合理的答案吧!那是一種學習。想成為作家的人,各有其獨特的學習方法。像我,就是藉由抄寫日高的作品,以習得他的寫作風格和表現手法。這並非什麼特別的事,很多尚未成熟的作家都是這麼做的。」
看來,他已經決定來個一問三不知。
我前往出版《死火》的出版社,詢問當年負責的編輯。那人姓三村,是位謙遜的中年人,現已升任小說雜誌的總編。
「只有這本書和其他書籍分開放著。」日高理惠說。
弓江果然露出疑惑的神情。「雖說是遺物,但裏面沒什麼重要的東西。」
沒想到日高理惠稍微遲疑后回答:「老實說,還有一件事。是更早之前了,野野口先生曾提到初美小姐。」
「什麼小心收藏!那是你個人的看法,我只是一直沒有處理,讓它擺著罷了。」
我聽不出來他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不過他肯定對死亡已有某種程度的意識,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到底會出現什麼呢?我探身向前仔細觀看。鏡頭一直對著庭院和窗戶,既無變化,也無人現身。
「嗯,應該也沒有。」
當天晚上,我開始讀那本書。其實之前我問野野口修,日高邦彥是否有推理小說之類的作品時,他提到的就是這本。我不知道其中是否有特殊的用意,不過再進一步思考,或許是他特地舉一本與自己無關的作品。
確認案情的調查工作告一段落後,刀根老師問我對於現在這份工作的感想以及當初轉行的心路歷程,我揀了一些無關痛癢的事情敷衍她。這是我最不願談的話題之一,她大概也察覺到了,沒有苦苦追問。只是,最後她說了一句:「現在,校園暴力事件還是層出不窮。」
「不過裏面卻是日高邦彥的小說。不,準確地說,是酷似日高邦彥小說的作品,簡直就像是小說的草稿一樣。」
這是丈母娘對日高邦彥的評語。她說的是真話還是檯面話,我無法判定。對於上了年紀的人,特別是女人,我總是讀不出她們的真正想法。
照片中的女子名叫日高初美,是日高邦彥的前妻。
「應該沒有,我再仔細找找看好了。」
剩下的只要讓野野口親口證實這個假設就好了,可是他什麼都不說。關於身上為何會帶有《冰之扉》原稿的磁碟,他的說法是這樣的:「那是我出於好玩寫的。我想嚇日高一跳,才帶上了它。我跟他說,如果趕不及截稿時間,就把這個拿去用。但他沒把我的話當真。」
「你覺得這種說法我會接受嗎?」
「若是這樣,你恐怕應該很恨關川。」
這與野野口修自己所說,是在七年前拜訪日高邦彥、重新來往的說法不謀而合。
野野口修想了一下后回答:「衣櫃里掛著一條佩斯利花呢的領帶,是她送給我的禮物。還有,放在餐具架上的梅森咖啡杯是她專用的,我倆一起到店裡挑的。」
野野口修的話依然無法說服我。或許是我的表情泄露了這種想法,他看著我繼續說道:「你好像硬要把我說成日高的捉刀人,真是太抬舉我了。我根本沒有那種本事,相反,聽你這麼說,我心裏還想,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該有多好。如果事實真如你所推理,我肯定會大聲高喊:『那些作品全是我寫的,真正的作者是野野口修!』可是很遺憾,不是。我寫的東西當然會用自己的名義發表,根本沒有必要借用日高的名字。你不覺得嗎?」
「我們分手了。這不明擺著嗎?」
「很抱歉,這個我也忘了,我也是剛剛才知道有這樣的照片放在相簿里。」
「不過,這樣想自有道理。」
「如果真是這樣,可否請你詳細說明那些到底是什麼?」
「他相親很頻繁,有些應該是當時的校長介紹的,所以我才想他沒有女朋友。」
按照醫囑,會客時間有限,我只好離開了病房。
次日,日高理惠再度聯絡我們,稱她又找到了一卷錄像帶。
https://read.99csw.com道野野口修真的不是日高邦彥的捉刀人?在他屋裡找到的筆記和磁碟,真如他所說,沒有其他意義?
但我多少猜得出來,這一切和《冰之扉》的原稿有關。
「那是幾年前的事了?」
「是從老師的相簿里找出來的,你不會連它們都不記得吧?」
既然有圍裙,就表示那個女子經常到這裏來,那時應該就會拍照了吧?野野口修有一台能夠自動對焦的相機。
他的犯罪動機。
「我不這麼覺得。」
面對這個話題,野野口修一改常態,非但表現出拒絕討論的態度,還明顯有些驚慌失措。
「如果不是意外,那又是什麼?當時他說了嗎?」
我想,痛苦的時候要假裝快樂是很困難,但快樂的時候要假裝痛苦卻好辦。
「感想?什麼意思?」
意外發生之前嗎?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我只是想聽聽她的聲音,就打電話給她了。她和平常沒什麼兩樣,談話的細節我已經記不得了,大概是購物或聚餐之類的事吧。電話里講的不都是這些?聽到她發生意外,我簡直嚇呆了,眼淚都流不出來。從守靈到葬禮結束,我都在旁邊幫忙。日高?像他那樣的男人是不會在別人面前失態的,不過我看得出來他非常落寞。自那之後已經過了五年,但感覺就好像昨天才剛發生一樣。你說誰?野野口修?就是那個案犯嗎?他有沒有來參加葬禮?我不記得了,因為當時弔唁的賓客實在太多了。話說回來,警察先生,你們為何還要調查初美的事,難道那跟案情有關嗎?
我們回到警局不久,就接到日高理惠的電話。她說行李已從加拿大寄回,其中好像也有日高邦彥採訪用的錄像帶。我們於是火速前往。
「野野口怎麼說?」
「因為一點小事,應該說我覺得那是小事。說老實話,我也不清楚當時怎麼會那樣生氣,大概是所謂的鬼上身吧。所以,就算我想說也說不清楚,真的。」
「野野口問帶子在哪裡?」
「或許。」
「算了,這件事我們早晚還要再找你談。」
雖然就這樣離開了病房,我已經有了充分的把握,野野口修一定覺得日高初美是自殺的。
「什麼?」
我凝視著野野口修觀看照片時的表情。他總算稍微睜開了眼。
我一一拿起觀看,外盒上只有一至七的編號,沒有標題。對日高邦彥而言,這樣的標註或許就足夠了。
野野口修沉默不語。
「……是什麼時候拍的呢?」
問題來了,野野口修為何會有日高初美的照片?
野野口修就讀於另一所私立高中,經過一次落榜,他也考上了某國立大學的文學院,專攻日文,並選修了教育學分,畢業后在公立初中任教。直至今年辭職為止,他總共待過三所學校,我和他同執教鞭的那所,是他的第二站。
我們來比較一下日高與野野口兩人的簡歷。
「請你不要出言諷刺,我還稱不上專業作家,技巧更有待磨鍊。何況因為根本沒有約稿,所以我時間極多。」
「這麼說來,它比之前的作品要好上很多?」
「他說,行李寄回時請通知他。他解釋道,有一卷工作要用的帶子寄放在外子那裡。」

我環顧了一下房子,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我想起日前野野口修講過的一句話:「你們不要再到我的屋裡亂翻了,那裡還有別人寄放的重要書籍。」
「老師一天不講清楚,我們就會一直問下去。」
「即使瞧不起,他還是讀了日高邦彥的書,甚至跑去找他?」
這句話確實讓人印象深刻。
我當然不可能告訴她是在野野口修家裡。「這個還不方便透露,對不起。」
很多同事一看就指出,日高初美的那張照片是在富士川休息站拍的。據此,我們重新翻查了野野口修的相簿,結果發現了另外兩張照片。在靜岡縣警的協助下,我們認為它們攝於富士川休息站的可能性非常高。
首先,我試著去問野野口本人。面對撐坐在病床上的他,我說了發現圍裙、項鏈和旅行申請表的事。
他馬上被送到警察醫院,卧床休息。
「嗯,可以這樣說。不過,我並不覺得很意外,因為他本就很有實力。只不過,他之前的作品太粗糙,讓讀者挑出了很多毛病。也有人說,他的理念傳達得不是很清楚,但這一點在《死火》一書中就處理得很好。您讀過嗎?」
「她有沒有寫日記的習慣?」
「對於日高邦彥,野野口老師有何評價?」
上司把我叫去,告訴我一件令人意外的事——野野口修好像罹患了癌症。
我把整個事發經過又對她扼要說了一遍,然後提到從野野口修房裡找出的小說原稿,她果然露出一副被嚇壞的樣子。
從她的表情感覺不出她是在演戲。
「那個跟案情一點關係都沒有,請你不要亂想。」
《死火》講的是個普通上班族到外地出差,看到美麗煙火受到感召,立志成為煙火師傅的故事,很有趣,特別是關於煙火的描寫更是精彩。
「他怎麼說?」
「這本書怎麼了?」
我有些驚訝。「他提到些什麼?」
「這個問題可難了。」這是刀根老師的第一反應,「以女人的直覺來說,應該沒有。」
「沒有,我沒說。剛才我也提過,我們總是避免談初美的事,況且這種問題也不好隨便問。」
不愧是靠文字吃飯的傢伙,他的書可真多,我們周圍堆起的書就像比薩塔一樣歪斜著。
「好像是這樣。可初美從來就不是那麼毛躁的孩子。只是當晚視線不良,她又橫越連斑馬線都沒有的道路,難免會有疏忽。我想她當時可能比較心急。」
「為什麼?」
「嗯,也不能說有多好,不過,對一個生病的人而言,這樣算不錯的了。」
「是的。」
我提出第二個問題:關於野野口修和日高邦彥的關係,她是否知曉一二?
「你打開看看。」
「我們按一下快進?」牧村話音未落,畫面上已出現一人。
「根本沒有什麼,這種照片不代表任何意義。那好像是以前拍的,我一直忘記要把它交給日高,不小心就夾在《廣辭苑》里當書籤使用了。」
「行李中的帶子全在這裏。」日高理惠一面說,一面把七卷V8錄像帶排在桌上,全是長度為一小時的錄像用卡帶。
「意外發生之前,您和初美小姐常見面嗎?」
我在審訊室里針對這點詢問過野野口修,結果他面不改色地否定了。
「是嗎?」
我對此持保留看法。就像先前所講的,他們兩人碰面后,大約過了一年,日高邦彥就得了文學大獎。不過得獎的那本《死火》卻是最早與野野口稿子內容一致的作品。與野野口的相遇替日高帶來了好運,這種推測應不算空穴來風。
逮捕野野口修已經整整四天。
老實說,我不曉得這番話能產生多大效果,不過,看得出來野野口修開始動搖了。
野野口瞪大了眼睛:「你怎麼會這麼說?」
「是。」
也就是說,治療過後,並不能保證被留下的是愛著畫家的那個分身。不用說,這張便條是惡魔妻子放的。
「那沒關係,我們只是要徹底檢查是否有和日高邦彥或嫌疑人相關的物品。」
告辭的時候,她送了我一本書,灰色的封面摻著金粉,是《螢火蟲》的單行本。她送我書,或許是希望我讀後別再懷疑她丈夫的實力。
「這張照片是在你屋裡找到的。」
我不理會他的譏諷,把帶來的照片遞到他面前——那張夾在《廣辭苑》里的日高初美的獨照。
我站在一整面書牆前,從頭開始按照順序尋找。我猜這裏應該有野野口所說的、不願別人碰觸的重要書籍。
這句話引起我的關注,我拜託她再說清楚一點。
「日高邦彥因《死火》獲得文學大獎的時候,野野口老師的表現怎樣?」
「一開始我以為他問的是外子收集的電影,後來才知道他說的好像是採訪時所拍的帶子。」
我們馬上針對這名女性展開全面調查,結論是此人並不存在。準確地說,在野野口修的親屬中根本沒有這號人物。合理的推測是,他和某名女子假扮夫婦,打算相偕去旅行。
「那倒有。」
「但你後來還是繼續和日高家保持來往。通常發生這種事後,一般人都會盡量迴避見面。」
「我記不太清楚了,大概是我開始進出日高家之後的五六個月。當時我得了感冒,一個人躺在房裡,她偶爾會來看我,就是那樣發生的。」
我們急忙前往。
七年前,他打算和情人一起去旅行時,應該就在那所初中教書。老實講我不太想去,因為那也曾是我執教鞭的地方。
我們馬上對該女子的真實身份展開調查,不過並未花上多少時間,因為日高理惠認識這個人。
「你承認你們的關係?」
以上是我的大略整理。或許閱讀能力強的人看後會有更特別、更高明的解釋,譬如說男性日漸衰退的性|欲或潛藏在藝術家體內的醜惡心機等,這些恐怕要深入體會才行。不過,語言文字水平一向很低的我,既不懂分章斷句,又看不出表現手法的好壞。
「根本沒有什麼動機不動機的。我不是跟你說過,這次犯罪全是因為一時衝動?我一時衝動就把人殺了,就那麼簡單,沒有特別的理由。」
「裏面全是邦彥和初美的照片。」
「不知道,也沒聽過。」
拜訪日高初美的娘家兩天後,我和牧村再度前往野野口修住的那家醫院。按照慣例,我們先找主治醫生談。
但是這番探訪一無所獲,就連住在野野口家左側、經常在家的家庭主婦也說沒見過女性訪客出入野野口家。
「你看過內容了嗎?」我問。
但是,今天在審訊過程中發生了一件料想不到的事。
「人是我殺的,動機根本不值一提。你就當是我一時衝動的魯莽行動就好。」
問題出現在參加者一欄中所填的姓名。和野野口修並列的名字是野野口初子,年齡二十九歲。
「那麼,關於初美小姐穿的那件圍裙,你有沒有印象?你不覺得那黃白相間的格子很面熟嗎?這和在老師屋裡找出的那件一模一樣。」
他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依然將目光鎖定在窗外。
「想不出來。」
日高理惠那天的判斷應該沒錯。
然而,我們看走眼了。即使是他,似乎也有交往密切的女性。再度前往野野口修住處調查的同事發現了線索。
犯罪的潛在因素往往是女人,這句話人們耳熟能詳。但針對這起案件,警方卻並未深入調查野野口修與異性的交往情形。不知為何,專案組內部似乎產生了一種共識,認為野野口修和這種事扯不上邊。或許是野野口本人的形象讓我們產生了這樣的錯覺。雖然他長得不是特別丑,卻令人很難想象跟他在一起的女性會是什麼樣子。
因為聽說這位太太已經在這裏住了十年,我才這樣問她。她和野野口是同一時期搬進來的,應該有機會看見他的情人。
「如果你想不起來是在何時拍了初美的照片,那麼你可不可以告訴我,read.99csw.com這兩張富士山的照片是什麼時候拍的?這應該沒有那麼難吧?」
我這樣問是有原因的。調查結果顯示,野野口修曾在兩年前因為相同的癥狀,動手術切除部分胃臟。他為此向學校請了幾個月的長假。不過,同事中好像沒人知道他因什麼病請假,知道內情的只有校長一人。
我試著從假設的角度去想,如果那名司機的說法是正確的,如果真如野野口修所言並非單純的事故,那隻剩下兩種可能:自殺與他殺。
三村先生不答反問:「您是針對最近流傳的影子作家傳聞進行調查嗎?」
莫非野野口有重大把柄落在日高手裡?如果真是這樣,那會是什麼?
「工作做到一半,突然想起那個女的,她的照片如果擺在這裏就好了。」他所說的位置就在文字處理機旁邊,可那裡並未放有任何類似相片的東西。
「這照片你記得吧?」我敢肯定,在看到那兩張照片時,他咽了口唾沫。
奇怪的是,直到被捕以前,野野口修都沒有去過醫院。他應該會察覺身體不適才對——這是醫生的看法。
「對了,還有一樣東西,我覺得應該讓你們看看。」
我沒讀過那本小說,於是詢問一起去的同事。關於日高邦彥的小說,很多刑警都想辦法翻了一遍。
「不會被別人發覺,又是伸手可及的地方。」牧村配合我的指令開始尋找,終於,他的目光落在厚厚的《廣辭苑》上。他後來說,之所以注意到它,是因為「書頁之間露出幾張書籤的紙角。這也不奇怪,因為查字典的時候,偶爾會需要對照好幾個地方。我突然想起高中時代,有些朋友讀書的時候,會把偶像明星的照片當成書籤夾在書里」。
「然後呢?」他問。光講這句話就費了他九牛二虎之力。
「什麼意思?」
動手術就會有救嗎?我試著進一步了解。一臉理智的醫生微偏著頭說道:「一半一半。」
「野野口老師也一心想成為作家,看到童年的故友超越自己,難免會覺得心慌。可他又不能若無其事,到底還是讀了對方的書,這樣他才有資格大加批評,說自己寫的要比它有趣得多。」
這也不無可能。
「那部作品叫什麼名字?」
對此我們也確認過了。她曾經在某出版社工作,好像就是因此而認識了日高邦彥。
「那本書是一氣呵成、沒經過連載吧?」
他堅持這麼說,我只好給出答案:「他是卡車司機,撞死初美的那個。」
「那家店的店名是……」
我的問題只有一個重點,旨在釐清日高邦彥當時寫出的這部作品,是在他一直以來的實力範圍之內,還是如有神助的難得佳作。
「你怎麼只幫太太拍照?人家夫妻可是一對。」
「兩三個月吧。我剛剛也說了,時間很短,全是發燒惹的,我們倆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沒有,」日高理惠試探地看著我說,「或許某人在裏面。」
「錄像帶?」
「不是。」
苦悶的畫家夜夜都夢見自己被殺害的情景:擁有天使般容顏的妻子對他展露微笑,突然,卧室的窗戶開了,一個男人從外邊竄了進來,持刀對他展開攻擊,眨眼之間,男人變成了自己的妻子……他重複做著這樣的夢。
聽了我的話,她點了點頭,好像深表認同。
「是吧?我至今依然覺得那是日高最好的作品。」
我說了聲「讓我看看」,便接過箱子,打開箱蓋。裏面用透明袋子裝了一把小刀,刀柄是塑料制的,刀長約二十厘米。我連同外袋一起拿起,感覺沉甸甸的。
我趕緊進入正題,首先問她:野野口修有無特定的交往對象?
「我也這麼想,才覺得難以理解。」
他笑出聲來。「所以我是日高背後的捉刀人?荒謬!你想得太多了。」
「有沒有書信?比如信紙或明信片什麼的?」
「沒有什麼更清楚的,他只是這樣說。當時我先生剛好離開座位,很難得地只剩我們兩個獨處,我已不記得他為何會提到這個,只是這句話讓我一直忘不了。」
「是嗎?那我只好給你看最後一張照片了。」
野野口修突然按住肚子,表情非常痛苦。看他的樣子,我甚至以為他偷藏毒藥,服毒自盡了。
根據野野口修的說法,各自走上不同道路的兩人於七年前再度會面。當時他在某本小說雜誌上無意中看到日高的名字,想念之餘就前去探訪。
他的回答很清楚,且意味深長。他說,在野野口修的筆記和磁碟里,恰恰沒有與《螢火蟲》內容相符的稿子。
他好像已經猜出那人是誰了。「就算我真那麼說過,也只是一時心直口快。我隨便講的一句話都被你們拿來大做文章,真傷腦筋!」
「我只想明確地說一句,我和她之間的事和此案沒有關係。」
我把從日高理惠那兒聽來的事說了出來:「因為你覺得她是自殺的,也不能怪人家司機,是吧?」
她從中挑出三個名字,兩個是初美學生時代的朋友,另一個則是廣告公司的同事。三人皆是女性,我們把她們的姓名和住址全抄了下來。
「結果你怎麼做?跟你先生說了嗎?」
「既然說是傳聞,就表示是沒有根據的事,我只是想確認。」
「看來還是得再調查一下日高和野野口的過去。」警部作出結論,我也表示贊同。
最後我還有一件事想要確認:「對於日高初美因意外而死,你有什麼看法?」
「並不多。我們看過完成的稿子,發現哪裡有問題才提出來,至於要怎樣修改則是作家的事。」
不用我說,這套供詞毫無說服力,他卻一副信不信隨你的模樣。
警方的結論是,這起意外肇因於卡車司機的疏忽。對於一方是車子、一方是行人的交通事故而言,這是非常合理的判決。不過根據記錄顯示,司機好像並不承認是自己的過失,他堅稱是日高初美突然從拐角衝出來。如果這是事實,找不到現場目擊者的駕駛員可算是倒霉了。這份供詞不足採信,因為處理交通事故的警察都知道,幾乎所有撞死人的駕駛員一開始都會推說是行人的錯。
「沒關係,有沒有參考價值由我們自行判斷。」
「應該是吧。」
我們馬上對這三人展開訪談。學生時代的兩位朋友自日高初美結婚以來就很少聯絡了。不過,前同事長野靜子據說在初美髮生意外的幾天前,還跟她通過電話,足以證明兩人的感情不錯。以下是長野靜子的證詞:
「應該無關。」我回答。我向她解釋,從事警察這行,凡是見到跟案情有關的人都要一一調查,否則就會覺得不舒服,即使是過世的人也不例外。弓江好像稍微打消些疑慮,但又持保留的態度。
「我是打算老實地告訴你啊。」
不可能,我敢斷定。
於是我們將刀子一併帶回總部,立刻開始分工查看錄像帶的內容。我負責看的那捲講的是京都傳統工藝,特別是西陣織。影片記錄了織工以傳統古法織布的過程,以及他們每日的生活作息,偶爾會有說話的聲音,應該是日高邦彥本人的解說。時長一小時的錄像帶大概只用了八成。
「他問我錄像帶放在哪裡。」
所有與犯罪相關的事實,他都承認了。只有一樣,他三緘其口——
「拜託你就這麼想吧。我希望這個話題到此為止,你們儘早對我起訴。什麼動機我都無所謂,報告上你愛怎麼寫就怎麼寫。」
「你們不要再到我的屋裡亂翻了,那裡還有別人寄放的重要書籍。」
「我也是,此前根本不知道有這麼個新人獎。不過那時的情況很不尋常,野野口老師特地把刊登獲獎作品的雜誌帶到學校,讓大家輪流翻閱。他說得獎者是他的同班同學,興奮得不得了。」
「據我所知沒有。」
「錄像帶呢?大約像錄音帶那樣大小的。」
「刀刃部分有若干磨損的痕迹,應該已用過很多次,但上面不曾沾染血跡。刀柄部分有多枚指紋,經由比對的結果,證實全是野野口修的。」
「這些事和這次案件有何關聯?沒錯,我是個殺人犯,必須接受法律的制裁,可是難道連不相干的個人隱私都必須公之於世嗎?」
「初美嘛……」
他們找出了三件證據。第一件是一條圍裙,格子花紋,很明顯是依女性的喜好設計,放在野野口修的櫥櫃抽屜里,看得出是洗過、熨好后才收起來的。
「我說好像已經送去加拿大了。和工作有關的東西全是外子負責打包的,我不太清楚。」
為策周全,我們拿相片給熟悉日高初美的人確認,譬如經常出入日高家的編輯和鄰居,結果大家都說確實是初美。
「是嗎?你應該知道這三名女子中哪位是日高初美吧?」
「富士川,準確地說是富士川休息站。剛剛日高初美的那張照片恐怕也是在那裡拍的,她背後的階梯告訴了我們。」
野野口修一副豁出去的樣子。
「嗯,我也問了,問他是什麼意思。但他好像話一說完就後悔了,要我忘了那句話,也請我不要告訴外子。」
「我只是不記得他的名字,當然也談不上什麼恨不恨的,因為我再怎麼恨他,初美也不可能活過來了。」
「好幾天沒見了,我正想著不知發生了什麼。」
日高邦彥就要搬去加拿大了,如果野野口修真是他的背後捉刀人,那麼關於日後的工作,肯定有很多問題亟待解決。或許在商量今後如何配合的當口,野野口修起了不滿?
「我很難回答,只能說我很悲傷,也很震驚。」
「你不知道?他的全名是關川龍夫,你至少應該聽過吧?」
但從何查起呢?我先向野野口的鄰居打聽,是否見過女性到他家去,或是聽到屋內傳出女性的聲音。一問到男女關係,就算口風一向很緊的人,也往往會出乎意料地積極提供線索。
「她還說了些什麼?」
這份努力的成果,是我們發現了驚人的事實。從野野口修家裡搜出的八本大學筆記共記載有五部長篇小說,內容和日高邦彥至今發表的作品完全一樣。書名和人物的名稱或許稍有變動,形式或略有不同,但故事的演變、進展卻如出一轍。
「話不是這樣說,我們還沒查明犯罪動機。」
野野口修應該知道日高初美自殺的動機,那是不是和他們的戀情有關呢?
「野野口為何要隱瞞殺人動機?」聽完報告,他問我。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自殺。野野口修認為日高初美並非死於意外,而是自殺身亡。
「你還是認為和日高的小說有關?」
「這種情況持續了多久?」

我試著重新徹查野野口修的交友範圍,連他今年三月才離職的那所初中也去了。然而有關他私生活的領域,知道的人真是少之又少。他一向就不太和人來往,自從生病以後,更是從未在校外和學校里的人碰過面。
「這樣啊?不過據我所知,他們的感情真的很九_九_藏_書好。只是邦彥忙於工作的時候,初美有時會覺得有點寂寞。」
「我不記得他針對日高本人說過些什麼,對於作品倒是經常批評。」
日高理惠抱歉似的搖了搖頭。「現在已經不在這裏了。我們結婚的時候,那本相簿,還有初美所有的東西,幾乎都被我先生送回了初美娘家。或許寄去加拿大的行李里還能找出一兩件這樣的東西,不過我實在不確定。反正不久那些行李又會被退回來,到時我再找找好了。」
「哪能每次都剛好在一起?既然是在休息站,可能日高去上廁所了。」
對於這個問題,野野口修未作任何回應,顯然是默認了。
「那後來怎樣?我連重要的文學大獎都很少注意。」
她的不貞最終還是被丈夫發現了。因不想承受被拋棄的命運,她悲觀地選擇了死亡?如果真是這樣,那她和野野口之間只是玩玩而已。
如果他真是日高邦彥的背後代筆,有什麼理由讓他非得這麼做呢?
據她說,筱田初美和日高邦彥是在同任職於一家小廣告公司時認識的。我們也已確認過,日高在那家公司約待了兩年。
我拜託筱田弓江暫時把相簿借給我們,她雖然很驚訝,但還是答應了。
第二天,我們找到了一張照片。發現者是牧村,那天我和他再度前往野野口修的房子展開調查。
「什麼時候拍的?這好像是哪裡的休息站吧?」
「沒有。」
對於她的說法,我無法照單全收。她和日高邦彥結婚才一個月,對於他的一切,很難說全盤了解。
這件事我沒有印象,應該是我離職后才發生的。
「為什麼?我已經認罪了,證據也有了。只要起訴,一定會被判有罪,這樣不就好了嗎?放心,我絕對不會在即將宣判時突然推翻自己的供詞。」
「不,我不知道。」
野野口修好像詞窮了,接下來他所說的話就是證明:「算了,你愛怎麼想隨便你,總之,那些和這次的事件無關。」
「覺得怎樣?」
「如果是更早以前,或許有,可是我不太記得了。」她回答道。這或許是最合理的答案。
「什麼?」
醫生說,他體內的癌細胞已經轉移到包裹內髒的腹膜,情況十分危急,應該儘早動手術。
「應該在銀座,確切的地點和名字,我不記得了。」
三村略一思索后回答:「老實說,我分辨不出。因為要判斷是不是某位作家的作品,藉助的就是詞彙的運用和表現的手法。」
「為什麼野野口手邊不留女人的照片呢?」我停住翻找,詢問牧村的意見。
初美的雙親都還健在,不過這天她父親好像有事外出了,只剩母親筱田弓江招待我們。她是一位體形嬌小、氣質高雅的婦人。
有人提議乾脆去問野野口本人,被上級駁回了。專案組的所有人都有預感,那把刀將是讓野野口將真相和盤托出的決定性王牌。
「不,就算邦彥的工作有空當,他們也很少回來,通常都是打電話來問候。」
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日高理惠的話突然映入腦海。她說野野口修認為初美的死並非單純的意外。他說這句話是何居心?如果不是意外,又會是什麼?
他為何會這麼認為呢?難道他掌握了什麼確鑿的證據,比如寄到他家的遺書?
「那可否請你告訴我們,初美生前和哪些人比較要好?」
「有可能因為動手術而縮短他的壽命嗎?」我問主治醫生。
不消說,我們的目的是想查出與野野口修有特殊關係的女性是誰。圍裙、項鏈、旅行申請表——現在我們手中有這三樣證據,應該會有更關鍵的物品。
「你只能接受。」
「就是這個。」日高理惠拿出飯盒大小的方形紙箱放到桌上,「它和外子的衣服放在一起,印象中我不曾見過這個,應該是外子放進去的。」
從日高理惠處得知,日高邦彥採訪用的錄像機是手提的V8。
為何野野口修會向日高理惠詢問錄像帶的事呢?難道不是因為裏面拍的東西對他而言有特殊意義嗎?可是,我們看完七卷帶子,卻找不到任何與野野口修有關的地方。
「這兩張照片拍攝的地點完全一樣,你還想不出是哪裡嗎?」
「他沒有說裏面拍的是什麼嗎?」
醫生頗為苦惱,說手術都已經安排好了,但病人好像缺乏手術意願。野野口的說法是,他很清楚動手術對病情沒多少幫助,既然如此,就讓他多活一天算一天好了。
刑事組調查后發現這些全是小說。根據大學筆記和稿紙上的筆跡,可以確定這些的確是野野口所寫。
「那是當然,不論何時,和哪個作家合作都是這樣。」
我倆走進附近的咖啡店,這家店以前可沒有。
筱田弓江的眼睛有些濕潤,但她強忍淚水,沒在我們面前哭出來。五年過去,她似乎比較能夠控制情緒了。
我和牧村一本一本地翻看,照片里的女性確實和在野野口家找出的照片主角是同一人。
「不,我沒別的意思。只是出車禍的人很多都是因為有心事、精神恍惚才會發生意外,我在想令愛會不會也如此。」我試著自圓其說。
附帶一提,那份稿子已經找到了。正如我先前猜測的那樣,它還儲存在文字處理機的硬碟里。此外,被認為案發當天由野野口帶到日高家的磁碟也在書桌的抽屜里,它與日高家的電腦可以兼容。
我請聰明社的編輯山邊先生幫我看那些稿子,他的看法如下:「這確實是《冰之扉》至今為止連載過的部分。故事的情節雖然相同,卻有好幾個部分是我們手上的稿子所沒有的,也有正好相反的情形。總之,兩者在詞語的運用和文體的表現方面確實有微妙的差異。」
「就在野野口老師離開我們學校前不久,應該是五六年前。」
對此我在逮捕野野口修之前,就已成立一個假設。我相信在這假設的延長線上,肯定能找到犯罪的真正動機。
「你先生採訪時會用到錄像機?」
「關川?誰是關川?」
「應該是他沒有吧?他倆若曾經一起旅行,才會有拍照的機會,否則要拿到對方的照片可沒那麼簡單。」
我閉上嘴,盯住他的眼睛,他也毫不閃避地望著我,眼神充滿自信。
「那就請你老實地解釋一下這張照片。」

我依言用手指輕翻封面,同行的牧村發出「咦」的一聲。
「我又找出一個問題來問你了。」
「項鏈呢?」
「那麼當時拍的其他照片在哪裡?」
是因為日高邦彥已是暢銷作家,相較於一個新人,用他的名義出書會賣得更好嗎?不過,日高走紅之前的作品應該也是野野口修寫的,如果真是這樣,他把其中之一拿來作為自己的處|女作發表不也很好嗎?
這個「有點寂寞」會不會就是問題所在?不過我沒當場講出來。
這時,我不得不想到他與日高初美的關係。當然,因為這樣就推論日高邦彥發現了奸|情,以默許為條件,要挾野野口修替自己代寫作品,未免太過牽強。畢竟,初美死後,野野口依然持續為日高提供作品,這又如何解釋呢?
「我聽說初美小姐的遺物幾乎都放在這裏,可否讓我們看一下?」
「我沒說要公之於世,你只要告訴我一個人就夠了。如果調查結果顯示這些真的與案情無關,我絕對不會再來問你,當然也不會透露給媒體。還有,我向你保證,我不會給那名女士帶去麻煩。」
我透過外袋審視刀子的表面,看來不像是全新的。
「我想,因為吵架而衝動殺死對方的供詞並不可信。野野口修是在離開日高邦彥家后,才又繞過庭院,從工作室的窗戶侵入,可見在那時他已有了殺人意圖。恐怕在此之前,他和日高之間發生了什麼不愉快,致使他萌生殺機。」
「就像你先前猜測的,那是我打算送給她的,但最後也不了了之。」
「對不起,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他的聲音顯得乾澀。
「是你們兩個一起想的?」
「關於那件事,我們也很驚訝,想不到野野口老師竟然會是殺人兇手。」接著她以興奮的語氣補充道,「而你加賀老師,竟然還是案件的偵辦人,真是太巧了。」
「有沒有哪些部分是因為您的建議才修改的?」
「初美小姐的娘家姓筱田,我聽說她在十二年前和外子結婚。應該是五年前吧,她因交通意外亡故。我沒親眼見過她,我當外子作品的責任編輯時,她已經去世了。我看過家裡的相簿,所以認得她。是的,我想這張照片中的女子正是初美小姐。」如今已成未亡人的日高理惠看著我們拿來的照片,說道。
「呀,這已經很久了,我不太記得了,她不常提起這個人。」
「嗯。」
「剩下的就是衣服,還有飾品、皮包之類的小東西。邦彥已經再婚了,這些還留在身邊也不太好。」
「如果毫無根據,我不相信您會提出這種古怪的問題。」三村一語將我戳破,接著回答道,「就結果來說,《死火》確實是日高先生寫作的分水嶺。也有人說,日高因那部作品而脫皮、蛻變了。」
沒想到竟然一無所獲,我不免有些氣餒。不過就在此時,從鑒識科傳來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此前我拜託鑒識科對那把刀進行詳細調查。
「你說過了一段時間,是指兩三年以後嗎?」
「嗯,或許評價是出於文人相輕的心理。」
「連旅行申請表都保存完好的男人,竟然連一張情人的相片都沒有,這可能嗎?」
「我很想說他忌妒得快要發狂,只是看上去好像不是這樣。相反,他還到處跟人炫耀呢。」
迫不得已,我只好提出新發現的證據——在野野口修的抽屜里找到的幾張便條,上面潦草地寫著類似故事大綱的東西。從出場人物的姓名來看,我知道那與日高邦彥正在連載的《冰之扉》有關。不過,大綱寫的並非已發表的內容,怎麼看都像是《冰之扉》的後續發展。
「初美還留下什麼遺物嗎?」
見我沉默不語,他反倒先問起來:「對了,我什麼時候會被起訴?你們如果動作太慢,恐怕還沒等到判決下來,我就先掛掉了。」
一開始,我們從某張磁碟里發現了難以置信的東西。不,就我個人而言,那是預料中的事。
「那還稱不上關係,只是一時的意亂情迷,不論是她還是我,都很快就冷卻了。」
「之前他們談了些什麼?」
「一開始我家那口子也擔心,把初美交給一個常換工作的人,不知好還是不好。不過老天保佑,那孩子好像不曾為錢傷過腦筋。後來邦彥成了暢銷書作家,我們正高興再也不用操心了,沒想到初美卻發生了那樣的事……人死了就什麼都完了。」
我將提問內容稍作改變,問她是否知道野野口修殺害日高邦彥的動機。
我試著問她,對於野野口持有的原稿和日高邦彥的小說內容酷似有何想法,她卻說毫無頭緒。
「什麼都行,不管是對他的人品還是作品。」
第二件是一條金項鏈,連禮盒一起用包裝紙包著,是世界聞名的珠寶品牌,令人一看就覺得像是件待送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