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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之章(一) 加賀恭一郎的記錄

過去之章(一) 加賀恭一郎的記錄

「還有什麼?」
「還有沒有別的?在你的記憶里,有沒有哪個細節跟手記的描述有很明顯的差異?」
「可多著呢,令人討厭的電話和信件來了一大堆,真不曉得他們是怎麼查到我娘家的,大概是看到媒體報道,知道我已經不住在夫家了。」
五月十六日,下午一點過後,我來到橫田不動產株式會社的池袋事務所。這家事務所規模不大,正前方是鑲著玻璃的櫃檯,在它後面僅擺著兩張鐵制的辦公桌。
「這個恐怕我也無法肯定地回答你。那個野野口和日高邦彥一樣,都是我哥的同學,所以他們都有可能寫那本小說。若是有人告訴我,真正的作者是個姓野野口的人,我也不會有任何吃驚的反應,因為我連日高邦彥都不是十分了解。」
「這世上本來就有千百種人。」
和她見過面之後,我馬上去書店買了一本《禁獵地》,在回程的電車上就開始閱讀。由於內容和我所知的梗概完全一致,所以讀來比平時都快,只是文學價值什麼的,我仍然一概不懂。
如果作者是日高邦彥,情況也是一樣,裏面也找不到像是野野口的人物。
最後我問她,關於《禁獵地》一案,她們抗爭的對象從日高邦彥變成了野野口修,今後有什麼打算?
當我問到,對於野野口代人寫作一事,他們有何看法時,藤原老師有點遲疑地說:「我知道他在寫小說,也曾在兒童雜誌上讀過他的作品。但我做夢都沒想到,他竟然會是別人的影子作家,還是那位暢銷作家的……」
當人遇到校園暴力事件時,很遺憾,父母的親情或老師的開導並沒有多大幫助,只有友情才是最好的武器。然而,目睹濱岡遭受欺負,「好朋友」卻只是袖手旁觀?
「還有……」一瞬間,藤尾美彌子有那麼一點猶豫,但還是繼續說道,「我在想,正是因為日高本人曾有過濱岡那樣的遭遇,才會寫出那樣的小說吧?」
日高理惠明顯表現出不悅的神情。「我不想看。裏面只是洋洋洒洒地寫著我丈夫是如何欺負他的,對吧?大致內容我通過報紙已經知道了。」
「什麼樣的都有。比如要我歸還至今為止的版稅,說什麼枉費他們的支持;也有人把信連同外子的著作一起用紙箱寄過來。寫信要求我們退迴文學獎的也很多。」
我問他,後來那瓶香檳怎麼處理了,酒店職員支支吾吾一番后才承認自己把它帶回了家。
「假設《禁獵地》的作者真是野野口修,有沒有哪個地方讓你覺得確實如此或是無法認同呢?」
一、日高邦彥以殺人未遂的證據相要挾,強迫野野口為他代寫作品。但反過來說,如果野野口抱著捨棄一切的意識,主動向警方投案,那麼日高也會遭受某種程度的損失,說不定會因此斷送作家生涯。難道日高不擔心這個嗎?雖說野野口到最後以不想連累日高初美為由,沒有去自首,但日高邦彥一開始對此事的發展就應該沒有把握。
對於我的說明,她好像完全信服。
從學校回來的路上,有一家很大的文具店。我走進去,拿出野野口修的照片,問櫃檯小姐,這一年來有沒有這樣的客人來過這裏。
「小說里,濱岡非常憎恨主導所有暴力事件的主角。我可以感覺到,那股憎恨的情緒漂蕩在字裡行間。雖然書里沒有明白指出,可是濱岡會對曾經折磨自己的人之死感興趣,明顯就是因為他心底有著很深的怨恨。少年濱岡就是作者,也就是說日高藉由寫作這本小說,達到向我哥報仇的目的,這是我的解讀。」
此外,她猜想作者是為了報復從前的仇人才寫下這本小說,也不算是天方夜譚。正如她所說,書中關於仁科和哉的描寫確實很難說懷著多少善意,令人感覺,那不像是在寫一個藝術家,而是在寫一個嚮往成為藝術家的俗人。從頭到尾,他刻意描寫俗人的醜陋與軟弱面,確實可以解釋成濱岡——作者的報復心理所致。
四、野野口寫到自己和日高的關係,說他們變成「親密無間的合作夥伴」。這種情況下的合作,可能親密無間嗎?
「他之前沒有類似的行為嗎?」
「我想應該沒有,我也不是很確定。因為我之前根本沒有想過,日高邦彥竟然不是真的作者。」
我稍微寒暄了幾句,就馬上進入問題的核心。
對於日高理惠的說辭,九_九_藏_書我只是點了點頭。她的心情我非常理解,然而要我就此出言附和卻辦不到。她大概讀出了我的心思,並沒有繼續說下去,轉而問我有什麼事。
我不由望向她的臉。「什麼意思?」
「我看完了,然後呢?」
在我看到野野口修因長期握筆而長繭的中指時,那個念頭突然一閃而過……
五月十五日,我去見了日高理惠。大約在一星期以前,她搬到位於橫濱的公寓。當我打電話給她的時候,她的聲音聽起來非常憂鬱。這是一定的,她之所以搬家,就是因為不想再與案件牽扯不清。儘管如此,她還是答應和我見面,也許因為我不是媒體而是警察。
「不,他的工作並不特別輕鬆。只是他都很早回家,特別是從去年秋天以來,舉凡與學校活動相關的雜務,他都巧妙地避開。他得的是什麼病,我不是很清楚,但他身體不好也是眾所周知的,所以大家也不跟他計較。私底下,他好像就是這樣抽出時間,幫日高邦彥寫小說——這真是太令我驚訝了。」
我繼續問道,還有沒有其他事情在手記里沒有記載?日高理惠很認真地思索一番,說想不出還有其他的。接著,她反問我,為何到現在還在查這種事情?
「之前我好像也跟你提過,我絕不相信外子會剽竊他人的作品,因為每次他講起新作的時候,眼裡總是閃爍著如孩童般的興奮光芒。那讓我覺得,能夠按照自己的心意創作故事,真的讓他很快樂。」
和她分別之後,我馬上打電話給事發當晚日高夫婦下榻的酒店,詢問有關香檳的事。雖然花了一點時間,但終於跟記得當時情形的職員聯繫上了。
她回答說好像見過,但記不清了。
「這些事你和警察說了嗎?」
漸漸地,我已無法抽離那突然萌生的奇怪假設。如果那個假設是正確的,一切問題都將迎刃而解。
對以上四點,我試著向野野口求證,然而他的回答千篇一律,不外是:「或許你會覺得奇怪,但事實就是這樣,我也沒有辦法。
我首先詢問他們,知不知道日高邦彥被殺害一事,二人皆回答「十分清楚」。他們也知道,野野口是日高的影子作家,因一連串衝突而萌生殺機。看來他們好像反倒從我這裏得到進一步的證實。
「哦?那我讀這與事實不符的東西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先問她近況,她露出了苦笑。
我正想放棄,她突然抬起了臉。
「嗯,我也這樣想,可這不是錢的問題。我不甘心的,是在世人口中,我先生的死成了自作自受、罪有應得。連那個自稱野野口舅舅的人,也一點歉意都沒有。」
為求保險起見,我試著重讀野野口修所寫的自白書,結果找到了好幾個先前不曾看出的疑點。
如果以我現在腦中所想的奇怪念頭來解釋,這些全部都可以迎刃而解。
日高理惠露出困惑的表情,目光停在複印的手記上,接著不太確定地搖了搖頭。「沒特別不同的。」
野野口自己在自白書上寫道,第一次造訪日高家時帶了威士忌,那時的事日高理惠當然不知道了。
「說老實話,我心裏在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我們是被害者,還被案犯的親戚勒索金錢,真是聽都沒聽過。」
剛升上初三的少年濱岡,遭受過無數次危及生命的暴力傷害。他被人剝光衣服,全身捆上透明膠帶,扔在體育館的角落;從窗下走過的時候,會突如其來地遭人當頭淋下鹽酸;還有,拳打腳踢、惡毒辱罵、刻意排擠也毫不留情地日夜折磨著他。這方面描寫得十分細膩而具真實感,充滿張力。我能夠了解為何藤尾美彌子會說這不是小說而是紀實了。
總之,小說的前半段頗下氣力地描寫仁科和哉的殘忍,後半段則寫道,因為某種機緣,主角對版畫產生了興趣,進而往這條路發展。最後,故事以仁科被迎面而來的妓|女刺殺作結,事情就發生在他即將舉辦個展的時候,這一段大家都知道是以真實案件為基礎所寫。
同樣的矛盾也出現在野野口修的自白書里。
「覺得怎麼樣……總之很驚訝就是了,沒想到那本《禁獵地》是他寫的。」
「其次,之前也曾向你求證過,野野口走出你家時的情況。事實上,你只送他到玄關,他卻在這裏寫道,你一直送到大門外。」
此外九九藏書,還有一個一直讓我覺得不對勁的最大疑問,一言以蔽之,即「個性」。比起我的上司和其他辦案人員,我對野野口要了解多了。就我的了解,此人的個性和他在自白書里所描繪的大相徑庭。
「電話和信件的內容都以什麼居多?」
朋友不會奪人|妻子,更不會和別人的妻子共謀殺害親夫;朋友也不會威脅對方,強逼別人做自己的影子作家。
「你為何會覺得那名學生就是日高?」
「沒關係。」
據我推斷,這些存心攻擊的人應該都是日高邦彥的書迷,真正的文學愛好者恐怕很少。不,說不定這其中大部分人從頭到尾就只知道日高邦彥這個名字。這種人凈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還一天到晚注意哪裡有這樣的機會,至於對象是誰,他們根本不在乎。
我去見日高理惠,當然有特別的用意。倘若我的推理(嚴格說來,現在只能稱之為幻想)是正確的,那麼野野口修撰寫事件手記,應該還有另一個目的。
男職員的語氣十分客氣。
之後,我又問,對於野野口的人品,他有何看法。
那麼,野野口為何要把日高邦彥說成自己的「好朋友」呢?
「恐怕完全不相干呢。」
「請別這樣說,總之你先看看好不好?頁數不太多,我想應該很快就可以讀完。」
「老實說我不是很清楚。雖然我也覺得和日高談判的時候,總是讓他稀里糊塗地矇混過去。」
她一定覺得我的話很奇怪,但她沒再問任何問題,伸手把資料拿了過去。
「有關這份手記里不實記述的部分,野野口親口承認的有兩點。首先,描寫和日高邦彥對話的地方,實際上並沒有那麼和睦,他們的應對可說十分兇險。」
日高理惠咬著下唇,顯現出個性中好強的一面,看來憤怒戰勝了哀傷。我放心多了。如果她在這個地方哭起來可就麻煩了。
那名職員聽起來好像很愉快,我掛了電話。
「不,沒什麼特別的。對了,那瓶香檳好喝嗎?」
「不管怎樣,先等野野口的判決結果下來后再說吧。」她以冷靜的語氣回答。
「諷刺的是,外子的書竟意外地賣得很好,這也算是種偷窺的樂趣吧。」
小說之後的演變,夾雜著濱岡的回憶和訪查的記錄。首先揭露的是仁科和哉消失的真正原因。被強|暴的女生是某所教會學校的學生,仁科叫他的狐群狗黨把該女生押來,在眾人面前強|暴了她,現場還有人用V8攝像機拍攝了全過程。事後,仁科和哉打算把那份未經顯影的膠捲賣給認識的不良幫派分子。女方家長動用了所有的人脈,事情才沒有鬧大。
「現在?在這裏?」
「一樁案件要結案得經過很多繁雜的手續,確認作業也是其中之一。」
「啊,倒是有一件事。」

我想,我最好重新審視野野口修和日高邦彥的關係。如果我們一開始就走錯了路,現在必須回到原點,從頭開始才是。

身材矮小的江藤校長和教語文的男老師藤原接待了我。校長之所以列席,大概是怕藤原老師不小心說錯話,想親自盯著他。
「我說等和律師談過以後再作回復。」
她好像明白了,不過臉上厭惡的表情依然沒變。
推舅舅為代表,也許是因為野野口沒有兄弟,父母又都已過世。他們竟然提出利益歸還的要求,我非常震驚,這世上真是什麼樣的人都有。
日高理惠好像已經不太記得那天發生的事了。這也難怪,野野口登門造訪的那一刻,她根本不知道那天對她而言將會是特別的日子。
「是的。我本想等外子工作結束後來到酒店,再一起慢慢享用,便先冰了起來。」
對日高邦彥被殺一案,我至今依然窮追不捨,我想上司看在眼裡不是很高興。案犯已經招認,連親手寫的自白書都有了,何必還四處探問?他會這麼想也理所當然。
當我進去的時候,只有藤尾美彌子一個人在裏面處理公事,其他職員好像出去了。因此我沒有約她到外面談,直接隔著櫃檯聊了起來。在旁人看來,大概很像某個形跡可疑的男子正在找便宜公寓。
「不要去管媒體的報道,對你會更好。」
藤尾美彌子認為,小說里的濱岡就是作者自己,並非虛妄之說。當然,對一般小說而言,若一概推斷陳述者即作者之化身,九_九_藏_書未免太過無稽。但這本小說有絕大部分被認為系基於事實所寫,所以這樣的推測應該還算合理。
不過,如果少年濱岡真是作者(野野口修)的分身,有一點則怎樣都解釋不通。
但就算我能暫時忽略,也無法一直避開,那個古怪的想法在我腦中盤旋不去。說老實話,從逮捕他以來,我就經常有種誤入歧途的不安,如今這種感覺更加明顯了。
「現在你才來問我為什麼會那樣做,或為什麼不那樣做,我也只能說,連我自己都不清楚。總之,當時我的精神狀況不是常理可以推斷的。」
「哦。」
誠如藤尾美彌子所說,這本小說是以濱岡的視角來鋪陳的。故事一開始寫道,平凡的上班族濱岡于某日早晨從報上得知某版畫家被刺殺的消息,他想起,被殺的版畫家仁科和哉正是中學時欺負自己的頭號魔頭。
日高邦彥的書賣得好,這我也知道。不過,現在市面流通的都是庫存的部分,出版社那邊好像還沒有要再版加印的意思。我想起反對我的影子作家說法的編輯,他們應該也打算再觀望一陣子。
「更早之前我就不知道了,就我記憶所及,這是第一次,大概是因為野野口本身不喝酒的關係。」
「老樣子,每天過著不怎麼愉快的生活,真希望能早日恢復平靜。」
應該是這樣。
「我覺得好像符合,不過這或許是先入為主的緣故。我剛才也說了,事實上,我幾乎不了解日高這個人。」
我之所以咬住這點不放是有原因的。野野口從頭到尾的表現都讓人覺得,日高邦彥是他的好朋友。
「但按照野野口的自白,這樣講就不通了。」
我之所以會產生懷疑,是在病房裡為野野口做筆錄的時候,腦中突然跳出某個想法,只是當時我沒有理它。因為那個想法太過奇怪,也太超現實了。
這般分析,我去見藤尾美彌子是正確的。想理清野野口與日高的關係,必須追溯到中學時代,而被譽為寫實小說的《禁獵地》應該是最好的參考書。
「哦,你這樣講我就懂了。」
「你說別的……」
我可以肯定,這種人絕對不是朋友。
「你覺得怎麼樣?」
「他很安靜,讓人猜不透心裏在想些什麼,總是一臉茫然地望著窗外。不過現在想起來,他應該也很痛苦。我覺得他本性不壞,受到那樣的對待,一時衝動做出無法挽回的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藤尾美彌子來了之後,野野口就從我先生的工作室出來。那時他跟我說,他只顧著和日高講話,把禮物的事忘了,事實上他買了香檳過來。他從紙袋中把酒拿了出來,還告訴我,這個可以留到今晚在酒店裡喝。我不客氣地接受了。」
這些話對她好像起不了安慰的作用,她搖了搖頭,語氣嚴厲地滔滔說道:「在這樁刑事案件里,我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可世人是怎麼看待我們的?他們把它當成演藝圈的八卦緋聞,甚至有人說我們才是錯的一方。」
「這樣做是正確的。」
記得梗概里提到,小說里有描寫校園暴力的場面,但並沒有寫出詳細的人名來。
她好像渾不以為意,我聽了卻驚訝極了。
回家后,我把野野口潛入日高家的帶子放來看——我拜託鑒識科特別幫我複製了一卷。
「絕對沒錯。」
濱岡的回憶暫時告一段落,後來因為某些曲折,他開始調查仁科和哉的事。描述曲折的部分或許具有某種文學意義,但我想應該和此次事件無關。
我向他們道謝后,離開了學校。
「沒有,不過劇情大概了解,我看過其他同事讀完后所寫的梗概。」

「對了,連野野口的親戚也跟我聯絡了。」
可惜我從她那裡打探不到任何關鍵的線索,唯一的收穫就是那瓶香檳,它是否能夠支持我的推理,現在還不得而知。野野口的手記里沒有提到香檳,只是漏寫了,還是有其他特別的理由?平常不拿酒做禮物的野野口,那天特地帶了香檳前去,這其中應該有特殊的含意,如果真的有,會是什麼?
咖啡店隔壁的時裝店正在打折促銷,從外面看不見店裡顧客的臉,而恰如其分的吵鬧聲也正好適合講一些不願被別人聽到的話。我們往最裡面的那張桌子走去。
或許是因為不論刑警工作或人生歷練,我都還很稚嫩,才會產生這樣的錯覺。這是非常有https://read.99csw•com可能的,可我一直無法說服自己就此給案件畫上休止符。
「你說他從去年秋天開始就特別早回家,是嗎?對此有沒有什麼具體的記錄?」
「你說他回去的時候給的,詳細的情形可否描述一下?」
「日高邦彥的小說我也喜歡,還讀過幾本,可是一想到那些全是野野口寫的,我就有截然不同的感慨。」
「只要扯上刑事案件,總要亂上很久。」
「當然,我會試著不理,否則,遲早會瘋掉。可是,討厭的又不只是媒體。」
「好像是這樣。」
「沒錯。就像我剛才說的,如果光就作者是小說人物原型的觀點來考慮,那不管是日高也好,野野口也罷,結果都是一樣的。長久以來我一直把書中人物和日高的形象重疊在一起,所以一時很難接受另有其人的說法,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對了,就像小說改編成連續劇的時候,看到演員的氣質與書中人物的形象不符,總會覺得生氣,就是那種感覺。」
「野野口修的手記。」
「那本小說講到主角的中學時代。主角用暴力使同學對他屈服,只要看誰不順眼,他就會毫不留情地攻擊對方,套句現在的用語,就是所謂的校園暴力。在他淫|威之下的最大受害者,是班上一名叫濱岡的男生。我一直以為濱岡就是日高。」
「你親眼見過野野口寫小說嗎?」
五月十四日,我前往野野口在三月以前任職的市立第三初中。正值放學時間,返家的學生自校門口蜂擁而出。操場上,一名看似田徑隊員的男子正用鐵耙整理著沙地。
「這樣說也對。」
「這個……如果是在我先生的房間打的,我就不知道了。」
「還有什麼問題?這一切不是都很合理嗎?」上司不耐煩地問道。而我自己也找不到理由否認本案的調查已經告一段落。別的不說,很多被視為重要證據的線索,都是我親自找出來的。
「電話呢?他有沒有打電話出去?」
「我把它放在酒店房間的冰箱里。事情發生后,酒店曾打電話過來,我告訴他們,自行處理掉就可以了。」
對此我無法否認。確實,不管是電視的談話節目,還是周刊的報道,大家更感興趣的,不是日高被殺的事實,而是他盜用友人作品的新聞。再加上這其中還牽扯出其前妻的外遇事件,更讓平常與文壇毫不相關的影視記者,也興緻勃勃地摻和進來。
「你知道野野口的自白書嗎?」
「拜託你了。」
「假設是日高邦彥,那他和《禁獵地》里的濱岡在形象、氣質上全都符合嗎?請就你的主觀感覺回答,沒有關係。」
「那你怎麼回答他們?」
二、日高初美死後,野野口修依然沒有反抗,為什麼?手記里他自述,是因為懶得和日高打心理戰。但在這種心態下,正常人應該會選擇捨棄一切、出面自首才對。
我繼續問他,是否已經喝了,他回答,兩個星期前就已喝掉,連瓶子也丟了。
「警察先生,你讀過《禁獵地》嗎?」
反覆觀看卻一無所獲,只有無聊的畫面烙印在我的眼底。
「好像要我把之前著作所得的利益歸還,他們認為對於以野野口作品為草稿的那些書,他們至少有權索取原創費,我記得是他舅舅作為代表來談的。」
藤尾美彌子很慎重,盡量避免講得太過肯定。
「嗯,很不錯。」
「哦。」
十五分鐘后,她抬起了頭。
小說里並沒有明確說明濱岡何以成為眾人欺負的目標。根據濱岡自己的說法,「就好像某天突然被貼上惡魔的符咒一樣」,校園暴力事件就這麼開始了。這可說是古往今來所有校園暴力的共同點。雖然他不想屈服,但漸漸地,內心終被恐懼與絕望支配。
如果就像這本小說所寫,野野口修在初中時代遭受同學的欺負,那麼當時日高邦彥在做什麼?這是問題所在。他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觀賞嗎?
「那麼,那天野野口說過的話、做過的動作,有沒有哪一點在這裏沒有提到?不管是多細微的事都可以。比如,這中間他有沒有去上過廁所?」
三、認真計較起來,那捲帶子和那把刀真的可以作為殺人未遂的證據嗎?錄像帶拍的只是野野口侵入日高家的畫面,刀子上也沒有血跡。此外,除了兇手和被害者,在場的只有共犯日高初美一人。根據初美的證詞,野野口被判無罪的可能性應該也不低。九-九-藏-書
看來是無法從藤尾美彌子這裏得到進一步的信息了,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她突然「啊」了一聲,道:「如果那本小說真的不是日高所寫,或許有必要重讀一遍。怎麼說呢,我一直以為書中的某個人物就是在寫日高自己。如果作者並非日高,那麼,那個人物也不會是他了。」
「根據野野口的自白,他說因為日高邦彥不是那本書真正的作者,所以在跟你交涉的時候,總拿不出明確的態度,對此你有什麼看法?有沒有什麼要說的?」
「香檳?你確定是那天嗎?」
「這個案例是奇怪了點,雖然我對這方面的法律不是很熟,但我想應該沒有支付的必要。」
這些傷害隨著主謀仁科和哉突然轉校而告終。沒人知道他轉到了哪裡。傳言稱仁科強|暴了他校的女生,因而被送交管訓,但這其中的真假,濱岡他們並不確定。
「由此可見,野野口的教學工作還挺輕鬆?」
這是《禁獵地》里的一段文字,可說確實表達了被害者的真實心境。在我擔任教職時,也曾處理過校園暴力事件,受害者面對諸多不合理的壓迫,只有屈服的份兒。
「野野口的親戚?都說些什麼?」
「你說的是野野口被逮捕后所寫的自白書吧?這個手記和那個不同。你也知道,野野口在犯案之後,為了掩人耳目,特地寫了與事實不符的記錄,這就是那記錄的副本。」
連我自己都覺得沒必要再查下去了。野野口偽造的不在場證明已經被拆穿,他和日高之間的恩怨也已真相大白。說實話,我甚至為自己的工作表現感到驕傲。
「那天野野口要回去的時候,給了我一瓶香檳當禮物。這件事,手記里沒有寫。」
「你和日高談判的時候,他有沒有講過什麼話,讓你覺得身為《禁獵地》的作者這樣講很奇怪?」
正如她所言,不過,我也不能就此當成沒這回事。
我從上衣的內袋裡拿出一份資料,放到桌上。「可否請你先看看這個?」
「什麼?」
「有什麼問題嗎?」他好像很擔心。
她住的公寓附近有個購物中心,我們約在裡頭的咖啡廳碰面。她顧忌媒體,所以要求不要到她家裡。
「我不太記得了,不過那天野野口先生應該沒去過廁所。」
「他那個人對工作是不怎麼熱誠,但之前倒都參加。」
「沒錯。」
野野口要這麼回答,我也沒有辦法。如果是物質層面的東西,我還可以提出反證,偏偏這四點都是心理層面的問題。
「沒有。他在學校里還得教書,我想他應該都是回家后或趁假日寫的。」
藤尾美彌子神情緊張地點了點頭:「大概的內容我在報紙上讀過了。」
「你沒有喝?」
聽到我這麼分析,日高理惠也深表認同地點了點頭。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藤尾美彌子。為了報仇而寫小說,這種事我連想都沒有想過。不,從一開始,我們專案組就沒注意《禁獵地》這本書。
小說里沒有一號人物可以和日高邦彥相對應。
「令他害怕的,並非暴力本身,而是那些討厭自己的人散發的負面能量。他從來沒有想象過,在這世上竟然會有這樣的惡意存在。」
「這個嘛,我們不打卡,但我很確定是從去年秋天開始的。我們語文老師每兩個星期都會開一次例會,他連那個都不參加了。」
「因為整本小說是以濱岡這號人物自述過去的方式寫成。而且就內容來看,與其說是小說,不如說是紀實,這讓我相信那少年就是日高。」
我走向總務處的窗口,報上姓名,表明自己想與熟識野野口的老師談談。女職員與上司商量后,站了起來,去了教務處。她去的時間比我想象的久,正感不耐之際,我猛然想起學校就是這樣的地方。等了大約二十分鐘,終於有人領我到會客室去。
「那瓶香檳後來怎樣了?」
「這是什麼?」
「之前曾有過這樣的事嗎?不一定是香檳,野野口經常拿酒作為禮物?」
遺憾的是,此時此刻我什麼都想不出來,但關於香檳的事,好像有必要先把它存在記憶里。
「全說了。但這種事警察也未必解決得了,不是嗎?」
「什麼意思?你可不可以再講清楚一點?」
「我想那是唐·培里儂的粉紅香檳,一直擺在冰箱里。因為那種酒很貴,又沒開啟,我們便很謹慎地聯絡了物主,結果物主說要我們自行處理,我們就照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