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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3 驛路

Chapter03 驛路

「後來有別的帳篷的人跑來,說晚上看見有不知是什麼怪獸在附近出沒,他們把耳都說得很可怕,還說是惡魔災星,一定要除掉。有一天晚上,我正跟耳都在外面玩,突然有個女人遠遠地喊了一聲,幾十個人騎著馬衝過來,手裡都拿著刀和弓箭,打頭的人遠遠沖我喊,要我趕緊跑開,他們要射死耳都。我就跟耳都說,這些人要來殺你,你快跑吧。耳都最後叫了好多聲,看我還是不肯走,就跳起來在我手背上咬了一口,留了一個齒印,轉身跑掉了。他這是跟我道別啊,意思是再也不會回來了。我看它越跑越遠,又看著身後的人越追越近,最後還是邁開腿跟著耳都一起跑了。」
「踏逆旅,宿沉淵,
「九州浩渺,任意東西,
「你這樣會把衣服洗壞的。」
一杯酒下肚,從舌尖一直辣到喉嚨里,嗆得她連連咳嗽,眼裡都泛出了一層淚花,周圍卻傳來一片拍手叫好的聲音。再看青欒,卻不動聲色地接過酒杯一口抿下去,彷彿抿的不過是一杯白水一般。
團主用袖子掩著嘴笑得更加開心了,「明明是你自己抽的,怎麼能怪我呢?大家這麼多雙眼睛可都看著,不要耍賴啊。」
推開門,溫熱的酒香就撲面而來。屋裡燈火通明,幾個人圍坐在桌旁正把酒言歡,那紅袍的女孩趴在風暮涯的膝頭咯咯亂笑,一雙小巧玲瓏的光腳翹在半空中晃個不停,旁邊懶懶地卧著那頭怪獸,看見青欒他們進來只是抬起碩大的腦袋,喉嚨里嗚嗚了兩聲。
「衣服要按顏色分開洗,更不能像這樣亂踩。別的都好說,那幾件舞衣是在南淮葛氏的鋪子里專門定做的,光是衣料就值上百金銖,更別提那條鮫綃的罩裙,比最上等的軟煙羅還要輕薄,要是磨破了洞,連補都沒辦法補。」
「你胡說。」女孩看看他又看看團主,「我和耳都不是團主花了五十個金銖買下來的么?」
風暮涯只是笑嘻嘻地擺擺手,團主在一邊笑得如同個十幾歲的少年,連連拍手說:「好了好了,喝酒最重要的是開心么,今天我們白鷺團有新成員加入,怎麼說也是件喜事,大家趁著高興多喝兩杯也無妨。」
她躺在床上,瞪大眼睛望著天花板,許多新的舊的回憶,連同剛剛聽來的故事一起浮現出來,在黑漆漆的房間里盤旋閃爍。
「好,我就講一個。」巨人慢慢地拉開衣領,說,「這個你們都見過的,我七歲就掛著,掛了快二十年了。」戈遙仰頭仔細看,見他粗大的脖子上纏著一條破舊的褐色皮繩,因為戴得時間長了,被磨得油光發亮,繩子上拴著一塊烏黑的石頭正掛在咽喉下方,樣子普普通通墨墨無光。
昏暗的松油燈隱隱約約照亮了小屋,也照亮了滿地水漬。地板正中央擺著一隻大木盆,裏面泡滿了各色衣物。
戈遙雖然從來沒聽過這首曲子,卻覺得那慷慨激揚的旋律彷彿早就熟悉一樣,在胸膛中激蕩開來,把前一天晚上心中那些沉悶鬱結的情緒一口氣全吐了出來,禁不住也跟著拍手輕聲唱著。
龍敦憨厚地笑笑,說:「我講『逐日』吧。」
「有一天他們幾個在我們家吃飯的時候,那個男九*九*藏*書人喝多了酒,開始跟我打手勢,把身邊值錢的珍珠,金屬匕首,絲綢,一樣一樣往桌上放,最後乾脆哈哈大笑,用夸父的話跟我說,他要那這些跟我換鹿嘉。鹿嘉聽了這話,嚇得臉色發白,我氣得站起來要教訓他,他卻不怕,撲上來跟我扭打在一起。我那時候雖然還只是個孩子,卻已經高出他不只一頭了,但是他靈活,會使力氣,房子里又狹小,我們兩個僵持了很久。最後他力氣慢慢耗盡了,眼看要被我壓倒,這時候鹿嘉卻突然撲過來扳住我的腿,於是我倒在地上,那個傢伙趁機抄起凳子狠狠砸我的頭。鹿嘉拚命拉住他,那傢伙哈哈大笑,說要帶她離開這裏,去見識所有她從來沒見過的東西。鹿嘉還在猶豫,就被他扭住手腕硬是拉走了。那時我才知道,我不在的時候那人跟鹿嘉不知道說了多少次話,把他經歷過的事情一件件講給她聽,講那些我們從沒聽說過的種族和風俗,講九州廣闊的土地和天空中的星闕,講城市的繁華和生活的富足。他就這樣一點一點把鹿嘉的心攥在自己手裡,最後他終於把她的人也帶走了。」
風暮涯端著酒杯笑道:「不然就講講你為什麼會叫咕咚吧。」
「收妙舞,馳清縣。」
風暮涯似笑非笑地拍拍她的腦袋,說:「我們剛見到你的時候,你也是『咕咚』一聲就從樓上掉下來了。」
團主笑盈盈地為她斟上酒,問:「那你現在覺得看夠了么?」
「如果自己都不知道想去哪裡呢?」
「後來我聽說他們到了東陸,於是我過了海,到瀾州和中州去找他們。東陸人不好相處,我經常被欺負凌|辱,或者受騙上當,有時候身上沒有一個銅鈿,被困在一個地方一兩個月,鹿嘉的消息卻越來越渺茫,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遇到了白鷺團。人們都說白鷺團四海為家,走遍了九州的每一片土地,我相信有一天,我一定可以找到她,帶她回去,回北岷山去,重新一起過日子。」
風暮涯故意笑道:「行啊,你下車走,我們繼續趕路,要是落在半路上也不用怕,我們在前面找個地方,住下來等你三五天就是了。」
「歸去!歸去!
「罷鶴琴,分龍劍。」
風暮涯笑著拍拍她的頭,說:「好啊,你說說看想玩什麼。」
說著她轉身到屏風後面取出一個琥珀色的琴盒,取出那把彎曲的七弦琴報在懷裡,用指尖撫了撫琴弦,輕輕一按,只聽見錚的一聲低響,與那一晚彈奏的琴聲又不同,有裂玉斷金之音。
她邊說著邊捲起袖口,露出左手背上那個淺褐色的疤,一張圓圓的臉漲得通紅,眼睛亮閃閃地盯著大家看。
「我在那個阿媽的帳篷里住了快一年,他還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大家都對我很好。開始我吃不慣熟羊肉,穿不慣他們的衣服,後來慢慢習慣了,也學會了說他們牧民的話。耳都一直沒有走遠,晚上經常偷偷跑過來,我就趁他們睡著了溜出帳篷去見它,它總想跟我一起回彤雲山上的林子里去,但我過慣了有吃有穿的日子,也喜歡每天睡在風吹不進雨打不著的帳篷里,所以一直不肯答應它。read.99csw.com那一年裡有耳都在周圍,狼群都不敢過來叼小羊,只是阿媽一直都不知道,還以為是我帶來的好運氣,說我是她帳篷里的幸運星。」
門被輕輕關上,屋裡頓時暗了下來,只有桌上一盞燭燈在微微跳動閃爍,剛才的滿屋光華都彷彿從未存在過一般。
紅衣女孩在一旁插嘴道:「光喝酒多沒意思啊,不如想點什麼遊戲來玩嘛。」
「我跑啊跑,開始用兩條腿跑,後來邊跑邊脫了馬步裙和靴子,手腳並用使出全身力氣跑。那些茅草被風吹得呼啦呼啦響,把我的臉都劃破了,可我不管這些只是跑,好久沒有在月光下這樣跑了,真痛快啊。最後我終於追上了耳都,身後的那些人和馬都已經不見了。我抱著耳都的脖子說,我再也不離開你了,但是我也不想回山裡去,阿媽跟我說過,外面還有很多我沒見過的東西呢,我們就一起去把這些東西都看一遍,等看夠了再回去。」
「團主真是好興緻。」風晨暉淡淡一笑,「這一路上熱鬧的還少么?」
她又禁不住問:「那我們現在是去哪裡呢?」
「那麼早的事情,我可都快想不起來啦。」女孩大模大樣地說,「我不是在瀚州的彤雲山裡長大的嗎?這名字是山下一個阿媽給我起的,她說我是從樹上『咕咚』一聲掉下來的。」
她邊說邊拍著那怪獸的腦袋,眼望著桌上搖曳的燭火出神,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說:「那年我才五六歲,還不會說人話呢。那個阿媽以為我是誰家跑丟了的啞巴孩子,就領我回她的帳篷去住。耳都一開始想跟著我,但是阿媽看到它很害怕,想放狗出來咬它,我讓它不要跟那些小狗崽子計較,後來它就藏起來了。」
歌罷,團主悠悠唱道:
她的聲音略有些單薄,卻明亮有力。眾人也跟著一起唱起來:
大家湊上去一看,上面寫了「龍敦」兩個字,旁邊那個一直沉默寡言的巨人看見大家都看他,張了張嘴,悶聲悶氣地說道:「我不會講,你們換別人好不好。」戈遙原本以為他不會說人的語言,想不到卻說得很流利,只是帶著一種奇怪的口音,彷彿胸腔裏面都在嗡嗡作響。
戈遙滿面疑惑地坐下,心裏暗自嘀咕,剛才和顏悅色地命令自己去洗衣服的不正是這個人么,怎麼幾杯下肚就忘了似的。旁邊風暮涯已經把一杯紅艷艷的酒遞到面前,青灰色眼睛里滿是邪魅的笑意,她還來不及推辭,就被拽著袖子一口強行灌了下去。
風暮涯推開所有門窗,讓混著花草香氣的和風灌進車廂里,咕咚吸飽了新鮮空氣,立即生龍活虎起來,先是唧唧咯咯地講了一陣早上做的夢,又要了幾個個玉米餅,跟戈遙兩人搶著幾口吞進肚裏。安靜了一會兒后,她又連聲抱怨說車廂里太悶,要跟耳都下去走一走。
戈遙怏怏地從盆里跳出來,赤腳站在濕漉漉的地板上。青欒眼睛飄向別處,淡淡地說:「算了,這些活兒本來就是我做的,以後還是讓我來吧。團主說了,今天有新人加入,怎麼也得熱鬧一下,讓你過去一起喝酒。」
「悲猿啼,駕滄煙,
咕咚嘟了嘟嘴,卻被風暮涯捏住嘴巴,笑https://read.99csw•com著說:「還噘嘴,每次早上最喜歡賴床的就是你這丫頭,乖乖去睡了啊。」
琴聲漸漸響起,鏗鏘悠遠,像是激昂的浪濤拍打著岸邊的巨石,又像勁風穿過萬頃松林。風暮涯從腰間抽出一把深褐色的竹簫,說:「既然如此,我也來為姐姐助興好了。」便和著琴聲吹起來,古樸清越的聲音從他唇邊飛出來,與琴聲交纏在一起遠遠傳開。
「怎麼不可以,就看你想去哪裡了。」
咕咚像只小鳥般撲過去,搖晃著他的腿連聲說:「講嘛講嘛,好久沒聽你講故事了。」
戈遙之前一直沒聽過龍敦講話,想不到講起故事來卻滔滔不絕,聽下來心裏有些沉沉的不是滋味。眾人都是不說話,許久,咕咚才晃著腦袋說:「這個故事沒結尾似的,不好不好,換個人再講。」說著拿起錦囊就要繼續抽,卻被團主輕輕按住手腕。
戈遙嗆得說不出話,只能狠狠瞪他一眼。青欒在一邊淡淡地說:「暮涯你喝多了吧,胭脂釀是北越河洛祭祖用的酒,烈性僅次於青陽魂,你要是覺得甘甜好喝,不如今晚我陪你多喝幾杯,如何?」
「我流了很多血,險些死掉,傷口稍微長好以後,我就不顧族人的反對,帶了一點吃的和衣服出去找他們。我四處打聽鹿嘉的下落,只要聽到一點消息就不顧一切地趕過去,但是每次趕到之後總是聽說鹿嘉跟著那個男人已經走了。三年來我走遍了北陸的土地,去過最寒冷的冰原,爬過最高的山,也徒步走過最荒涼的土地,很多次我都幾乎要餓死或者病死了,但是我還不能死,我還沒有見到鹿嘉,天神保佑,每次我最終還是活下來了。」
恍惚間,她彷彿又回到了嘉水河上溫暖的日光中,粼粼的水波浸沒了一切,黑暗中,只覺得自己的身軀宛如一桿菅草般輕盈。
遠遠的,層巒疊嶂的黛青色山峰從雲幕後現出來,映襯著一碧如洗的藍天。
咕咚扮個鬼臉,龍敦在一旁開口說道:「我也是,連著坐了幾天車,腿都麻了,我陪咕咚下車走走。」
歌聲古樸蒼勁,穿過林間小路四散開來,咕咚連連拍手,接著唱道:
「半年以後,有三個獵戶不小心闖到我們這裏來,他們是人,但是都高大勇敢,見到我們不害怕,打著手勢表示他們想跟我們交換東西。他們帶來的東西很新奇,族長很高興,請他們吃飯,給他們地方住。其中有一個男人長的最高大健壯,個子幾乎趕得上一個少年的夸父,但是腦袋裡卻有著人的狡猾,他其實一直會說夸父的語言,卻假裝什麼都不會,偷聽我們的談話,刺探我們的秘密,等我知道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她心裏正奇怪,其他人卻都笑了起來,女孩把牌子啪地扔到一邊,瞪著眼睛大喊:「哎呀,不算不算,團主你搗鬼!」
「我跟鹿嘉從小就認識,她個子小,總也長不高似的,但是聰明,總是揚著下巴,用那雙漂亮的黑眼睛看人。我們兩個部落住的很近,中間只隔了一道泉水,但是為了爭這口泉水,兩部祖祖輩輩不知道打了多少年。那一年我七歲,她六歲,我們兩個每天都瞞著族人在泉水邊見面,說一會兒九_九_藏_書話然後各自打水回去,後來她送了我那塊石頭,我們那裡的石頭都是白的,很少有黑的,她無意中找到一塊,就當作寶貝送給我,我也當作寶貝一直掛在身上。」
女孩噘著嘴想了想,說:「那我講個什麼啊。」
「不夠不夠,還差得遠呢。」她眼睛轉了兩轉,抓過桌上的錦囊嚷道:「我可講完了,接下來該誰啦?」說著又從裏面抽出一塊木牌來。
戈遙站起身來捶了捶酸痛的腰板,禁不住又朝門口望了一眼。牆壁很薄,隔壁的歡聲笑語連同酒醇菜香一同穿過木板間的縫隙飄了過來,在小屋中徘徊不去。她恨恨地看著面前一大盆臟衣服,乾脆光著腳跳進木盆里,在衣服上來來回回地又踩又蹦,冰冷的水淹沒了她的腳背,被踩得四處飛濺遍地流淌。
龍敦用巨大的手掌慢慢撫摸著那塊石頭,低低地說:「我們夸父在山裡生活,沒有文字,不會記事,一生中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出生成年,結婚生子,打了野獸或者立了戰功,就做成飾物掛在身上。我連狼牙和熊掌都掛過,但是值得講個故事出來的,還是這塊石頭。這塊石頭是我妻子鹿嘉當年送給我的。」
第二天早晨天剛亮,戲團就收拾好東西準備上路了,戈遙和咕咚都睡得錯過了早飯,哈欠連天地爬上馬車。
戈遙雖然從小在賣酒鋪子里長大,卻一直被林老闆管的嚴,真正喝酒這還是第一次,只覺得肚子里一股熱流湧上來直衝頭頂。風暮涯搶著替她又斟滿一杯,笑嘻嘻地說:「怎麼樣?這可是越州特產的胭脂釀,帶了一路都沒捨得開壇,酒味甘甜溫和,女孩子喝了還可以養顏呢。」
戈遙驚異地回過頭,青欒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門口,身影在搖曳的燭光中搖搖欲墜。
琴聲戛然而止,只聽竹簫陡然一轉,揚起一串高亢婉轉的音色,漸漸消散在半空中,在身後拋撒了一路。
團主為自己斟上一滿杯,斜倚在桌邊面色微醺地說:「不忙,我再喝上兩杯,這麼好的酒,真讓人捨不得放下啊。」
「翔兮千仞無為鑒!」
「明日何在,但隨我意。」
「履朝露,巾雲軒,
「不早了。」他淡淡地說,「大家還是去休息吧,明天還要早起趕路呢。」
這是一個異常晴朗的上午,陽光從林梢間的縫隙中拋撒下來,鋪了滿地斑駁的碎影,遠遠近近的四處傳來清亮婉轉的鳥啼聲。
團主穿一身綉銀的雲灰色錦袍正坐在那裡斟酒,雙頰已經泛出了一層緋紅,向戈遙他們連連招手笑道:「怎麼這麼晚才到,快坐快坐,先各罰酒一杯。」
「我來我來!」女孩一把搶過錦囊解開帶子,一隻小手伸進去摸了半天,終於下定了決心似的抽出一個小小的暗紅色木牌來。戈遙連忙湊過去細看,木牌不過手掌那麼長,一面畫著一隻白鷺,另一面寫了小小的兩個字:「咕咚」。
「去中州,即月殿。
「就知道你想聽故事了。」團主笑著從腰間摸出一個石青色的錦囊扔在桌子上,「誰來抽名牌?」
大家都紛紛拍手而笑,戈遙回味著最後那句「明日何在,但隨我意」,心中像只小鳥般歡快地鼓起了翅膀,仰頭問團主:「天地那麼大九-九-藏-書,真的哪兒都可以去么?」
龍敦幾乎是一口氣說下來,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團主拿過酒壺,說聲:「酒涼了。」便起身給暖杯里重新換了熱水,溫熱的氣息又一次重新蒸騰起來,飄飄蕩蕩地濡濕了微涼的空氣。
「這才對了。」團主輕輕拍手笑著說,「路上本來就該熱熱鬧鬧,開開心心的才是。不如小暉給我們彈個曲子聽聽吧,也不辜負了這麼好的春光」
女孩一雙大眼睛骨碌碌轉了轉:「不如還像以前那樣,大家講故事好不好?」
「我十五歲那年跟鹿嘉結的婚,這期間兩族人都反對,吵了很多年,最終還是讓我們在一起了。我很高興,因為自己有了最好的妻子。我曾經一直以為,能和她一起生活在北岷山裡,一直到死。」
「那也無妨,不過邊走邊想就是了。」團主望著前方輕輕笑著說,「你想去的地方總是在路上等著你,沿路上喝酒唱歌,不是很快活么。」
他說著,端起杯子一飲而盡。杯子小,他的手大,酒端到嘴邊只是一顫就不見了,連眉毛都不抖一下。
戈遙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卻又想起青欒那天晚上說的話,忍不住偷偷看他一眼。少年斜倚在窗前望著沿路搖曳閃爍的樹影,白皙清秀的臉龐上籠罩著忽明忽暗的光斑,偶爾一縷光芒照進顫動的眼睫中,便像透了光的深水般瞬間泛出一絲澄澈的碧綠。
「歸去!歸去!
大家紛紛道了晚安,也各自散去了。青欒最後一個走到門口,回頭問道:「大人,您不去睡么?」
「去山裡。」團主伸出手,沿著面前的道路慢慢指向遠方,「去拜訪一個朋友。」
樂聲突然一頓,緊接著如流水般嘩啦啦地淌起來,眾人都跟著節奏打起拍子,龍敦一聲長嘯,聲音高亢激昂,直衝雲霄。他大步如飛,仰頭高歌道:
團主只是微笑著不說話,今早他又換了一身飄逸的水藍色長衫,衣料是衡玉城中特產的香雲紗,綉了雲紋的暗花,風吹起他的衣襟腰帶,連同垂落在肩頭的幾縷長發,竟彷彿一位貴族的公子靜靜坐在有風穿過的庭院里,望著滿天柳絮隨著流淌的春色,緩緩從指縫間穿過一般自在。
兩人連同一頭野獸下了車,咕咚開開心心地連蹦帶跳,龍敦雖然動作緩慢一些,但步子邁得大,竟也一步不落。兩匹拉車的馬兒看見有人同行,跑得更加歡快,滾落了一路清脆的馬蹄聲。
離開家僅僅一天,已經進入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不知道在這個世界里自己的命運究竟如何,也不知道作出的那些決定是否正確。想到這裏她心裏隱隱一痛,連忙翻過身用被子蒙住全身,閉上眼睛儘力把一切幻象都驅趕出去。
「歸去!歸去!
夜深了,窗外傳來連綿起伏的松濤聲。戈遙望了望旁邊,咕咚枕著耳都的背脊睡得正香,好看的眉毛微微擰著,嘴角卻掛著一絲笑意,不知道正做著什麼樣的夢。
咕咚仍然是搖晃個不停:「不要不要,你講好多遍了,我不要聽你們那些神話傳說,講個你小時候的故事吧。」
龍敦為難地想了好久,風暮涯在旁邊笑道:「有什麼好想的,你身上那麼多紋身和飾物,隨便哪個就是一個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