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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一章

第一部

第一章

幾個圓餐桌旁邊坐了很多有錢人,他們正在用餐,一個送咖啡的侍者忙得不可開交。阿爾努夫婦來到了餐廳靠右側的最裡邊的位置用餐。弗雷德利克也揀了個絨布面的凳子坐下了,順便拿起一張報紙看了起來。
兩個人四目以對。
馬車在路上行駛著,她也許披著披巾,頭靠著車廂的圍布,在打著盹。
白色的天棚很矮,反回一束很強的光。弗雷德利克就坐在她的對面位置,竟然能夠看清楚她的睫毛影子。她的嘴唇伸進水杯里,她還撕碎了一塊麵包皮。胳膊上佩戴一個用金鏈子拴住一塊天藍色的圓形石頭飾品,每每接觸到盤子,都會發出悅耳的聲音。但是就餐的人似乎都沒有發現她。
正在這時,走過來一位裹著頭巾的黑人婦女,拉著一個不算矮的小姑娘。小姑娘才睡醒覺,眼睛里還閃動著淚珠。她抱起姑娘坐在自己的膝蓋上。「小姐你馬上就滿七歲了,卻仍然這麼不懂事,再不聽話,媽媽就不喜歡她啦。全都怪大家太寵她了。」弗雷德利克聽到這些話,心裏一陣喜悅,似乎找到了什麼鮮為人知少有的東西,或是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弗雷德利克對他敬重三分,按捺不住提出希望能知道他的姓名。這人一口氣道出:「我叫雅克·阿爾努,住在蒙馬爾特街,是工藝社的老闆。」
她簡直就是浪漫派人物筆下的美女。對她而言,姿色不需增添半分,也不可褪色半分。由於她的光點輻射,他感到面前的世界陡然寬廣起來了。他便跟著馬車的節奏而來回地晃蕩,眯縫著眼睛,他盯著天空的雲朵,陶醉在那夢幻般的幸福之中。
「去那兒別逗留太久了!」母親對他說道。
琴師恭恭敬敬地來到他們跟前。就在阿爾努掏錢的功夫里,弗雷德利克向琴師的帽子遞過去的握得緊緊的拳頭,尷尬地鬆開了,一個金路易掉了進去。並非是一種貪慕虛榮的心理驅使弗雷德利克在這個女人跟前行善,他完全是在祝賀和她的相遇,近乎存在著一種迷信的想法。
阿爾努抱怨吃得不好,結賬時更是大呼小叫起來,非要人家給他優惠。而後,他又領著弗雷德利克來到船頭,一起喝起了檸檬酒。但是弗雷德利克馬上又轉回到陽傘下,阿爾努太太又坐在那裡了。她正沉浸在一本帶有淺灰色封皮的薄書里,嘴不自覺地向兩邊撇著,眼睛中露出了喜悅的神情。弗雷德利克對能寫出這麼一本對她如此有誘惑力的作品的作者仰慕至極。他集中心思注視著她,越看越發覺他們之間存在不可逾越的障礙。他想了很多,考慮到立刻就要跟她永遠地分開了,但是還沒能聽到她對他說幾句話,也沒有給她任何值得回憶的印象!
「事情進展如何?」
「這又何必呢?」他暗想。
旅客們急匆匆地趕過來。過道被許多大桶、纜繩、放衣服的簍子堵住了。對於旅客們的叫嚷,水手們毫不理會。大家你推我搡的,相互之間碥碥碰碰。兩個絞車的捲筒之間堆滿了旅客的行李,堆得高高的。所有的物品都被那金屬制的爐中躥出的水蒸汽罩上了薄薄的一層水霧,人們的喧鬧聲被轟隆隆的聲音壓住了。這時,還可以清晰地聽到船頭的鐘聲在一個勁地響著。
他便離開了。
他是一名共和黨。過去曾離家出遊,到過很遠的許多地方,洞悉戲院、飯店和報館的詳情,結識了所有名聲顯赫的藝術家,他親熱地叫他們的小名。弗雷德利克馬上就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深以為然。
到了read.99csw.com碼頭,弗雷德利克回頭看了看。這時阿爾努太太正站在舵旁邊。他朝她看去,心底的感情全都彙集于這一神色當中。她仍舊毫無察覺,似乎他根本就沒做過什麼。接下來,他根本不理僕人的問候,呵斥道:
「戴洛立葉叫我去一趟。」他回答說。
莫羅太太對兒子的前途充滿了希望。她總是抱著小心謹慎的態度來對待各種事,她不願意聽到有人指責政府。因為她覺得兒子首先需要有人來保護,然後發揮他自己的才幹,才能夠扶搖直上,最終當上議員,大使,部長。他過去在桑絲中學讀書時,就榮獲了榮譽獎金,正是因為他才華出眾,她才有這種得意感,這也是情理之中的。
她是名門貴族的後代,現在已經沒有了昔日的榮華富貴。她嫁給了一個平民,這樁婚事是她父母包辦的。丈夫在她懷孕的時候,被人刺了一劍,一命嗚呼了,屬於她的只有那一點說不清楚的遺產。她每周都要宴請三次客人,也經常以豐盛的晚宴招待客人,但是日常生活中用幾根蠟燭,她都提前算計好,而且總是焦急地等待著用收來的地租賴以度日。她將這種艱難的境況像遮羞一樣死死地罩起來,於是她變得很莊重。因為她的名望高,為人處事從不虛情假意,更不會挑剔他人。就連她最少的布施也遠遠超過了別人施以的最大恩典。如有人家想雇僕人,開導女兒,或者作果醬之類的,全都來徵求她的意見。主教每逢到這兒來巡察,都要到她家裡去。
船總算是出發了。頃刻間,兩岸的商店、船埠、廠房,就像兩根長長的大絲帶慢慢地展開,一點點地朝後面飄去。
過了一刻鐘,他希望自己佯裝是碰巧來到車站的院落,沒準兒還能夠再看見她呢?
老僕人說,家裡人都盼著少爺早點回去呢,路易絲小姐又哭又鬧地嚷著要坐車來呢。
秋天的田野里,莊稼都收了,放眼望去,無邊無際。路的兩邊,並列著兩排樹,還有一堆一堆的沙石。這時,旅途中的整個過程又開始慢慢地浮現在他的腦海里,什麼維爾納夫聖喬治,阿布隆,夏蒂榮,還有什麼科爾貝等等地方,依然清晰可見,就連此刻仍就可以清晰地分辨出某些剛看到的建築物和許多潛在的特點。在阿爾努太太的裙擺下邊,看到了一雙穿著精美的咖啡色高腰緞面鞋的小腳;那寬寬的布面天篷遮在她的頭上,周圍的紅色流蘇,迎著風在不住地擺動著。
突然,他停止了講話,仔細地盯著那煙囪。他嘴裏嘟噥著,研究了很長時間,希望能搞明白「活塞平均每分鐘落下多少下,每一下需要多長時間……等等」——剛剛得出結果,他就又開始極力地讚揚起途中的風光。他對自己能夠脫離開那纏人的工作而深感欣慰。
忽然,他似乎發現了一個寶貝:
「她現在會在哪兒呢?」他心裏琢磨著。
「是羅克先生的小女兒,你忘了嗎?」
一片沙灘呈現在河的兩邊。沿路能夠看到在波浪中飛旋搏擊、搖擺不定的一葉葉木舟。偶爾還可以發現坐在無帆船上的垂釣者。一會,浮雲散開了,太陽又露了出來,塞納河右邊岸上的小山丘延綿不斷,起伏不停。但是左邊的岸上也忽然聳立起一座小山,讓人更有種身臨其境的感覺。
快沒時間了。如何能夠獲得邀請到阿爾努家中作客呢?思前想後,只想到了叫啊爾努去欣賞秋天的景色,確實沒有再好的主意了,他說:
「先生,您可否下去一趟?小姐在哭。」
他獨自一人到一所客店去用飯了。
僕人連忙道歉。
她坐在那兒,始終沒有變換坐姿,因此他只好走來走去,左走九-九-藏-書一圈,右走一圈地徘徊著,以此來掩蓋內心的險惡企圖。過了一會兒,他竟然來到了凳子旁邊,站在了她的小陽傘附近,佯裝在看水中的遊船。
當伊齊多爾老人駕車追上來時,他就親自去駕車。於是,他那低落的情緒漸漸地就好轉過來。他已經做出決定,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阻擋不了他去登門造訪阿爾努夫婦,希望跟他們交朋友。他們家的人肯定都會讓人感覺愉快的,最起碼阿爾努就讓他喜歡;還有,誰知道呢?這時,全身熱血沸騰一股腦地衝到了臉上,太陽穴都快被脹破了,他掄起馬鞭,沒命地抽打著牲口,疼得兩匹馬箭步如飛地奔跑起來,老僕人不由自主地叫道:
弗雷德利克在考慮著回家后居住的房子,思考著一齣戲,幾幅油畫的主題,幻想著自己的愛情。他認為,與自己這崇高的心靈相配的福分還未到來。他在默默地吟誦著一些充滿悲傷的詩句,飛快地在甲板上來回走著。他徑直來到甲板一端的大鍾旁。他立刻便發現了在旅客和船員中,一個先生正在朝一位農婦大獻殷勤,他嘴裏不停地說著甜言蜜語,手還在不停地玩弄著她胸前的金黃色的十字架。這位先生看上去有四十歲左右,精力旺盛,一頭鬈髮,強壯的身子緊緊地裹在黑色絨布短大衣裏面,簡直就要脹裂了,從細紋的麻布襯衣里露出兩顆閃亮的綠寶石,白色的肥褲腿都拖到了腳面,腳穿一雙古怪的用俄羅斯牛皮製成的紅皮靴,上面有突出的藍色花紋。
他坐上一輛四輪馬車離開了。而這兩匹馬可不全都屬於他媽媽的財產,其中有一匹是她自己的,另一匹是從稅吏尚布里翁先生那兒借來的,兩匹馬拴到了一輛車上。一天前伊齊多爾這位老僕人就起身了,在布雷休息了一個白天,還在蒙特羅住了一宿,所以這兩匹馬已是吃飽了,也歇夠了,此時正輕鬆地飛跑著。
莫羅太太長長地出了口氣。
一個留著長發的小夥子,看上去有十八歲左右,腋下有本畫冊,靜靜地站在舵旁,動也不動一下。他穿過那薄霧,注視著那一棟棟不熟悉的鐘樓和大廈。而後,他又朝聖路易島、巴黎老城和聖母院看了一遍。不久,巴黎在視野中消逝了;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十分感謝您,先生!」
弗雷德利克聽到老僕人的話,漸漸地放慢了速度。
「輕點!輕點吧!這樣會把馬累壞的。」
他就是剛剛中學畢業的弗雷德利克·莫羅先生,即將去學習法科,在此之前回到塞納河畔的諾讓城探親,準備在家度過兩個月的假日。在他回家之前,媽媽已給他準備了充足的費用,叫他去看望勒阿弗爾城的叔叔,希望日後他能繼承叔叔的產業。莫羅先生一天前剛從勒阿弗爾城回來;他有意挑了一條路途最遠的線路回家鄉,以此來填補自己沒有在京城玩一玩的遺憾。
陽光普照,桅杆上的鐵環、扶手上的鐵皮和水面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光。水面被船頭拉開的兩條波紋直延伸到河邊的草地邊上。每逢河水的拐彎處,進入視野的一直是那一排淺灰色的白楊樹。廣闊的山野里,什麼也看不到,天上也只飄浮著幾片寂靜的雲朵。——因此,膩煩情緒漸漸地傳播開來,連行進的輪船似乎也有些睏倦難熬了,旅客們看上去好像也越來越沒了精神。
「誰是路易絲小姐?」
西邊的天空出現了一道火紅的晚霞。收割后的麥稈,成堆成堆地堆在麥地里,在晚霞的映照下,形成了巨大的影子。遠處的農家院落里,傳來了一陣狗叫聲。這時,一種沒來由的愁雲籠罩著他,他感到全身在顫抖。
來到了布雷,弗雷德利克等不及僕人餵飽馬,便一個人九_九_藏_書先走了。這時他回想起阿爾努稱呼她為「瑪麗」,他也大聲地呼叫「瑪麗」!他的喊聲回蕩在蒼穹間,漸漸地消失了。
「啊!他是你的同學,老朋友啦!」莫羅太太冷冷地笑了一下,「時間趕得太巧了,真是的!」
這時,兩匹馬都跑不動了,左右搖晃著朝前蹭著。當聖落朗教堂的大鐘響了九下以後,他們才晃晃悠悠地來到校場門口,他母親就住在這兒。原本就德高望重的莫羅太太,再加上這座寬闊的、有通往田野的花園的豪華住宅,她的地位更高了。
他彈奏的是一首東方的抒情樂曲,歌詞中有匕首、鮮花和星星。這位衣服破爛不堪的樂手的豪邁歌聲被船上機器發出的轟轟的聲音遮住了,那和諧的韻律也被擾亂了。於是他用力地演奏著,琴弦都在顫抖。悅耳的琴聲好像是一個情場失意而又倔強的情人在哭訴、在傾吐著內心的不快。岸邊的樹枝都垂到了水面,一陣陣清風襲來。阿爾努太太漠然地盯著遠處。琴聲停了下來,她似乎如夢初醒,擠了擠眼睛。
對羅克老伯的朋友來講,做出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來,人們都不會感到驚訝!談及羅克老伯,大家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唐布羅士先生,他剛剛在福爾泰勒買了一份家業。這時一個稅收官將弗雷德利克扯到一旁,想讓他就基佐先生剛剛發表的一部作品談談自己的認識。人們都想知道關於他本人的情況。伯駑瓦夫人打探他叔叔時,講得很婉轉,她問:「你叔叔生活得好嗎?怎麼這麼久沒有他的消息呀?他是不是在美洲有個遠房兄弟呀?」
河的右邊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左邊是綿延不斷的草地,與一座小山相接。遠遠地向山上望去,模模糊糊能夠看到一個個葡萄園,很多胡桃樹,蔥綠的樹木間還坐落著一個磨坊;更遠一些,山頂上盤旋著數不清的崎嶇小路,它們都盤踞在與天相連的岩石上。假如能帶上她一塊去爬山,讓她的裙擺掃著落葉,扶著她的纖腰,聆聽她的聲音,望著她那灼|熱的眼神,那將是多麼的令人神往啊!唉!做到這點有什麼難處呢,只要讓船停下來,倆人一塊上岸不就可以如願以償嗎;但是,這看似簡單的小事,做起來卻比登天還難!
整個船上,僅有頭等艙那幾位是紳士,剩下的都是工人、店員和他們的家屬。那時候,人們外出旅行時,時興穿著隨便些。幾乎每位旅客都戴一頂希臘式的舊圓頂帽,還有掉了顏色的帽子;身上穿的或是在工作台上蹭破了的黑色的短上衣,或是因在商店工作太久而掉了紐扣的工作服。無論走到哪兒,偶爾還可能發現有人身穿高領羊毛衫,露出裡邊滿是咖啡漬的布襯衫,破舊的領帶被看似金飾針的東西卡住了,腳上的一雙粗布鞋上系著皮帶。有兩三個遊手好閒的傢伙拿著纏滿皮帶的竹棍,對他人投以斜視的目光。一些已為人父的,睜大了眼睛問這問那。他們有的站在那兒,有的蹲在行李上,在閑侃著。角落裡還有人縮在那兒,呼呼大睡。還有的人在吃著。甲板上已是一片狼藉,到處都是胡桃殼、煙蒂、梨皮和紙包里吃剩的豬肉殘餘。餐廳的門前,站著三位穿粗布服裝的木工。一個穿得破爛不堪的彈豎琴的人正依在琴上打盹。偶爾還能聽到鍋爐中煤炭發出的噼噼啪啪的響聲,夾雜著一聲叫喊,一陣爽朗的笑聲。操作台上,船長在兩個絞車捲筒間來回地不停地走動著。弗雷德利克要回到自己的位置去,他打開頭等艙的圍欄,驚擾了兩位帶狗的打獵人。
但是阿爾努光顧著看管行李,根本就沒有聽見他的話。前面已經看到了胥維爾河岸,兩座橋慢慢地併合在一起了。遊船順著一個read.99csw•com纜繩廠走過,又路過一些矮小的房屋;到處都是盛瀝青的器具和小碎木屑。孩子們在沙灘上玩耍,追逐著,打著滾。這時出現了一個穿襯衫的男子,弗雷德利克認得他,於是便大聲叫喊:
「愚蠢的傢伙!給我錢!」
船停下來了。弗雷德利克在熙熙攘攘的旅客中,艱難地搜尋著阿爾努,但是當阿爾努看到他時,反倒拉住他的手說道:「親愛的,祝你好運!」
「有事嗎?」
然而他腦筋一轉:我和其他人沒什麼不同,有資格留在船艙里。
他告訴媽媽,叔叔盛情地接待了他,可是一點也沒有談到將來的計劃。
旅客們慢慢地安靜下來了。他們都回到了屬於自己的位置。有些人站在蒸汽機的四周烤火。煙囪里冒出絮狀的煙霧,迎合著緩緩而有規律的呼吸。一顆顆小水珠在銅板上翻滾著。甲板也跟著抖動的船體在顫抖。兩個飛快轉動的機輪在拍打著河水。
弗雷德利克的到來絲毫沒有驚著他。有幾次,他扭過頭來朝弗雷德利克不停地使眼色,似乎在責備他的出現。緊接著,他給在場的每個人都遞了支雪茄煙。很明顯,他厭倦了周圍的人,他稍微遠離了他們一些。弗雷德利克也朝他那兒走過去。
「幹嗎不直接把車趕到這兒呢?」
弗雷德利克想了一會兒,可是最終還是友情佔了上風,他抓起了帽子。
弗雷德利克剛剛邁進客廳的門檻,人們便一窩蜂似的站了起來,分別上來同他擁抱。接下來人們把沙發和椅子拽過來,成了半圓形地圍坐在爐火旁。岡布蘭先生馬上來了解他對拉法熱夫人有什麼想法。這在當時是震驚全國的案子,一場爭論勢必會因之而起。莫羅太太不管岡布蘭先生是否高興,打斷了對此事的爭議。岡布蘭先生覺得,這樣的辯論對於一個即將成為一個法律學者的年輕人而言是有好處的。他盛怒之下,離開了客廳。
「快!快點靠岸!」
「我親愛的太太,你都準備妥當了嗎?」阿爾努先生在扶梯口的陽傘下面高聲叫道。
開始,他倆就著各種煙草展開了議論,不久便話題一轉,很自然地聊到了女人。這位穿紅靴子的男人告訴了弗雷德利克很多辦法。他高談闊論,擺事實,講道理,還以自己為樣板來說服他,他的話語溫柔和氣,充滿了放蕩不羈的幼稚,令人快活。
這時,廚子進來通報,少爺的晚餐已經準備好了。人們這才因無法留下來而不得不離去了。待客人們都走出了客廳時,他母親才小聲問道:
當他和母親來到樓上的卧房時,十字天鵝咖啡店的一個夥計帶來了一封簡訊。
透過船窗,有時能夠看到一艘往返載運遊客的小船的一側,它慢慢地劃過去。用餐的旅客把腦袋伸到窗外,大聲叫喊著岸上的地名。
小姑娘在弗雷德利克旁邊玩著,他想要親吻她,小姑娘嚇得藏到了女僕的背後。阿爾努太太呵斥她不可以對這個先生無禮,因為他曾救起了她的披巾。弗雷德利克暗自揣摸,難道這就意味著開始拐彎抹角地交談了?
阿爾努夫婦準備在蒙特羅換乘馬車前往夏龍。他們計劃去瑞士遊玩一個月。阿爾努太太責怪丈夫太寵孩子了。他聽到這些后,馬上貼在她的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也許是悄悄話兒吧,從她臉上的笑容可以看得出。說完話他站起來掛好了身後的窗帘。
她戴著一頂寬檐的涼帽,後邊有幾根粉紅色的絲帶在迎風飄動著。一根黑色的髮帶,貼著那雙濃濃的眉梢,似乎是有意將它附在那橢圓形的臉上。她身穿布滿圓點的淡淡的細布花連衣裙,散成很多裙褶。她不知道在那刺繡著什麼;高挺的鼻粱,下頜以及全身都清清楚楚地呈現在藍藍的天空下面。
九九藏書這時,一個戴著金線鴨舌帽的僕人走過來告訴他:
工藝社兼職兩種業務,一種是畫報社,另一種是畫店。弗雷德利克在故鄉書亭的大廣告板上曾經多次見過這個名字,廣告板上大大地橫寫著「雅克·阿爾努」這幾個字。
他猜測,她也許是安達盧西亞人,可能是在殖民地長大的白色人種,並且把島上的這個黑人婦女帶在身邊。一條長長的、嵌有紫色花邊的披巾搭在她身後的銅圍欄上。海上那陰涼潮濕的晚上,她可能經常把它包在身上、裹在腳上,有時候還用它蒙起來睡覺!可是,披巾卻刮住了流蘇,慢慢地滑了下來,馬上就要落入水中了,弗雷德利克往前一跳,一下子拉住了它。她對他說:
小山上一片鬱鬱蔥蔥,中間還夾雜著極具義大利特色屋頂的矮小的房屋。房前是一片坡狀的花園,剛砌成的矮牆、鐵圍欄、草地、花房或是一盆盆的天竺葵把花園分割開來。一盆盆天竺葵錯落有致地擺放在供人們納涼的涼台上。看到這些舒適而雅緻的房屋,有誰不想擁有它呢?假如能有一個上等的彈球檯子,一艘遊船,一個女人,還有一些夢想中的東西,就完全能夠在這裏生活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在水上遊玩極具新奇感,極易使人訴說衷腸。喜歡開玩笑的人又在打情罵俏了,很多人在高聲歌唱。大家的興緻極高,頻頻舉杯,開懷暢飲。
「她總算能跟我說話了?」他揣測著。
「冬天即將來臨,又到了舉辦舞會和宴請賓客的好時機呀!」
一八四〇年九月十五日早晨六點多鍾,冒著濃濃煙霧的蒙特羅城號輪船就要從聖爾納碼頭出發了。
她一個人坐在凳子上。因為他沒有看見除她而外的人,他已經被她的神色搞得六神無主。當他來到她身邊時,她的頭抬了起來,他便不自覺地低下了頭。待他離她遠一點時,就又站在那兒盯著她。
阿爾努帶著弗雷德利克,一邊走,一邊誠摯地邀請他到船艙去。弗雷德利克推說自己剛剛用過午餐,而事實上完全不是這樣的,他現在正飢腸轆轆,餓得難以忍受;但是口袋裡已經分文皆無了。
「啊,我還真的不記得了!」弗雷德利克心不在焉地回答。
再往遠看,那邊矗立著一座尖頂的方塔城堡。城堡的正前方有一個花壇;高高的菩提樹下的幽徑緩緩地伸展開來,猶如一堵環形的門。在他的想像之中,她沿著榛樹林慢慢地走來了。恰好此時,石階上走來一位少婦和一個年輕人,石階的兩旁的幾個箱子里栽種了一些桔子樹。又過了一會兒,所有的一切都在眼前消逝了。
他有生以來從未見過她這種褐色而發亮的肌膚,沒有見過她那種極具魅力的身材,她那在陽光照射下纖細的手指就更未見過了。他驚異地注視著她的針線盒,似乎發現了一個寶物。她叫什麼,住在哪兒,有著什麼樣的生活,有什麼樣的經歷,許多問題一股腦地冒了出來。他想瞧一瞧她卧房的陳設,見識一下她所有穿過的衣物,結交她所認識的人。可是,因為有了一種更迫切的慾望,一種極大的捉弄人的念頭佔了主導地位,反而壓倒了肉體上的佔有慾。
瑪爾特小姐連忙朝他跑去,抱住他的脖子,拽他的鬍鬚。這時候飄來一串豎琴的聲音,她便叫嚷著要聽音樂。不一會,黑人婦女便領著彈豎琴的樂師進了頭等艙。阿爾努一下子就辨認出他是從前的一個模特兒,便用「你」來稱呼他,在場的人對這種親切的稱呼都感覺很吃驚。那樂師甩了甩那披肩長發,張開胳膊,演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