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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二章

第一部

第二章

這時,一束光從四十米以外左岸的一座矮小的房子的天窗發出來。
「不錯!我是!」那個人回答。
伊齊多爾老頭來到他們面前,告訴弗雷德利克,說他母親叫他回去,還怕他受涼,專門為他拿來了大衣。
為了打消他的憂慮,他牽著弗雷德利克的手,詢問起他旅行的事情來。
但是執行官的兒子,反倒認為學校的生活不錯。他刻苦勤奮,念完了第二學年,就開始讀三年級的課程了。但是,可能是他太貧困,或許是性格倔強,暗地裡大家都仇視他。一天,一個工人在中班的教室里喊他叫花子,他氣得一躍而起卡住了那人的脖子,如果沒有三個學監的勸阻,說不定他會把那個人勒死呢。弗雷德利克十分羡慕他的勇敢,和他牢牢地擁抱在一起。從那時起,兩個人變得形影不離,十分友好。對於這份感情用不著懷疑,能和一個高年級的同學結為朋友,正是一個低年級同學值得榮耀的事情;對於那個高年級的同學,當然也非常高興地接受了這份輕而易舉得來的忠誠。
來到諾讓的地域,首先看到一座座有些斜度的房子;幾間木製的磨坊坐落在右邊,磨坊的水閘沒有打開,教堂就矗立在磨坊的身後;左邊靠河邊的地方柵了一些界限不分明的園子,是用樹枝圈起來的。而在巴黎的區域里,平坦的大路一瀉千里,一個今牧區都隱藏在遙遠的夜色中。夜深人靜的時候,夜色微微地泛出一點白。空氣中飄來一陣帶有濕氣的葉香簡直令人沉醉了。大約百米之外,引到岸邊的涓涓細流聲,和夜裡平緩而有力的波濤聲,相互交織著。
「你是羅克先生嗎?」弗雷德利克問道。
「你們好,先生們!」
「給你最後一個誠懇的建議:你必須去進行職務考核!應該先混個職務。乖乖地把那些天主教和撒旦詩人全部丟掉,他們之中哲學水平最高的也抵不上十二世紀的哲學理論。你該不會可笑到心灰意冷的地步吧。從米拉博那時候到現在,有不計其數的創造過豐功偉績的人物,他們走過的路都是曲折坎坷的。更何況我們不可能長時間地分開的。最終我一定要讓那個侵吞我財產的老東西,把屬於我的財產還給我。好了,我也該走了,再見!對了,你有沒有帶錢,支付我一百個蘇的晚飯錢?」
弗雷德利克掏九-九-藏-書出早晨從伊齊多爾老人那要的零錢十法郎交給了他。
他是諾讓人,他說自己才從河邊的園子里回來途經此地,是去看陷阱里有沒有狼掉進去的。
「如果沒有你,我簡直無法在那兒繼續生活下去。」弗雷德利克說。好朋友的艱辛困苦又讓他有了憂愁。「如果有今愛我的女人陪在身邊,或許我能做出點成績——你笑什麼呀?人們都說天才把愛情看做是麵包和任他飛翔的天空。只有高度的熱情才能激發出極品。但是叫我去找這種女人的事,我是絕對不會做的。就算我有一天能找到這樣一個女人,我想她也不會答應我的,我的運氣不佳,可能在將來的某一天我會毀在一塊寶石上;但是這寶石是真是假,如今還無法推測。」
「您總算又回到這塊土地上了?我太高興了!這消息還是從小女兒那兒得來的。您身體還好吧?您短期內不會離開吧?」
「這群老爺先生們睡得多踏實沉穩啊,太荒唐了!暫且忍一忍吧!等待我們的將是一個嶄新的一七八九年!讓那些寫滿了荒謬的理論的憲法、憲章之類的都見鬼去吧!它們都是騙人的,人們都厭倦了!唉!假如某間報社或講壇屬於我的話,我將不惜一切地去推翻這些可惡的東西!話雖這麼說,但是不管幹什麼事情,必須得要有錢才行啊!一個小酒店掌柜的兒子,為了吃飯而白白地耗費青春,這也太不值得了!」
夏天的黃昏,他們有時順著葡萄園旁邊鋪滿石子的小路走,有時走在寬闊的大路上,就這麼長時間地走著。在落日餘輝的照射下,麥子波浪似的一浪壓著一浪;空氣中充滿了白芷的香味。這時,他們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了,便仰面朝天倒下了,似乎暈過去了,也似乎喝醉了。還有一些穿襯衫的孩子,他們或者在玩競走,或者在放風箏。這時,學監在叫他們了。他們穿過那有嘩嘩流水聲的花園,走在兩邊都是殘垣斷壁的馬路上。他們的走路聲,震得安靜的街上咚咚作響。圍欄打開了,他們又都回到了樓上。他們有種肆意狂樂之後的憂鬱感。
莫羅太太對這個青年人一點都不喜愛。因為他的食量太大,也不去教堂做禮拜,還贊成共和黨的主張。最終他肯定會把她兒子帶到下三濫的場所去鬼混,她是這麼認為的。於是她就暗地裡窺視他們的行動。而他們之間卻比以往更加親密無間了。第二年,戴洛立葉從中學到巴黎學法科去了。分別時,兩個人真是依依不捨。弗雷德利克早就計劃好要去巴黎看望他,竟沒料到戴洛立葉今晚卻搶先一步來找自己了。他們已經分開兩年了,這次相見,倆人親熱地擁抱許久。因為講話的場地不適合,他們便來到了橋上。
戴洛立葉插話說:
他咬緊牙,垂下頭去,因為夜裡很涼,他那單薄的衣物有些抵擋不住了,冷得渾身打顫。
現在,戴洛立葉的父親,在維爾九九藏書諾克斯擁有一間彈子房。在他兒子開口準備跟他分管遺產時,氣得滿臉絳紫色,連生活費也不給他寄了。而戴洛立葉卻發誓要進行法學院教授職稱的考核,可是又沒有一文錢,就到特魯瓦的一個訴訟代理人那兒謀了一個書記長的位置。靠他的勤勞儉樸,節省下來四千法郎。如此算下來,就算無法得到母親的遺產,靠他自己掙來的錢也足夠他在找到工作之前,自由自在地再刻苦攻讀三年了。所以他們一定要打亂事先制定好的在首都一塊生活的計劃,最起碼眼前一定要這麼做。
戴洛立葉又說道:
「別擔心!時間還多著呢,我們年紀還不大。以後我自然會去找你的!忘掉這件事吧。」
他們仍舊徘徊在這兩座橋上,這兩架橋坐落在一個運河和水渠圍成的小島上。
而學監先生卻把他們之間的友誼說成是在互相吹噓。而事實上,弗雷德利克能夠順利地升級到高年級,完全是受到他這個好朋友的鼓勵。因此一八三七年的夏天,他帶戴洛立葉回家鄉去過暑假。
查理·戴洛立葉的父親曾經是正規部隊的上尉軍官,一八一八年退伍回到家鄉,把家安在了諾讓。結婚以後,拿太太的嫁妝錢,買了一個執行官的位置,才算勉強維持生計。因為胸中的憤懣無處發泄,性格便越來越強橫,過去的傷痛也時常刺痛他,並且心裏時時刻刻想著要效忠於皇帝,於是他身邊的親人便遭了殃,成了他發泄的工具。世界上真的難以找到像他兒子那樣盡挨打的。不過,無論他怎麼拳腳相加,他兒子都不服氣。他太太為了解救兒子也經常和兒子一樣受到凌|辱。這箇舊軍官在事務所里給他兒子找了一個位置,讓他整天趴在桌上謄抄法院的文稿,弄得他兒子的右肩膀比左肩膀粗壯得多。
戴洛立葉說:
戴洛立葉站住了,說道:
這時路上有人朝他們喊話,只看見路上有他的影子。
戴洛立葉的父親一直是把兒子留在學校里度過假期的。偶然的機會裡,他發現了一部柏拉圖的譯文,簡直興奮得發了狂。後來,他便開始迷上了形而上學,甚至很狂熱。讀這種書時,他總是以青年人所特有的那種猛勁,時刻想著要打破觀念的約束,因此他有了突飛猛進的進展。茹弗魯瓦,庫散,拉羅米吉那,馬勒布朗希,都屬於蘇格蘭學派。總的來說,只要是圖書館收藏的書,他沒有漏掉一本。因為想看書,他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還偷取過圖書館的鑰匙。read.99csw.com
其實,莫羅太太與他根本沒有往來。羅克老伯同他的女僕同居,所以人們都瞧不起他,雖然他是選舉幫辦,還掌管唐布羅士先生的財產。
弗雷德利克有很久沒有寫作了。他對文學的看法一改初衷,現在他尤其對維特,勒內,弗蘭克,拉臘,萊利雅和一些平凡的無名之輩感興趣,幾乎他們任何人的文章都能令他感動。有些時候,他認為只有音樂才能描述他不安的心情。他便又開始幻想著去譜寫交響樂;或許是被事物的表面所迷惑,他又想去從事畫畫。他過去作過詩,戴洛立葉曾經稱讚他寫的太好了,但是卻從未朝他要過第二首詩去看。
「我講的難道不都是精髓嗎?你再看一看《人間喜劇》中的拉斯蒂涅是怎麼做的吧!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等戴洛立葉支付了客店的花銷后,陪弗雷德利克走到了市屬醫院的十字路口;——倆人緊緊地摟在一起,久久不願分開,就這樣一對摯友又分離了。
「你指的是位於安茹街的那個銀行家嗎?親愛的,你明白自己該做些什麼嗎?」
下課休息時,他倆經常來到校園的大鍾下面,看著九*九*藏*書那五顏六色的名人名言,設想自己的美好未來,他倆也時常到教堂去,對著聖路易的鬍子,咬著耳朵竊竊私語,就連在俯臨公墓的房間里做夢都常常夢到這些。到了散步的時間,他倆站到最後邊,直聊得天昏地暗。
老僕人只好站到了一邊,戴洛立葉又繼續說:
弗雷德利克垂下了頭。他的第一個願望夢幻般地破碎了。
在弗雷德利克的櫥子里,有許多不同的食物,還有很多十分講究的東西,例如成套的洗漱用具。早晨,他一向習慣貪睡在床上,愛觀察燕子飛,愛看故事書,不習慣學校那苦不堪言的生活,貪戀家中安逸舒暢的生活。
「維納斯,祝福您,神靈之王!但是,沒有窮困就無以談才智。就這點,我們已經遭受太多的譏諷了,求求您大發慈悲!」
這些足以概括倆人眼前狀況的話語,惹得倆人都笑了。街上回蕩著倆人的大笑聲。
伊齊多爾老人又在催促他們了。他必須要把弗雷德利克帶回去。如果少爺不回家,老夫人就會擔心的。
弗雷德利克忍不住大叫起來。
「你該勞駕這位老人帶你去拜會唐布羅士的家人;如果能跟一個富足的家庭交往,你將會很有益處的!憑你的這件黑色禮服,這雙白手套,就應讓它們充分發揮作用!你首先要步入社會,以後還要來引導我。仔細考慮一下吧,那可是一個有萬貫財產的人啊!你要想盡一切辦法來討好他,討他太太的歡心。能做她的情人就再好不過了!」
看完這些作品,書中的情節時刻牢記在他的腦海里,他深深地感悟到應該重新展現它們的風采。他很有信心,希望日後自己能夠像法蘭西的華特·司各特那樣。戴洛立葉研究的是一種涉及廣闊領域的哲學,這個學科將成為世界領先的尖端學科。
跟他們講話的人,矮矮的個子,外面套了一件咖啡色的又大又肥的禮服,頭頂長檐帽,帽檐下藏著一個尖尖的鼻子。
而弗雷德利克的生活就不那麼單一了。他不是去畫三王街刻在柱子上的基督譜系列,就去畫教堂的大門。看完了中世紀的劇本,又開始讀弗魯瓦薩瓦,科米納,皮埃爾·德·列斯土瓦爾和布朗托默等人的作品。read.99csw.com
「行啦,行啦!馬上就回家!他不可能在這兒睡覺的。」
一八三三年,在法院院長的勸說下,舊軍官把事務所賣了。他的太太得了癌症也去世了。他把家遷到了第戎。而後又遷到了特魯瓦,給招兵的做中介人,而且為查理搞到了半公費的名額,送查理去桑絲中學就讀。弗雷德利克就是在那兒上學時結識戴洛立葉的。可是他倆一個十二歲,一個十五歲,興趣和出身又有差異,所以平時根本就互不交往。
弗雷德利克覺得沒什麼值得說的。但是,一想到阿爾努太太,他馬上把煩惱拋到了九霄雲外。他之所以沒有提到她,是覺得羞於啟齒。他把話題轉到了阿爾努身上,費了很大口舌去描述阿爾努,詳盡地描述了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還講到了他頗有交際手段。戴洛立葉聽完他的陳述,激勵他繼續同阿爾努結交下去。
弗雷德利克相信戴洛立葉到了無與倫比的地步,因此他認為他的話已經動搖了他的心。也可能是他將阿爾努太太忘到一邊去了,或者是戴洛立葉的推斷中已經把阿爾努太太和唐布羅士夫人放在了一起,因此開心地笑了。
他倆在一起時,常常計劃著念完中學后的事情。先是等弗雷德利克到了法定年齡時,取出一部分錢,倆人去旅行;回到巴黎以後,一塊找工作,永遠生活在一起。那麼工作之後的娛樂活動呢?去富麗堂皇的客廳里跟小姐們約會,也可以跟名妓們一塊盡情地喝酒,盡情地玩樂。但是,一切希望都是美好的,而且稍縱即逝,等待他們的是層層憂慮;暢所欲言地興奮了一陣子之後,等待他們的依舊是寂寞和無聊。
「你等一等!」戴洛立葉說。
也許因為弗雷德利克對他太冷淡了,他便失望地走開了。
戴洛立葉安慰道:
弗雷德利克把大衣披在兩個人身上,一人一半。他們就這樣摟在一起,披著大衣,在夜色中肩並肩地走著。
而戴洛立葉,也不再繼續醉心於形而上學的哲學之中了,如今正在一門心思地鑽研社會經濟學和法蘭西革命史。現在,他已經是二十二歲的青年了,又高又瘦的身材,長了一張大嘴巴,有一種很果斷的氣質。這個晚上,他披了一件粗呢子外衣,皮鞋上落了一層灰白色的灰塵;他是專門從維爾諾克斯走來看望弗雷德利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