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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四章

第二部

第四章

話又說回來,羅克老頭的心靈深處還埋藏著一顆勃勃野心。他想讓女兒成為伯爵夫人;為了不損害女兒的幸福,而又達此目的,他在年輕人中只相中了弗雷德利克。
塞內卡的父親是個工頭,出生於里昂,早年曾拜夏里埃的老弟子為師。剛來巴黎時,他便參加「家庭社」。他的一言一行向來聞名,警察早就盯上他了。在一八三九年五月暴動中,他親身參加了。打那以後,他便深居簡出,但是後來越來越活躍起來,對阿利包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將自己對社會的痛恨與人民對君主制的痛恨交織在一起,早晨剛醒過來,就希望革命到來,世界立刻隨之發生巨大變化。最後,他厭惡弟兄們懦弱無能,怨恨自己的理想被人抵制,以至於夙願難以實現。於是,他便對祖國徹底失望了,為此,他作為化學家參與制造燃燒彈。終於有一次,當他帶著一包炸藥去蒙馬爾特進行試驗時,被人發現了,要知道這是圖謀建立共和國。
「他們還想讓我們賠禮道歉,您信嗎?其實,這沒什麼大不了,只需說一句話而已!但是,我堅決頂回去了,我應該這樣干,對吧?」
他雙手緊緊地摟住弗雷德利克,拍了拍他的肩,親吻著他的臉孔。
「可是,親愛的朋友,何必要說出來呢!您曉得,反對派這樣吵鬧個不休,會影響生意的!」
然而,當他發現了西齊,並坐在他的座位上時,他愣住了,深感詫異。
「您對女人真不夠禮貌!」蘿莎妮說。
這是瑪利亞月,鮮花覆蓋著祭台,歌聲悅耳,風琴聲聲。而他不能祈禱,因為宗教儀式會讓他想起喪儀;一個嗡嗡的聲音好像傳入他的耳中:「從深淵里」
他對這些老頭子的愚昧無知深惡痛絕;有的時候,就連最膽怯的人也會勇敢起來,而弗雷德利克就被這種勇敢激發了,他對財政官員、議員、政府和國王大肆謾罵,為阿拉伯人辯解,講了好多廢話。這時,有幾個人心懷惡意地唆使他:「說呀!繼續說下去!」而另外一些人則含糊不清地說:「混蛋!好大的火氣!」最後,他認為可以走了;就在他準備離開時,唐布羅士跟他談起有關秘書職務的事,說道:
「您是否最喜歡吃香鮑爾比目魚?」她又說。
碟子閃電般地從桌上飛過,撞倒了兩個酒瓶,砸碎了一個果碟,觸到了花果托,碎成三塊,打中了子爵的腹部。
「把狗也帶上,行不行?」
「不,啊!豈有此理!」
「拉倒吧!他在這方面比你強多了!」
弗雷德利克突然被西齊一把抓住。
「幹嗎不呢?」
就在那個星期,弗雷德利克將一封母親的來信遞給他看。
他離開閱覽室,看見好多人在一家畫商的店鋪前面。人們在看一幅女人的肖像畫,畫的下面是一行黑體字:「蘿絲·安內特——布隆小姐,該畫歸諾讓人士弗雷德利克·莫羅先生所有。」
「再見,是嗎?」
「還會了解得更深,是不是?」
「嘿!」西齊叫嚷道,「不管怎麼樣,他犯了錯誤;太糊裡糊塗了,結婚!」
他們正在談論有關選舉、反覆無常的改革、葛朗丹先生的演說以及伯努瓦的答辯等等事宜。第三黨明顯做得出格了!中左派為什麼不考慮一下他們的出身!政府遭到了沉重打擊!然而,謝天謝地,政府繼承人還沒有最終確定下來。說到底,目前的形勢跟一八三四年的形勢沒有什麼兩樣。
「唉,再見!我得去洛雷特聖母院。」
他在房裡徘徊著,來到穿衣鏡前面時,看到自己臉色刷白。
「也許不是獨自一人吧?」列冉巴說。
證人們邊走邊看著道路兩邊。他們商量著到底去卡特朗十字架那邊,抑或巴加太爾牆垛下。最後,他們往右拐,在一片按梅花形栽種的松樹地里停了下來。
這時,塞內卡阻止了他,說:
走過一個教堂前面時,他說道:
弗雷德利克託詞說身體欠佳;然而,覺得這種狡辯未免太蠢了,便回答說:
弗雷德利克走在列冉巴和杜薩迪埃中間,列冉巴說:
男爵佯裝什麼也沒有聽到。
「噢!不!不到一點半就不出去。」好像她猶豫不決的內心裡確定了一個時間概念。
他剛吃了口菜,便又說:
「我呀,假如我是您的話,子爵先生,我就去菜市場雇一個壯漢來,把他痛打一番。」
弗雷德利克覺得,他臨走之前,他們還在嘲諷他。他發誓以後再也不到這幢房子來,再也不跟這幫傢伙打交道。他尋思著自己招誰惹誰了,真難以想像世上還有這麼冷漠的惡習!特別是那些女人令他惱怒!沒有一個女人替他打抱不平,甚至瞧不起他。他對她們恨之入骨,要知道他沒有打動他們的心。要說唐布羅士夫人,他認為她既頹廢又冷漠,真難以給她蓋棺定論。她有情人嗎?那又是誰呢?是那個外交官,抑或是別的什麼人?大概是馬蒂農吧?不可能!然而,弗雷德利克嫉妒馬蒂農,但對她呢,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但是,他們照舊像往常那樣親密無間,和睦相處,就連杜薩迪埃在場也讓他們覺得礙事兒。於是,他們推託說要去參加約會,便漸漸疏遠了杜薩迪埃。世間有好多這樣的人,跟別人在一塊的任務權當中間人罷了;人們如同過橋那樣從他們身上跨過,然後便大搖大擺地離去。
「這純粹在撒謊!」
「哦!相當富裕!儘管唐布羅士夫人先前只是布特瓏小姐——省長的千金,家產算是一般。」
兩隻狗惡狠狠地叫了起來。
「這對您並非難事。您認識好多上層的人物,戴洛立葉說,您和唐布羅士先生交情也不淺!」
「我很慶幸自己沒有與這種女人打交道!」
弗雷德利克旁徵博引說,人民有權起來造反;他想起了戴洛立葉曾經給他講的幾句話,引用德索爾姆和白萊克斯敦的至理明言,英國法權議案,還有一七九一年憲法第二條。以前正是根據這些權利,人民宣告廢黜拿破崙,這種權利在一八三〇年便正式實施了,寫在憲章的開頭部分。
在場的大多數男人起碼為四個政府服務過;為了使自己擺脫窮困,為了保護自己的財產不受侵犯,抑或只是出於卑鄙無恥,對強權政治頂禮膜拜,他們甚至可以褻瀆法蘭西和整個人類。他們異口同聲地說塞內卡這種罪行是不可寬恕的。那些為生活被逼無奈的罪犯,理應得到寬大處理!接著,他們免不了要舉這個永恆的例子:一家之主在那永恆的麵包作坊里偷那塊永恆的麵包。
「你幹嗎老折騰我?」他嘴上這麼講,而心裏卻惦記著阿爾努太太。
「那麼,以後……怎麼?假如這麼可以讓他起死回生,那也認了!我不會因此而餓死的!甭操心啦!」
他們在英吉利咖啡館門口停了下來,並退掉了馬車。弗雷德利克付給車夫錢時,蘿莎妮先上樓去了。
「他硬說這畫是蘿莎妮的。」
「我也想不到您那麼貪錢!很抱歉,我有事先走一步!」
「我來遲了!別決鬥!謝天謝地!」
「他們間的友情從何而來呢?令人匪夷所思!何況,就像巴齊勒講過的那樣,這到底是哪個混蛋上當受騙了呢?」
弗雷德利克有些心慌意亂,忐忑不安。
還有大眾舞廳的明星,街頭女戲子;然而,並非最靚的美女就最能吸引人們的注意力。那位老太太喬治娜·奧貝爾(一位喜劇作家稱她是「賣唱的路易十一」),化妝得花枝招展,妖魔鬼怪,還不斷發出豬叫般的笑聲。她直挺挺躺在四輪輕便馬車上,脖子縮在貂皮領里,好像過冬似的。那位因打官司而名聞遐邇的列穆梭太太,跟一群美國人在一起,趾高氣揚地坐在四輪敞篷馬車上;而那位酷似古典式處|女的泰蕾絲·巴希呂,她的十二條絛帶把車廂都塞滿了。車子的遮篷處擺放著玫瑰花盒。蘿莎妮見到這些風流的貴婦人時,便吃起醋來;為了出出風頭,她故意大聲叫嚷,並指手畫腳。
「什麼賭?」
談到戴洛立葉,他的朋友對此人有點反感。自打校場那次見面以來,他不怎麼想去唐布羅士家裡。
這時,他的目光被掛在牆上的一把日本匕首吸引住了。他從牆上取下來,捏了捏刀把,又厭惡地隨手丟到雙人沙發上。
「給我一杯香檳酒!」蘿莎妮說。
那輛四輪輕便馬車又來了,這是阿爾努太太,她臉色刷白。
這時,唐布羅士夫人突然喊叫起來:
弗雷德利克覺得心在怦怦亂跳,幾乎喘不過氣來。他一口氣喝了兩杯水。
弗雷德利克隨手操起碟子,往他的臉砸去。
那位先生認為,有時也有人即興喝酒。
看台上的人們都站在板凳上,有的站在馬車上,手裡拿著望遠鏡,跟蹤騎手的情況。騎手們猶如各色各樣的斑點,紅色的、黃色的、白色的和藍色的,順著跑馬場四周的人群賓士。遠遠望去,騎手們跑得並不快;在校場的另一頭,好像他們的速度降了下來,幾乎在滑行,馬肚拖到泥地,但是馬腿筆直地伸著,並沒有彎曲。他們疾馳過來了,身影逐漸放大;他們經過時,驚天動地,飛沙走石,揚起一片灰塵;騎手們的綢衫隨風鼓了起來,好似船帆在抖動;他們揮舞著皮鞭,駕馬朝那個終點柱子飛奔過去。人們拿走號碼,又掛上新的。在一陣喝彩聲中,那匹獲勝的馬拖著身子一直跑到測體重處,大汗淋漓,膝頭僵直了,頸脖也聳拉下來了,而那位騎手也像死了一般趴在馬鞍上,狂笑不停。
弗雷德利克對這種殷勤感到膩味。
「先生,想妥了沒有?承認錯誤也是好樣的。」
在看台下面、緊挨著跑道的地方坐著最熱心的觀眾。跑道的邊上是兩排用繩子拉著的木柵欄,將跑道與觀眾隔開。環繞著跑道形成的橢圓形的場地里,有的小販搖著木鈴在賣可可,有的在賣比賽節目單,有的在賣雪茄煙,吆喝聲、吵鬧聲不絕於耳。市保安隊來回巡邏著。這時,掛滿了號碼的柱子上的那隻時鐘響了起來。出來了五匹馬,觀眾隨即坐到看台上。
「請原諒,打擾你們了,情人們!」
「您先走吧!」她說,「一會兒我去找您!」
穿綢衫的騎手們雙手緊緊地抓住馬韁繩,威風凜凜地騎在馬上。這時,有人將一面旗幟往下一揮,五位騎手便開始出發了。起初他們擠在一起,很快就變長了,最後分成了兩半。有一個穿著黃衣服的騎手差點第一圈就被淘汰。斐利和蒂比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分不出伯仲;後來,東普士超過了他們;然而,一直落在後面的克呂布斯蒂克漸漸地趕了上來,將查理甩下有兩匹馬的距離,最終拿到了冠軍。這出乎人們的意料之外,大夥跺著腳,大聲叫喊,連小木房也隨之顫抖。
他操起一根用來點煤氣燈的棍子,比劃著,對著牆壁猛刺了幾劍。他跺著腳,虎視眈眈,甚至假裝碰到了難題,大喊大叫,「你看清楚了嗎?那邊?看清了沒有?」他那龐大的側影映在牆上,帽子好像要頂到天花板。店主不時地喝彩:「好,真棒!」他的老婆雖然有些害怕,但是也稱羡不已;至於那個老兵戴奧多爾,驚呆在那裡,被列冉巴這個架勢迷住了。
阿爾努坐在冬青樹的綠蔭下,很快活地抽著雪茄煙。他抬起頭來,瞅著一排朝著花園的房門,說他原先常光顧這裏。
「噢,對了,您還經常見到……您是怎麼稱呼他?……那個原先的歌唱家……戴勒馬?」
阿爾努是從列冉巴的朋友貢板處得悉這一切的;於是,他不假思索地便跑來阻止,況且,他想正是由於自己造成了這場決鬥。他讓弗雷德利克立刻將事情的原委講給他聽。此時,弗雷德利克被他的真誠深深打動了,不想給他添煩惱,便說:https://read.99csw•com
羅克先生是靠替唐布羅士先生借款而發家致富的;要知道他總是給那些付得起優厚押金的人借錢,這樣他可以從中獲得一點小費或回扣。由於經營非常細心,資本是絕對不成問題的。更何況,羅克老頭遇到有什麼扣押品,他決不會躊躇不定;然後,他再以低價買進抵押物。要說唐布羅士先生,見到資金這麼容易賺回來,認為他的生意興旺。
「剛才他被逮起來了,我剛逃出來!」
繼而,她用平和的口吻問起,這輛敞篷四輪馬車和那穿栗色衣裳的傭人是誰家的。
余索內不等請求,便離開了。該怎麼領他這份情呢?弗雷德利克來不及細想。他正準備盡情享受快樂的時候,一個侍者走了進來。
杜薩迪埃也一樣嚮往共和國,他以為共和國代表著人類的解放和普天下之幸福。他十五歲那年,有一次在特朗斯諾南街看到一群士兵,刺刀上全是血,槍托上還有頭髮。自那時起,在他看來,當局就是非正義的化身,他非常憤慨。他有些將兇手和憲兵混雜在一起;他認為,一個偵探跟一個殺父的逆子差不了多少。他將世上的所有罪孽都歸咎於當局,他對此深惡痛絕,意志愈來愈堅定。塞內卡的言行也對他潛移默化著。不論他是否有罪,不論他的陰謀怎麼可恨,那又怎麼樣呢!既然他被當局逮捕入獄,別人就應該繼續鬥爭下去。
由於中國浴廳旁邊的大路高低不平,四輪馬車不得不減速慢行。人行道上有一個穿著赭色大衣的男人在來回踱著步。就在此時,車輪下面進射出來的泥漿濺到那個人的身上,他立刻轉過臉,瞪著眼睛怒視著。弗雷德利克臉色一下子變白了;他認出那個人便是戴洛立葉。
隨後,塞內卡熱情地將手伸了出來。
夥計給他拿來一副餐具;因為他餓壞了,就慌不擇食,見啥吃啥,時而從碟子的剩菜中央起一塊肉,時而從籃子里拿起水果啃起來。他一隻手拿著酒杯,一隻手夾菜,嘴裏還嘮叨著自己剛才幹的事。他已經把那兩隻狗送回去了。家中沒有什麼新情況。但是,他看到了廚娘跟一個當兵的鬼混,這是他杜撰編造的故事,只是為了吃頓飯。
蘿莎妮看著菜單,目光落在一些奇怪陌生的菜名上。
「噢喲!可是……」
然而,男爵卻對蘿莎妮耿耿於懷,說道:
「我才瞧不起她呢!」
「那還用說!」弗雷德利克苦笑著說,並讓那位先生坐下。
「你們不是在一起做買賣吧,我猜想?」
「我把這位先生請來了,你不介意,是嗎?」
「什麼時候?」
「怎麼!就是她讓我來找您的!」佩勒林堅決地說道。
列冉巴走後,他扯著嗓子反覆自言自語道:
他那雙眼睛噴射出憤怒的火花,弗雷德利克不禁為之一怔。
隨後,蘿莎妮將一瓣花放到他的嘴邊,撩撥他去吻它。這個嬌嬈的姿勢,幾乎帶有挑逗的意思,弗雷德利克禁不住心動了。
「啊!公爵夫人,很高興見到你!」
他到一些有名氣的酒店裡吃飯,經常光顧劇院,盡情地享樂。這時,余索內給他寫來一封信,開心地跟他講,在賽馬的第二天,蘿莎妮就跟西齊吹了。弗雷德利克覺得一陣快|感襲上身來,至於他幹嗎把這事告訴他,他也無心去追根刨底了。
然而,杜薩迪埃的一片深情厚意委實讓他感激涕零。應他的請求,店裡的夥計每天都來探望他。
佩勒林展覽這幅畫,是想要挾弗雷德利克,讓他付錢。他相信此舉將使他聞名天下,整個巴黎都將為他歡呼,為他這幅劣質畫打抱不平。
「管她呢!只是盼望有朝一日我也能有如此豪華的馬車!」蘿莎妮說完后,便靠著椅背坐著。
接著,他們兩個人都斜著眼看著,面色煞白,雙手哆嗦。
弗雷德利克並未對她這種謊言加以責備,還不如乘機沾點便宜。於是,他握著她的手不放,親吻著她手套和短袖之間的腕節。
弗雷德利克發現了那個鐲子。
「我有一輛車。」西齊說。
「好,我答應你!」
「您以為現在她不要那幅畫了嗎?」
「我們將痛打他一番,甭操心啦!一上來,……用劍……」
「太滑稽有趣了!這個職位應該有一個法律專家才成!」
「那麼,什麼事?」
「可是,親愛的朋友,假如你不情願,我可以去通知一下。」
這麼說,他們倆確實斷絕關係了。弗雷德利克心中竊喜,心裏充滿著無限的渴望。
「怎麼,又來人了?」
「那麼,阿爾努呢?」弗雷德利克說。
「那不會有危險嗎?」
這時,一位行政人員叫嚷著:
假如他相信這幅畫很不錯,那他可能不會死纏著他。然而,要是付給他一筆錢(一筆相當數目的錢),那就是否定了原先的批評,增強了他的信心。因此,弗雷德利克不想糾纏於此事,便漫不經心地問這幅畫值多少錢。
「對不起,我們不提它了!」
「不過,他對自己的老婆一往情深!」弗雷德利克尋思著,同時轉過身來,覺得此人不地道。弗雷德利克痛恨他惹了這場格鬥,好像剛才他完全是為了他而去賣命的。
「怎麼,你到這裏來,你?」馬蒂農驚訝地說道,甚至看到他都很厭煩。
「實話說,這是她的。」
「想買輛車,是嗎?」唐布羅士夫人接著說,手裡拿了一杯茶,走到他的身邊,還仔細瞅著他,足有一分鐘,頭稍稍偏向一旁。
弗雷德利克對這些滔滔不絕的空談感到很厭煩。他一生氣,就用靴子去踢桌下的長毛狗。
行人稀少,偶爾有人從他們身邊走過。萬里無雲,時而看到有幾隻兔子活蹦亂跳。在一條小路的拐彎處,一個穿布衣的女人正和一個穿制服的男人在閑聊;幾個穿短衫的傭人牽著馬兒在林蔭道上的栗樹下閑逛。西齊觸景生情,回憶起那段幸福的時光:他騎在栗色的馬背上,戴著眼鏡,朝四輪輕便馬車的小門騎去。這些回憶使他更加鬱悶。一種無法忍受的乾渴燒著他的心;他脈搏的跳動聲和蒼蠅的嗡嗡聲混雜在一起;他的腳陷入泥沙里;他好像生來就迷茫著。
「雅克·阿爾努,發行人,你的朋友,是嗎?」
「也不一定隨意出賣!」弗雷德利克說。
車上沒有了說話聲。
時鐘響了起來,西齊不得不離開;蘿莎妮巴不得他早點走,說這傢伙討人嫌。
這時,走進來一位三十歲左右的青年,他相貌一般,四肢發達,帽子壓到了耳根,紐扣上別了朵鮮花。這真是西齊的理想人物。西齊能把他請過來,喜上眉梢。他的到來讓西齊著實激動了一番,他甚至想找一句雙關語,果真如此,當端上一盆紅雉雞時,他便說道:
就在當日上午,弗雷德利克接到一份通知,查理·約翰·巴蒂斯特·烏德里先生跟他說:法院已經下了判決書,他可以獲得雅克·阿爾努先生在美城所擁有的一份產業,但是他必須為此支付總計二十二萬三千法郎的出售費用,同時,判決書上還說,原不動產的抵押款已經超過了出售價,因此弗雷德利克完全失去了債權。
見他隻字不提,弗雷德利克以為他忘了那承諾。過了幾天,他問他有沒有辦法弄回那一筆款子。
塞內卡的請求遭到了拒絕。沉默片刻后,他說:
草坪上站滿了人們。好多湊熱鬧的站在軍事學校的陽台上;騎手測體重的地方旁邊的兩個亭子、周圍的兩座看台和「國王看台」前的那個看台,都被人們擠得水泄不通。透過他們的神態可以看出他們對這種時尚的新鮮的娛樂活動非常感興趣。那時,觀看賽馬的人都注重儀錶,顯得與眾不同;鞋套帶,絨披肩,白手套,這些就是當年的時髦風尚。女人們穿著緊身長袍,光彩奪目,宛如滿園鮮花,坐在看台的階梯式凳子上;男人們穿著深色服裝,猶如萬花叢中的點點黑斑,交相互映。然而,那個著名的阿爾及利亞人布·馬扎最引人注目,他滿臉嚴肅地坐在一個特別觀禮台上,兩邊有兩位隨身侍從。賽馬總會的看台上都是名流要人。
「幹嗎這麼害臊!」男爵又說,「這未嘗不是好事!」
這個不測之禍都是由於在時效期內未重新登記造冊引起的。阿爾努本來說親自去處理這件事,但是後來他忘了。弗雷德利克大為惱火,待心情平靜下來后,心裏尋思著:
她要來一盤牡蠣,他們開始吃起飯來。
西齊不敢立刻回答「好的」,但是心裏埋怨表兄不理解他。
「這太可怕了!」家庭老師吵嚷著。
「但願這樣。」
阿爾努感到他這話里似乎蘊含著什麼。隨後,他像往常那樣,很隨意地岔到了另一個話題:
「我們可能再也見不著了!永別了!」
唐布羅士先生認為,如果沒有非常雄厚的財力,很難做出任何好事。因此,惟一有效的辦法,就是要委託,「正如聖西門派所主張的那樣(我的上帝,他們也有好的一面!我們對每個人都應該一視同仁!),我說,要把進步事業交給那些能創造公共財富的人去干。」隨後,他們不由自主地聊起大工業經營、鐵路和煤礦。這時,唐布羅士轉過身來,低聲地對弗雷德利克說道:
佩勒林有些惱羞成怒了。
桌子中央擺著一隻裝滿水果的鍍銀托盤,桌上按照法國古式時尚放著銀盤;桌子的四周擱著盛滿滷肉和香料的小碟子;一樽樽裝冰鎮玫瑰香酒的酒壺整齊地直立著;各人的碟子前面是五個高腳和低腳酒杯,以及一些不知其用途的東西,各種各樣裝食品的小巧玲瓏的器皿比比皆是。光是第一道菜就有:蘑菇汁鱘魚頭、匈牙利黃酒烹約克火腿、熏畫眉、烤鵪鶉、貝夏梅爾白醬油肉餅和油炸紅雉雞。同時,在這些菜的兩邊都放著馬鈴薯絲拌香菌。一隻吊燈和幾座多枝燭台將房間照得雪亮,四周牆壁上掛著大馬士革紅綢幔。羊皮靠椅後面站著四個身穿黑色衣服的傭人。見到這麼豪華的場面,大家都驚嘆不已,那位家庭老師也大加稱羡,他說:
這時,她的幾隻小狗圍著她吠叫不停。
蘿莎妮一下子站了起來,急忙跑到房間的另一邊,背對著門。
「您上次沒有來給我們助一臂之力。」
這就是她——或者輪廓上是她的形象,是一幅正面肖像畫,袒胸露臂,長發披散,拎著一個紅天鵝絨的荷包。她的身後是一隻開屏的孔雀,它那大大的扇形的翅膀把牆壁都擋住了,它的喙一直伸到她的肩上。
西齊詭辯著。他寧願放任自流,自由自在,瀟瀟洒灑走一回。他想學點踢打術,可以光顧老城的下流酒店,效仿《巴黎的秘密》中的羅道爾大王子。這時,他從兜里掏出一個短煙斗,斥責傭人,瘋狂地喝酒;為了讓人家誇獎他很內行,他對所有的菜肴都逐一評頭論足,甚至退回了一道鮮菌。儘管那個家庭老師喜歡吃這個菜,但是諂媚地說:
蘿莎妮說時還遞了個眼色,意思是說:「這是位見過世面的人,就聽他的吧!」
弗雷德利克剛走出來,就貪婪地呼吸著空氣。他已經壓抑了好長時間了,剛才終於淋漓痛快地發泄出來了,心情一陣輕鬆;他感覺到一種男子漢的氣派,一種使他迷戀的內在力量的衝動。他要找兩位證人。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列冉巴。於是,他隨即向聖德尼街的一家咖啡館跑去。店已經關門停止營業了。但是,門上的玻璃還在閃閃發亮。門被推開了,他便彎著腰從披檐下進去了。
「當然啦。」弗雷德利克邊說邊尋思著,最好再挑個證人。
「我才不在乎那玩意兒呢!」弗雷德利克又說。
「唉,不!從未有過這樣的事!」
弗雷德利克只得獨自一人先走進小房間。兩扇窗戶都開著,從那裡可以看到對面房屋十字窗口旁邊的人群。在幾乎發乾的瀝青地面上有幾條波浪形反光在晃動著,陽台邊上木蘭花芳香四溢,在房裡也能聞到。這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使他如醉如痴;他便躺到穿衣鏡下邊的紅沙發上。
「可是,先生!」
接著,他們侃起匯票、期票。為方便起見,他們倆單獨到另一張桌旁竊竊私語。
在他母親家裡,所有過去的老相識全來了:岡布蘭、海德拉、尚布里翁諸先生、勒布倫一家、「奧傑家裡諸位小姐」和羅克老頭,而在莫羅夫人的對面,路易絲小姐就坐在一張遊戲桌跟前。現在她長大了,成熟了。她站起身來,脫口叫了一聲。大家都議論紛紛,竊竊私語。只有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桌上的四盞銀燭台照得她皮膚更加刷白。她玩牌時,手不停地顫抖。長久以來,他的矜持無法顯現出來,如今她那種激|情正使弗雷德利克心花怒放;他心裏琢磨著:「你一定會愛上我的,你呀!」隨後,為了彌補在別處所受的種種晦氣,他便裝作一副巴黎花|花|公|子的樣子,大侃各家劇院的新鮮奇怪的事兒,滔滔不絕地講些從小報里看到的上流社會的奇聞逸事,這樣一來,他的鄉親們聽得如痴如醉。
「您認得她嗎?」
「那九-九-藏-書您要我幹什麼?」
到了七月底,北方的股票陡然下跌。弗雷德利克原先未曾將那些股票脫手,這下損失了六萬法郎。他的收入大為減少。他或者緊衣縮食,或者謀份差使,或者打算娶一位富婆。
「小姐,有人找您!」
於是,子爵只得點頭表示同意,並約定次日早晨七點準時在馬約門見面。
弗雷德利克借給他好多書,有梯洛爾的、杜洛爾的、巴朗特的和拉馬丁的《吉隆丹黨史》。他全神貫注地聆聽他的話,贊同他的主張猶如贊同師長的主張。
「你在生我的氣吧,可憐的小寶貝?」
維蘇先生欣然應允,甚至還把聖水給了他。
「是。」弗雷德利克被他那種趾高氣揚的神態傷害了自尊心,便隨口這麼說著。接著,唐布羅士夫人說:
剛開始時,佩勒林準備臨摹狄先的畫,可是,他被他的模特兒變化多端的顏色迷住了。於是,他只好一步一個腳印地畫下去,時而濃,時而淡,慢慢加上去。蘿莎妮起先開心得很;她與戴勒馬幽會,一度中斷了繪畫,這樣一來,佩勒林也就有充裕的時間去孤芳自賞。隨後,他那種孤芳自賞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了,他捫心自問他的繪畫大小是否合適。於是,他把狄先的畫跟這個比較了一下,發現有些差異,並承認自己有失誤;繼而,他又簡單地把畫大體上作了一番修復,使整幅畫的效果能相映成趣。這樣,面孔好像更堅定了,比較陰暗的地方也亮堂了,整幅畫顯得生機勃勃,富有朝氣。蘿莎妮最終來找他了。她開門見山提出了一些意見,佩勒林當然毫不示弱。他異常氣憤,指責她愚昧無知,而心裏卻在琢磨著她的話似乎也有些道理。於是,他對自己不相信了,神思恍惚,引起他胃腸痙攣,夜不能寐,發高燒,以至於反感起自己來了。他曾經想振作起來重新畫一幅,然而總是鬱鬱寡歡,覺得他老是慘淡經營。
距他一百來步遠的地方,一位婦女從四輪馬車上探出身來。她身伏在車門上,後來又縮回去了;這樣的動作反反覆復好多次,弗雷德利克怎麼也看不清她的臉。一個念頭在他腦海里閃現,她會不會是阿爾努太太。可是,這不可能,她到這裏來幹什麼呢?
她稱那個夥計為「年輕人」,用餐刀碰碰酒,拿麵包屑往天花板上扔。她立刻想要一杯勃墾第酒。
子爵聽說事情辦妥了,心裏慌亂極了,讓別人重複了好幾遍。當谷曼談到列冉巴盛氣凌人時,他咕噥了一個「可是」,心裏差不多順從了。接著,他仰倒在一張扶手椅上,說他取消決鬥。
「您多關照他一點!他會吃撐的。假如他為我的小狗而一命嗚呼,我可負擔不了!」
如此多的榮耀使羅克先生迷住了。你想一想,他僅是個先前傭人的兒子啊!假如能搞到伯爵的桂冠,他還有另一件事聊以寬慰;要知道倘若唐布羅士先生擢升為參議員,那麼,弗雷德利克便能當上眾議員,那時,可以在生意方面助他一臂之力,替他搞些貨物和其他特權。再說,他對這位年輕人覺得稱心如意。一句話,他想讓弗雷德利克做他的乘龍快婿,他心裏早就打好了這個算盤,現在更是迫不及待。
這樣一來,過了一個星期,沒經任何答應,弗雷德利克便被看做是路易絲小姐的「未婚夫」;羅克先生對此並不介意,有的時候,甚至讓他們倆單獨在一塊兒。
「是呀,太滑稽有趣了!」
桌子的另一端,馬蒂農坐在賽西勒的旁邊,正在翻著一本畫冊,裏面介紹的是西班牙服式的石印畫。他大聲念著下面的註解:「塞維利亞女人,——巴倫西亞園丁,——安達盧西亞鬥牛士」,一直翻到最後。隨後,他一口氣說道:
弗雷德利克一邊思考著這次不期而遇的原由,一邊走進客廳。
「假如我被殺死,那該如何是好?我父親就是這麼死的。是的,我會被別人殺死的!」
弗雷德利克好像被抽了一鞭子。當發覺西齊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他的心情平靜了下來。
「別說了!」弗雷德利克叫嚷道。
「什麼馬車?」
谷曼以為是警察過來了,便舉起拐杖說:
「這個么?」西齊說,「不足掛齒!」
「您也會有這一天的!」
接著,她將斟滿的酒杯高高舉起,大聲嚷道:
「這是眾所皆知的!」
弗雷德利克什麼也不聽,只顧朝前走。四輪馬車掉轉頭,隨即消失了。
蘿莎妮找不到人。
「莫非您不……」
「那成!」
他連聲說了兩次「永別」,緊鎖眉頭,默然地看著那把短刀,終於不再固執己見了,表情嚴肅。這時,弗雷德利克給弄懵了,他很快靜下心來了。
列冉巴向大家講明劍都是一般長短;他自己則持第三把劍,萬一的話,可以將兩位鬥士分開。谷曼拿著一根拐杖。這時,萬籟俱靜,大家彼此對視著。每人都有些誠惶誠恐、冷酷無情的感覺。
「啊,我忘了!您的賭打贏了,恭喜您,親愛的朋友!」
「您以為我們來這裏拔鴨毛嗎?豈有此理!……注意!」
她繫上帽結,便坐到了長沙發上,溫文爾雅。
西齊將頭埋到胸口,又緩緩地抬起,並告訴他們:沒有帶醫生來。
「別急!別這樣!親愛的孩兒!」
「我不曉得,我不認識那位先生!」西齊說。
「但是,我最好去看一下!」蘿莎妮說。
他剛要邁步,塞內卡來了。
要說戴洛立葉,打那次他們之間發生不愉快后,也覺得生活中好像失去了什麼似的。看到弗雷德利克重新登門拜訪,笑逐顏開地對他坦誠相見。
他們打了一晚上的牌。子爵竭力輸掉,好趕走不順心的事,這使得維蘇先生佔了不少便宜。最後,天亮了,西齊實在支撐不下去了,便躺到一張綠地毯上睡著了,做了許多噩夢。
「唉,不,不!哪有這回事?」
這時,馬蒂農又大聲叫喊道:
「何況,我需要我的錢。」
真是那回事。第二天,蘿莎妮就後悔不已,要知道阿爾努——她的第一位情夫,她的人——就在當日找她去了。他們兩個人讓子爵知道他「添亂」,便將他無禮地趕走了。
「不成!」她回答說,「我們要一起去英吉利咖啡館。」
「因為你不愛我!」他邊說邊把她拉到懷裡。
隨後,他們回到軍營。尉官走了一會兒,后又回來了,宣稱:顯然由H來選擇武器。大家回到西齊家中,列冉巴和杜薩迪埃站在人行道上。
「正是他。」弗雷德利克說。
接著,弗雷德利克轉過身來,朝著那個流浪漢說道:
「可是,先生,」一個房東說,「一個居心不良的人決不會是正派的!」
接著,她將頭巾繞到最後一圈時,轉臉朝苔爾斐娜交代了幾句。
「對不起,我剛才忘了要馬車費了。」
「快叫一輛馬車來!」
這次,他不請自來吃飯,原本有一個打算。他先前的《藝術報》如今改名為《水手報》,下面的題名是:「炮兵們,各就各位!」然而,營銷不旺。他想把它改為周刊,自己單獨搞,不跟戴洛立葉合作。於是,他舊話重提,並宣布新出籠的計劃。
於是,維蘇自己吃起飯來。而西齊什麼也沒有吃,飯後他想蹓躂。
列冉巴知道對手是位貴族時,一下子滿面紅光,狡黠地笑了笑。
「我們走吧?」弗雷德利克說。
就在此時,西齊嘰里咕嚕地瞎侃了一通。他想用大口徑短槍決鬥,雙方將槍口對準胸膛。
但是,若論勇敢在於有意識地克服軟弱,那西齊應該算是勇敢了。因為只要發現證人到這兒來,他便鼓起勇氣,挺起胸來,虛榮心使他懂得:退卻意味著失敗。谷曼先生誇獎他臉色挺好。
兩位對手面面相覷,他們的證人各在自己的那一邊站著。他喊了一句:
「您說說看!您想起我了嗎?」
他又開口說道:
「啊!你瞧!」
「可是,」馬蒂農駁斥說:「必須承認,貧困確實存在!而要徹底根除,既非科學,亦非政權所能為。這純屬個人的事。只有當下層階級想要改掉他們的陋習時,他們才能擺脫貧困。人的道德越高尚,他們就會越來越富裕!」
弗雷德利克覺得幸福無比,蘿莎妮剛才說的那句話充分證明了。
然而,他收拾桌上的廢紙時,又看到了余索內的那封信,只見信末還有幾句附言,剛才看信時並未注意到。那個流浪漢向他只要五千法郎,以便把報紙繼續辦下去。
「您得讓人帶走它們!」他冒昧地說了一句。
「開始!」
難道這是一個陰謀嗎?是記者和畫家聯手攻擊他嗎?
「喂,到那兒幹啥去?」
用餐時,門總是開開關關,夥計們嘰嘰喳喳叫個不停。而隔壁房間里有人坐在一架鋼琴旁邊彈奏著華爾茲舞曲。後來,席間從賽馬聊到騎術,還有兩種相對立的騎馬方式。西齊支持鮑謝,而弗雷德利克支持奧爾伯爵。這時,蘿莎妮聳聳肩說:
弗雷德利克完全站在阿爾努這邊,替他打抱不平。他發誓,阿爾努為人老實,自己最終對他抱以充分信任,同時還杜撰了一些數字和證據。子爵心裏滿肚子怨氣,加之醉醺醺的,一直堅持自己的觀點,以至於弗雷德利克板著臉對他喊道:
她看了一下時鐘。
「這是野蠻的殘渣!有什麼轍呢!」
「早就一刀兩斷啦!」
早晨,大街上,有個人慌裡慌張地跑著,不巧正碰著了他;那人認出他是塞內卡的朋友,便對他說:
福爾香波的臉變得鐵青,渾身哆嗦著;約瑟夫哈哈大笑;僕人趕緊把酒擦乾,並撿起地上的碎玻璃片;而男爵則把窗戶掩上,雖然馬路上車轔轔、馬蕭蕭,但是屋裡的吵鬧聲還是可以傳出去。
「那幾位先生正等著答覆。一句話,這是失禮的!您想用哪一種辦法?比劍嗎?」
毋庸置疑,這是余索內向弗雷德利克報仇,要知道當初弗雷德利克沒有借給他五千法郎。
「可是,你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弗雷德利克接著說。
「說心裡話,一天早上,您是為……一樁房產的事……來這兒的,我琢磨著?是的,就是他女人的房子。」(言外之意是:「您的情婦」)
「何況,倘若君主不遵守憲法,人民就要起來把他趕下台。」
「怎麼,我們的塞內卡!我們的塞內卡!」
「哪兒的話,我發誓是有的!」
「您故意欺侮我,是嗎?」
「他總會知道是誰指使的!」西齊說。他間或長吁短嘆,接著又說:「不過,人到底有無決鬥的權利呢?」
「這就好了!」弗雷德利克說。
「不!不!不要指控她!」弗雷德利克叫喊道;經不住他的反覆詰問,他坦白直言了。戴洛立葉深信:一定是礙於情面,他還未將事實原原本本地講出來。弗雷德利克對他如此不信任,傷害了他的自尊心。
弗雷德利克連續三周到閱覽室去,以便從報紙上打聽出他的消息。
但是,他信口開河,說他是個騙子。
最後,蘿莎妮挽起西齊的胳膊,並指著席上的余索內說:
於是,塞內卡便扯了開來。
「喂,那邊!那些莊重、嚴肅的女人,還有一位是我保護人的太太,喂!」
「很好,先生。」
繼而,他慢慢地說道:
他們緩慢地經過一個山坡后,便來到布列達街區。恰逢星期天,街上行人稀少,窗戶後面露出市民們的面孔。馬車向前賓士,輪子咯吱咯吱直響,引得行人駐足觀看。垂落著的皮車篷閃閃發亮,傭人挺著胸脯,兩隻小白狗緊緊地靠在一起,挺像一雙放在坐墊上的鼬皮手筒。弗雷德利克拉著帶子隨車晃動著。蘿莎妮滿臉笑容,時不時地回頭看著行人。
西齊給他介紹嘉賓,首先將一位鬢髮斑白的胖先生給他介紹了一下:
「我發怵了嗎?」
他的老公恰恰相反,想必繼承了好幾處遺產;西齊逐一地講了出來,因為他經常到唐布羅士家裡去,對他們了如指掌。
「我敢保證,這一切全是因為那個波爾多女人,也因為您的阿爾努太太。」
「喝吧,別見外!您真是放不開,這是你結婚前的最後一頓飯吧!」
德·奧勒內竭力勸說他冷靜些,約瑟夫表兄、家庭老師、就連福爾香波也都來勸架。這時,男爵給西齊打氣,要知道這傢伙神經兮兮地懦弱,竟流出眼淚來了。而弗雷德利克則正好相反,越來越氣憤。倘若不是男爵說了下面這番話,大概人們會在那裡僵持一晚上:
突然,他看到母親穿著喪服,許多亂七八糟的幻想在他腦海里閃現。他憎恨自己的軟弱無能。相反,一種勇往直前的精神,一種吃人肉的慾望攫取了他;即便是一大群人馬也不能讓他退卻。這種狂熱過去后,他心滿意足,意志更為堅定了。他到歌劇院看芭蕾舞,以便放鬆放鬆。他邊欣賞著音樂,邊用望遠鏡看著舞|女,幕間休息時還要了杯潘趣酒。然而,回到家裡時,看到自己的書房、傢具,這也許是最後一次了,他不由得心灰意懶。
「好極了!我們雙方真是太了解了!」
她兩隻胳膊肘放在桌上,嘴裏咬著石榴。蠟燭在她前面隨風晃動;燭光映襯著她那白皙的皮膚,給她的眼皮抹了一層玫瑰紅,兩眼閃閃發亮。水果的紅色與她唇邊的紫色交相互映,她那可愛的鼻孔均勻地呼吸著。而她從上到下給人一種高傲、微醉和沉迷的感覺,使得弗雷德利克激動異常,情慾如焚。
於是,弗雷德利克親自把狗抱到車上。這是輛出租四輪馬車,由一個車夫趕著兩匹馬。他叫傭人坐到後面去。看來,蘿莎妮對他的恭維很滿意;她剛坐下來,便問他最近是否去過阿爾努家裡。
「他們很富裕,是嗎?」
他氣憤得直掉眼淚,心事重重地回到房裡。
「不過我總不能老是拿著呀!」
經過協和廣場后,他們便來到國民大會read.99csw•com碼頭和比利碼頭,並看到了那兒的花園裡長著一棵黎巴嫩柏樹。蘿莎妮原以為黎巴嫩在中國;她對自己的愚昧無知也覺得可笑,並要求弗雷德利克給她上地理課。接著,他們穿過右邊的特羅卡台羅宮,經過耶納橋,最後在校場當中停了下來。跑馬廳已經停著一排排馬車,於是,他們就把馬車停在了旁邊。
「他自以為高人一籌!真是太可笑了!」西齊駁斥說。
塞內卡只想找份差使,隨便哪一行都成。
「是呀,我的主啊!首先,我不認為她有什麼誘人的東西,況且,類似這樣的女人比比皆是,只要您想要;因為,說到底,……她是要出賣肉體的!」
「當然啦!索菲·阿爾努,眾所皆知!」
「要是我的話,先生,假如我曉得我的兄弟居心叵測,我就去告他!」
但是,福爾香波反覆冷笑著說道:
「況且,我並不覺得後悔,因為我儘力了。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因為您。」
繼而,他全然忘掉了自己的尷尬局面,對國事津津樂道起來。比方說,在「國王節」濫發十字勳章,政治更迭,德魯雅爾和貝尼埃事件,還稱這是時代的奇聞逸事,他無情地抨擊資產階級,並預言革命即將來臨。
於是,她四周爆發出一片笑聲,那輛四輪輕便馬車又消失了。弗雷德利克拉了拉她的長袍,甚至要大發雷霆。可是西齊仍在那裡,舉止跟剛才一模一樣;他信心十足地請蘿莎妮跟他一起去吃晚飯。
「我敢斷言那位小姐一定長得漂亮迷人,是嗎?」那位家庭老師調侃道。
一陣吵鬧聲和腳步聲使他如夢初醒;一群調皮的孩子越過攔著跑道的繩子,到看台上面;人們正在四處散開。這時,天空掉落下幾滴雨點,行車更為困難。余索內乘機溜之大吉了。
「結束吧!西齊受傷了!」
「您來啦,真聽話!」她一邊說,一邊含情脈脈地看著他,既溫柔又快樂。
一天,他手中拿著好幾期《水手報》。報上的社論總是千篇一律地用來毀謗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接著,便是社會新聞和辱罵。其次,拿奧岱翁劇院開玩笑,加爾邦特拉鎮、養魚法、還有偶爾碰到的死刑犯。一隻商船不知去向,足以保證全年的笑料。報紙的第三欄登載著以奇聞軼事或建議形式發表的藝術通訊,涉及了裁縫廣告、晚會報告、轉讓啟事和作品賞析等等,同時,以相同的筆調去研究討論詩集或靴子。惟一嚴肅的部分是對小劇院的訐論,針對兩三位劇院經理展開一場激烈的辯論;在提及「富南布勒劇院」的場景和「遊藝場」的一位飾演情人的女演員時,總要大談起「藝術」。
客廳的四角放著好幾隻燈,但是燈光仍然朦朦朧朧。三扇窗戶都開著,並排投下三個黑影。一幅畫下面擺著一個與人一般高的盆架;透過屋子最裡面的鏡子可以看到一個俄國湯罐和一把銀茶壺。隱隱約約可以聽到一陣謹慎的私語聲,薄底鞋踩在地毯上發出格格的響聲。
「哦!決不,決不!我甚至還要承認他有一件很棒的東西,他的女人。」
路途中,由於馬車顛簸,朝陽似火,他又氣餒了。他的勇氣又消失了,甚至搞不明白到底去哪兒。
「幹嗎要帶醫生!」男爵說。
弗雷德利克對他的老友一點也不隱瞞,跟他講有關煤礦的事,還有唐布羅士的建議。律師默然無語,陷入沉思。
蘿莎妮最終點了切牛排、海蝦、蘑菇和菠蘿蜜生菜等,飲料是香子蘭。
「啊!一點兒!瞧,他們都是如此!他們玩命要比劍!講武堂有什麼用!聽著:要站遠一些,始終跟他轉圈,避開他,躲避他!這是規則允許的。想辦法拖累他!然後,使勁地劈他一下!可是,千萬不要暗算人家,不要效仿拉·富熱爾!不!只要一二一二,用劍挑他。喂,看到了嗎?」他扭動手腕,似乎想開一把鎖:「伏蒂埃大人,請把您的拐杖給我!啊!這就可以啦!」
西齊還在等一個人,即谷曼男爵,「他可能會來,但是沒準兒。」他有時出去瞅一瞅,一副焦急不安的樣子;最後,八點時,大家來到一間豪華的客廳里,房間很大,可是客人卻很少。西齊故意選中這個客廳,講排場,擺闊氣。
而弗雷德利克不理不睬,這讓他非常失望,不知該怎樣提起那幅畫像。
「我還以為……」
他還未講出那句話,就是他原先曾向她要過一千埃居。實際上,蘿莎妮根本不在乎將來誰付錢,她寧願從阿爾努那裡多搞些應急品,也從來沒有跟他提起畫像的事。
於是,這輛雙室四輪馬車直奔香榭麗舍而去,在各種各樣的馬車中間來回穿梭。諸如敞篷四輪馬車、俄式輕便馬車、英式輕便馬車、無篷雙馬車、雙篷敞篷馬車和可攜帶獵狗的馬車之類,目不暇接。在皮門帘的公共旅行馬車裡,工人們略帶醉意地引吭高歌,大人們親自駕駛著獨馬四輪車。在幾輛擠滿人的敞篷四輪輕便馬車裡,有個小孩坐在大人們的腳上,他的雙腿伸在車廂外面。還有一些呢子軟座的華蓋雙人馬車,裏面坐著昏昏欲睡的貴族老太太;偶爾有一匹英國駿馬拉著一輛輕便車向前賓士,簡單而又雅緻,宛如花|花|公|子的黑禮服。就在此時,開始下起滂沱大雨。有些人撐著雨傘或陽傘,有些人披上了雨衣;遠遠地就喊道:「您好!——近況怎樣?——是!不!再見!」但都看不清臉,一個個從身邊閃過,讓人目不暇接。弗雷德利克和蘿莎妮都一聲不吭,神思恍惚地望著馬車向前賓士。
「先生,明天子爵會派證人去找你。
「會一點兒!」
「這些纖細的手指簡直太迷了人!」弗雷德利克說著,溫柔地抓住她那戴著金鐲子的左手,「瞧!多麼精巧別緻!哪兒來的?」
這時,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
他只怪罪於人家不許他參加沙龍,再者,埋怨弗雷德利克沒有去看一看蘿莎妮的畫像。
弗雷德利克漫不經心地補充道:
弗雷德利克對此緘口不言;更何況,羅克老頭是個老騙子。然而,律師以為跟他結成親家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接著,佩勒林便從解剖學的角度去抨擊英國馬,同時對熱里科爾馬和帕太農馬讚不絕口。
「噢!是,夥計!這太可愛了!」
他們倆熱烈擁抱過後,便聊起家常來。
借唐布羅士先生的庇護,人家或許會冊封給他祖上的頭銜,要知道莫羅太太是德·福旺伯爵的女兒,而且跟香檳省的名門望族,譬如拉韋爾納德、戴特里尼等家,都是親戚。要說莫羅一家,在維爾納夫總主教區磨坊旁邊的哥特式碑銘上曾提到一位雅各布·莫羅,他在一五九六年重修了磨坊;他的兒子皮埃爾·莫羅,曾是國王路易十四的侍衛長,他的墳墓就在聖尼古拉小教堂裏面。
他踏上了諾讓街道。這時,天空中掛著一輪明月,此情此景,他不由地陷入了對過去的回憶之中;他覺得煩躁不寧,好似長途跋涉歸來的人。
第二天,弗雷德利克成天都處在憤怒和羞恥之中。他後悔當時沒有摑西齊幾個耳光。至於蘿莎妮,他起誓以後不再去找她了;像這種漂亮的女人多得很;既然只有金錢才能征服女人,那麼他可以將他莊園上證券交易所變賣掉,去拼搏一下,他將財運亨通,並將用巨大的財富去佔有蘿莎妮和所有的人。夜幕降臨,他納悶自己沒有想起阿爾努太太。
「有什麼新鮮事嗎?」
西齊話鋒一轉,說道:
「好了,好了,一會兒人家會看見的!」
列冉巴翹了一下眉毛,表示同意。接著,他們倆開誠布公地說出各自的愛好:阿爾努現在更喜歡年輕的,比如女工;而列冉巴對那些故作忸怩的女人挺反感,他首先喜歡老實本分的。阿爾努最後得出結論:對女人只能敷衍了事,不可動真格的。
「也就是說,要不是您的話,大概我早就另有高就了。」
在前廳,弗雷德利克碰到了剛剛到來的馬蒂農。
「嘿!無傷大雅!」
「啊!男爵!」
弗雷德利克使勁想脫身,去找那輛四輪馬車。蘿莎妮使眼色讓他回到她身邊。西齊看見了她,死皮賴臉地擠上前向她打招呼。
是誰將這張報紙帶到這兒來了?西齊,毫無疑問,一定是他。隨它的便吧!他們會信以為真的,可能大家都已經相信了。幹嗎這麼老糾纏著他?無聲無息的嘲諷從四面八方鋪天蓋地襲來。他好像迷失在一片沙漠中。然而,傳來了馬蒂農的說話聲:
於是,戴洛立葉跟他聊起羅克小姐。不管怎麼說,他應該親自去見一下。弗雷德利克有些膩味;去外省轉轉,到老家看一看,或許能排憂解難。他便出發了。
「這比令尊祖母大人的雪花蛋差遠了!」
一位實業家,前燒炭黨人,盡量跟弗雷德利克說明:奧爾良派算得上是正人君子;當然,他們也有很多過失……
弗雷德利克佯裝什麼都沒有聽到,一聲不響地呆在那裡;這時,西齊非常失望地走開了。
「我們要份黎世留兔肉卷和奧爾良布丁,怎麼樣?」
「你喜歡孤身一人嗎?」蘿莎妮說著,將手放在他的手上。
雨不下了。只見躲在傢具倉庫屋木柱間避雨的行人都陸續走了。在君主路昭踺的人也都回到林蔭大道上。一群看熱鬧的人正站在外交部賓館前面的台階上。
西齊被一群成年人簇擁著,看來得意洋洋,滿面春風。他們騎著馬,面露微笑,有些嘲諷他的樣子;最後,他拍了拍一個最年老夥伴的手后,便向蘿莎妮這邊走來。
「剛吃飯時不應該喝酒。」弗雷德利克說道。
「住手,住手!」從大路那邊傳來叫喊聲,同時還可以聽到奔跑的馬蹄聲;樹枝也被四輪馬車的頂篷弄斷了!只見一個男人從車窗處探出頭來,手中揮舞著手帕,連聲喊道:「住手,住手!」
他可以查對一下以前的抵押,控告阿爾努犯了重複抵押的罪行,他的老婆也不例外。
三天後,也就是到了六月末,北方的股票暴漲了十五法郎。由於幾個月前他買了兩千法郎的股票,如今可以賺回三萬法郎。這次財運亨通,他倍增勇氣。他心裏尋思著,他不再祈求任何人,他以前全部的晦氣、困境都是因他膽量小和優柔寡斷所造成的。他應該一開始就跟蘿莎妮硬幹,早就該將余索內拋至腦後,不該向佩勒林妥協。為了表示他肆無忌憚,一天晚上,他便到唐布羅士夫人家裡去了。
終於到時候了。
「啊!這傢伙真討厭!」
「大概會的。」說著,她滿臉緋紅。
莫羅太太責怪自己把羅克想像錯了,他的行為正好說明了這一點。隨後,她提及了他的財產,還有將來跟路易絲結婚的可能性。
「就是剛才那位先生送狗時坐的馬車。」
弗雷德利克怒視著他,雙眼猶如他的雪茄煙似的冒著火。
「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您想替您的老朋友打抱不平!很好,這太棒了!我永記在心!您的為人多麼厚道!啊,親愛的孩子!」
「我告訴您務必要比劍!您會用劍嗎?」列冉巴叫嚷道。
如今,羅克常到教堂去,他尤其用官銜這個誘餌去迷惑莫羅夫人。可是,她始終不給他一個肯定的迴音。
就在此時,門被輕輕地推開了一半,露出了一頂帽子的邊沿,接著出現了余索內的身影。
男爵有意耍弄他,西齊更加膽怯了,他談及屍體,並怎樣將屍體偷偷運回城裡。約瑟夫駁斥他;他們倆都覺得事情很可笑,深信最終會調解成功。
「這倒省事!何苦呢?」
「走吧!走吧!繼續行進!」
「可是,這是確實存在的事實!他甚至還吃過官司呢。」
「咱們走吧!我覺得噁心!」
這時,弗雷德利克隱約聽到一些話:「您去代我簽,——是!可是,您,當然……——最後我已將價格壓到三百法郎!——說心裡話,是筆好買賣!」總而言之,顯然,阿爾努和列冉巴做了不少投機取巧的買賣。
「那麼,有些什麼過失?」
「吃時再說。別見外。喲!差點我忘了!給我來一點香腸!不要放蒜!」
他們相互對視著,滿臉淚水,但都帶著幸福的笑容。這時,男爵轉過身來,對約瑟夫說道:
「謝謝,大人!」那個手拿抹布的夥計深鞠了一躬說。
弗雷德利克依稀看到身穿黑衣服的身影,一張圓桌在燈罩的映襯下閃閃發亮,七八個女子一律著夏日的衣裳;唐布羅士夫人就坐在稍稍遠些的一張轉椅上。她穿著一件紫丁香色細綢袍子,袖襯是輕羅皺襞,柔和的服色和她的發色相映成趣。她將身子稍稍靠著椅背,腳趾放在墊子上,悠哉悠哉,好似一件小巧玲瓏的藝術品,又宛如一朵精心培養的鮮花。
那個夥計面孔拉長了,好像憐憫這個不幸的年輕人。弗雷德利克真想揍他幾下。他把我給他的二十個法郎都當做小費送了。
杜薩迪埃急忙回去照料生意,而列冉巴則去通知弗雷德利克。
「悉聽尊便!」弗雷德利克說。他懊惱地往四輪馬車的一角躺了下去,看著那輛走遠了的輕便馬車,心裏覺得剛才幹了件無法補救的事情,從此他將失去一個偉大的愛情。但是,另一個女人就在他身旁,這個愛情既省事又快活!不過,他對此厭煩了,心裏矛盾重重,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得到什麼,他覺得鬱悶和煩躁,恨不得一了百了。
這時,西齊站起身來,結結巴巴地重複說:
他做了個手勢來補充說道。
「前天,我見到一個人,就是那位西齊先生,他曾跟我談起過您,您認得他,是嗎?」
「請把那邊茶几上的扇子給我拿過來。您搞錯了!是另外一把。」」
弗雷德利克對此怏怏不樂。
蘿莎妮回來了,還跟他九九藏書介紹西齊:
「喂,余索內,該您出出力了!」
「我們也可以吃頓午飯。」列冉巴說。
有時,由於車輛過分擁擠,只得分成幾行停下來。這樣一來,車上的人可以稍歇片刻,彼此瞅一眼。一些冷淡的目光從刻有貴族標記的車門口掃視著人群。幾道充滿妒意的目光在車廂里忽閃。有的人對另一些人得意忘形的樣子嗤之以鼻;有的人張大著嘴巴發出愚蠢的讚歎聲。在路中心閑逛的行人有時快速地往後一退,躲過在車馬夾縫中馳騁的車夫,讓他得以衝出去。隨後,一切都動了起來;車夫放鬆了韁繩,揮動長鞭;馬兒挨抽后,搖動著馬勒,唾沫四濺;潮濕的馬臂和鞍轡在陽光的照射下冒著水汽。陽光照射著凱旋門,在一人多高的地方投下一道淡紅的光帶,映襯著輪軸、車門把手、轅木頂端、馬鞍的鐙環,並閃閃發亮;林蔭大道的兩旁,因為雨過天晴,樹葉上的水珠晶瑩發光,樹木參天挺拔,如同兩條綠色的牆垣,而那林蔭大道好比是馬匹、衣裳、人頭攢動的海洋。天空中有些地方呈蔚藍色,宛如羅緞似的柔軟。
「可能吧!」他回答說。
列冉巴不時地在旁邊嘮叨,弄得那個尉官一點也沒聽清楚。後來,他們提議這些先生們寫一份材料,然後再由他們來作決定。於是,大夥便來到一家咖啡館;為了將事辦得利索、謹慎,他們用H來代表西齊,用K來代表弗雷德利克。
於是,弗雷德利克扔掉了礙手礙腳的雪茄煙,繼續邁著堅定的步伐。這時,西齊從後面趕上來了,身子夾在兩位證人的胳膊上。
「不過,先生!」
「星期六九點左右,阿爾努太太收到一封信,讓她即刻動身去巴黎。恰逢她找不到別人去克雷伊叫輛車,便讓我辦理此事。我沒有答應她,要知道這不是我分內的事。她走了,星期天晚上回來。昨日上午,阿爾努忽然來廠里了。那位波爾多女人便向他訴起苦來。我不曉得他們暗暗說了些什麼,但阿爾努當場取消了她的罰金。我非常氣憤,相互罵了起來。總而言之,他把我辭退了,我便到這兒來了!」
西齊以前要谷曼介紹他去俱樂部。但是,毫無疑問,男爵為了不傷害他的自尊心,便說道:
他祈禱,弗雷德利克晚上中風而死,要麼突然發生暴動,翌日大街上到處築起了堡壘,把布洛涅森林的路口都封住了;要麼,發生什麼不測之禍,讓其中的一個證人無法到場而取消決鬥。他真想坐一列特快車溜之大吉,到哪兒都成。他悔恨自己不懂醫學,可以吃一種葯,既能保全性命,又能令人信服他已經死了。他甚至希望自己來個大病。
兩位鬥士無奈地握了一下手。西齊、谷曼和約瑟夫三個人溜之大吉了,而弗雷德利克和他的朋友們也離開了。
他們三個人相互對看著,滿面通紅。
「哦,我早就有了!」蘿莎妮說。
「我們進去一會兒……瞅一眼好嗎?」
不過,因為杜薩迪埃沒有空,他們只好在花園裡喝了點飲料。隨著這場決鬥以幸運而告終,大家都沉浸在無比幸福之中。只有列冉巴有些不高興,抱怨阿爾努在這關鍵時刻阻止了一場決鬥。
這時,陰雲密布在天空中,一團團烏雲掠過對面的榆樹頂梢。蘿莎妮擔心天會下雨。
「我隨身帶了雨傘,」弗雷德利克說,「還有娛樂的東西。」他補充了一句,同時拎起了一隻箱子,其中有一個裝滿零食的籃子。
每天上午,他要去講授一堂樹木栽培學的課,下午在農具廠搞研究,晚上去參加農業同誼會;一年有絕大部分時間是在聖東熱度過,偶爾借旅行的機會,到首都去攻讀。放在茶几上的那頂寬邊帽里裝滿了小冊子。
列冉巴對他這種態度表示滿意。
「提起阿爾努,我發現他的一名叫塞內卡的僱員是製造燃燒彈的被告之一。就是我們那一位嗎?」
「怎麼啦?」
余索內並不輕鬆,每天要寫各種各樣的文章,翻閱報紙,並發表各種奇聞軼事來迷惑人心,結果混淆是非,對事物失去了正確的判斷,他那微弱的火花把自己也搞懵懂了。以前草率混日子,現在窮困潦倒,這種窘境逼迫他苦苦掙扎,苟延殘喘;但是,他不相信自己碌碌無為,因此就變得喜歡惹是生非,愛嘲弄挖苦別人。在議論起剛上演的一場芭蕾舞《奧薩伊》時,他極盡誇張之能事,大肆詆毀舞蹈;而一提起舞蹈,他馬上辱罵巴黎歌劇院;隨後,談到巴黎歌劇院時,他又攻擊義大利人,到現在義大利人已經被西班牙劇團代替了。於是,他便說:「似乎有的人還沒吃盡卡斯蒂利亞人的苦頭!」弗雷德利克好像受到了玷污,要知道他對西班牙有一種情有獨鍾的愛。為了岔開話題,他便打聽有關法蘭西學院的情況,那兒最近把埃德加爾·幾內和密茨凱維支倆人辭退了。然而,余索內非常崇拜佩德·美斯特,他支持當局和靈性論。可是,他對已經反覆證明了的事實心生疑竇,堅決否定歷史,不承認最確鑿的東西,甚至聽到幾何學這個詞就大喊大叫:「幾何學算什麼東西!」話語中多少摻雜著模仿演員的口氣。毋庸置疑,聖維爾是他最好的榜樣。
「你知道,我哪有閑功夫啊!」他回答道。
「您畢竟是她的情夫,況且,是您讓我畫的。」
於是,她站起身來。馬蒂農過來時,他們在客廳里撞了個滿懷;她尖酸地說了他幾句,很顯然是在指責他,只要瞅一眼她臉上所持高傲的神態就曉得了。馬蒂農強作歡顏;隨後,他便跟那些莊重的男人閑聊去了。唐布羅士夫人坐回原來的座位上,朝沙發的扶手傾斜過去,對弗雷德利克說道:
「要麼往一杯酒里倒進砒霜,用抓鬮的方法決定到底由誰喝這杯酒。這是常發生的事,我在小說里看過!」
「是……初次相識。」
次日早晨,弗雷德利克到杜薩迪埃的百貨商店去了。許多房間的櫃檯上都擺滿了衣料布匹,有些橫放在桌上;同時,衣架上掛著披肩。在一道鐵柵欄里,他發現杜薩迪埃正站在桌前寫什麼,周圍都是賬本。他馬上放下了手中的活兒。
那天晚上,杜薩迪埃像往日那樣等著他。弗雷德利克滿腔怨恨,一古腦兒地全發泄了出來;儘管別人很難理解他的苦衷,可是杜薩迪埃也著實傷心不已。他甚至抱怨自己沒有別的人可求救。杜薩迪埃猶豫了一會兒,建議他去找戴洛立葉。
其她的女人都面面相覷,茫然不知所措,似乎子彈的尖叫聲就在她們耳邊迴響。唐布羅士夫人悠閑自得地坐在沙發椅上,面露微笑,聆聽著省長太太的話。
「太棒了!」蘿莎妮說,「我愛你,親愛的!」
塞內卡似乎比弗雷德利克所想像的還要崇高。弗雷德利克想起了他的窘境和嚴肅的生活;他對塞內卡儘管沒有像杜薩迪埃那樣熱情,可是塞內卡是獻身於一個理想的人,所有這種人都會令弗雷德利克肅然起敬。他暗自尋思著,倘若早一點把他救出來,塞內卡可能不致於落到這種下場。於是,他們倆開始絞盡腦汁想法解救他。
這時,弗雷德利克完全控制不住了。
隨後,他和鄰座的那位農學家閑聊起來。那位農學家認為住在鄉村裡有許多益處,即使為了養育和培養兒女,使她養成簡樸、節儉的習慣,也大有裨益。家庭老師很讚賞他的看法,說了許多恭維話,並認為他的這番言論對他的學生有影響,他暗自希望能教導他的學生。
男爵和約瑟夫聲稱,只要向他們賠禮道歉,他們就不計較了。可是,列冉巴固執己見,堅持要替阿爾努打抱不平(弗雷德利克沒告訴他別的事),要求子爵賠個不是。谷曼對這種趾高氣揚的做法表示不滿。公民也毫不示弱。所有調停均告失敗,只得決鬥。
「但是,這是他自己摔傷的。」列冉巴插了一句。
接著,問題又出現了:由於西齊是受辱的一方,因此必須由他選擇武器。而列冉巴則堅持認為,既然他鼓動人來挑戰,那麼他就是污辱別人的一方。西齊那邊的證人叫喊著:一巴掌就是最厲害的欺侮。列冉巴則故意挑剔他的缺點,說用詞不當,一拳頭不能等同於一把掌。最後,大家一致決定去問問當兵的;於是,四位證人出去到軍營里詢問此事。
「蘿莎妮和您一起去的吧?」隨後便是一堆恭維話。
這時,她的衣袖稍微滑了一下,左手腕節上露出了鐲子,上面還鑲嵌了三顆瑪瑙。
弗雷德利克為了使他難堪,便執意駁斥他。他堅決地聲稱,唐布羅士夫人的名字是「德·布特瓏」,以此證明她是貴族。
「怎麼辦,上帝啊!該如何是好?」
蘿莎妮任憑他撫摸;他雙手抱住她的腰;她那耀眼的綢袍使他欲|火中燒。
「她怎樣了,那位好蘿絲?……她的大腿還那麼誘人嗎?」他說這句話,意味著他非常熟悉她的身體。
「我?」西齊說。
「這也許並非壞事!」戴洛立葉說。
她沒好氣地頂了一句說:
弗雷德利克打算提醒阿爾努那筆一萬五千法郎的款子。可是,阿爾努剛才的言行讓他很難責備他,即便是最善良的責備。更何況,弗雷德利克覺得睏乏,也不是合適的地方。於是,他暫且將此事擱到腦後了。
第三天剛剛八點,佩勒林就到他這裏來了。他一進來,便大獻殷情,誇獎傢具的精美。繼而,他忽然問道:
第二場馬賽表現平平,第三場也不過如此,只有一個受了傷,被用擔架抬走了。第四場比較激烈,八匹馬爭奪全市的冠軍。
她還以為弗雷德利克是蘿莎妮的情夫,她剛才那句話隱含著某種玄奧。他甚至覺得所有在場的太太們都遠遠地注視著他,同時在私下議論著什麼。於是,弗雷德利克向她們身邊走了過去,以便搞明白她們的想法。
弗雷德利克真想偷偷溜走,可是惟恐顯得膽小怕事,便留了下來。傭人端走了茶;唐布羅士夫人正與一位穿藍禮服的外交官閑談著,兩位少女頭挨著頭瞅著她們的戒指,相互比較,其她的女人坐在扶手椅上,圍成半圓圈,輕輕地搖擺著她們那長著黑髮或金髮的白白|嫩嫩的臉孔;總而言之,他受冷落了。弗雷德利克連忙轉身溜之大吉,拐了好幾個彎,繞了好多路,幾乎走到了門口。當他走到一張茶几旁邊時,發現中國花瓶和板壁之間夾著一份折成兩半的報紙。他將報紙抽出一部分,只見上面寫著《水手報》。
「幹嗎要回來?我們一起到別的地方去吃飯,到英吉利咖啡館,要不然,隨您的便。」
「我?折騰你?」
「可是,我大概沒有權利……」弗雷德利克反駁道。
「太棒了!」他叫嚷道。
這時,蘿莎妮來到,在他額上親吻了一下:
這時,弗雷德利克陷入了沉思。老早以前他多麼希望能坐這樣豪華的馬車,身旁還摟著美女,那種滋味是多麼甜蜜啊!而現在,這一切他都擁有了,卻沒有覺得怎麼幸福。
隨後,她朝門口走去,迎接一位矮小的老太太。這位老太太戴著一頂長飄帶的編花小帽,穿著一件淡褐色絲綢袍。她是一八三〇年被賜封為法蘭西帝國元帥的遺孀,是阿爾多瓦伯爵流放時一個難友的女兒。無論在前朝,抑或在今朝,她都能阿諛奉承,攀附權貴,享盡了榮華富貴。那些站著閑聊的男人向兩邊挪了挪身,讓開了一條道,接著又繼續侃下去。
在扔出碟子后,客廳里的人開始議論紛紛,因此無法搞明白到底是因阿爾努太太,抑或蘿莎妮,還是別的什麼人才惹怒了他。不過,有一點可以說明,弗雷德利克非常粗魯、莽撞,簡直到了無法形容的程度;他壓根兒沒有絲毫後悔、道歉之意。
另一個聳了聳肩。
弗雷德利克買單。賬單開了一長串。那個夥計腋下夾了塊抹布,正等著他掏錢。這時,走進來一個長得酷似馬蒂農的小白臉,那人說道:
弗雷德利克正想放下這些時,《三男一女記》這篇文章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這是有關他決鬥的故事,用一種輕快活潑而又巧妙的筆調描述的。他很容易聯想到自己,要知道他數次被這句笑話點出來:「一位從桑絲中學畢業而又沒有感覺的年輕人」。人家甚至將他描成像一個外省的可憐蟲,一個想巴結有錢有勢者沉默的白痴。至於說子爵,則被描繪成相當不錯的人物,首先,在吃晚餐時他是被迫去的;隨後便是打賭,他帶走了一位女子;最後,在決鬥時,他溫文爾雅,一派紳士風度。不用說,對弗雷德利克的勇敢也輕描淡寫幾句,但是文章中字裡行間透露出:一個調停人(也就是保護者自己)恰好突然到場,正逢其時。文章結束時有這麼一句話,可能帶有某種惡意:
「他們在什麼地方?」這時,過道里傳來余索內的說話聲。
約瑟夫嚴肅地說:
西齊則是另一番心情。男爵離開后,約瑟夫就想方設法鼓勵他。當他看到西齊垂頭喪氣的樣子,便說:
於是,余索內不吭聲了。
「是,你瞧……那當然啦!不在話下啰!」
塞內卡沒有猜出什麼來,因為他接著說:
然而,他們沒有辦法接近塞內卡。
祖母的孝期過後,西齊便實現了自己的夙願,也稱得上「風度翩翩」了。蘇格蘭的馬甲,短外套,薄底鞋上綉著大花,帽子上插著入場券,對他想像中的「時尚」——很像英國式的、火槍手式的「時尚」——確實相差無幾。他先對校場抱怨,說跑馬場的地太差勁,接著,提及到尚蒂利的賽馬和那兒發生的奇聞逸事,還起誓說他能在半夜時分聽著鐘聲暢飲一打香檳酒,要蘿莎妮跟他打賭,還溫柔地摸摸她的兩隻長毛狗;他將另一隻胳膊支在車門上,口若懸河,滿嘴廢話,嘴巴銜著拐杖的扶手,叉著雙腿,挺胸突肚。而弗雷德利克則在一旁抽著雪茄煙,心裏琢磨著那輛馬車到哪兒去了。
「她是不是在跟那位阿爾努鬼混?」
一剎那間,西齊嚇得魂飛魄散。他的劍梢猶如皮鞭一般發抖。他身子往後一倒,雙手叉開,暈過去了。約瑟夫將他扶起來;把一個鼻煙盒塞到他的鼻孔下,並來回晃動。西read•99csw•com齊又睜開眼睛,繼而,像頭野獸似的突然向他的劍蹦去。弗雷德利克早已做好準備。他正舉著手,全神貫注地等著他。
門又關上了。
弗雷德利克似乎什麼也未聽到。男爵追問道:
「我要去決鬥。嘿嘿,我要去決鬥!多有意思!」
「啊!我真沒有想到您這麼吝嗇!」
「我想,在這像家庭似的團聚里,我們有些礙手礙腳,對嗎,各位先生?子爵,這是我的圍巾,把您的胳膊包紮一下吧。」隨後,他傲慢地打了個手勢說:「拉倒吧!別往心裏去!應該這樣!」
「吉貝爾·德·奧勒內侯爵,我的教父。安塞姆·德·福爾香波先生。」(那是一個已經禿了頂的瘦弱的年輕人)隨後,指著一位四十多歲舉止文雅的人說:「我的表哥,約瑟夫·鮑弗勒;這位是我的老師維蘇先生。」這人看上去既像車夫又似修道者,留著鬢毛,穿著一件長袍,只在衣服的大襟處扣了一個紐扣,酷似在胸部搭了塊披肩。
「去了,唉!」
他下了馬車,推故去測體重的地方轉一轉。
她把這幅畫硬要送給弗雷德利克,要知道,阿爾努根本不想要畫像。
此時此刻,他需要她,他渴望她。她這樣匆忙地走開,簡直是對他的污辱,是一種反抗。那麼,他到底想要得到什麼?難道欺侮了阿爾努太太還不夠嗎?說實話,這女人也是活該!現在他痛恨所有的女人;他傷心地流下了眼淚,要知道他的愛情受到了污衊,他的情慾消退了。
繼而,她走到他身旁,皺著眉頭,凝神看看他,兩隻手擱在他的肩上。
「那我們走吧,親愛的!」
「看著,這是拉布呂耶的最佳角色!」
弗雷德利克成天呆在屋裡,得不到絲毫迴音。他已忍無可忍了。
弗雷德利克一聽到這個名字,迫不及待地想見見他。弗雷德利克精神上孤寂難耐,只有杜薩迪埃一人在身邊。杜薩迪埃說一切由他去安排。
這時,西齊發現福爾香波先生在敬酒,便說道:
第二天,莫羅太太說到了路易絲小姐的種種優點;隨後,她把將來擁有的山林田地都原原本本地給他列舉了一下。
他連連搖頭,矢口否認,真搞不明白這位資本家想幹什麼,其實,唐布羅士先生只是向他提了個建議而已。
弗雷德利克的一番話使他精神為之一振。
碰巧三天後,他與西齊不期而遇。那個紈絝子弟舉止顯得溫文爾雅,甚至請他下星期三一起去用餐。
「啊!」
為便於將場地分成兩半,他們最終看中了這個地方。他們安排好雙方應站的地方。隨後,列冉巴打開盒子,盒子的紅羊皮布上面有四把煞是好看的劍;中間稍稍凹進,劍把上點綴著金銀細線。透過樹枝,一道灼|熱的陽光照射在劍上;在西齊眼裡,這幾把劍酷似血泊中爬著的銀蛇。
這時,阿爾努從馬車上跳將下來。
「那麼?」余索內說。
弗雷德利克對這些一點也不感興趣,便向女人們那邊走去。馬蒂農正在她們身邊站著,胳臂下夾著一頂帽子,臉稍稍側向一邊,那麼一本正經,簡直如同塞夫勒的瓷器品。桌子上放著《摹擬》和《哥達年鑒》等書籍,他隨手拿起一本《兩世界論》。他嘲弄一位有名氣的詩人,說自己想去聆聽聖·弗朗索瓦的演講會,可是又抱怨自己嗓子痛,不斷地服潤喉片,同時又大侃音樂,佯裝一副現代派的人物。唐布羅士的侄女賽西勒小姐正在綉一對套袖,她那淺藍色的眼睛含情脈脈地望著他;而那個約翰小姐——塌鼻子的小學女老師,情不自禁地放下了手中彩綉活兒;這兩位女子好像都在心裏大聲喊著:「他多麼風度翩翩啊!」
馬德里飯館就在附近。阿爾努建議去那裡喝杯啤酒。
七點十分,他們來到馬約門。弗雷德利克和他的證人早已在此恭候多時,三人都穿著黑色衣服。列冉巴沒有系領帶,戴著一條髭毛領子,跟今王八似的;他還攜帶了一件長長的如同小提琴盒的玩意,這是特地為此類冒險事而做的。雙方冷冰冰地問候了一下。隨後,大夥順著馬德里路,鑽進了布洛涅樹林里,去找一個適宜的地方藏起來。
「你說什麼?」
想到臨陣害怕,一種惱人的恐懼感襲上心頭。
「幾乎一個月沒有去了。」弗雷德利克說。
賽場上發生了一陣爭執,最後一場不得不向後延遲了,有的人坐不住了,紛紛離開看台;有的三五成群,在看台下大侃而特侃。上流社會的貴族婦女看不慣身旁的風流女郎,便走開了。
馬蒂農說不曉得。說實話,他只見過塞內卡兩三次,對此人不太熟悉;他武斷地認為塞內卡是個壞蛋。弗雷德利克生氣地反駁說:
這時,唐布羅士夫人卻說:
「哦,我不要奧爾良!」西齊嚷道,因為他是個正統派,還沾沾自喜。
她那黑花邊草帽光亮耀眼,斗篷的風帽隨風搖擺。她打著一把紫丁香色緞傘,以便遮陽,尖尖的傘頂猶如一座小塔。
戴洛立葉不計前嫌,弗雷德利克對此頗為感動;為了向他賠禮道歉,弗雷德利克于第二天向他講述了那一萬五千法郎的事,但是並沒有說明白這筆款子原來是替他預備的。幸好律師信以為真。那件糟糕的事證明他對阿爾努的成見是合乎情理的。這樣一來,戴洛立葉對弗雷德利克的怨恨就隨之消失了,再也不提從前的事了。
蘿莎妮假裝津津有味地吃著肥肝子;弗雷德利克只好順從地學著她那模樣,膝蓋上放著一瓶酒。
這時,一輛豪華的雙篷馬車在他們前邊駛過,車子披銅戴鐵,光彩耀眼,兩個身穿絨上衣、胸佩金穗子的騎手駕著馬車,四匹馬成兩行並排奔跑著。唐布羅士夫人偎依在她男人的懷裡,馬蒂農坐在對面的板凳上;三個人的臉色都顯得很驚奇。
「您真是個大色狼!何況家中還有一位結髮妻子哩!」
價錢高得驚人,弗雷德利克對此很厭煩,便回答說:
「請在正午吧。」
弗雷德利克覺得很不好意思。
接著,大家都向他打聽有關這件案子的情況;他在檢察院供職,一定知道很多情況。
「我呀,前天我還跟他見過面呢,他原本想今天過來,可是手頭事兒多,又有一場官司纏身,我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了。瞧,這人多麼滑稽有趣啊!」
「您好,老朋友!近況怎樣?您聽我說,余索內也在那裡!」
他在樓梯上找著了蘿莎妮,她正在跟一位先生交談。於是,弗雷德利克挽住了她的胳膊。然而在過道里,那位先生又把她拉住了。
「他們認出我來了!」弗雷德利克尋思著。
蘿莎妮讓車夫把車停下來,想瞅一瞅來來往往的行車。弗雷德利克想阿爾努太太也許還會出現,便對車夫喊道:
正午前證人都來了。為了顯示自己有風度,弗雷德利克覺得沒有必要去跟他們商量。
「賽馬那天,你打過賭,說當晚您就去找那位小姐。」
大家都過來勸阻他。他像瘋了一樣掙扎著,大家叫嚷著。德·奧勒內先生不斷地安慰他說:
「是唐布羅士夫人的。」西齊回答說。
「小姐回來吃飯嗎?」
最後這句話使得弗雷德利克非常尷尬。他尋思著,人家已經洞察了一切,這便證明了人家起疑心了。這時,唐布羅士更挨近他,嚴肅地對他說:
「你說得太草率了,朋友!」奧勒內先生一邊說,一邊勾起了對死去的老伴的思念,眼淚禁不住掉了下來。
「不光是你一人不高興,別這樣了!」她言外之意是說,「讓咱們在這幸福的時刻忘掉各自的情人!」
「那座建築物美極了!到那裡吃點飯,怎麼樣?」
這時,谷曼為了讓弗雷德利克再好好掂量一下,便歇斯底里地叫喊起來。他要求有權戴手套,並可以拿左手去奪對方的劍;列冉巴有些急躁,就認同了。最後,男爵對弗雷德利克說:
接著,他問了谷曼許多問題,包括一些社會上素不相識的人的情況;隨後,他忽然想到了一樁事:
「那還用說!」
弗雷德利克可能不太明白這些事,含糊其辭地敷衍了幾句。余索內從桌上拿了幾支雪茄煙,說道:「再見,我的好朋友!」一會兒,就消失了。
一天黃昏,他忐忑不安地來了。
「那麼,您本人呢!」阿爾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說:「我敢發誓,你這傢伙一定在哪兒找了個房間,天天在那裡陪小妞兒!」
「議員大人們將會給他定罪,肯定的!然後,他就會像古時苦役犯那樣被投進囚車裡帶走,將他押至蒙聖米歇爾關起來,當局會在那裡弄死他們!奧斯登成了虐待狂!斯特本引頸自刎! 巴爾貝被押至一個地牢時,人家抓著他的頭髮,拖著他的腿走!兇手們恣意蹂躪他,把他拖上階梯時,每上一級他的頭就被撞一下。實在是可惡之至!這些混賬傢伙!」
就在西齊站在右邊車門跟她講話的那會兒,余索內已經從左邊突然出現了,而且繪聲繪色地強調著英吉利咖啡館:
「事情還沒完呢!一定要快些!」
這個時候,他們談到了有關貧困的話題。在他們的眼中,所有對貧困的描述未免太誇張了些。
為了擺脫困境和求得良方,他派人去找奧勒內先生。然而,那位先生收到一封快信,說他的一個女兒生病了,回聖東熱了。這對西齊好像是不祥之兆。幸虧這時他的老師維蘇先生來看望他,便向他訴起苦來。
「哎,我的德·奧勒內,您去王宮看過《父親和看門人》這齣戲嗎?」
「今天是戈德弗魯瓦·卡芬雅克周年祭日。他是以身殉職,他!但是不會這樣了事的!……誰知道?」
確有其事。杜薩迪埃每天都在探聽消息。塞內卡成了政治謀害的犧牲品,眼下被關在牢里。
賬台邊上一枝蠟燭照著寬大的客廳。所有板凳都四腿朝天地擺在桌上。店主夫婦和夥計正在廚房旁邊的一角吃飯;而列冉巴戴著一頂帽子,正跟他們在一塊用飯。他的在場讓那個夥計覺得彆扭,每當吃口飯總要稍稍側一下身。弗雷德利克簡單地說明了來意,請求他助一臂之力。列冉巴起初死活不答應;他眼珠賊溜溜地直轉,陷入沉思,在房裡來回踱著步,終於說話了。
「上周您去看賽馬了嗎?」
「對不起!我只不過是介紹而已!」
他的決鬥並未制止住任何毀謗。他成了人家譏諷的笑柄。
「看來,您挺關心他們。」
然而,由於這種非法的牟取暴利,唐布羅士被他的總管家操縱著。唐布羅士只能百依百從。正是根據羅克老頭的反覆介紹,唐布羅士才那麼招待弗雷德利克。
「住嘴!您交的決不是她那樣的女人!」
「您還不到時候呢,我的寶貝!不可能的事!」
「怎麼?」弗雷德利克驚叫了一聲,惟恐塞內卡知道了他的底細。
「呸!不一定的!」
他們來到奧爾賽沿河街的軍營。谷曼上前叫住兩個上尉,將雙方的爭執向他們敘述了一番。
杜薩迪埃表示同意。列冉巴則大為惱怒。
「可是總得想些辦法!唉!我,我不知該怎麼辦!如果我們想方設法救他出來呢?當他被押往盧森堡宮時,我們就在過道里把押送兵幹掉!只要有十二個堅決果敢的人,到哪兒都能下手!」
這該如何是好?倘若去質問他,那他肯定會拒絕承認,說他是冤枉的,而弗雷德利克最終還是兩手空空。暫且忍氣吞聲吧。總而言之,誰也不會去注意看《水手報的》。
「怎麼樣,還害怕嗎?怕有什麼用?倘若您想要什麼,隨便提,我明白!膽怯是人的天性。」接著,他低聲說:「不要抽煙,越抽越提不起勁頭!」
「嗯?怎麼啦?」男爵說。
蘿莎妮從挂鉤上拿走風帽。弗雷德利克急忙去拉鈴,老遠就對夥計喊道:
繼而,他寫了一張短箋,毫不客氣地拒絕了他。隨後,他穿上衣服,便赴約去了。
於是,他下樓走進花園裡。天空星光燦爛,他默默地注視著。想到要為一個女人去決鬥,立刻覺得自己偉大而崇高。隨後,他便心安理得地進入了夢鄉。
蘿莎妮已經做好一切準備,就盼著他來呢。
「說心裡話,咱們東道主真夠闊氣的,真心實意招待我們!真是太棒了!」
弗雷德利克脫掉長袍和背心。約瑟夫也幫西齊脫下衣服;他的領帶剛解開,就見他脖子上掛著一塊聖牌。列冉巴冷笑了一下。
「可是,此舉令人非常可恨!」一位省長太太叫喊道。
「絕對不是!他是一個非常正派的年輕人!」
「沒有必要!」
弗雷德利克聽后,心裏感到不快,甚至連他僅有的一丁點兒善意也蕩然無存了。但是,礙於情面,他伸手去掏寫字檯鑰匙。
弗雷德利克來時就對西齊很反感,可是,西齊的那副傻樣讓他心情好些了。然而,他那一顰一笑,甚至整個身子都讓他想起了英吉利咖啡館那頓晚飯,他不由得惱怒起來;他傾聽著那位約瑟夫表兄在悄悄地說著他的壞話,這傢伙一貧如洗,喜歡打獵,是個公費生。西齊數次戲謔地稱他是「小偷」;隨後,他突然大喊大叫起來。
唐布羅士和一位白髮蒼蒼的長者在客廳里來回踱著步。有幾位靠著雙人小沙發聊天,其他的人圍成一圈,站在客廳的中央。
這時,唐布羅士夫人轉過身來,對他說:
這時,有幾位紳士認出了她,並向她點頭致意。她一一還了禮,並告訴弗雷德利克他們的身份。他們都是伯爵、子爵、公爵和侯爵,所有這一切都表現出對他那份鴻運的敬意,他便神氣活現起來。
大家聞聽后,紛紛欠身向他道喜。
果然,在他剛剛倒下去時,劃破了左手大拇指。
「我和他交情不深,也許不能幫您忙。」
他的臉一下子泛起了紅暈;這時,唐布羅士正好也過來了,他插嘴說道:
「您以為什麼?」
就在這個星期,他的律師從勒阿弗爾寄給他十七萬四千法郎的地租。他將這筆錢分成兩份,一份用於購買公債,另一份用於證券交易,以便在那裡碰碰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