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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一章

第三部

第一章

第二天,他們去觀賞「狼谷、仙女池、長岩、瑪爾洛特」;第三天,在車夫的安排下,繼續那漫長的旅遊,根本不知道到底到了什麼地方,也漏看了一些名勝古迹。
弗雷德利克馬上站了起來。他的朋友們在私下裡稱讚他。但是塞內卡卻裝出一副鐵面無私的神情,詢問他的姓名,來歷,經歷和品德。
一些剛到的旅客們說,一場血戰襲卷了整個巴黎城。蘿莎妮和弗雷德利克卻絲毫不感到驚詫。接下來,人們又都各自散去了,旅店又是安寧了,煤氣燈也關了,在院中噴泉的細細水聲中,他們睡著了。
勝利者從左右開攻。雖然弗雷德利克沒有參戰,可是也發覺自己身體里那源於高盧人的血液在奔騰。充滿激|情的人們深深地打動了他。他貪婪地汲取著滿是煙塵風暴的空氣;他的心靈被一種崇高的愛和至高無上的憐憫所充實了,他在抖動,似乎整個人類的心都在他的胸中跳動著。
她自然而然地講到了自己的身世,講了幾次。她過去在一間店裡當女傭,去英國遊玩過,還練過功,希望能做一名演員。她這斷斷續續的故事都接不上,他不能全面地了解她的過去。一天,他們靠在一棵梧桐樹下,背後有一片草地,她在細緻地訴說自己的經歷。這時,他們看到路邊一個赤腳的小女孩在放母牛。她一發現他們,馬上跑過來乞討。她拽著那破短裙,用手不停地撓著腦袋,她有一頭黑髮,很有點路易十四式的假髮味道,將她的褐色的面孔遮住了,只露出那對亮閃閃的眼睛。
阿爾努並不介意弗雷德利克和蘿莎妮的關係:親王離開以後,當阿爾努又一次支付給她生活費時,覺察到了他的存在,這樣就省去了這筆開銷,也對得起良心。於是他總嘮叨經濟狀況不佳,唉聲嘆氣,蘿莎妮卻是很大方。阿爾努先生便把自己當成她的情人。這就加重了他在弗雷德利克心中的位置,也使自己年輕了許多。他認為弗雷德利克一定能夠支付她的生活費,認為自己幹得很漂亮,也不再與他碰面,這樣一來,等他們遇到一塊時,也好給弗雷德利克一個機會。
弗雷德利克摟著蘿莎妮到街上去散步。她發現了人們的扣眼上都掛著玫瑰章,各家各戶的窗戶上都掛著軍旗,還有那張貼在牆上的各色的布告,她禁不住喜上心頭。街中央的椅子上還放著替傷員募捐的錢盒子,蘿莎妮便一個勁地朝裡邊投錢。到了幾張漫畫跟前,她停下來了,漫畫中的路易·菲力浦是個賣蛋糕的、江湖郎中,狗和吸血螞蟥等。當她見到科西迪埃的下屬都掛著軍刀,帶著肩帶,她感到有些畏懼。他們還見過幾次有人在種自由樹。神父們爭著來做這個儀式,為共和國祝福和祈禱,身邊站著戴金色袖標的僕役;人們對所有的一切都很滿意。經常可以看到,無論大事小情都派代表到市政府去,由於每個行業都希望政府能夠解決他們的困境,他們總想從市政府帶回點什麼。的確,常有人跑到市府去提意見,道喜,或者一次拜會,觀察政府是否在運作。
「她一定越來越漂亮的。」弗雷德利克說。
弗雷德利克靠著她坐在菩提樹下。他的腦海中閃現出昔日出入這座殿堂的帝王們:查理五世,瓦盧瓦王室的人物,亨利四世,彼德大帝,盧梭以及「上等包廂中的流淚美人」,伏爾泰,拿破崙,庇護七世,路易·菲力浦。他感覺到這些靈魂們就在他身邊,簇擁著他;果然,他感受到了這些帝王們強大的力量,可是這麼多無緒的影像也令他很無奈。
「您敢保證在先賢祠遇到他了嗎?」
他一路跑著到了伏爾泰碼頭。看到一個只穿著襯衣的老人,倚著打開的窗戶上哭泣著。塞納河的河水依舊那樣緩緩地流淌著。天氣晴朗,鳥兒聚在杜伊勒里宮的樹林里,盡情地歌唱。
「大家注意!請注意!」貢板這時又說話了。
「我剛從那兒回來!戰鬥很快就結束了!人民勝利了!工人和資產者又站在了一起!啊!如果您能理解我所見到的事該有多好!這麼多善良的人啊!太可敬了!」
阿爾努兩肘支在桌上,身子探下來,盯著他,和他訴說著自己的心事。
樓下的一間屋子裡,放著幾碗牛奶咖啡。那些湊熱鬧的人說笑著就坐了下來;還有人站在那兒,其中包括一個馬車夫。他捧起一個裝滿砂糖的瓶子,忐忑不安地往周圍看了看,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連鼻子都伸到瓶里去了。樓梯底下,一個人正往本子上寫著自己的姓名。弗雷德利克從背後看出他來。
「我擔保,他當時在杜伊勒里宮!」杜薩迪埃叫著說。
角落裡傳出一句:
他們仍在漫無邊際地聊著,講他們都十分清楚的事情,說起了無關緊要的人,他們聊了太多瑣碎的小事。她講起了她的女僕和美髮師。一次,她不經意地談到了自己的年紀:二十九歲;她已經老了。
貧窮使無數的工人流落街頭,他們每天晚上都會不約而同地來到這裏,是為了互相了解一下,期待著某個行動的信號。雖然法律上明文規定不允許聚眾鬧事,可這些失業的工人們的組織卻日益擴大,很多市民也每天雲集此地,或許也是想炫耀一下,也可能是隨波逐流。
他想起了國民議會的一個千偉人。他看到了黎明的曙光。羅馬,維也納,柏林,都在地動山搖,奧地利人從威尼斯被驅逐出來;全歐洲都在動亂中。到了投身於運動的時刻了,也許該加快進程了;還有一件令他嚮往的事,那就是聽說將來的議員們要統一著裝。他彷彿看到自己已穿上了翻領背心,系著三色腰帶;他有些心動了,幻境越來越真切,於是,他朝杜薩迪埃傾吐了心事。
她擺了擺手,告訴他沒事兒,竭力抑制住自己,慢慢地又好了。
在田野中小憩時,他們一同倒在她的小陽傘下邊,他枕著她的大腿,有時候也會臉對臉地趴在草地上,他一眼、她一眼地傳遞著情意,他們都希望對方能夠理會,接下來就半睜著眼睛,誰也不講話。
「他是您的朋友,我怎麼不記得!您的朋友,就是雅克·阿爾努吧!」那天,一夥暴徒,狠狠地卡住了唐布羅士的脖子,這位好心的馬蒂農便把他救了下來。所以,從那時開始,他們就成了朋友。他還準備近幾天一塊去吃頓飯,「您能經常碰到他,就請轉告他,我非常賞識他。他這個人很出色,可卻受到了攻擊。依我看。他很聰明,也很開心!我再一次謝謝他!晚安!……」
蘿莎妮托起他的下巴問。
蘿莎妮的脾氣越來越壞。華娜絲正在用自己的關懷去感化她。她以為自己有義務來開導她,於是同她一起大肆議論,並向她宣傳教育;她了解的比她朋友多,便不斷地傳授給她。
他們又來到了杜伊勒里宮的花園,來這呼吸點新鮮空氣。他們坐在一張椅子上,閉上眼睛歇了幾分鐘,他們已經感到頭暈目眩了,一點說話的勁都沒有了。四周的行人也朝他們走來。推舉奧爾良公爵夫人作攝政王后;人們的行動才停下來,大家看到了政府恢復得很快,感到很得意。差役們鑽出他們的那個宮府,扯爛了他們的奴隸服,撇到花園裡去,對政府表示抗議。人們在為他們歡呼,他們卻嚇回去了。
有九百多人在那兒,橫七豎八地倒在垃圾堆中,渾身被火藥和千涸的血污弄得黑乎乎的,他們在發燒,打冷顫,瘋狂地叫著;如果他們中有人死了,也沒有人把他抬走。偶爾聽到一陣槍響,他們會以為自己將被處決;就都跑過去靠牆站好,然後,又都跌倒下去了,痛苦的煎熬下,他們顯得格外遲鈍,就像存活在一種恐怖而悲痛的噩夢中。掛在房梁下的燈像一塊血污;地下室中飄出一種難聞的氣味,散布了整個房間。他們擔心疾病的傳播,成立了一個機構,專門負責此事。工作人員才近了幾級台階,就被糞便和屍體的腐爛味熏得連連退卻。囚犯們靠近通風口時,值班的國民警衛軍怕他們衝破圍欄,拿刺刀朝人群中一陣沒頭沒腦地亂扎。
她做了許多親熱的表示;親王逃走了,他們自由了。但是現在,她覺得——錢不夠用。「你那天都目睹了,我用的依然是舊襯裡。」如今馬車也沒了!連傢具也要被傢具商運回去了,包括卧房和大客廳的所有傢具。她已經無計可施了。
「進門后第一眼看到的是放在桌上的一個鍍銀燭台和兩套餐具。天花板上的鏡子將它們都照了進去,周圍拉著藍色的帘子,看上去這個房間就是一張大床。我很驚奇。因為那時我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窮苦人!雖說一切都那麼有吸引力,但是我很恐懼,很想走掉。但是我還是留在那兒了。」
「不要白費心機了,」蘿莎妮說,「如今我已經理解了你的政治思想。」
「不需要了!」
「不錯!」她說,「無論如何你也想不出我受到的苦頭!……我想到了死;但是又被人救了。」
回答是:沒有。
臨近九點鐘時,聚集在巴士底獄和夏特萊獄的人們都涌到了林蔭路上。聖德尼門與聖馬丁門之間,那一片片深藍色的近乎黑色的人群在騷動。模糊間能夠看見人人都兩眼冒火,面容蒼白,個個身體消瘦,被世道的不公而發怒了。突然,天空中凝集了一團團烏雲,狂風暴雨在為群眾們助威,他們在猶豫,徘徊不定的,好似層層波濤在涌動。人群當中的人們看到了一種神奇的力量。因此,人們在有節奏地叫著:「點燈!點燈!」其中有幾戶沒有開燈,人們便投之以石。唐布羅士先生認為應該離開此地,於是兩個年輕人護送他離開了。
他就是列冉巴。他沒有同弗雷德利克講話,反而藉此機會說出了他的心裡話。
常備隊撤走了,只留下市衛隊固守哨所。一群勇猛的人們衝到石階上;他們被打倒了,又有一群人撲了上去;人們猛烈地撞擊著那鐵棒封住的門,直撞得地動山搖;市衛隊毫不讓步。於是人們拉著一輛堆滿乾草的四輪馬車,點燃后,將車子推到牆根。人們又運來了很多木柴、麥秸,還有一桶酒精。火焰在漸漸地升起,哨所里濃煙四起。連房頂的平台上,都燃起了大火,發出刺耳的聲音。王宮的二層樓上擠滿了國民警衛軍。子彈由廣場所有的窗口中射出來;子彈亂飛;噴池被炸開了,泉水混合著鮮血,流得遍地都是。人們在泥水中趿著,踏在衣服、軍帽和兵器上。弗雷德利克感覺到腳下軟乎乎的,低頭一看是一個穿灰軍衣的軍曹的手被踩到了腳下,他倒在那兒,臉朝下。市民們又蜂擁而至,把戰士們擠進了哨所。槍聲越來越密集了。酒館依舊在營業;人們常常進去抽一斗煙,喝杯啤酒,再接著回去戰鬥。一隻迷失了方向的狗在叫著,逗得人們大笑不已。
「消滅大學的學位!」
弗雷德利克咬著牙,簡單地對自己做了介紹。塞內卡主席詢問是否有人認為他不夠競選條件。
「也許,你可以佔據一個不錯的地位。」
前廳里,有個妓|女站在一堆衣物上,模仿著自由女神的神態,瞪著雙眼,動也不動地立在那,恐怖極了。
他的演說激發了大家,人們開始提一些毀滅性的口號:
「噢?你說什麼?什麼是忘我精神呀?這麼說你失敗了?太好了!這樣你就再也不會去獻愛心了,真是個不錯的教訓!好了!不用瞞我!我清楚你捐了三百法郎,因為她需要人來供養,你的共和國!行了,我善良的人!去跟你的共和國玩吧!」
弗雷德利克不贊成他的說法,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其實這最簡單了,去請首都的一所俱樂部來把自己介紹給奧布省的愛國人士即可,根本沒必要每天去宣誓;只要他莊嚴地表明自己的態度就行了。
隨後,他果斷地發言;似乎他講的每句話,都是法律。銀行和保險公司該由國家來經營。要撤銷遺產繼承法。為勞動人民創立基金會。他還談到了許多日後可以適用的方法;眼前,這些方法足已。他又開始講有關競選的問題:
「不行!一個人不夠!還要再找一個!」
「我可以保證!」杜薩迪埃說。
「那也就是我的事!」
從前,有個教授叫米歇爾·埃瓦里斯特·內波繆塞納·凡桑,他要求歐洲的民主黨派統一語言。採用古代的某種語言,例如拉丁語。
佩勒林警告他,不要打擾別人講話。
當走到夏伊的半路時,突然下起雨來,他們遮上了車篷。幾乎就瞬間的功夫,雨就停了;等他們回到小鎮上時,街面的石板仍舊被太陽照射著。
身旁的樹葉被風颳得唰唰地響,一株高高的毛地黃在草堆里搖曳著,陽光普照著田野。這時,已經看不到母牛了,可依舊可以聽到它啃草的聲音。
「為什麼?……噢!對不起,我想問一句!」
弗雷德利克便用肘部捅了捅列冉巴。
他通報的是一個有關分攤稅款的報告,他在那裡源源不斷地念著一串串數字!人們也厭倦了,剛開始只是小聲地談論著,慢慢就變成了一片嘈雜聲;但是他依然不慌不忙地讀著,沒有什麼能夠打斷他的話。於是人們對他起鬨。塞內卡便出面指責大家。老頭的講演仍在繼續。想讓他停下來,只能去掐他的胳膊。這時老頭才猛然一驚,慢騰騰地摘下了眼鏡。
「麵包!給我麵包!」
「太滑稽了,沒人能明白!」
「麵包!」
這片樹林像一排直立的木柱,偶爾中間留個空隙。無垠的綠色宛若形態各異的雕像,綿延到幽深的谷底。還有一些山峰長勢朝著山谷,就像鳥兒俯看金燦燦的田野,可田野又慢慢地溶進茫茫的天色中,完全消失了。
「所有的西班牙人都希望看到各傢俱樂部和國民警衛軍的代表聚在一起。由巴黎的一位牧師來念一篇紀念西班牙和全世界和平的悼詞,儀式在佳音廳舉行。我不是這個國家的人,可是我高興叫法蘭西人民為世界上最勇敢的人民。法蘭西人民是無上光榮的!」
華娜絲引用古今事例,講到了愛塞教,摩拉維亞信士會,還有巴拉圭的基督教和住在奧弗涅省梯也區旁邊的班貢家人的事例,用這些來替自己辯解。就在她手舞足蹈之際,她的錶帶勾住了小金羊鐲子中了。
不管他的存在,他們以一個女資產者和一個女哲學家的身份爭執不休。
「咳!殺了我也是應該的!」
華娜絲仍在耐心地分開她的首飾。
「感覺如何?」他問那個替他脫下外套的僕人,「你興奮嗎?」
彎彎曲曲的小路兩旁,陡峭的岩石上生長著又粗又矮的松樹。樹林的一邊,似乎被什麼擋住了,給人一種寬廣而幽深的感覺。這時候,人們忍不住會想到隱士,他們與大牡鹿為伴,將一個紅色的十字架插入鹿角中,慈父般地含著笑,跪倒在洞口來歡迎法蘭西的聖賢帝王。熱乎乎的空氣中帶有一種樹脂味,露出地面的樹根縱橫交錯著。蘿莎妮走在上面一步一顛的,有些泄氣了,恨不得大哭一場。
「姑媽在嗎?」
「哪個?是我嗎?」弗雷德利克問道。
她拉弗雷德利克到旁邊去,講述了杜薩迪埃受傷的經過。
此時,聽到的是成千上萬個腳步聲,人聲沸沸揚揚。看熱鬧的民眾,都搶著去一睹為快。但是,因為人多太擠,常常有人用胳膊擠碎玻璃窗,或是一個花瓶、一座雕像被擠得摔到了地板上。地板不堪重負,發出輕脆的響聲,人人都紅光滿面,汗流浹背;余索內來了這麼一句:
當今這種情況下,人們都在相互關照;假如弗雷德利克有什麼需求,或者是他的朋友……
「嘿,余索內!」
「資產階級的貴族們,發發慈悲吧!不能太摳門!」
他們通過望樓的院子和聖薩杜爾楠小教堂,到了大禮堂。那富麗堂皇的天棚和色彩艷麗的壁畫,令他們頭暈目眩。天棚上那凸起的八角格子,都被金銀所鑲嵌,看上去晶瑩剔透;有一個特別大的壁爐,四周包繞了很多箭筒和彎月形的徽章的法蘭西國徽,從壁爐到那個穿過大廳的音樂台的牆壁上掛滿了壁畫。有十扇拱形的窗戶打開著,陽光透過來,照亮了油畫,茫茫的晴空適與那建築的大青石在天邊相接,遠遠望去,盡收眼底的是那密布的樹枝,樹林中似乎傳出了打獵結束的號角聲,還能夠聽到芭蕾舞的曲調。樹蔭下簇擁了許多演女仙和林神的公主王孫,那是一個充滿了樸實的文化、豪放的激|情、珍貴的文藝的年代,那個時代所嚮往的是能夠過上海絲佩麗德三女神那種生活,把帝王的情婦視為星星。那些漂亮的情婦中,最有名的一位吩咐人將自己的美貌刻在右壁上,裝扮成獵神黛安娜,還裝扮成地獄女神,為的是顯示她的權力是無限的。這一切都表明了她的偉大;那個地方好像還留有她的一個物品,一種含糊不清的聲音,一點永不熄滅的亮光。九-九-藏-書
這時,主席台上走來了塞內卡。
周圍爆發出一陣掌聲;也有一些人悄悄地問身邊的人:什麼是熱月死難者。
「只是你的情夫們還認為我可以同他們在一起呢!」
君主制國家就這樣煙消雲散了,當初的那種恐懼沒有了,資產階級對自己還能活下去,深感不解。有幾個盜匪沒有判決就槍斃了,人們對此事也無異議。足足有一個月,人們都在議論拉馬丁關於紅旗的說法:「紅旗僅在校場轉了一圈,但是三色旗反而……」等等;人們便紛紛投奔到三色旗下來,每個黨派關心的只是三色旗中屬於自己的那個色彩;如果某個黨派強盛了,就發誓將剷除那兩種顏色。
「走,我們上樓去吧?」
「是這樣的,沒錯吧?」華娜絲答道,倔強地直起了腰板,「這都是從別人那兒拿來的,以債抵債嘛!」
他回答說:「的確如此!」他不願意作太多的說明。
他想租種北方鐵路線兩邊的全部坡地,栽上馬鈴薯,還想過在街道上組建一支規模宏大的馬戲團,充當「時代的潮流」。把觀看馬戲的窗子全都租賃出去,每個以三法郎計算,這樣可以得到很大一筆收入。總之,他希望靠壟斷的方式來發橫財。他還不是太無理,懂得去指責貪財和行為不軌,還說起了他苦命的父親。他自稱,每晚睡覺前,一直不忘要檢驗一下自己的行為是否對得起良心。
「真沒勁!」
「應該保留學位!」塞內卡主席說,「可是獲取學位需要普選,人民才是可信的!」
「請允許我講演!」弗雷德利克喊道。
「我們要做真正的主人,新時期的公民!誰願意勇敢地站出來嗎?」
「謝謝!我得走了。」
「他已經有了家室(他也許擔心到家裡去會招惹是非),於是派人把我帶到一間飯店的客房裡,他告訴我,我會高興的,我將得到一件可愛的禮物。」
蘿莎妮抬起頭,朝周圍環顧一圈,並且說道:
「走開!那兒不通向王宮!」
「她好點了嗎?」好像蘿莎妮病了似的,他是專程來探病的。
「共和國萬歲!」
華娜絲小姐沒理睬。頭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她一直看著地板,喘息著。後來,她來到門口,使足了力氣拉開門,說道:
這時,能夠看出她在盡量地抑制自己的情感,一種虔誠的願望;她那莊嚴的神色襯得她更加美麗了,於是弗雷德利克也就不再深究了。
他倆進到了「元帥廳」里。名人的畫像都未破損,僅有布約的畫像的肚子被扎了個窟窿。他們手扶軍刀,背靠一門炮架,做出一種與周圍的氣氛很不相配的可怕的動作。這時大座鐘剛好指在一點二十分。
弗雷德利克同他推杯換盞。他也因此喝過了量;再被那耀眼的強光一照,有些頭暈目眩;他們一同來到了維維也納街,倆人的肩章親熱地碰撞著。
轉眼功夫,她就無影無蹤了。
「您這個人,真討厭!」弗雷德利克說道。
順著奧爾良長廊走,可以看到躺在地上的傷員,他們鋪著褥子,蓋著紫色的帘子;市區的一些家庭主婦們為他們送來了菜湯和內衣。
「為什麼不能?」一位學監插嘴問道。
「別客氣!這就同您在家裡一樣,小姐。」
「如果國家一年支出十萬法郎,用於獎勵德拉克魯瓦和雨果之流的人物,這該多好呢?」
「你受了這麼多苦,親愛的!」
「快開始吧!」杜薩迪埃說。
對門飯館里送來了湯飯,可羅克老伯因為受了太大的打擊,說:「那顆子彈不會打中吧,」結果在吃水果時,他昏過去了。趕緊去找大夫,大夫來為他開了藥方。羅克老伯倒在床上,讓人給他蓋上了好多被子,想捂出汗來。他嘆息不已。
弗雷德利克謹慎地坐在杜薩迪埃和列冉巴中間,列冉巴的雙手一直握住手杖,下巴拄在手背上,閉著眼睛;戴勒馬站在大廳的另一側,巡視著會場。
她羞紅了臉。
她的沉默,無疑說明了她對此一點都不了解,不明白,但是為了討好她,他說:
還有,就是他在替國家效力。如今,他不可能不|穿制服了。三月二十九日,他參加了保衛《新聞報》館的戰鬥。在不法之徒強行闖入議院時,他很勇敢地衝上前去,最後,他被邀請參加了為亞眠省國民警衛軍準備的慶功宴。
「謝謝您!我不餓!我現在就想睡覺!」
全法國的人都包括在內,要數唐布羅士先生最惶惶不安了。新思想對他的產業是一種威脅,尤其他那老腦筋已經跟不上潮流了。過去的政策多英明啊!帝王又是那麼的聖賢!這是真的嗎?世界就要滅亡了!第二天,他就辭退了三個下人,賣了幾匹馬。為了能夠方便他到街上逛一逛,他買了一頂軟帽,還留起了小鬍子;他灰心喪氣地坐在家中,艱難地品味著那跟自己的思維方式相對抗的報紙,變得更加鬱悶了,就連弗洛孔的煙斗的故事,也不能讓他為之一笑。
她們都在賭氣。弗雷德利克便上前去給她們調解。華娜絲爭執得臉通紅通紅的,她是維護共產主義的。
他們走過國務議會廳,衛士廳,放帝王寶座的大殿,還有路易十三的客廳。那些高大的十字窗上都沒掛帘子,陽光直射進來。窗戶把手,茶几的四腳都被附上一層灰塵,埋沒了這些物品的光彩。四處的沙發上都矇著一層帷布。門上邊還掛著路易十五的獵物。四壁上都掛著壁毯,綉滿了奧林匹克神,璞茜頡和亞歷山大的每次戰鬥。
余索內打著呵欠,說道:
「你說什麼?」華娜絲紅著臉問道。
他比劃著讓弗雷德利克等著他,過了五分鐘以後,他真的回來了,當時政府正好接見了石匠,能抽出時間來。他跟同行們去聲援創辦一個藝術公會,也就是交易所,能夠在那兒研究美學;有了藝術工作者的廣泛交流,肯定會創作出不平凡的作品來。巴黎馬上就會建立許多高大的紀念碑之類的建築;他可能去裝點它們;他已經開始去創作一個象徵共和國的雕像了。這時,一個同行來喊他,說後面還有家禽商業的代表們等著呢。
或許他站錯了方向,應該站在工人們一邊;因為政府曾答應人們,準備為他們辦很多好事,但是一件都沒有做。這些勝利者痛恨共和國,他們對待暴亂分子的態度也太惡劣了!不錯,工人們有不對的地方,可也沒有都錯。這位善良的年輕人想到自己面對的也許是正義時,深感懊惱。
這回可以慶賀一下了;弗雷德利克口袋裡還剩十二個法郎,他買了一打酒,以此來加快對自己解脫。突然,似乎傳出一陣槍聲。人們馬上停下來飲酒歡樂;人們都疑惑地盯住這個不速之客,還以為他是亨利五世
他們以為自己來到了人跡罕至的境地。沒想到鑽出來一個背槍的看林人,還有一些穿著破衣爛衫的婦女,身上背著一捆捆柴草。
她是專門來找弗雷德利克的,一個人跑了這麼遠!這時過道上有腳步聲。
接下來就是兩個人的一場爭執,還有另外一部分人也參与了,大家各抒己見,相互間吹噓自己,很多人都討厭這次爭辯,於是,很多人都離開了。
他沒有看出他們身上沒有兵器,仍然往下說:
「我相信你們也在場!有一段時間可是真危急啊,但是這有什麼呢!」
王宮存在著一種罕見的凄涼,也許是因為它地廣人稀的緣故吧,軍樂的喧囂過後,剩下的只是特別的沉寂,王宮還同往日一樣豪華,但是更年換代后的今天,所有的一切都讓人覺得悲涼和憂傷,這是時代的聲音,凄涼而又使人陶醉,猶如一根迷|魂|香,就算是最簡單的腦袋也能發覺。蘿莎妮在一個勁兒地打著呵欠。他們便回旅店休息了。
到了最後,他們到了底下的花園中。
唐布羅士解釋道,這同他根本就沒關係,完全是別人指派的,應該說是代人受過了。馬蒂農馬上替他作證:「諾讓代表團的人曾到過他家。」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又有一個人站起來答道:
走過甬道,他們到了一間大房子里,很明顯這是工匠們的工作室,牆剛刷過,還能聞到石灰味。一串掛了四盞煤油燈,射出的光線很難看。最裡邊的陽台上,放了一張帶鈴的辦公桌,平台下邊的一張桌子作為講台,兩邊各有兩張矮桌,是留給秘書的位置。凳子上坐著的聽眾有老畫工、學監、未成名的作家。那些油乎乎、髒兮兮的聽眾中,不難看到一個個女人的便帽和工人的粗布工作服。大廳的最後邊堆了很多工人,他們可能是閑得無聊,也可能是被講演者所吸引來助威的。
蘿莎妮氣得蹦了起來。他現在應該做的是愛她。這麼說來,他已經不再愛她了!這種事也太少見了!多糟的想法,我的天!
這就要求他同一些國民警衛軍士兵在一起!他認為那兒的人都比不上他們腰間的彈藥袋聰明,只有一個提煉商,整日酗酒的酒鬼除外。他們講的就是用皮帶來作槍帶一類的話。還有人在痛責國家工場。有人問:「我們去哪兒?」被問到的人實在不知如何回答,瞪大了眼睛說道:「我們去哪兒?」這時候一個膽大的人叫道:「這種情況不可能永遠下去的!一定要消滅它!」
「你一定要回來呀!一定!」
塞內卡被押在河邊的杜伊勒里宮的平台下面,但是他卻沒有絲毫的憂傷。
那天是周六,位於拉斐特路的街壘的最高處,一個調皮的孩子把三色旗纏在身上,朝國民警衛軍喊話:「你們這是在屠殺自己的同胞兄弟啊!」就在國民警衛軍進攻之際,杜薩迪埃撇開自己的槍,擋住他人,縱身蹦到街壘上,一腿踢開那個小孩,搶下了他的旗幟。過後有人在一堆破磚爛瓦中尋到了他,他大腿挨了一槍。要劃開傷口,取齣子彈。華娜絲小姐是那天晚上來的,一直守護著他。
蘿莎妮行了一個大禮說道:
弗雷德利克似乎沒聽到,仍在接著往下講。他提出加收所得稅,累進稅,團結歐洲各組織,重視民眾教育,重獎藝術人才。
弗雷德利克離開了。她能講出如此下流的話,無疑將她的愚蠢和無聊一覽無遺,令他氣憤不已。如此看來,自己還真有點愛國呢。
「沒有見到!影都沒見!」
可是到了峰巔,她卻又露出了笑容,這時他們看到樹底下有間酒家,裏面擺滿了各式的木雕製品。她要了一杯檸檬汁,買了根冬青木的手杖;高原的美景她一點都沒看到,就跟在一個舉著火把的小鬼的後面,進了一個叫「土匪洞」的山洞。
他站起來往外走,但是伊比利亞人的叫喊聲始終縈繞在他耳邊:
他們飛快地走了出來,一夥穿軍大衣的市衛隊向他們走來,摘下帽子,全都露出那有些發亮的腦袋,他們在向人民致意。這群破衣爛衫的勝利者受到這種敬意后,更加洋洋得意了。就連余索內和弗雷德利克也深感快樂。
「是華娜絲介紹的。」
「唉!不要再提它了,都過去了。我全都告訴你了。如果我真心對他,而對他而言,也完全不是這回事!我認為你對你的女犧牲品也不是真心的。」
然後他就痛斥起反動派來。
橡樹底下有一位身著藍布衣服的畫家在作畫,調色盒放在腿上。他抬起眼睛,看著他們走過去了。
街上的馬車來往不斷,婦女們坐在門口拆洗舊衣服。這時候,動亂已經結束了,也可以說未成功;已經張貼出卡芬雅克的告示了,那上面可以看出來。維維也納街的斜坡上,可以看到一群志願兵。資產者又開始了他們的慶祝活動;他們揮動著帽子,拍著巴掌,亂蹦亂跳著,恨不能去同他們相擁,請他們喝酒,一些小姐太太們,將鮮花從陽台上拋下來。
又有一些人叫喊起來。
蘿莎妮立即滿臉刷白。
唐布羅士的確很友善。弗雷德利克還真的想著他的提議;他覺得有些頭暈,還伴有眼前的旋轉。
她正坐在火爐旁,拆一件長袍的襯裡。看見她干這種活計,他很奇怪。
弗雷德利克向她保證,他壓根就沒有動過阿爾努太太的念頭,他忠心地愛著另外一個人。
「唉!那她為什麼要跟我親熱呢?」弗雷德利克自問道,「幹嗎戴勒馬還離不開她呢?是什麼驅使她纏住我的呢?這到底是為什麼?」
弗雷德利克離開了唐布羅士先生,便去了蘿莎妮家,他十分憂傷地告訴她,應該在他和阿爾努之間做出選擇。她很溫柔地說:她對他的胡說八道感到莫名其妙,她不愛阿爾努,從來就沒有愛過他。弗雷德利克想離開巴黎,她表示贊同,因此,第二天,他們就到楓丹白露去了。
「在下周二,準備在瑪德蘭教堂舉行一個悼念活動。」
「當然了!我非常高興,先生!但是我不願意看到人民群眾跳來跳去的樣子!」
十點鐘的時候,又聽到了轟隆隆的炮擊聲,到了攻打聖安東尼市郊的時候了,這時,弗雷德利克已經來到了杜薩迪埃養傷的地方。他到一個閣樓上看過他,他仰卧在那裡,睡得很沉。這時,鄰屋悄悄地走出一個女人,她正是華娜絲小姐。
「喂!給你麵包!」羅克老伯開了一槍。
人們都屏住了呼吸,似乎自己聽錯了。
女兒責怪他,沒必要為她而自責,害出一場病來;他回答:
「閉嘴! 閉嘴!不聽這支歌!」
「您給我念一念講演稿;我清楚在什麼場合講什麼話!我告訴您,您可以為國家,為人民做出貢獻的。」
「真不錯,您講得太棒了!」他大肆誇獎他的演說,卻沒有提到演講的內容。
回到王宮裡,他們鬧得更凶了。有幾個士兵的屍體就放在弗羅曼托街口的麥稈上。他們若無其事地從那路過,毫無反應,甚至還挺驕傲。
隨後,一個下人拎著鑰匙走了過來。他先是為他們講解了王后的內宮,教皇的禮拜堂弗郎索瓦的畫室,皇帝簽字離位的心形小桌子。昔日的一條牡鹿畫廊現在已經四分五裂了,其中的一間就是克利斯蒂娜派人刺殺莫納爾岱斯基的地方。蘿莎妮仔細地聽著這個故事,聽完后對弗雷德利克說:
先賢祠廣場上遍地都是睡在乾草上的士兵。太陽出來了;營房內的燈也關掉了。
這句無禮的話遭到了大家的責罵。
這個區遭受了暴亂,到處是戰鬥的殘骸。整個read.99csw.com街道都變得坑坑窪窪。被毀的街壘旁,丟棄著馬車,煤氣管,車輪;還有一塊塊的黑乎乎的血水。房屋都被子彈擊得體無完膚,牆皮脫落了,房子的樑柱露了出來。釘子上拴著一條條的爛窗帘。樓梯也炸塌了,所有的門都敞開著。隱隱約約還能辨別出牆壁紙的碎屑;還能夠找到一些精緻的殘留品。弗雷德利克發現了一個座鐘,一根手杖和幾張版畫。
「排字工約翰·雅克·朗葛列納,家住太妃街,希望人們給熱月死難者立座紀念碑。」
一天,突然來了一個男人,拿出裝在盒子中的三條蝰蛇讓她看,可把她嚇壞了,趕緊鑽到弗雷德利克的懷中。他發現她是如此的弱小,需要自己的保護,他感到很高興。
「好了,好了,你以為醫院沒護士呀!而且,他同你有什麼關係?哪個不為自己而活!」
華娜絲小姐勉強笑了笑。
事實上,阿爾努壓根兒就在撒謊,只是想找個借口,好同蘿莎妮在一塊呆上一整天。可是這個阿爾努想得太天真了,最後他煩了,覺得愧對弗雷德利克。便趕來謝謝他,還邀他去吃飯。
當弗雷德利克來看蘿莎妮時,她很不情願地招呼他,她怪他拋下自己就跑了。他一再解釋說,如今外邊已經停火了,沒事了,這時她才消氣。如今都相安無事了,什麼都不用擔心了。他抱起她來親吻著,她聲稱支持共和國,向巴黎主教大人學習,效仿那些以自己的行動來捍衛祖國的人,例如像一些當官的,國務院,法蘭西學府,法蘭西的各大元帥,尚加尼埃,德·法魯先生,所有的波拿巴派,所有的正統階級和奧爾良派一樣。
「甭擔心!我會用我的腦袋做擔保的!」
蘿莎妮嚇壞了,不想再繼續走了,懇請他住下來。店主夫妻倆也在勸他。一個正在用餐的有志之士則說,戰爭馬上就要停止了;再說了,一個人應當為國家盡職盡責。聽了這些話,蘿莎妮哭得更厲害了。弗雷德利克很生氣,扔給她錢包,急匆匆地親吻了她一下,便離開了。
「兄弟們,你們好!你們趕跑了杜克列托。這太好了,但是這並不說明我們不信奉宗教,我們可都是真正的教徒。」
「你們怎麼連革命俱樂部都不知道!」
「讓我說幾句!」戴勒馬叫道。
接下來是一片地動山搖的喊叫聲,一會就平靜下來了。一隻小木桶旁邊,留有一灘白色的東西。
「我的手絹在外衣口袋裡,忘拿了,對不起!」
弗雷德利克本身卻存在著所有人的不足之處,患了狂病。他寫了篇講演稿,交於唐布羅士先生審閱。
第二天一覺醒來,弗雷德利克想起了戴洛立葉。就匆匆地跑去他那裡,可是他已經起身去外省當外省委員了,剛走的。昨天晚上,戴洛立葉想方設法見到了勒德律·羅林,以各所大學的名義同他周旋,最終獲得一個職位。聽守門人說,他下周能寫信來,通知他的地址。
就聽「砰」的一聲,大門關上了,一個窗戶上的帷簾輕輕地拉開了;有一個女人伸出頭來。他沒能夠及時地辨認出她是誰;來到了前廳,看到一張畫后,他停了下來,這是佩勒林的作品,肯定是順手放在這兒的。
「或許現在可以去開導一下我們的群眾了!」
阿爾努請他的朋友們到夏爾特爾街的帕爾利飯店用餐;他想進補,便點了兩碗肉,一隻龍蝦,一碟甜酒炒雞蛋,一盤生菜,等等;每上一道菜必須喝幾口一八一九年索太納生產的白酒,一八四二年羅馬奈產的紅酒,當然飯後吃甜點時,還要喝香檳酒和各種甜酒。
這種不分勝負的情況叫弗雷德利克很難過,對手又是那樣的無可挑剔似乎是對他的一種污辱。但是,如果讓他看出自己在生氣,可能自己將會永遠地失去阿爾努太太,因為,只有這惟一的途徑可以聽到有關她的情況。或許是出乎意料,或許是狡詐的表現,阿爾努的談話間故意說到她,還責怪他沒有去看她。
馬蒂農身上也帶了一根。現在已經不實行官吏終身制了,他也就離開了檢察院,動作比唐布羅士還明顯。
弗雷德利克又提了提嗓門,希望大家能夠聽清楚他的話:
余索內始終同他在一起,朝他要的酒和煙,比誰都多;但是余索內對什麼都無所謂,愛批訐他,污衊法律,批評它文法不通,嘲諷盧森堡宮所舉行過的各種會議,譏笑維蘇威女人和提羅爾男人。他看什麼都不順眼,就連農用車也不喜歡,他覺得這種車應該用牛拉,而不是用馬來拉。而且車子旁邊還擠著一堆醜丫頭。但是阿爾努就不同了,他在為政府效力,力求黨派合作。但是他的買賣卻收入太少,有些提心弔膽的。
但是,又有一個人很傷感地問道:
弗雷德利克興緻沖沖地到蘿莎妮家去。戴勒馬剛好也在,並且對他說:他成了塞納區的競選候選人。在《告人民書》中,戴勒馬稱群眾為「您」,還吹牛說能善解民意,會為人民謀福利,他甘願讓藝術來束縛自己,說自己是民眾的代表和領袖。他確信自己在群眾中享有盛名,即將成為內閣成員,他還主動請戰,申請獨自一人去制止一場暴亂;當問他日後採取的措施時,他回答道:
蘿莎妮每遇到一面鏡子,都要停下來,梳理一下她的秀髮。
蘿莎妮的說法是,女人就是為了愛情,為了相夫教子而活著的。
如果碰到了工人,你要快跪下!
「哄下去!」
馬蒂農則在對他的話一一點頭稱是;他也明白應該「坦誠地同共和國站在一起」,他講起務農的父親,硬稱自己是農民,是種地的。隨後,他們又說起了國民議會的選舉,提到了福爾泰勒區的候選人,覺得反對派的人選不可能被選中的。
三月二十幾號,弗雷德利克從阿爾科勒橋到拉丁區去替蘿莎妮辦事情,正碰到前面走來一隊人,他們戴著形狀各異的帽子,留著長長的鬍子。一個黑人走在前邊,打著鼓,他是從前畫室中的模特兒。一個人打旗,旗上的字隨風搖擺不定,上書:「繪畫藝術家」,他正是佩勒林先生。
「噢!到時候了!我該上去了!」
那人很有禮貌地鞠了一躬,生硬地咕嚕著他的白眼珠,把一隻手壓在胸部說:
這樣一來,所有制就被人們所敬仰,而且不被宗教界所傳頌,同上帝平起平坐。攻擊所有制,就等於詆毀上帝,或者是信佛的人開了葷。雖然所有制講究空前的人道主義,可是九三年的鬼魂又開始活動了,如果你說起共和國,只要說出一個字,就被送上斷頭台;可是,這依然擋不住人們對共和國的衰退所持的蔑視。法蘭西已經無能為力了,它就像一個丟了拐棍的盲人,又像是沒人照管的嬰兒,在那兒惶恐不安地狂叫著。
「這麼干有什麼意義!國王已經離開了。嘿!如果您不相信,就去看看好了。」
晚上,他們到塞納河岸邊的一間飯館吃晚飯。他們坐在了窗根下的一張桌子上,蘿莎妮坐在他的對面;他便靜靜地凝視著她那纖細而白皙的小鼻子。嘴唇凸起,兩隻眼睛炯炯有神,棕色的頭髮披散著,漂亮的面孔。那件絲綢袍緊緊地綳在稍稍傾斜的肩膀上;由兩隻乾淨的袖口中伸出雙手來切食物、倒酒。這時上來兩道菜,是一隻伸開翅膀和兩爪的小雞,一條裝在白瓷碗中的酒糟鰻魚,酒是澀澀的,麵包是硬硬的,外加幾把殘缺的餐刀。所有這些都使他們的興趣倍增,夢想更美好。他們彷彿來到了義大利度蜜月。
「太愚昧了!」余索內說,「這些就是尊敬的人民群眾!」
「剷除教堂!」
周圍爆發出強烈的鬨笑聲,直笑得地動山搖。面對這些狂笑的面孔,貢板嚇得後退了幾步。接著又氣沖沖地說道:
女兒的孝順,羅克老伯很感激。他很納悶,她竟然一個人跑到這兒來,不用卡特琳護送。
「啊!萬分感謝,尊敬的先生!」
「你去幹什麼呢?」
群眾將國王的寶座抬過頭頂,晃晃蕩盪地走過大廳。
他們被迫隨著人流湧入了一間大廳里。大廳的天棚上襯著紅絲絨的帷簾。地上的寶座上,端坐一位留著黑鬍子的無產者,襯衫有一半扣子沒繫上,讓人覺得又滑稽,又愚蠢,簡直像一隻短尾猴;還有人爬到陽台上,打算到他的座位上坐一坐。
在巨大的洪流中,在黑壓壓的人群中,一個身著黑色服裝的老頭,坐在一匹配有絨布馬鞍的白馬上。他一手高舉一枝綠色的樹枝,一手捏著一張紙,在那拚命地搖曳著。可是,卻沒有人聽到他的話,他失望地離開了。
峽谷的斜坡上,有的地方露出黃沙,有的地方長著刺柏;另一面的斜坡上卻是光光的,一直到谷底都是清一色的沙石,谷底的綠樹叢中有一條幽深的小路,宛如一條白帶,婉蜒曲折。遠遠望去,有座平緩的塔形山峰,山後面還能看見一座電線塔。
宣告上帝主宰一切的時刻到來了!喜訊已經傳到了八九年,推翻了奴隸制的統治,也該推翻無產階級。我們都經歷了太多的痛苦,幸福生活就要來到了!
「好了,快去拿吧!」唐布羅士先生說。
她的自私令他很氣憤,他責怪自己沒有跟大家在一塊。不關心國家的安危,他感到很自卑,有種資產階級思想,猛然間,他認為愛情是他的罪過。他們倆生氣生了一個小時。
她剛離去,馬蒂農就裝作找不到手絹的樣子。
「對!你說得不錯!但是,我也迫不得已呀!我太衝動了。」
前一天晚上,用載重車拉來了從修女路的死人堆里找到的五具屍體,人民改變了行動戰略。副官們都雲集到杜伊勒里宮,摩萊先生因為內閣會議而耽擱了,梯也爾要求重組內閣,國王正在思考著,最後將大權交予布約,其真正用意是來阻止他的指揮權。就在這個緊要時刻,風馳電掣般的起義開始了,他們有著很嚴密的組織,統一行動。有的人在大街小巷中大肆煽動群眾,發表演講;還有人到教堂去拚命地敲鐘。人們在製造炮彈,試著炮筒。路旁的樹木、公共便池、座椅、圍欄、路燈,所有的公共設施都被破壞了。清晨,巴黎的街頭巷尾都堆滿了街壘。槍戰停息了。來了許多國民警衛部隊做調解。但是到了八點鐘,調停失敗了。動用了武力和兵器,人民一共佔領了五個兵營,差不多佔據了全部的區公所和最有利的火力點。君主政權還未來得及搖晃就倒下去了。如今人民軍正在攻取水塔哨所,想去營救那五十名囚犯(事實上他們並沒被關在那兒。)。
弗雷德利克絲毫不違背他的意願。他有些拘束,似乎阿爾努已經從他的表情上發現了他的想法。
「對!我都清楚。」弗雷德利克說。
「真愚昧!」人群里有人小聲議論著:「純粹在胡扯,沒一句像樣的話。」
弗雷德利克想馬上告訴她:「不必擔心,我可以替你應付的!」只是,這可能是她的一個騙術。他已經有過教訓,學精了。他也只是勸慰了她一下。
「你是這麼想的嗎?」
三個人都背倚著一間店鋪,也好隨便聊聊。
「您應該去爭取反對派的位置!」唐布羅士說。
慢慢地,人們的仇恨發泄完了。在利慾的驅動下,人們開始去搜尋各個房間、各個角落,不放過一個抽屜。一些囚徒們鑽到公主的被子里,在床上翻騰著,以此來平衡他們不能滿足淫慾的心態。還有更卑劣的人,他們悄悄地徘徊著,想方設法想偷點什麼回去;但是眾目睽睽之下,沒有得手。再看那一排排房間的門口,那些鍍金的飾品周圍是黑壓壓的人群,空氣中灰塵四溢;人們都在不停地喘著氣,空氣變得越來越窒悶。弗雷德利克和余索內倆人擔心自己被憋死,趕快溜了出去。
「好了!我身體好得很!這事算得了什麼?共和國宣布成立了!如今人們該快樂了!剛才同我閑聊的幾名記者說,我們準備去解救波蘭和義大利了!國王再也不復存在了!你們懂了嗎!全世界都解放了!自由了!」
「悉聽尊便。」
「啊!對不起……」
突然,不遠處,弗雷德利克發現了唐布羅士先生和馬蒂農在一塊。他連忙扭過身子,是唐布羅士先生想方設法讓他丟了面子,因此弗雷德利克非常恨他。可唐布羅士先生卻叫住了他。
「資產者!」一個無恥之徒呼叫著,朝弗雷德利克打去;弗雷德利克憤怒極了,拚命地逃到了院子里。
接下來是大合唱《鴨舌帽》:
看門的女人沒辦法,只好順從了丈夫,聽從了他們旁邊一個國民警衛軍士兵的勸說,這個士兵四十多歲,樸實的臉上留著一撮棕紅色的鬍鬚。他將子彈壓上膛,一邊跟弗雷德利克說話,一邊射擊,在這場動亂中顯出一副神態自若的樣子,宛若處於一個園藝家的天地中。一個穿粗布衣服的年輕人在討好他,希望能得到幾個雷管,好用來開動他的武器,他用的是「一位先生」送給他的不錯的獵用卡賓槍。
他們靠得很緊,在一個小山崗上,呼吸著新鮮的空氣,似乎覺得是人生中的自由和驕傲,連同那旺盛的精力和無法表達的欣喜,溶入他們的身體。
突然,一陣急促的槍聲將他從夢中驚起,弗雷德利克沒有理會蘿莎妮的勸阻,非要去看個究竟。他朝香榭麗舍走去,因為槍聲是從那兒傳出來的。當他來到聖奧諾雷大街的轉彎處時,發現有幾名著制服的人從自己身邊走過,嘴裏還喊著:
隨後,羅克老伯回家了,聖馬丁街有一間他的房子,是他留給自己的一個休息的地方。因為暴動,他的房屋的門面受了破損,讓他十分惱怒。但是現在再瞅瞅自己的房子,覺得自己做得過火了。他剛才的行為,讓他平息了怒氣,似乎取得了賠償金。
「不要問了!……我愛你,我是幸運的!吻我吧。」她將粘在袍子下擺上的乾草枯枝一個個摘掉。
他埋怨自己太誠實,他沒有考慮大家的斥責是正確的。想當參選者,這個想法多無聊呀!但是,他們更愚昧,更無能!他衡量一下,認為他們才是愚蠢的,似乎對他是一種安慰。
「那就更應該一塊吃飯了,快點!瞧您那睏倦的神態!現在不方便回去了!太黑了!路上不安全!」
「黛安娜·德·普娃蒂愛,亨利二世的情婦。」
他說,此次來訪別無他意,只是想來看望他,陪他聊聊。他關注近來的所有動態,發自內心地讚歎「我們偉大的誓言:自由,平等,博愛,自己始終保持著一個共和黨人的心。」他在從前政府中曾選舉過內閣,無非是為了加快它的與生俱來的毀滅。他還痛斥基佐先生,「我們都清楚,是他將我們逼到了絕境!他反而大力頌揚起拉馬丁來,讚揚他那出色的表現,他還講起了紅旗一事……」
他不講了,愣在那兒。聽他講演的兩個人都不講話;馬蒂農瞪著大眼睛,而唐布羅士先生面無血色。到最後,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遮掩過去了。
他又說了一遍:
弗雷德利克同他一起來到了位於交易所廣場的余索內所在的通訊社,著手在《特魯瓦日報》上刊登一篇有關事件的報道,要抒情的,必須寫出一篇有真實感的文章;寫完后他簽了名。隨後,他們到一家酒店吃飯。余索內在思考著;革命比他本人的性格變得還要快。
蘿莎妮笑了笑。她的笑令他痛心,他覺得這是報復他的冷淡。她用企盼著他說謊的眼神輕聲說道:
「求求您,給我一個機會!」
王宮裡到處是人。院子里,點燃了七堆火。人們把鋼琴、五斗櫥和座鐘從窗口扔出來。幾根水龍頭的水噴到了屋頂上。一群瘋子拚命地想用刀切斷水管。弗雷德利克派一名綜合工藝學校的學生去阻攔。而那個獃子卻沒理會他的意圖。四周的長廊上,一些無恥之徒搬來酒窖里的酒,在拚命地喝著。酒都流成了河,泡著他們的腳;一群下流鬼還在舐吸著瓶底的酒,一步三搖地往前走,嘴裏還在罵人。
而且,這還不是最好的方法。首要的是先達到貴族們的生活水準。他描述了一些罪惡深重的貴族們住著豪華的住宅;那些創造知識和財富的貧民,反而躲在破茅屋裡忍飢挨餓。會場上的掌聲如洶湧的浪濤,壓倒了九九藏書他的聲音。他便閉目而待,整整有幾分鐘過去了,他那仰起的頭,像在他所製造的浪頭上搖晃著。
「我怎麼了!資產階級!滾開吧!」
「如今還有那份感情嗎?」弗雷德利克問。
蘿莎妮目不轉睛地盯著三步開外的一點,鼻子在翕動著,默默地思索著——弗雷德利克握住她的手。
阿爾努一下子躥了起來,喝了一杯白酒,就要替弗雷德利克去站哨。
弗雷德利克突然有了一種追憶古人的那種莫名其妙的情慾。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他深情地望著蘿莎妮,問她是否喜歡成為這個女人。
「老朋友,他們剛剛丟了我的丑!沒辦法!我也無能為力!」
過了半個小時以後,他們下了馬車,準備步行去阿斯普勒蒙山。
他們來到了弗朗夏爾森林。車子猶如雪橇一樣滑行在草地上;樹林中的鴿子在「咕咕咕」地叫個不停,但是人們卻發現不了它們。突然,迎面跑來一個咖啡店的夥計,他們便把車停在一座花園的圍欄前,那有幾張圓桌。接下來,他們穿過一間廢棄的修道院的圍牆,爬上一堆大石頭,便來到了谷底。
她對他的關心簡直到了無以倫比的程度,還給他看各種報刊,報紙上在歌頌他的勇敢。這些讓他感到心煩。他還告訴弗雷德利克,他內心很不安。
「哎!這有什麼?僅僅是關心吧!」
「我覺得應該將革命隊伍再擴充一下。」
「您可能太累了吧?」
喝完咖啡后,他們準備到政府去找點新聞,這時,他又恢復了頑皮的天性。他飛快地在街壘上竄來竄去,還用愛國將士的話來取笑那些哨兵。
有一天,華娜絲來對余索內大發雷霆,原因是他在婦女俱樂部講了許多無恥的話。但是蘿莎妮卻支持他的行為,還聲稱準備女扮男裝去「提醒她們自己應該怎麼做;而且還將抽打她們。」恰好這時,弗雷德利克進來了。
一個鬈髮的男人,穿了件黑衣服,一臉的焦急不安,早就伸出了手請求講演。他有些口吃,費了半天勁才講出自己的名字,他叫杜克列托,是個傳教士,又是個農業學者,著有《肥料》。於是人們轟他去園藝學小組講演。
「有一天在王宮,我看到他們和一個人在一起,那就是你吧?」
「要唱《鴨舌帽》!」後面的愛國人士喊道。
「誰都別想堵住我的嘴,我要為親愛的法蘭西歡呼!我永遠熱愛法蘭西共和國!」
「我們要替您報仇血恨!我們不會就此罷手的!」
「事情就是這樣!」
「隨你吧!」蘿莎妮說。
「到最後,他們這幫人能幹出什麼來呢?他們取消了肉稅和監禁;如今正在起草創辦一間當鋪的議題;過去,這個機構是歸國家所有的!如今預計要付給工人的薪水達到了五百萬!可是,這些都不存在了,幸虧有法魯先生!叫他們見鬼去吧!快滾吧!」
她唉了一聲,說起了自己的過去。她父母是赭紅十字的紡織工廠,她給父親當徒工。老實的父親辛辛苦苦掙來了錢,還要遭母親的痛斥,她賣了家裡所有能賣的東西,然後去買酒喝。這時蘿莎妮的眼前又浮現出他們從前的房子,窗根底下擺著織布機,爐台上的鍋,漆過的桃木床,床邊還放了一個衣櫃,還看到了自己住了十五年的又小又黑的閣樓。一天,來了一位胖先生,棕紅色的面容,一副信徒打扮,穿著一件黑衣服,他同母親談了一會兒,隔了三天。……蘿莎妮不再往下說了,眼神中充滿了恥辱和艱辛,似乎告訴他:
「勇敢者的味道也未必好聞!」
弗雷德利克來到了區公所,就見國民警衛軍士兵在那裡沒完沒了地講述著一些人的死亡,有勃列阿,內格里埃,夏爾博內爾代表和巴黎主教。還有人談起:奧馬勒公爵駐紮在布洛涅,巴爾貝順萬森逃掉了,布爾日的炮兵已經出發了,外省的救援部隊已經開始朝巴黎開來了。大約到了三點鐘左右,傳來了好消息,說暴亂者的談判代表已經到達了議長的家。
「唉!沒什麼!刺刀碰的!」
「去他的!晃晃悠悠的,像一艘船!國家就是這樣在狂風暴雨中搖擺不定的!跳吧,跳起來吧!」
人群中不斷地傳出:「拿破崙萬歲!巴爾貝萬歲!消滅馬利!」無數個群眾在高喊著,這聲音被房屋反射回去,猶如洶湧澎湃的波濤聲。當這些聲音沉寂下去后,又響起了《馬賽曲》。在走馬車的大門處,一些神態詭秘的人把劍遞給別人。還能夠看到這種鏡頭,先後走來兩個人,他們相互暗示一下后,很快又都各自離去了。那些湊熱鬧的人擠得人行道上滿滿的,成群的人擠在馬路上熙熙攘攘的。一批批警察離開街道,轉眼就不知去向了。到處都能發現那紅色的小旗子在隨風飄蕩著,馬車夫坐在他們的前頭,一個勁兒地擺手勢,也轉身往回去了。這種現象給人以不安和可笑的感覺。
「他們都是安達盧西亞人吧?他們的聲音很響的!」
他的話無疑給了弗雷德利克力量,他打算上台了;就在他左顧右盼想拉朋友給他助陣時,看到前面的佩勒林已經走上了講台。他威風凜凜地對大家說:
兩條去路一定得選一個,這事激起國家工廠工人的怒火,他們認為這是有人要顛覆共和國。離開都市,就相當於被放逐,令他們愁眉不展。他們似乎看見了自己在荒無人煙的地方發著高熱,等待著死亡的降臨。還有,很多人做慣了一些細緻活兒,總覺得干農活太下賤了。所以,他們堅持拒絕這種欺騙和羞辱。但是如果起來抗議,又害怕招來政府的強制。他們深信這個觀點,因此在積極地預防著抗擊。
「對呀!這不錯!您必須去參加競選!」
「好了!好了!你也開始講道理了!」
他認為他應該高興,表現在他和她的身上,他認為自己能夠快樂一些。他有一種願望,那就是對她傾訴自己的心聲。而她的回答總是那麼溫柔悅耳,不是溫柔地拍拍他的肩頭,就是那令他神魂動蕩的甜言蜜語。後來,他感覺到她的身上有一種特別的魅力,可能是對身邊景色的反襯,也可能是在這些美景的滋養下才形成的。
最後,塞內卡主席宣告了選舉這個重大事情。他們不會去研究共和國的選舉名單。但是,「智慧俱樂部」不同於其他俱樂部,它可以重新開一份名單,「不會顧及市政府的貴族老爺們同意與否」,完全由那些奪取到民主權利的人民選舉委員來決定。
「不,我一點都不累!」
為了不出意外,他們把弗雷德利克押到第十一區區公所,禁止他在九點以前出門。
十一點鐘,阿爾努來了,他深感驚奇。阿爾努馬上奔到他身邊,告訴他事情已經辦好了,所以他儘早趕來接弗雷德利克的班。
「誰下流也不如你呀!」
「你應該知道,她不在這兒。」唐布羅士回答她。
「可能是吧,反正她的女傭跟我是這樣講的。」他有意這樣說,是告訴阿爾努,蘿莎妮沒有招待過他。
「撤掉科學院!打倒法蘭西學院!」
「那就是你啦,我的寶貝!」
人們幾乎都沒發現這是唐布羅士先生。他整天高喊「共和國萬歲」,喊了三個月之久!他還同意釋放奧爾良黨人。但是忍讓也得有個局限。他看起來特彆氣憤,發展到身上隨時帶著短棍。
凡是過去喝過他酒的人都被他請來了:管家,賣酒的,工程師,佩勒林也來了,可能余索內過一會兒也能來。門口的過道上,站著列冉巴和兩位先生,他們是誠實的貢板,長得又矮又粗,臉上有很多麻子,眼睛紅紅的;還有一個是黑人,一頭濃髮,因為他是一位巴塞羅那的愛國人士,列冉巴才結識他的。
「如果她的母親不在,可能算是她的福氣!」蘿莎妮說。
杜薩迪埃垂下了頭。弗雷德利克一言不發;他的朋友們沒了面子,憂慮地看著他。
他一躍,上了講台,所有人都被推開,他做好了演講的準備;他說自己不喜歡這枯燥的斥責,講起了喜劇演員肩負著宣傳知識的重任。劇院是國民教育的源泉,他贊成劇院改革;第一個要撤經理的職,消滅特權!
「好!堅決反對所有特權!」
「下流!」
「廢除學位!」
當他來到科爾貝車站時被告知,戰鬥者每距離一段都要破壞一段鐵路;馬車夫也不想繼續走下去了,謊稱他的馬太累了。
弗雷德利克想讓他丟醜,就對戴勒馬說,他自己也參加競選了。當聽到日後的同行看準了外省,戴勒馬就甘願替他賣命,帶他去各俱樂部走一走。
蘿莎妮說的都是實情;她不得不退掉傢具,搬出德魯奧街的豪華住房。她到漁婦街找了一間五樓的房子。她過去房間的古玩,足足能把三個房間裝點得漂漂亮亮。她有幾張中國百葉簾,有一張涼台上的帷幔,客廳里還放著全新的麻將檯布,連帶著幾個粉紅絲綢的圓形坐墊。為了買這些東西,弗雷德利克曾資助過她。他感覺到這像是自己的房子,她是自己的太太一樣,令他欣喜。他很喜歡這兒,幾乎每天夜裡都在這兒度過。
清早,他們就去觀看宮殿。剛一跨出鐵大門,就看到了宮殿的正牆,還看見了五個尖頭的亭子,院子的盡頭有馬蹄形樓梯,左右兩邊是不高的建築物。石子路上長滿了綠苔,和遠處的磚瓦的棕紅色混成一片。宮殿的整體都是棕紅色,給人一種莊嚴的感覺,宛若一個威風凜凜的將士站在那兒。
偶爾還能聽到一種重重的踏地聲從遠處傳過來。原來是有百十號人的巡邏隊;黑暗中依稀能夠聽到竊竊私語聲和武器的碰擊聲,他們那合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了,直到融入這黑暗的夜色中。
華娜絲的想法是,只有婦女獲得了自由,無產階級才能獲取自由。要想讓婦女去從事各種職業,首先應該解決夫權問題。需要重新立法,改寫現存的婚姻法則,建立更完善的婚姻制度。到時候,一個法國女人只能跟一個法國男人結婚,得到一個丈夫的遺產。奶媽和接生婆的薪水都應由國家來支付。設立一個監督女權的專門機構,有女性的服務專刊,成立女子工藝學校,有維護婦女利益的國民警衛力量,凡事都要照顧到婦女的利益。如今的政府輕視婦女權益,她們就要用武力來解決問題。如果能有一萬千女性站出來,用自己手中的權利來對抗他們,市政府也會不寒而慄的!
戴勒馬沒有錯過講演的時機;在他編不出來時,他的習慣性動作就是用拳頭頂住屁股,另一隻手放進背心裏,猛地扭過身子,讓人們看到他的臉。人們就會用掌聲來回報他,華娜絲就在大廳的人群里鼓掌呢。
「咦?你說什麼呢?」
「不行!不能講拉丁語!」建築師高聲喊道。
可是他仍舊幫弗雷德利克搞到一輛破馬車,不加小費,光車錢需六十法郎,他才同意將他拉到義大利車站的大門口。可是,到達預定地點還有一百多米的時候,車夫就把他放下了,自己駕車返回去了。弗雷德利克一人在路上走,猛然間,出現一個持刀的哨兵,截住了他。還有四名大漢按住他大聲叫著:
「不要你操心!」丈夫回答說:「你一個人看好房子吧!你回答我,我這樣做對不對?我一直在盡我的職責,一八三〇年,三二年,三四年,三九年!如今,又有戰爭了!我一定要去!你快走吧!」
「嘿!看!又有戰爭了!」弗雷德利克帶著不屑一顧的神態說道。他認為,所有的鬥爭都不及他們的愛情和優美的大自然偉大。
她更喜歡鯉魚塘。她將麵包屑拿來餵魚,看著魚兒們翻騰著,她整整看了有十五分鐘。
他感覺到大事不妙了。群眾會再去衝擊議會。講到這裏,他說如果沒有一個國民警衛軍的救助,他可能就活不過五月十五日了。
「再喝點桔皮甜酒如何?」
「就是啊!如果我沒有母親……」
他們時而也能聽到一種模糊不清的咚咚的擊鼓聲。原來是村子里響起了緊急參戰聲,他們將投入到保護巴黎的戰鬥中去。
接下來傳出一片呼喊聲,人們都在為除去了這個寶座而歡呼,為幸福的明天而歡樂;人民群眾這樣做是因為有恨,確切地說他們是在奪取他們的自主權。他們打碎和毀掉了穿衣鏡,帷簾,壁燈,燭台,桌椅,還有全部傢具,連畫冊和布制的籃子也沒放過。有了今天的勝利,豈不痛快個夠!一些卑微的民眾將花邊和羊毛織品拿來打扮自己。金黃的穗帶拴在袖頭上,鴕鳥毛插到了鐵匠的頭上,綬帶纏到了妓|女們的腰間。人人都在為所欲為;有跳舞的,也有飲酒的。王后的卧室里,一個女人找到了一瓶養發水,正在往頭上抹著;屏風背後,兩個牌迷又犯了癮;余索內給弗雷德利克指了指那個倚著陽台吸煙斗的人。人們在瘋狂地鬧騰著,喧鬧聲也在迅速上揚,從未間斷過,破碎的瓷器或玻璃碎片從地上彈起來,發出口琴彈片那種聲音。
「親愛的先生!聽我一句話,我必須跟您說明一下!」
人民都非常尊敬主席——塞內卡。他就是在二月二十五日參与希望馬上建立勞工會的成員之一;第二天,他在普拉多發起了攻佔市政府的運動。凡是參加競選的人都想方設法模仿一位有知名度的人,或是聖鞠斯特、丹東,也有人找到了馬拉,而主席則儘力去與布朗基較量,布朗基去效仿羅伯斯庇爾。塞內卡戴了一雙黑手套,剃個平頭,給人一副莊重而威嚴的感覺。
「喂!來談談吧!國家是今大家,必須得有領頭人;如果不這樣,誰都來抓一把了。沒有人不清楚勒德律一羅林欠了一屁股債!那個拉馬丁,一個詩人如何能涉入政界呢?嘿!你晃頭也沒用,傻乎乎的認為自己很聰明,我說得沒錯吧!可是你一直挑三揀四的,不能容忍別人跟你爭辯!那個富尼埃·封丹,在聖羅希開了一間店,但是你清楚他缺少多少錢?八十萬法郎!那個高梅,那個包裝工人,是個共和黨,竟然用火鉗打妻子的頭,整天喝著苦艾酒,就快被送到醫院去了。他們這些共和黨,都一個樣!不值錢的共和國!好了!你接著去吹牛吧!」
接下來,她又繼續給弗雷德利克講:
他們到了醫院路,迎面刮來猛烈的涼風,好歹算是吹醒了他。
他轉過頭來,端著槍沖我們喊道:
她將兩個月來發生在法蘭西的所有事情都怪到他頭上,指責是他引發了戰爭,致使人民遭受損失,富人們都撤離了巴黎,她用不了多久也可能死在醫院里。
「怎麼回事?」
十字路口中央,呆立著一名騎兵。一個個的公文驛使不斷地飛奔而過,街上又恢復了寧靜。許多輛機炮車開過去,壓得石子路咯吱咯吱地響著,每聽到這種不堪入耳的聲音,弗雷德利克的心都提了上來。它們給寧靜的夜色帶來了死氣沉沉。可以看到幾位穿白色工作服的人靠近士兵們,耳語了幾句,又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了。
「讓我們來飲一杯白酒吧?」那個酒鬼睡醒后就說。
他縮到了角落裡。她來到他面前。
「哨兵們!小心!」寂靜的夜色中傳出這麼一聲,就像投入井中的石頭,迴響聲經久不衰。
共和國的事,一定會有結果的;他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人。他忘乎所以了,就稱讚起蘿莎妮的各種好處,把她跟自己的太太相媲美。那可就不同了!您一定沒有見過那麼漂亮的大腿。
接下來,兩個人相對而立,都在猶豫,相互打量著,想斗一斗看誰能堅持住。這次還是阿爾努來打破僵局的。
西班牙人接著說:
但是塞內卡卻有意見。於是,人們都豎起了耳朵,直起了腰身聽他說。他說,此人曾允諾捐款給一家報社,可是卻沒有兌現。還有,二月二十二日,儘管一再通知他,但是他卻沒能去先賢祠廣場開會。
「不行!我得堅持到最後!」列冉巴說。
「我!真是冤枉啊!」
「小心!小心那樣身體會吃不消的。」
「但是,公民們!……」
隨即,眼前浮現出一張張美好的畫面。他似乎看見了自己跟她在一塊,深夜裡,坐著同一輛馬車;還有,一個夏日的黃昏,在河邊的小屋裡,他們在燈光下相對而坐。他還考慮到了生活的開銷,家事的操勞,他在悄悄地思考著,發現自己已經摸到了幸福的邊緣。如果想得到她,只要扣一下扳機就解決了!他就算用腳趾頭去踢一下,子彈就能射出,人家還會懷疑是突然的意外事故,這樣也就不會有什麼危險了!
他們被森林這莊嚴的氣氛所熏陶,足足有幾個小時沒開口,任由車子一路跌跌撞撞,他們好像麻木了。他緊緊地摟著她,一邊聆聽鳥叫,一邊聽她講話,只要看一眼,就能發現她帽子上的黑葡萄,檜樹果實,還有那打折的紗巾,飄浮的白雲;當他在她面前俯下身子時,能夠聞到她肌膚所特有的清香,夾雜著樹林中那濃濃的香氣。他們覺得什麼都好玩,都是稀少的玩物。他們將樹叢中的蜘蛛網指給對方看,還有石堆中的冰臼,樹上的松鼠,跟隨著他們翩翩起舞的一對蝴蝶。在距離他們二十步遠的樹林中,一隻小鹿躺在媽媽身邊,舒適地睡著,看上去那麼尊貴而又可愛。蘿莎妮恨不能去把它抱起來。
於是,他們走到了大街上,同以往一樣,阿爾努在悠閑地跟他聊天。看起來他這個人並不愛猜疑,也許他根本就是https://read.99csw.com個善良的人,不會發火的。
她輕聲地哼了一下,就不再說話了。
弗雷德利克險些被一個人撞倒,那人腰部挨了一槍,趴在他肩上,氣喘吁吁的。挨的這槍也許是對他瞄準的,他非常氣憤,正準備衝上去時,一個國民警衛軍擋住了他。
可是,一個矮個子老人有急事需要通報;他高高的腦門,戴著一副綠邊眼鏡。
「剛才,您可算是替我解了圍!您日後不能悔恨……」
「我倆一同去吧。」
「這肯定是嫉妒了,你可要小心了!」
過後,她懇求他別著急,現在出去很危險。
「怎麼!你也讓我去那喧鬧的地方!」
長滿荊棘的山谷,一個接一個地從眼前掠過。一束束強光穿透了那高高的蕨類植物。偶爾,會看到一條筆直而荒涼的小路。稀稀落落的野草無精打采地站在那兒。岔路口架了一個大大的十字架;旁邊還有幾棵倒地的枯木干;一條條幽深的小路,悄悄地隱匿在樹陰下,勾起了人們想跟著它走下去的慾望。突然,馬車轉向了,拐進了一條小路,走進一片泥濘地里;再遠一點,能夠看到兩旁長滿苔蘚的車道溝。
「探望他,關心關心嘛!」
弗雷德利克扭頭看了看佩勒林。佩勒林卻打著手勢告訴他:
弗雷德利克努力地思考著她沒講出的話。她是如何擺脫困境的呢?又是誰救了她呢?他來到她家之前,她的生活中都經歷了什麼呢?但是她最後的那句話不容置疑。他只好聊起阿爾努來,詢問他們是怎樣認識的。
「你還是關心一下自己吧!」
「我擔心給你的愛太多了,親愛的!」
蔚藍的天空中,陽光照射在那高大的樹上。一座鐘樓坐落在對岸的草地上。另一側更深的地方,一間房屋的屋頂倒映在水中,河水靜靜地流淌著,悄無聲息。燈心草低著頭,河水小心翼翼地撥動著河邊那根下魚網的木杆;旁邊擱著一隻柳條筐,是用來裝魚的,岸邊還停靠著兩三隻破船。在客店旁邊,看見一個頭戴涼帽的姑娘在一口井中打水;當聽到往上提水的那種咯吱吱的聲音時,弗雷德利克由衷地歡喜。
他認為自己有必要來編個謊,來表明自己的誠心。於是他添油加醋地拼成了。其實,這位美人兒的確令他痛苦不堪。
「哎喲!怎麼就沒戲呢?」憑他的學識,弗雷德利克能夠得到過激派的投票,因為他的勢力,他可以獲得保守派的投票。唐布羅士笑了笑接著說:「或許您還可以沾我的光呢!」
但是,弗雷德利克還要更多的人來支持他。於是,有一天,當著華娜絲小姐的面,他把自己的想法說給蘿莎妮聽。
「你真不幸!」蘿莎妮說。
一天早晨,就在他即將離開前廳時,突然看到一個戴國民警衛軍帽子的人由四層的樓梯走上來。他到底去哪兒?弗雷德利克想搞清楚。那個軍人稍稍垂著頭,一直往上走。突然,那人抬起了頭,竟然是阿爾努先生。事情已明了了。他們都臊紅了臉,都覺得不好意思。
忽然,他們聽到了《馬賽曲》。余索內和弗雷德利克彎下身子扶著欄杆朝下邊看去,是群眾。他們朝樓梯奔來,光光的腦袋、頭盔、小紅帽、鋼刀和手臂,令人眼花繚亂,他們飛快地朝前沖,立即就被朝前涌動的人流所吞沒了。衝到樓上,民眾就分散開了,歌聲也戛然而止。
他們走遍了所有的俱樂部,紅色的,藍色的,大怒的,溫和的,莊嚴的,渙散的,秘密的,公開的,以及處死君主的俱樂部,還有控告食品雜貨店假公濟私的俱樂部,沒有漏掉一個。走到哪都可以聽到房客痛罵房主,穿勞動服的痛恨穿禮服的,有錢人想謀窮人的反。有些曾經被警察局逼迫的人,索取賠償;有人要求在金錢上予以資助,用來研究科研,還有要求贊助用以實現法朗斯泰爾計劃,宣布村鎮市場和計劃,提出建設公共福利設施。隨處可見那些有一絲靈氣的人在愚蠢的政府內穿堂而過,到處都是怨聲載道,罵一句就可以制定一條法律。一個光著膀子的泥瓦匠,在身上拴了一條刀帶,也同樣可以去講演。還有一位貴族老爺,溫柔和善,關心的是窮人的事情,他有意不洗手,給人以長滿老繭的樣子。一位愛國人士說破了他,因此便有一些有名望的人來數落他,氣得他憤憤地走開了。為了顯示自己的才能,你可以不停地責備律師,最好用上一些美妙的句子:「為國家添——磚——加——瓦,——民眾問題,——工廠。」
「那是因為我妻子不願意讓我的侄女同我們出來。」唐布羅士先生笑著說。
蘿莎妮仍舊在那兒抽泣著。她一直側身躺在沙發邊上,雙手托著右半邊臉,宛若一個柔弱的小精靈,顯得可憐兮兮的,弗雷德利克忍不住走過去,輕輕地吻了吻她的腦門。
「您離我近一點好嗎?」他躺在帳篷里跟弗雷德利克說,槍帶還套在身上,這是兵營的規矩所不允許的。他無視規定,摟著槍睡覺,害怕有突發事件;他迷迷糊糊地咕噥著:「親愛的!我的小寶貝!」一會就睡著了。
「黛安娜·德·普娃蒂愛!」
他的臉上淌出一滴血來,兩位朋友關切地問他怎麼回事時,他應道:
蘿莎妮躺在沙發上,心裏難過極了,全身顫抖,還不停地罵人,淚水不住地往下淌。是否是受到了華娜絲小姐的恐嚇?不對!她才不會理會呢!想來想去,可能是什麼人欠了她的債?欠的不是錢,是金羊,是一件禮物;她哭著哭著,不由得冒出了戴勒馬的名字。噢,想不到她是喜歡這個傢伙啊!
有一個人站出來表示不滿,批訐他講得太離譜。
「嘿!你幹什麼呢?」
「我們並不是對教士都抱著這種態度,大家也都信教!工人們也是教徒,正如我們社會主義的開拓者——主耶穌基督也同樣信奉宗教一樣!」
在他的高聲叫喊下,會場總算靜下來了,將他那雙看似不靈活的紅手放在講台上,直起了腰身,眯縫著眼睛說:
一天,他們來到了布滿砂石的半山腰。山坡上看不到腳印,露出均勻的花紋;到處都有一些看似野獸的石頭,像岬角嵌入了乾枯的水底,有的像探著頭的烏龜,像爬動的海豹,像河馬和熊。空無一人。一片寂靜。太陽烤著沙石,讓人眼暈;猛然間,在陽光的晃動下,好像這些動物都活了。他們幾乎嚇壞了,馬上轉身回去,擔心會頭昏眼花。
人們將寶座抬到窗口,在一片歡呼吶喊聲中,將它拋了出去。
囚犯們都擠到通風口,露出亂蓬蓬的鬍子,射出怒火般的目光,他們互相擁擠著,大聲喊著:
她熟練地做著包紮前的準備工作,給他喂水喝,觀察他的每一個細微動作,跑前跑后地忙個不停,並投之以最溫柔體貼的眼神。
「頒布卡迪斯憲法這個西班牙的自由條款以來,到剛剛結束的大革命,曾有成千上萬的英雄衛士為國捐軀了。」
「你跟我一塊去,是不是?」
「你有收入,你能夠瀟洒自如地談論革命!但是,繼續下去,你的收入也不會長久的!」
「麵包!」
「或許你說的對,」弗雷德利克說,「精忠為國的人大家都看不到,如果一個人喪失了良知,同那些愚昧的傢伙混為一談,也會瞧不起忘我精神的!」
「互相幫忙嘛,不必客氣!」
而華娜絲則認為,婦女在國家中應佔一席之地。古時候,高盧婦女制定過法律,還有盎格魯一薩克遜婦女,胡龍人的妻子可以成為國務院議員。為國家的建設出力人人有責。婦女應該參政議政,用博大的情懷克服個人主義,讓集體來代替個人,以聰明的才智打破割據的體制。
畫面上是基督耶穌開一個火車頭,通過大森林,這或許指的是共和國,也可能代表人類的發展或文明。弗雷德利克看了有一分鐘,叫道:
「唉!真渾!我怎麼忘了!堡壘被攻佔了。我得到那兒去!再會!」
「卑鄙!無恥!應該到資產階級的老巢里抓住他們,往他們身上吐口水!最起碼,政府不該縱容嫖娼!但是,哨所中的官員常對我們的女兒和姐妹們無禮……」
「滾下去!把他趕出去!」
「又來一個!小心!搜搜看!混蛋!」
「總體來說,我們基本上都是工人!」他還恰到好處地講起蒲魯東的思想是順民意的。「是的!很有道理!去他的!」他馬上憑自己的聰明才智講起了畫展的事,他還看到了佩勒林的畫。他認為他的畫很有特點,風格獨特。
「太可笑了!」
為什麼她過去那麼長時間都沒有接受他呢?她本人也說不清楚。他反反覆復地問起這個問題;她將他死死地擁在懷中,回答道:
「我把她支開了。」路易絲回答。
「我們不看什麼畫!」一個乾瘦的男子無禮地吼道,他的面部有些紅痣。
弗雷德利克承認阿爾努待人很熱情。但是,他也很陰險,毛病不少;他仔細地道出了他的各種毛病,她也稱是。
「怎麼能不講呢?話又說回來,這是與人類利益相關的事,代表人類的將來。」
「不幸的老鬼!」余索內看到他們把寶座拋到了花園裡,便說道。人們馬上又會抬起它去遊行,直奔巴士底獄,然後燒掉它。
雖然弗雷德利克想成為講演者的願望很強烈,可是他沒有膽量去闖。他認為這些人都太魯莽,都懷有敵意。
會場上出現了一陣騷亂,瘋了一般。人們直笑得直不起腰來,有的人還坐到了地上,還有跌到凳子下面的。貢板再也無法忍耐了,灰溜溜地逃回了列冉巴身旁,想拽他離開。
他主持開會,宣讀了人權和公民權,算是一種忠心為國的誓言。然後,傳出了一陣雄厚的貝朗瑞的歌曲《人民的回憶》
他們乘的是一輛破舊的四輪馬車,車身很低,上面矇著發白的條紋布篷,他們感到很舒服!
「確實!」這時恰好唐布羅士從裡邊走出來,聽到了這句話,把弗雷德利克的話理解錯了,以為他說的是畫所代表的意義,而並非那張畫。這時馬蒂農也來了。他們一同走進書房,弗雷德利克拿出自己的稿子。這時,賽西勒小姐忽然跑了進來,很無知地問:
「如果你要是被殺了呢?」
「就是你!」塞內卡威嚴地說:「走吧!」
工藝學校的哨所里擠滿了人。一些女人仍擠在門口,希望見見兒子或丈夫。但是她們卻被指到了停屍場——先賢祠,卻不理會弗雷德利克的要求。他一再聲明,說自己的好友杜薩迪埃身患重傷,正需要他的照顧呢。總算是被批准了,並派了一名伍長把他帶到聖雅克街坡頭的第十二區區公所。
「我想打探一下,大家哪一位是藝術界的參選者?我本人畫了一張畫……」
他是從前政府的官員,擔心人民來複仇,將他在香檳省的財產毀滅掉。正在這個時候,他突然看到了弗雷德利克夜以繼日寫出來的那篇文章。他便認為他的這位年輕朋友是一個重要人物。說起弗雷德利克,替他幹事不太可能。維護他的利益還是能做到的。於是,一天清晨,由馬蒂農帶路,唐布羅士先生親自去拜會弗雷德利克。
「嘿!我是欠了債!也只是幾千法郎,有什麼關係呢!而那也是我借的,不是竊取的呀!」
但是杜薩迪埃反而在為他打探著,在聖雅克街為他找了一間「智慧俱樂部」。這個美麗的名字給他帶來了無限的期望。況且,杜薩迪埃還招來了一群朋友給他壓陣。
傳來了進攻的號角。四面響起了狂叫聲和勝利的歡呼聲。群眾中洋溢著一片勝利的喜悅。弗雷德利克被擠在人堆中,擠也擠不動,也有些被感染了,感到很有意思。受傷的倒在地上,戰死的也躺在地上,傷的不像傷了,死的不像死了。他似乎在看演出。
他詳細地說出了時間,蘿莎妮努力地回憶著,說:
「屋裡能坐的只有一張大沙發,坐到上面,軟乎乎地塌了下去。地板上的那個火爐很熱,我一直坐在那兒,一點東西也沒吃。有個下人陪著我,讓我吃東西。他馬上倒了一杯酒給我;這杯酒下肚,我開始頭暈目眩了,想推開窗子,他卻說:『小姐,窗子是不能開的。』然後,他就走開了。桌子上有一堆我沒見過的東西,我沒看出哪個好來。最後我選了一袋蜜餞,我在等他來。我不曉得他為什麼沒來。很晚了,大概到了半夜了,我實在挺不住了,就拉開一個枕頭,想舒舒服服地睡一覺,卻突然摸到一個東西,是一個本子;原來裏面是春宮圖……當他來時,我正摟著畫冊睡覺呢。」
人們對這次講演的態度,深深地影響了弗雷德利克。雖然他的衣袋裡有講演稿,可是,他仍覺得想到哪兒,說到哪最好了。
「但是,我也不能……」
他整天在街上遊盪,摸著鬍子,眼睛轉來轉去的,只要聽到一點不好的消息,馬上就去傳播,他有兩句習慣用語:「小心了,我們快遭殃了!」要麼就是:「去他的!他們在盜竊共和國!」他看什麼都不順眼,尤其是我們沒有收回天然邊界。凡是聽人說起拉馬丁,他便會縮脖。他認為勒德律一羅林「沒辦法處理問題」,把厄爾的杜邦看成老廢物;當阿爾貝是痴獃;把路易『布朗看做烏邦托主義者;當布朗基是最狡詐的敵人。就在弗雷德利克問他解決的辦法時,他抓起他的胳膊,拚命地握著,同時告訴他說:
羅克老伯也膽大起來了,幾乎是失去了理智。他於二十六日同一些諾讓人來到巴黎,但是並沒有同他們一起返回,卻加入了紮營駐杜伊勒里宮的國民警衛軍;他非常興奮,自己能夠在河邊的平台前放哨。最起碼,他們得聽自己的,他們這幫土匪!他很高興他們的失敗和被關押,不禁想痛斥他們。他們那兒有個黃頭髮的年輕人,他將頭伸出圍欄,想要麵包。羅克老伯呵斥他閉嘴。但是那個人仍舊在那凄慘地叫著:
阿爾努最先開口的。
他的講演結尾給政府提了很多忠告。
他堅持了足足有兩天兩夜。他守過拉丁區街壘,攻打郎布街時,曾救過三名輕騎兵,跟隨杜努阿耶的部隊衝進了杜伊勒里宮,又到過議院,最後到了市政府。
「大家好!我非常珍惜大家給我這個機會,你們真的太善良了,簡直是關懷備至。」
沒有離開客店之前,他們又漫步到了河邊。
那個士兵吼道:「快藏到我身後去,你這是在送死吧!」
弗雷德利克也將計就計,說:
接下來,他想到了該去看望一下蘿莎妮。遭受了這麼大的打擊之後,或許她那柔嫩的肌膚可以療傷。她明明知道今晚他要去俱樂部參選。但是他進門時,她什麼都沒問。
他嚇壞了,被他們拽到了附近的一間哨所,位於戈伯林路、醫院路、戈德弗魯瓦路和穆弗達爾路會合的十字路口廣場上。在路口,四個街壘堆成一個諾大的石頭斜坡,火把的爆裂聲四處沸騰著;儘管塵土沸沸揚揚,他依然能分辨出哪些是常備步兵,哪些是國民警衛軍,這些人全都是黑黝黝的皮膚,穿戴不整齊,千千都怒氣衝天。這些人剛剛攻取了此地,殺了一部分人;他們的氣還沒撒完。弗雷德利克不停地說,自己來自楓丹白露,為的是搭救一個受傷的住在貝勒豐街的朋友;開始沒有人信他的話;他們翻看他的手,聞聞他的耳朵,看看是否有槍藥味。
的確,公共工程部長不懂得該怎樣來維持國家工廠中的十三萬人,任命的那天就下令招集十八歲到二十歲的公民去參軍,抑或到外省去務農。
弗雷德利克吵著說沒戲。
弗雷德利克的溫順,還有嘲笑他帶來的歡快,更令阿爾努喜歡他了。他對弗雷德利克產生了無比親熱的感情,這可不是對他的羞辱,是相信他的為人。有一天,弗雷德利克突然接到一封信,是阿爾努說他到外省去辦一件萬分緊急的事情,要花二十四個小時才能回來,他懇請弗雷德利克替他去值班。弗雷德利克沒勇氣回絕他,只好到比武場哨所去了。
「可以!我們同意!」人們回答說。
然後,他又可憐起工人們了。
她垂下了頭,默默地沉思著。
弗雷德利克走過比武場時,發現有人抬了一副擔架走過去。旁邊的士兵馬上端起了槍,一位軍官卻舉起手向傷員致敬;他說:受傷的勇士是可敬的!這句話講得不錯;講話的人也一直慨嘆不已。一群憤怒的人跟在擔架後邊,高喊著:
這個正直的年輕人同樣是充滿了激|情。
馬車在下布列奧等候他們。
她學著一種怪怪的聲音說:
「對不起大家!實在抱歉!我不講了!請原諒!」
在紅紅的火把下,他們聽到了臨時政府宣布成立的喜訊。一直到了半夜,弗雷德利克疲憊得要命,就回家了。
他們一般是不具有憐憫心的。從未參加過戰鬥的士兵,想在囚犯跟前顯顯威風。有這種思想的人太多了,也太嚇人了。他們準備搞一個大清查,針對報紙、俱樂部、集會、演說,三個月的一切讓人生氣的事,都將受到打擊。即使他們勝了,可是「平等」又堂而皇之地擺了出來,這是一種獸|性,同殘酷和暴行一樣。對金錢的嚮往和對需求的追求是一樣的,資產者無疑是腐化的,而無產者的醜惡行徑也不比資產者差。似乎是自然界中的一場暴亂后,人民的頭腦都不辯是非了,那些有知識的學士,也變成了獃子。
看起來,這並沒有騙過唐布羅士先生,似乎還很滿意。到底是怎麼回事?馬蒂農一會就回來了,弗雷德利克便念起了講演稿。他在第二頁中講到,看重錢財的人是很卑鄙的,聽到這兒,唐布羅士作了個怪像。下面講到的是關於改革的問題,弗雷德利克提倡貿易自由化。
「不!我不能這麼做!怕倒不怕!只是如果打不死他呢……」
這位小姐朝她伸過一隻手來,正好伸到她的臉上:
他的好朋友杜薩迪埃暗想,塞內卡的到來一定會令弗雷德利克快樂的;但是事實卻不是這樣,弗雷德利克很不高興。
「沒錯!擴充革命俱樂部!」
漸漸地,說話聲沒有了;哨所里一片寂靜。弗雷德利克被跳蚤咬得全身發癢,他四下里張望著。牆壁塗成了黃色,半截處安裝了一塊木板,上面擺了九*九*藏*書很多背包,似乎將這些圓形東西串在了一塊;木板下邊,擺放了一排暗灰色的槍桿。那些國民警衛軍已經鼾聲四起了,微弱的燈光下,已經分不清他們的肚子了。火爐上放著一隻空酒瓶和幾個碟子。桌子旁邊有三把椅子,上面散放了一副牌。板凳上還擺了一隻銅鼓,鼓帶耷拉著。熱空氣由門口吹過來,將煤油燈的煙颳了起來。阿爾努伸開雙臂鼾睡著;他的槍柄在下,稍稍有些斜度,槍眼正對著他的腋下。弗雷德利克盯著這桿槍,嚇得汗毛都豎起來了。
由於他的強烈要求,主席被迫答應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他說:誰都不可能長久地和平相處,剛剛有人講到了節省問題,我覺得最有效的辦法是拆除教堂、聖爵,取消所有的宗教活動。
陽光只能照到樹林邊上的一些空場,樹林里依舊是黑乎乎的一片;也可能把稍近一點的地方照得亮一點,而遠方的霧色中,透出了一束明亮的光線。正午時分,太陽普照著無邊的綠色世界,翠綠翠綠的,亮晶晶的水滴掛滿了枝頭,形成一塊塊翠綠的草坪,銀色的水珠打落在堆積的落葉上。仰頭望去,透過樹枝的縫隙能夠看到碧藍的天空。高大的樹聳入雲霄,一副主教和帝王的架勢;它們中有的樹枝連在一起,以它那長長的樹榦圍成無數個凱旋門;還有那始終歪著頭生長的大樹,像一根即將倒地的木柱。
「難倒是我的共和國嗎?」
反動派的尾巴已經露出來了。納尹和絮倫兩宮中的搶劫案,巴蒂諾爾的放火案,里昂的動亂,所有的暴行,所有的壞事,現在人們都在添油加醋地傳播著。他還講起了勒德律·羅林的布告,逼迫人民用鈔票,國債的利息下降到六十法郎,末了,還得提取四十五生丁的稅收,這是很不公平的,是他們使出的最後一招,太嚇人了!還有更嚇人的,那就是社會主義!社會主義的大道理已經整整四十年之久,它的新奇理論塞滿了圖書館,嚇得資產階級整日坐卧不安,似乎是什麼東西在扎著他們的肌膚。人們都仇恨他們,因為他們思想的深入引起了群眾怒火;思想意識首先被人們所反對,然後便名聲四起,而且無論它多麼荒謬,總歸要將它的對頭壓倒。
塞內卡一開口講話,全場一片寂靜。有個秘書在收集信件。
「我們走吧,」余索內說,「這種人真噁心。」
「這讓我想起了過去!」
「不錯,我講得是有些離譜了!但是,在一艘船遇到風暴……」
弗雷德利克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來,她們之間發生了一件比社會主義更有意義、更實際的事。
「可你也不能丟下我一個人啊?」
「這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她父親喊道。
弗雷德利克編了許多謊言,推說自己曾到過阿爾努太太家好多次,可都未能見面。阿爾努則確信無疑,他常常關心地問她為什麼弗雷德利克不來了;她的回答總是,他來時她不在。如此說來,倆人的話倒都成了實情,決不矛盾。
「起碼,」塞內卡又問,「您難道就找不到一位能證明您行為的愛國人士嗎?」
廣場里站了許多帶槍的人,因此弗雷德利克只好站在廣場的進口處。聖托馬斯街和弗羅曼托街也有許多步兵。瓦盧瓦街道上有一個巨大的街壘。頂端飄浮著的煙火把街壘一分為二,很多人衝到街壘上,拚命地打著手勢;於是他們立即消滅了;然後又是槍聲響起。哨所也開足了火力,可是從外面看,似乎裡邊沒有人。窗戶上的橡木擋板,被子彈射得體無完膚。這個哨所有兩層,其中有兩間房屋,二層噴泉的小門,都被子彈打得一塊塊發白。房前的三級石階上還空著。
「可以說,我覺得自己是無辜的,因為……」
「什麼女犧牲品?」
「真的嗎?」
「這樣做怎麼了!」弗雷德利克說,「我嗎,反倒認為民眾是偉大的!」
星期天早晨,在報紙上登出的傷員公告中,弗雷德利克看到了杜薩迪埃的名字。他驚叫起來,讓蘿莎妮來看,並告訴她,自己要立即去一趟。
各種姿態的樹木形成了各種不同的景象。山毛櫸那光溜溜的白樹皮,襯托著它的花;枝條柔軟的梣樹低垂著藍綠色的枝梢;冬青樹像尊尊銅像矗立在榆樹林中;還有那一叢瘦弱的樺樹,向前探著頭;那一株株松樹,英俊挺拔,來回地晃著頭,似乎在歌唱。那些蒼勁有力的大橡樹費力地掙扎著向上長,枝葉間相互交錯,身軀強大,像一個人的半身塑像,張開袒露的胳膊,在凄慘地呼叫和憤恨地叫囂著,似乎是一群怒吼著的泰坦,獃獃地站在那兒。沼澤地中散發出一種氣味很濃的氣體,像傳播寒熱病的霉氣;水面被一叢叢荊棘所覆蓋。這水邊經常有狼出沒,岸邊覆蓋著發黃的苔蘚,似乎被巫師的腳踏過。青蛙不停地在鳴叫,似乎在聽候空中飛翔著的烏鴉的召喚。然後,他們又通過一片枯燥的曠野,剪過枝的小樹稀落地散布著。這時山間迴響著一陣陣密集的錘聲,原來是一批採石工人在採石頭。小石子越來越多,將所有的風景都遮掩住了,它們是那樣的方方正正,像被磨平了一樣,你靠著他,他壓著我,交錯混雜在一起,像被覆蓋了的舊城中一些無法識別的古怪的廢棄物。也就是這種破爛不堪的景色,叫人聯想到了火山、山洪和苦不堪言的災難。弗雷德利克說,自古以來,這些亂石就已經存在了,而且將持續到世界滅亡之際。蘿莎妮扭過頭來,說道:「這樣我會忍受不了的」,接下來他們去採摘石楠。石楠的花開得很稠,是淺紫色的小花,這些花拼成了大小各異的圓盤,底下塌陷的泥沙,宛若烏黑的流蘇,垂在夾雜著亮閃閃的雲母石的砂石旁邊。
唐布羅士先生特別憎恨拉馬丁(原因是他擁護勒德律—羅林),他也同樣痛恨皮埃爾·勒魯,蒲魯東,孔西台朗,拉姆奈,凡是行為衝動的人,一切社會主義者他都恨。
她認為弗雷德利克當候選人有利於她去實現自己的願望。她支持他,讓他看到了希望。蘿莎妮也贊成,這樣一來,她的一個男人就將成為一名議員。
接下來女兒詢問了他的身體狀況,東扯西扯了一通。然後又很自然地問他是否見到弗雷德利克了。
「是不是政府睛就該清除娼妓和救濟窮人呢?」
「怎麼是我的共和國呢?」
路易絲失望地回來了,她全身發抖,連話都講不出了。她倚在傢具上。
有幾個年輕人聲稱,他們每晚都要到先賢祠焚燒一刊《國民議會報》,他們希望愛國人士都來效仿他們。
「正是!就是我!……當時我很痛苦!」
「沒關係!……只要有人喜歡他就夠了,一匹駱駝!」
「難道你沒看見嗎!」她不情願地回答,「我在補我的衣服。這才是你的共和國!」
「攻佔萊茵河,告訴您,攻取萊茵河!去他的吧!」
華娜絲加入了巴黎的獨身主義行列。她們每天晚上上完課後,就去想辦法賣掉些小畫片,或者替別人賣手稿,回家后,衣裙上已滿是泥漿,還得自己燒飯,一個人吃飯;吃完飯後,在火爐旁烘烤雙腳,伴著一盞油燈,幻想著愛情,家庭,住房,錢財還有她所沒有的一切。所以,她也和更多的人一樣,把革命看成是復讎的武器,接受了它,隨之又充滿激|情地投入到宣傳社會主義的行列。
「真是無理!」蘿莎妮說,「共產主義真的能夠成為現實嗎?」
就在他的一再強調下,一位隊長被說通了,下令把他押到植物園哨所。
接下來上台演講的是一個平民,身寬體壯,面容和善,頭髮油光光的。他用目空一切的眼光將會場掃了一遍,頭往腦後一甩,兩手叉腰說道:
押解弗雷德利克的那兩位不見了。接替他們的是另外一個人,他將護送他去工藝學校。
「大家好,我來介紹一位巴塞羅那的愛國人士!」列冉巴跨過平台,指著身後的一個西班牙人說道。
苦命的蘿莎妮長這麼大從未碰到過弗雷德利克這麼好的男人。她經常面對著弗雷德利克,看著看著就流出了眼淚,然後,她又抬起頭,仰望天空,似乎找到了一線希望,看到了美好的未來。最後,她決定去看一次彌撒,希望能為他們的愛情帶來好運。
在弗雷德利克身邊,有一個頭戴希臘帽的男人,毛衣上拴了一隻彈藥袋,正在跟一個女人爭吵著。她告訴他:
「你到底愛誰?」
這句話得到了共鳴,接下來他便大肆斥責大都市的墮落。
「你的話有道理!只是一時還解決不了這麼多,就像一個泥瓦工黑白不分地……」
「噢!可能吧!」意思是他有過幾次艷遇,也好叫別人來抬高他,就像蘿莎妮拒絕說出她所有的情人一樣,也就是為了讓他能夠更尊重她一點。就算是最不可為外人道的心裡話,因為假裝出來的羞恥感,文雅的動作或憐憫之情,誰都有難以言表的私情。無論在任何人身上,都可以看到一些深淵和泥潭,在阻攔你深追下去。你也會認為他人不能理解你;要想完全地表明一件事情太難了;所以說,世上沒有缺憾的結合太少了。
她的這些可笑的話,把弗雷德利克從開始的懊惱推向了絕望的深淵。
「是我!」那人回答道:「我未經允許私自闖入宮中來了。這太可笑了,是不是?」
弗雷德利克始終在思考著這個想法,就像一個作家在構思一樣。突然,他似乎發覺這個願望馬上就要實現了,他立即就要行動了。一直企盼著實現這個想法。這時,他非常擔心,憂慮之中,他享受到了一種快樂,而且深深地被這種快樂所包圍,他害怕自己的擔心會消退。在他如痴如狂的幻想中,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惟一讓他證實自己還活著的是難以控制的鬱悶。
弗雷德利克準備結賬離開旅店。可是要回巴黎也不那麼便利。勒盧阿運輸公司的馬車剛剛出發,勒貢特公司的四輪馬車不願意去,布爾包奈的公共馬車準備到夜裡才啟程,而且票已經訂完了;事情還沒個著落。問了一圈,於是他想去乘驛車。可是自己又沒有通行證,驛站的人不為他準備馬。到了最後,他雇了一輛無篷的馬車(帶他們去遊玩的那輛),五點鐘左右,他們來到了默倫的貿易旅店門口。
他望了一眼天空,雙手叉腰,作出一副勝利的樣子。這時,一隊人衝到河邊的平台去了。
卡特琳沒有見到弗雷德利克。他已經離開很多天了;他的好朋友戴洛立葉不在本省。
足足有兩星期,弗雷德利克天天都去看他,一天也沒少過。當有一次同杜薩迪埃說起華娜絲的一片熱誠時,他卻不以為然地說:
站在這個長方形的大花園中,可以清楚而完整地看到黃色的小路,一塊塊草地,一排排黃楊,還有那塔形的水松,矮矮的草地,狹小的花壇,星星點點的花朵裝點著灰土地。花園的末端,有一條長長的水道流經這座大花園。
羅克老伯認為他們是在對自己進行羞辱,惱怒起來。他想嚇嚇他們,就用槍口對準他們。那個年輕人的聲音被他們掩蓋了,被他們推到了小門旁邊,他仍就仰著頭,高喊:
過道上擠過來一堆人,把唐布羅士擠到了一邊。過了一分鐘后,他又回來了,告訴馬蒂農說:
因為沒有生意可做,人們都忐忑不安,可還想湊熱鬧,每每走到街上去瞧瞧。人們已不再去追求服飾了,將人與人的差距縮小了,將彼此的矛盾掩藏起來,人民渴望看到的是和善的面孔。人們的臉上都掛著勝利的喜悅。人們表現出狂歡節時才有的那種歡快,踏著去郊遊似的步子;剛開始的幾天里,巴黎的景象真是無與倫比了。
「您可得多加小心啊!」
「啊!好啦!我抽時間再來吧!您準備去哪兒?我可以陪陪你!」
聽到這些話,弗雷德利克才安下心來。看起來校場還沒事。南特宮始終那麼孤立地站在那兒。它的後面有一排房屋,對面可以看到盧佛博物館的圓屋頂,還有那長長的木廊,以及那連著攤位和店鋪的荒涼地段,似乎都被煙霧吞沒了,混在遠處的嘈雜聲中。廣場的另一端,一束耀眼的光線穿過雲層照著杜伊勒里宮的正面牆上,將窗戶全都劃成了很多小白方塊。凱旋門旁邊,倒著一匹死馬。人們聚集在欄杆後邊在閑聊著。宮門打開了,衙役們站在門邊,叫人們進去。
馬車停下來時,周圍十分安靜;但依舊能聽到轅馬的呼哧聲,還有那不停地叫著的小鳥。
吃過午飯,有人替他們叫了輛敞篷馬車。他們是從岔路口的圓形廣場出發的,走出楓丹白露,又步行來到了小樹林中的一條沙路。路上的樹木越來越高;馬車夫說:「這是『暹邏兄弟』,法拉蒙,『帝王花環』……」沒有漏掉一個名勝古迹,還偶爾勒住馬,讓他們看個夠兒。
他們住的旅店很特別,院中央有一座噴泉。卧室的門都開往一條過道,像寺廟一樣。他們訂的房間很寬敞,有精美的傢具,鋪著印花桌布。因為旅客太少,房間里格外安靜。無聊的市民在房檐下走過。在黃昏時分,窗外有幾個小孩在追逐著;他們告別了喧囂的巴黎,來到這片安寧的地方,令他們深感驚喜和欣慰。
他們到了馬市街後轉彎了。右邊的植物園看上去黑乎乎的一片;左邊,慈善醫院所有臨街的窗戶都亮著燈,通亮通亮的,可以清楚地看到裡邊飛快地走過的人影。
「如果賽西勒小姐能來,」馬蒂農說,「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本來就是嘛!」
弗雷德利克又妥協了。萬萬沒有想到,在這兒,阿爾努是深受喜歡的人,尤其那個酒鬼更關心他。人們對阿爾努都很好,他就像個善良的孩子,會對余索內的不在而深感不安。可是他要閉目休息,一會就行,就一分鐘。
弗雷德利克一直跟在他們後面。他看到聖母升天禮堂的圍欄已經不見了。遠處的路中央,他發現了三堆石塊,一定是街壘的一部分,接下來還發現了碎玻璃片和一團團用來攔截騎兵的鐵絲網;忽然,從一個小衚衕里躥出一個千頭很高的年輕人,只見他臉色蒼白,一頭黑髮披散到肩頭,穿件豆綠色的緊身衣。他手持長槍,彷彿一個夜遊神,抬起腳跟,像老虎一樣飛快地逃竄著。隱隱約約還能夠聽到槍聲。
「他們榨我們的油,來過那種奢侈糜爛的生活,因此,演員可得到很大的收入……」
菜市場上可以看到有很多武器在出售。省長下令不允許國民警衛軍到巴黎去。不歸他管的國民警衛軍仍需撤離。街上一片吵吵鬧鬧,旅館里更是不得安寧。
「是的!你理解了!」
「我起誓!我可以發毒誓!」
弗雷德利克回家后倒頭便睡,直睡到七點鐘。然後,就去找蘿莎妮了。而她卻不在,同一個男人出去的。大概是跟阿爾努在一起吧?他不知所措,便漫步在林蔭路上,可是路上行人太多了,他根本就到不了聖馬丁門。
「我,我哪兒有麵包!」
「啊!不要騙我了!你光惹我發火!」
「幸福生活來源於信奉基督……」
如果碰到鴨舌帽,你要摘禮帽!
「晚安!咱們走著瞧吧!」
聖維克多街道陰森恐怖,看不到一盞街燈,旁邊的人家也都黑著燈。過十分鐘,就能聽到這種聲音:
「您在諷刺我們嗎?」一個酒商喊道,「什麼地方冒出這麼個吃齋飯的人來?」
弗雷德利克仍舊沒有忘了去問問戴洛立葉的看法。戴洛立葉在外省受到了腐化的反動派的反抗,燃起了他對自由主義的嚮往。他馬上回信來,全力支持他。
「您這是在對泥瓦工進行人身攻擊!」一個渾身是泥灰的群眾高聲叫喊起來。他強調這是對他的污辱,便破口大罵,甚至操起凳子準備動武。三個人都招架不住他。
他的女兒來替他開門,還急切地對他說,他離開這麼長時間,叫她擔心死了;她擔心他出什麼意外,或受了傷。
「啊!太幸運了!老朋友!」他又累又樂,不停地喘息著,再也講不出話來了。
「祝福您!」
這個他認為不起眼的年輕人,竟然能講出這麼嚴厲的話來,令他驚詫不已,似乎這預示著什麼。馬蒂農在儘力勸慰他。用不了多久,一定會有保守黨人來干涉的;在許多城市中,人們已經把臨時政府的議員轟了出去。選舉日期選定為四月二十三日,還有充足的時間準備。總之,唐布羅士先生一定要親自到奧布省跑一趟;從那時開始,馬蒂農就一直跟隨著他,當他的隨從,侍候著他。
此時,一位高大的漢子背著一支槍,從樹林中飛奔而來,弗雷德利克和余索內看到了他。腰間的紅背心上掛了一個火藥袋,長檐帽下的額頭被一塊方巾纏著。他扭過頭來,竟然是杜薩迪埃,他們互相擁抱,說:
宮中的煙囪里噴射出濃濃的煙霧,還夾帶著火星。遠處傳來了共鳴的大小鐘聲,似乎是一群受了驚嚇的羊兒在叫。
人們都在洗耳恭聽,似乎都是剛入教的新教徒,個個都那麼虔誠。
「親愛的,謝謝你!我的卡特琳!吻吻我吧,我的寶貝!啊!這些戰鬥!」
他這一喊不要緊,激起了公憤。所有在場的人幾乎都站到了凳子上,帶有一種磨刀霍霍的架勢,高聲痛斥道:「資產階級!混蛋!」塞內爾主席使勁地晃著鈴,嘴裏不停地喊道:「保持肅靜!肅靜!」但是那個酒商毫不理會,藉著剛剛喝過的三杯咖啡的勁兒,拚命地折騰著。
「這麼不正派!同他的太太睡覺!」
寬敞的門廳里,擠滿了怒氣衝天的群眾,有人想闖到上面幾層樓去,想砸壞所有的東西;守在石階上的國民警衛軍在竭力阻攔著他們。其中有個最突出的輕裝兵,他沒戴頭盔,頭髮直立著,腰間挎著縫合的牛皮槍帶。他把襯衣纏在腰上,在人堆里拚命地阻擋著人們。余索內的眼力不錯,一下子就看出那人是阿爾努。
「當然當真了!」
那個工人仍舊站在講台上。直到兩位秘書叫他下來,他仍舊對聽眾的粗魯態度表示不滿。
「什麼樣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