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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六章

第二部

第六章

「噢!您走開!我求求您!」
「您說『我們』是誰?」
莫非她們又和睦相處了?
她並不矯揉造作地去撩撥他,她那若無其事的神情說明她快樂無比。在這整整一個季節里,阿爾努太太總穿一件褐色的綢袍,嵌著一樣顏色的絨邊,衣服很寬鬆,跟她那溫文爾雅的舉止和嚴肅冷峻的面孔相得益彰。而且,她已到了女人的八月,正是思想成熟和情意甚濃的時期。一切都成熟起來,情感的力量伴隨著人生的體驗,眼睛里映射出更加灼人的火焰,在歲月無情流逝之時,在這和諧的氛圍中,整個生命都顯得光彩奪目,輝煌無比。她從未像現在如此溫柔,如此寬宏大量。她堅信自己不會犯錯誤,因此任憑自己沉浸在無限的甜蜜情意中。在她看來,這是她長期忍受苦難而得來的一種權利。況且,這一切都這麼美麗如畫,這麼新鮮有趣!阿爾努的粗魯無禮和弗雷德利克的柔情蜜意相比較,迥然不同。
弗雷德利克辯解說自己的愛情是純潔的。他的過去可以替他的未來作保證;他決定不去打亂她的生活,不低三下四地去連累她。他說:
「你們曉得嗎?」塞內卡接著說,「有人在帕拉蘭公爵太太的家中發現了……」
「怎麼,您在這裏!您!」
阿爾努太太將胳膊肘放在櫃檯上,若無其事地用手指轉動筆。這時,管賬的進來了。
甭說,弗雷德利克的朋友們也在隊伍的裏面;他們也許能發現他,把他也拽進去。弗雷德利克趕緊躲到阿爾卡德大街。
她一定被什麼事情纏住了,她想必也在為此擔心哩。然而,再過一會兒,該有多麼幸福啊!——要知道,她肯定會來的,一定的!「她反覆答應過我的!」但是,那種無法忍受的焦急的心情苦煞了他。
「我的天哪!我的朋友……」阿爾努太太語無倫次地說。
「是的。」
他順著長長的陳列架走去,架子上放著陶器,橫擺在房子的中間;接著,他走到房子盡頭的賬房跟前,加重了腳步,故意讓人聽著。
「噢!這樣做不雅,」她說,「您會讓我懊悔的。」
阿爾努太太告訴他:一天傍晚,阿爾努叫他們兩個人在一起閑聊,隨後又轉回來,躲在門后偷聽;由於他們只是談一些無關緊要的瑣碎事兒,從此以後,他就放心了。
「哪怕按最起碼的禮節來說,我也不能再見您了!」
「我相信,我可憐的朋友!」
「很抱歉!」弗雷德利克邊說,邊用雙手抱住她。
首先,他們都各自後退了一下;然後,他們的嘴唇邊都流露出一絲同樣的微笑,終於他們走近了。好長時間他們都默然無語。
蘿莎妮想知道他的交往和娛樂。她甚至還問起他的收入情況;要是他錢不夠使,她願意借給他錢。弗雷德利克不想再呆下去了,拿起帽子便想離開。
「他做得對,是嗎?」弗雷德利克不無傷感地說。
「不!不!不!我永遠不結婚,永遠不!永遠不!」
弗雷德利克盡量琢磨著一個滑稽有趣的話題。他聯想到了華娜絲。
「哪位老爺?」
接著,她抓住他的手,兩個人緊握著手。
終於到兩點了。
蘿莎妮向他表示一種令人哭笑不得的謝意,要知道她也許以為他是專門為了阿爾努才去決鬥的,阿爾努本人這樣想,也一定會很快地跟她講的。
然後,便是喋喋不休地責怪神明:
「為什麼這麼懷疑人,好像我是個專門欺騙別人的無賴似的! ……」
他認為結婚的想法並不怎麼荒誕不經。他們可以出去旅遊,去義大利,去東方!他彷彿看到她正站在山崗上,瀏覽風景,或者挽著他的臂膊來到佛羅倫薩的一條畫欄跟前,欣賞畫幅。看著這個漂亮的姑娘面對光彩耀眼的大自然和藝術而欣喜若狂,該是多麼愜意啊!一走出她的那個小圈子,過不多久她就會成為一個迷人的侶伴。再說,他相中了羅克的財產。然而,他對這種倉猝的選擇感到膩味,認為這是懦弱和卑鄙的做法。
隨後,他看到自己帶來的花總是插在水杯里,不由得生起氣來。
「於是您就藉機行樂了。」
稍過片刻,一陣可怕的咳嗽聲又傳了出來。偶爾,小孩陡然翹起身子。抽搐的動作使他胸部的肌肉劇烈地收縮;可是他一吸氣,肚子就凹陷下去,彷彿跑步后憋了氣似的。隨後,他的頭向後一仰,大張著嘴巴。阿爾努太太謹慎地讓他服下吐根露和氧硫化銻藥水。然而,小孩推開湯匙,艱難地呻|吟著。甚至可以這麼講,他的話幾乎是用嘴巴吹出來似的。
繼而,她發現床頭有一扇門,便說:
接著,弗雷德利克跟她談起一樁事:有一次,某個冬天的傍晚,暮靄籠罩,他們兩個人一起外出。這一切離現在太久遠了!他多麼想當著大家的面挽著她的胳膊,她沒有害怕,他沒有掩飾,周圍也沒有人打擾;但是,到底是誰阻止他實現這個願望呢?
阿爾努太太開始弄懵了,讓他再重複一遍。這難道不是醫生經常說的那一句安慰話嗎?柯洛醫生神情安詳地離開了。對她來說,這真像是緊拽住她心的繩子突然被解開了。
「噢!放開!」
總而言之,蘿莎妮想見見他,她已經從巴黎發了封信,寄到諾讓,現在她正盼著迴音。華娜絲根本不知道信的內容。接著,弗雷德利克打聽著蘿莎妮的有關情況。
「叫幾位貴婦陪著,就更有尼斯勒塔的境界了,具有地方色彩,還有倫勃朗畫中的韻味了!」
「阿爾努近來可好?」弗雷德利克說。
但是,畫家早就從櫥窗里把那幅有名的油畫拿走了。大家不應為了這點芝麻大的小事而傷了感情!幹嗎要弄成一對冤家?
「夫人在嗎?」
「太太,我要告辭了。我想買的那份貨很快就會有的,是嗎?我可以相信嗎?」
「請進!」
她強忍著怒氣,緊緊地咬著嘴唇。弗雷德利克突然叫喊道:
大家不由得苦笑了起來。弗雷德利克跟大家一樣慷慨激昂,接著說:
就在這時,店鋪的樓門打開了。她驚嚇了一下,獃滯地站在那裡,伸著手,似乎叫他別出聲。腳步聲越來越近。然後,一個人的聲音從外邊傳來:
弗雷德利克是那麼愛她,為了不讓她難過,他便離開了。
傭人跑回來說什麼信也沒見著。音信杳無,他的心情反而平靜了下來。
「啊!我不相信您會那麼鐵石心腸!」弗雷德利克說,「我活在這世上還能幹什麼呢?人家都在勾心鬥角,追逐名利和權勢!而我呢,我一無所有。我惟一操心的就是您,您就是我的一切,是我生存和思想的目的和中心。失去您就好比沒有空氣,使我無法活下去!我的靈魂渴望著升華為您的靈魂,並融合在一起,為此我死而無憾。所有這些,您難道沒有感覺到嗎?」
「是真的嗎?」
「很好!」
「回頭見,被愛的人!」
「這可憐的小寶貝!這可憐的小寶貝!」
看到她驚慌失措的樣子,弗雷德利克不再說了。接著,他向前走了一步,然而,阿爾努太太雙手一合,退往後面。
有一次,在他像往常那樣去她家的時候,她碰巧出去了。他覺得這是一種負心的行為。
她感到難為情,便轉過臉去。弗雷德利克想親吻她的頸窩。
「他有三輛馬車,鞍馬、僕人和跟童等,應有俱有,都是英吉利時尚,有別墅、義大利劇院的包廂,以及若干其他的東西。您瞧,我親愛的朋友。」
過不多久,他們在談論時常常出現較長時間的沉默。有的時候,一種性的羞澀讓他們都很尷尬。他們本想小心謹慎地掩飾情感,結果適得其反;愛情越強烈,他們越是約束自己的行為。
她最好別冒失講這句話。
弗雷德利克東張西望,在特倫謝街上閑逛。
也許是那個薩瓦人根本沒有去她家,抑或是她有千言萬語要訴說,不能隻言片語就完事,捎回來跟前一次相同的答覆。真是豈有此理!弗雷德利克不由得怒火中燒。他起誓決不寄以任何希望,就好比狂風捲走樹葉似的,他跟她從此一刀兩斷了。因而,他覺得一陣輕鬆愉快,隨後,他又迫切需要一種強烈的行動;於是,他便到街上閑逛。
由於塞內卡無罪釋放,杜薩迪埃為此欣喜若狂,要請大家喝「潘趣酒」,並讓弗雷德利克一同去「賞臉」,同時還跟他說,他將與余索內碰頭,余索內和塞內卡交情甚篤。
走到門口時,華娜絲又說:
原來這是一位建築師的說話聲。他又說,上星期一位叫魯熱的人因侮辱國王而被逮了起來。
然而,弗雷德利克沒有去找唐布羅士先生。他沒有資金。要是向資本家解釋,也很為難;他躊躇不決。可能他講的也對?現在做買賣,沒有一件靠得住,煤礦的生意跟別的沒有什麼兩樣!他必須從這樣的社會中消失。最後,戴洛立葉勸說他別這樣想不開。由於怨恨他,戴洛立葉反而變得有教養了;再說,他也指望弗雷德利克一事無成。這樣的話,他就能和他平起平坐,跟他的關係就會越來越親密。
「下星期二,成嗎?」
弗雷德利克回答說:
這時,四周一片寂靜。雨住了,柏油路面已經濕了。天邊的烏雲也已散開,西風輕輕地吹拂殘雲。
戴洛立葉終於相信了這些蒼白無力的否認。他對費雷德利克彬彬有禮,請他「談一談詳細情況」。而弗雷德利克什麼也不願意說,甚至連捏造幾句也不想。
他無所事事,便仔細瞅著那些零落的商店:一家書店、一家鞍轡店和一家喪服店。沒有花多長時間,他便知道了所有作品的名稱,所有的馬具和布料。店主們發現他老是逛來逛去,剛開始覺得挺納悶,後來感到心驚膽戰,便將店鋪關上了。
除了戴洛立葉和塞內卡兩個人。來客還有:一位最近剛工作的藥劑師——他本人沒有財力開鋪子,一位跟他同樓的年輕人,一位賣酒的,一位建築師和一位在保險公司工作的先生。列冉巴因故沒有來,大夥都覺得掃興。
小孩用手扯掉脖子上的布帛,似乎想清除掉九-九-藏-書窒息著他的障礙物。他撓著牆壁,拽著小床的帳幔,竭力尋覓能助他呼吸的東西。現在,他的臉變藍了,渾身濕漉漉的,顯得異常消瘦。他那雙直盯著母親的眼睛令人毛骨悚然。他用手拉著她的脖子,痛苦地吊在上面;她強忍著眼淚,同時語無倫次地安慰著:
戴洛立葉又說到了那幅畫,反覆叫他買下來。畫家的要價並不高。
男僕過來了,說:「小姐馬上就來迎接先生。」接著,男僕領著他走過第二間前廳,來到一間大客廳,客廳的牆壁上掛著黃色的錦緞,角落裡的飾帶一直朝上環繞,在天花板上相接,彷彿與吊燈的繩索狀的葉飾連結在一起。很顯然,昨天晚上這裏肯定舉辦過宴會。茶几上還有雪茄煙的余灰。
「他近況如何,這位滑稽的先生?」
原來是這麼回事,報紙上刊登了一篇文章,要在這裏舉行改革者宴會的所有簽名人的集會。當局隨即貼了一張安民告示,不準舉行集會。頭天晚上,議會反對派已取消了集會的計劃。然而,那些愛國同志們並不曉得領導的指示,已經過來參加集會,身後還跟著一群湊熱鬧的觀眾。學校的代表剛剛去找過奧狄隆·巴羅,現在又去外交部了。人們不知道是否還舉行集會,當局使用強制手段,是否要動用國民警衛軍。人們像斥罵當局一樣斥罵那些議員。人越聚越多;就在此時,《馬賽曲》的歌聲回蕩在空中。
「不!這不成!」
一晚上他的腦海里盡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他正準備上床睡覺時,走進來一位女人。
整個下午,他們從窗口瞅著大街上的人。後來,弗雷德利克帶著她去普羅旺索三兄弟飯館用晚餐。這頓飯吃了好長時間,而且吃得有滋有味。他們沒有找著馬車,便步行回來了。
接著,她溫柔地托住他的下巴。當碰到她那雙清秀、柔軟的纖細的手時,弗雷德利克的心不由得怦怦直跳。她的衣袖滾著刺繡花邊,綠色連衣裙的上身嵌著金線,真好比是一個輕騎兵。她的黑絲綢帽沿向下斜著,稍稍遮住了她的前額;那雙眼睛炯炯有神;她的頭巾里散發出一股薄荷香料的氣味。小圓桌上擱著一盞油燈,就好像劇院里的腳燈似的,她的顎骨在燈光的映照下顯得尤其分明。她的身子一節節如同豹似的顫動,在這位相貌平平的女子面前,他頓起一種獸|性似的慾望,一種非分之想佔有了他。
「請坐!」她說,「坐這邊,稍稍靠近些。」接著又嚴肅地說:「首先我應該對您表示感謝,親愛的,感謝您不惜自己的生命。」
梨子已經長熟了。鑒於你先前的承諾,我們相信你。明日清晨,大夥聚集在先賢祠廣場。從蘇弗洛咖啡館進去。遊行之前,我必須先與你商榷一下。
「不管是什麼人您都會給的證據,以前您還答應過我。」
「是的,當然啰!」
弗雷德利克一點也沒掩飾他的憤恨。
這時,阿爾努太太漸漸低下頭來:
「就是從這裏打發走那些女人的吧?」
弗雷德利克沒有看完信,便隨手扔到了一旁;接著,他打開另一封,這是戴洛立葉的一張短箋。
然而,余索內擔心實業會影響他的文學名聲,於是,叫數學家塞內卡來掌管財務。雖說這個職務很一般,可是塞內卡沒有這份工作或許會挨餓。為了不讓這位善良的夥計傷心,弗雷德利克便滿口應承下來了。
一群人挎著槍,佩著舊軍刀,從身旁走過,其中有幾個人還戴著紅帽子。大家都唱著《馬賽曲》和《吉隆丹黨人》。時而可以看到國民警衛軍士兵急匆匆地到區公所歸隊。銅鼓聲從遠處傳了過來。聖馬丁門那裡正在發生激烈戰鬥。空氣里瀰漫著一種快樂而好戰的火藥味。弗雷德利克不停地走呀,走呀。這個大城市的騷動真讓他愜意舒坦。
「我們再也不用回憶那個時刻,我的朋友!」
阿爾努太太不停地看著那張藥方。醫生開的藥方使她惶恐不安;難道是藥劑師配錯了葯!她對他的無能深感失望!柯洛醫生的徒弟來了。
「啊!……啊!今天天氣真好,是嗎?」
「改革萬歲!打倒基佐!」
「好,親愛的。祝您在海濱玩得開心;再見!」
他們走過杜弗街,便來到林蔭道上。每戶人家都掛著威尼斯燈籠,遠遠望去,好比是無數火環。下面圍著一大群人影;其中,有些地方還閃爍著刺刀耀眼的白光。這時,一片吵鬧聲傳了過來。人群擁擠不堪,他們要想一直朝前走實在是太難了,接著,便來到戈馬丁街。就在此時,一陣噼噼啪啪像扯開一大塊綢子似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了起來。原來是從修女路那邊傳來的槍聲。
他那篇文章大家都不感興趣,他本人也很傷心,況且,蘿莎妮曾狠狠地痛斥過他。
「因此,我剛才說,在帕拉蘭案子里……」
「啊!小姐真夠倒楣吶!她的男僕對她非禮,今天早上她把他攆走了。她想眼下到處都在搶劫!她嚇壞了!更糟的是老爺又離她而去了!」
「為什麼上帝不成全我們呢?真是相見恨晚!」
「太棒了,打從泰斯特·古比埃爾案件以來,人民終於覺醒了。」
與此同時,國民警衛軍在教堂的左邊嚴陣以待。
余索內剛從仲馬劇院那邊過來,看的是《紅屋騎士》,他認為「這齣戲叫人噁心」。
蘿莎妮默然無語地瞅著他;他手裡老是拿著那張支票,茫然不知所措,說道:
弗雷德利克走到一個郵差的身旁,給了他五個法郎,讓他到天堂街雅克·阿爾努家跑一趟,去打聽一下「太太在不在家」。接著,他在農場街和特倫謝街的拐彎的地方停住了腳步,從這裏可以同時看到兩條街。他放眼遠眺林蔭道的盡頭,依稀可見一群人影在慢慢地走動。偶爾,他可以認出輕騎兵的羽翎,女人的帽子,他便凝神注視著她。這時,一個穿著破舊衣服的小孩指著盒子里的一隻土撥鼠,嘻皮笑臉地祈求他施捨。
「啊!我真蠢!原來今天大街上搞遊行!」這種確有其事的解釋讓他多少有些寬慰。不過,他又琢磨著:「她那個區是平安無事的。」於是,他開始懷疑起來。「假如她不會來呢?假如她的答應只是敷衍了事呢?不!不!」想必是什麼非同尋常的意外事件,一種始料不及的事使她無法分身。倘若如此,她一定會給我寫信的。接著,他吩咐旅館里的傭人到倫佛街他的住宅跑一趟,看看有沒有信。
他沒有什麼話可說了,便託詞說要赴一場約會,站起身就想走。
「什麼證據?」
「那還用說……,可能是;但是,它的特點……」
他的心情非常沉重,實在支持不住了,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上。
他們夢想著一個真正愛情的生活,超過一切快樂,鄙視一切痛苦,生活如此多姿多彩,可以消除世上無邊無際的孤寂,時光在纏綿悱惻的彼此敘述中流逝,產生出一種偉大而又輝煌的東西,宛如天上眨眼的星星。
接著,他走了三家店鋪才買到最名貴的香料;他搞來一塊假花邊料子,用作紅布地毯,還買了一雙藍緞子拖鞋;他惟恐人家說他庸俗,因此在購買東西的時候並未大手大腳。他把這些購置的東西拿回家時顯得很虔誠,比那些砌神壇的人還要厲害。他親手將傢具調換位置,張掛窗幔,朝壁爐里添加木柴,還在五斗柜上放了一束紫羅蘭;他真想將整個房子里都鋪上金子!他嘀咕著:「就在明天,對,明天!我不是在做夢吧。」他心裏充滿著熱烈的期盼,覺得自己的心撲通撲通直跳;繼而,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做好了,他便將鑰匙塞到兜里隨身帶走,好像幸福就兜在裏面。
「我的主啊,可不是!我不是壞女人,您曉得。而且,那個可憐的女人……真是一言難盡啊!」
而輪到另一個時也重複說道:
他看到書桌旁她那塊手帕,揣摩到她剛才是到阿爾努鋪里去了解情況的,很顯然是為了查個水落石出。
這時,一個穿紅背心的男僕過來把門打開。一位女人,兩位男人,甭說,都是做生意的,坐在前廳的長凳上等著,就跟在部長的外室里似的。左邊,餐廳的門並未關嚴,可以看到碗櫃里的空酒瓶,椅子的靠背上放著餐巾。跟餐廳並排的是一道長廊,沿牆的玫瑰被一排金色的棍子支撐著。兩個袒胸露乳的夥計在樓下院子里正忙著擦車。他們的說話聲和馬刷子碰到石塊發出的聲音混雜在一起,一直傳到樓上。
阿爾努太太不由得欣喜若狂,她的所有怨恨一下子消失了。
她把話說得清清楚楚:有四萬五千里弗的年收入。更何況,「這件事眾所皆知了;」羅克先生正期待著明確的迴音。要說那位姑娘,她眼下的處境實在很為難,「她非常愛你」。
「再見!」
阿爾努太太將自己的手套送給了弗雷德利克。過了一個星期,她又送給他手帕。她稱他為「弗雷德利克」,而他則稱她為「瑪麗」,他喜歡這個名字。他說,神思恍惚時可以輕輕呼喚這個名字,好像它蘊含著滿園的玫瑰,繚繞的香煙。
約摸一點了,蘿莎妮被遠處一陣車馬聲驚醒了,只見弗雷德利克頭蒙在被褥里哭泣著。
「這是她耍的又一個把戲!管她呢,既然她https://read.99csw.com稱心如意!更何況,我也巴不得這樣;這下更方便了!今晚我們一起用餐,如何?」
「星期二再會!」
由於閑得無聊,他又走進旅館,好像她就在裏面似的。或許就在這時,她已經到了大街上。他急忙火急火燎地跑出去。可是連個人影也見不著!接著,他又在街上閑逛著。
弗雷德利克站了起來。
她做了個否定的手勢。
「您想和我們一起去海濱沐浴嗎?」
「啊!真玲瓏別緻,太棒了!只有您才會這麼獨具匠心。」
弗雷德利克推說有要緊事要辦,就告辭了,後來,他直奔奧特伊爾。
「再見!」
「我嘛?正好相反!」
「謝謝!」
「可不是!」蘿莎妮接著說,「她有我這樣的朋友,真應算是三生有幸!」他們交談時都竭力控制著,她默不作聲了。
弗雷德利克見了大為詫異。隨後,他給了她一張銀行支票,說他帶來了「有關的東西」。
「您願意我在特倫謝街和農場拐彎處恭候您嗎?」
「是我,」華娜絲小姐笑道,「我來是為了蘿莎妮。」
「就是那位親王呀!」
「我倒要問問還有什麼不被禁止的呢?」戴洛立葉叫嚷道,「不準在盧森堡宮抽煙,不準給教皇庇護九世唱讚美詩。」
弗雷德利克還沒來得及發言,他便爭著說:
這時,她渾身不禁哆嗦起來。
火拿過來了;這水煙筒很難點著,急得蘿莎妮團團轉。隨後,她非常睏乏,不知不覺地躺在睡椅上,腋下夾著一塊墊子,蜷曲著身子,一條腿筆直地伸著,另一條腿彎著。長長的紅羊皮在地上繞了好幾圈,一直盤到她的手臂上。她將水煙筒的煙嘴頂到嘴唇上,眯縫著眼睛,透過瀰漫的煙霧看著他。她的胸一起一伏,煙筒里的水發出吧嗒吧嗒的響聲;她不停地咕噥著:
該分手了。大夥熱烈握手,相互道別。礙於情面,杜薩迪埃陪著弗雷德利克和戴洛立葉回家。他們來到大街上時,律師似乎陡然想起了什麼,沉默了一會兒后,他說:
他仔細察看石板路的縫隙,檐槽的底口,門上的吊燈和牌號。一些非常微小的東西都讓他感興趣,或者更具體地講,他對一切都在訐頭論足。他認為端正的屋面是冷酷無情的。他的雙腳凍得要命。他覺得自己非常睏乏,似乎快溶解了。他那沉重的腳步聲震得腦袋嗡嗡直響。
「不過,那次是您本人要求我去找她的,為了阿爾努的事!」
後來,弗雷德利克經常光顧那裡。他許諾給車夫更多的小費。然而,馬兒常常走得很慢,他迫不及待,趕忙下車,又氣喘吁吁地爬上另一輛公共馬車。他瞅著身邊的人,他們都不是去她家裡,他根本看不上他們!
「您本人的。」
「您在跑馬場閑逛時,陪著……幾個人!」
但是,這兩個不幸的人惺惺相惜,傾吐衷腸,這又有什麼不好呢?
蘿莎妮一把抓過支票,隨手扔到了沙發上說:
弗雷德利克急不可耐,又去阿爾努家了。他走進店鋪時,沒有看到一個人。公司快完蛋了,夥計們跟他們老闆一樣,做事都漫不經心。
「您的小孩怎樣?」
「我?根本沒那回事!」
這時,弗雷德利克顯得尷尬極了。
歐仁的頭枕著長枕的一邊,眉頭緊鎖,鼻翼翕動;他那可憐的臉蛋刷白。每當吸口氣時便會從嗓子里發出尖叫聲,呼吸越來越急促而又乾渴,好似金屬發出的響聲,咳嗽聲猶如裝在玩具狗里的機械的響聲。
「請您走開!看在上帝的面上!請求您!」
就在此時,那位穿絲絨上衣的郵差回來了,說:「看門的沒有看到她外出。」是誰把她纏住了?倘若她身體不舒服,看門的早就說了!是不是有人去拜訪她?然而,謝絕來客再容易不過了。他拍打著自己的額頭。
這時,華娜絲從錢包里拿出三張方紙片,溫柔地說道:
第二天,剛到十一點,弗雷德利克便急匆匆地走了。他打算最後看一下準備情況;因為,鬼才知道,或許她先到那裡呢?走過特倫謝街,他聽到從瑪德蘭教堂後面傳來一片吵鬧聲,他繼續朝前走,看到廣場盡頭靠左邊,圍著一群市民和穿制服的人。
她在貝勒維租了一塊地,每年付一次租金。她這種不禮貌的態度大大傷害了弗雷德利克的自尊心。可是,這也是好事!總算為他以往的羞辱出了口氣。
於是,弗雷德利克又坐了下來,誇獎她的衣裳漂亮別緻。
「不會!眼下還不可能!」
開頭三天,戴洛立葉就親手給閣樓的紅地板上蠟,拍拍扶手椅,將壁爐的塵埃打掃乾淨,壁爐上擱著一個白玉座鐘,正好位於地球儀下面的鐘乳石和一瓶甘草酒之間。他嫌兩個燭台和一個燭盤還不夠亮,又跟門房借了兩個檯燈;五支蠟燭在五斗柜上熠熠發光。他在五斗柜上還鋪了三條毛巾,以便將杏仁糕、餅乾、奶油蛋卷和一打啤酒擺得更好看。一個桃花心木小書櫥放在緊挨著對面黃紙糊的牆邊,上邊陳列著《拉香鮑狄寓言》、《巴黎的秘密》和諾爾文的《拿破崙傳》;在床位中間有一個紅木框,裏面是滿臉笑容的貝朗瑞的畫像。
男僕知道他的來意,馬上陪他去看地下室上面的一間卧室和一間有兩個出口的浴室。弗雷德利克想租一個月,事先支付了房租。
阿爾努太太離開奧特伊爾別墅回巴黎去了,加之新年瑣事繁多,他們暫時中斷了見面。弗雷德利克再來的時候,他的行為舉止比以前放開了許多。她不時地出去管這管那;同時不管他怎麼請求,她總是接待所有來她家的市民來客。他們一聊起來,免不了談到萊奧塔德、基佐、教皇、巴勒莫起義,還有讓人驚恐不安的第十二區的宴會。弗雷德利克怒斥當局,藉以出口氣;要知道,他現在義憤填膺,就跟戴洛立葉一樣,惟恐天下不大亂。可是阿爾努太太呢,她卻一臉的憂鬱。
「我不愛聽您跟我說的那件事。」
「你幹嗎還不回老家!你的舉止漸漸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了。我知道,剛開始你多少對這門親事有些優柔寡斷;不過,你總該仔細斟酌一下!」
「不過……您可能想買什麼吧?」她說。
「是的!我讓您受累了!我真是個賣弄風騷的女人!請您下次不要再來了!」
「怎麼?你這是幹什麼呢?」蘿莎妮語無倫次地說著,看到他這種行為,她不禁驚喜交加。
「啊!有幾位市民中彈了!」弗雷德利克若無其事地說。常常有這樣的事情:一個最心慈手軟的人,由於不聞不問,即使發現人類毀滅也不會大驚小怪的。
這時,余索內插嘴說:
「噢!我才不屑一顧呢!」她說。
杜薩迪埃這傢伙可高興了,他說這讓他聯想到以前在拿破崙碼頭的沙龍;但是這次還是有一些沒有到場,「比如說佩勒林等等……」
「不過,我再重複一句,根本沒那事!像我這樣的人,憑我這樣的才智和習慣,您以為我會甘心情願地退避到外省去,打打牌,管管水泥工,穿著拖鞋到處逛盪!要是那樣的話,又有什麼目的呢?有人告訴過您,路易絲很富有,是嗎?啊!我對錢這玩意兒根本就瞧不上眼!我企盼人世間最美、最溫柔和最有魅力的東西,夢想一個以人形出現的天堂。這個夢想我終於實現了,這個幻影擋住了我的眼睛,讓我看不清其他的幻影……」
臨了,他走進一間內屋,光線透過彩色花玻璃窗稀疏地照著室內。房門的上面裝飾著三葉形木雕;在一排欄杆后,三床紫紅的褥子鋪成一張長沙發,沙發上擺著一隻白金水煙筒。壁爐上沒擱鏡子,只有一個金字塔形的木架,格子上放著一套收藏的古董:舊的銀表、波希米亞小喇叭、寶石鉤子、翡翠紐扣、搪瓷器皿、瓷像和一個穿著鍍銀法衣的拜占廷童貞;所有這些和地毯的淡藍、小凳的珠光、包著獸皮的牆壁的褐色等等都融合在金色的晨光中。屋角的每個柱座上都放著插滿鮮花的青銅花瓶,襯托著周圍的氣氛。
她沒有作更多的說明,只補充了一句:她從未像現在這麼崇拜他。倘若真如她所說,那麼這位戲子一定會被看做是「時代巨匠」了。他所扮演的角色並不是可有可無的,而是代表著法蘭西英雄,是人民!他有「人道主義精神;他精通藝術的神聖!」弗雷德利克對這些讚美之詞有些反感,便付給她三張戲票的錢。
弗雷德利克惟恐女人變化無常,便趕緊離開了。繼而,走到門口時,他輕輕地咕噥著,彷彿搞定了一件事:
接著,他拿出一本記事冊,念念有詞:
為了得到英國對路易—菲力浦的認可,我們沒有幫助荷蘭;幸虧西班牙的婚姻,那有名的英吉利同盟成了一紙空文!在瑞士,基佐先生效仿奧地利,擁護一八一五年條約。普魯土利用它的關卡同盟給我們造成了很大的麻煩。東方問題不了了之九-九-藏-書
她沒有把手伸向他,沒有說一句溫柔的話,甚至也不邀請他去她家坐坐。沒有什麼大不了!他認為這次見面是太難得了;他一邊走路,一邊回味著這次不期而遇的溫馨。
「謝謝您一番苦心!」
這種掩耳盜鈴的結果,讓他們更加拘謹。他們喜歡聞潮濕樹葉的氣味,如果這時吹來東風,他們便覺得不舒服,會無端煩躁起來,並有一種哀傷的徵兆。一陣腳步聲,板壁的嘎吱聲,都使他們忐忑不安,好像他們幹了見不得人的事兒。他們覺得自己被推下了萬丈深淵;一種疾風暴雨的氛圍籠罩著他們。如果弗雷德利克向她傾吐幾句,她便會懊悔不已。
弗雷德利克是講道義的。他發誓不再去阿爾努那裡。
接著,一片咒罵聲不絕於耳,謾罵交易所財閥和官吏腐化墮落,窮奢極侈。按照塞內卡的說法,應該追根究底,首先要指控那些王公貴族,他們使這種攝政時代的風氣重新復活了。
就在此時,門被撞開了,余索內走了進來。
我的老朋友:
「啊!就是現在!」他小聲嘀咕道:「她從家裡出發了,慢慢地走近了。」稍過片刻,他又尋思著:「她一定會有時間來的。」三點時,他強打精神。「不,她不會失約的;耐心些!」
戴洛立葉問起有關馬蒂農的情況:
她女兒的脾氣不好,她只好把她送到修道院去。她的小男孩每天下午都在學校里,阿爾努則跟列冉巴、貢板在王宮吃飯,一吃就是老半天。因此,沒有人會來打擾他們。
「沒錯,誰來支付呀?」那位商業僱員憤憤不平地附和著,彷彿別人從他兜里搶走這筆款子似的。
「要說我呀,這樁案件才讓我傷心哩!」戴洛立葉說,「要知道它損害了一名老兵的聲譽!」
弗雷德利克回到家裡。他倒在沙發上,連詛咒她的力氣都沒有了。他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他不停地做著噩夢,夢裡聽到下雨聲,總認為自己還在人行道上。
蘿莎妮挽著他的胳膊,牙齒不停地打顫。她說再走二十步也不成了。於是,出於一種刻骨仇恨,併為了在他心底里淋漓盡致地污辱阿爾努太太,弗雷德利克便將蘿莎妮一直帶到特倫謝街的旅館,帶進那個專門為另一個女人準備的房間。
「魯熱下油鍋了!」余索內說。
她不高興地回答說:
阿爾努太太默然無語。但是,這種彼此心裏不言自明的默契,彷彿倆人幹了見不得人的事。她滿臉緋雲。
花依舊盛開著,床上鋪著編花料子。他從衣櫃里拿出一雙拖鞋。蘿莎妮感到他對她體貼入微,關懷備至。
蘿莎妮聳了聳肩。到底是誰傷了她的心?抑或是人家不愛她?
戴洛立葉回家去了。杜薩迪埃對弗雷德利克並不死心,他甚至慫恿他將那幅畫買下來。說心裡話,佩勒林用恐嚇的辦法沒有得逞,只好來軟招兒,寄希望於他們的好言相勸,弗雷德利克能買那幅畫像。
蘿莎妮聽憑他將自己翻倒在長沙發上,他狂熱地吻著,而她則不停地發出格格的笑聲。
阿爾努太太嚇得要命。她連忙跑過去拉門鈴,並大聲叫喊著:
「沒那回事!……我向你說心裡話!……我起誓!」
弗雷德利克又走過黃色的客廳和第二間前廳。桌上有一個刻著花的小銀匣擺放在插滿名片的瓷瓶和文具盒之間。這是阿爾努太太的東西!這時,他產生了一種同情,同時似乎感覺到一種褻瀆神聖的污行。他真想伸過去打開匣子,但是又惟恐別人發現,接著便離開了。
他們心知肚明,誰也不屬於誰。這種心照不宣使他們不致惹麻煩,也便於他們訴說衷腸。
蘿莎妮目前正與一個有錢的俄羅斯男人打得很火熱,那人就是柴爾努柯夫親王。去年夏天在校場賽馬會上,他們開始相識的。
戴洛立葉看到他時驚愕不已,強忍住心中的不滿;要知道他對阿爾努太太還死死地抱有一線希望,因此他曾給弗雷德利克寫了封信,讓他別來巴黎,以便專心致志地玩他那莫測高深的詭計。
「有救啦!可能么!」
過不多久,市衛隊的防暴警察頭戴鋼盔跑來了。他們揮舞著警刀、警棍,劈頭蓋臉地向人群亂砍亂打。這時,其中有一匹馬摔倒了,有人跑去救那個騎兵;然而,當那個騎兵重新上馬後,人們又四處逃散。
他不讓她有思考的時間,便繼續說道:
在弗拉斯卡蒂的高處,弗雷德利克看到了蘿莎妮的窗戶;這時,他產生了一種狂熱的想法,一種青春的燥熱。他急步穿過林蔭大道。
「怎麼!他?」
這時,余索內叫喊道:
「您甭到那邊扯這些!天太晚了,我的上帝!我必須走了。呵!我差點兒忘把地址跟您講了:是在格朗熱——巴特利埃爾街十四號。」
羅克小姐交給弗雷德利克辦的事完成得非常糟糕。她的父親給他寫信提及了此事,還做了詳盡的說明,信尾寫了這麼一句俏皮話:「實在抱歉,讓您受到黑奴的勞累。」
「此話怎講?」
「噢!不!……」
阿爾努太太神情嚴肅地跟他說:如果他不聽從,她就永遠不見他。
「拿去吧!」
「噯,不要走!等一會兒嘛!」
次日,他最後一次低三下四,派一個信使去阿爾努太太家裡。
「不!要說我呀,最好年老一些。」
阿爾努太太任憑他撫摸,驚喜交加,全身都麻木了。
塞內卡用手把他的嘴巴捂住,他對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心煩;這種不同尋常的喧嘩聲從杜薩迪埃的房子里傳了出來,房客們聽了覺得很納悶兒,便紛紛把腦袋伸到玻璃上看個究竟。
「起來!我要您快起來!」她說。
經杜薩迪埃引薦,人們都知道了弗雷德利克在唐布羅士家中的一番慷慨陳詞,因此大家都熱忱歡迎他的光臨。
次日,他又到她家裡去了。阿爾努太太招待了他。為了讓阿爾努太太不起疑竇,弗雷德利克直截了當地為校場的那次不期而遇一事進行辯解。那次跟那個女人在一起,純粹是碰巧。即使承認她美麗好看(實際上並非如此),她又怎能攫取他的思想?哪怕一分鐘也休想,要知道他對另一個女人一往情深啊!
「唉!把這筆款子交給他吧!喏,這是錢。」弗雷德利克說。
一天下午(差不多二個半月),弗雷德利克看到她神色慌張,歐仁呻|吟著說嗓子痛。醫生說無關緊要,只不過是重傷風,患了流感而已。看到孩子處於昏迷狀態,弗雷德利克嚇壞了。可是,他安慰她,還舉了一些跟他年紀相仿的孩子為例,說他們患了這類病後都很快治好了。
「嘿!完全是杜撰!」
原來頭天晚上,她夢見自己在特倫謝街的人行道上呆了好長時間。她在那裡正等待著一種難以捉摸而又非同尋常的東西;不知為什麼,她生怕被別人發現。可是一隻討厭的小狗把她纏住了,輕輕地咬著她袍子的下擺。你將它轟走,它又固執地跑回來,而且越叫越響。阿爾努太太被驚醒了。狗一直在吠叫。她仔細聽著,她兒子的咳嗽聲從房裡傳了出來。他雙手燙得厲害,滿臉通紅,聲音莫名其妙地變啞了。他很費勁地呼吸著。阿爾努太太俯身在他的被褥上,陪著他一直到天亮。
「您說,我什麼時候有過這種事?一個人對自己美好的夢想化為泡影后,難道會在平庸中苟且偷生么!」
「我追求時尚,我也要自我革命。」
「你跟塞內卡是一路貨色!」
弗雷德利克瞅著抓在手中的錢,打量著行人的面孔,端詳著馬匹的顏色,用這些方式來算卦;假如是不祥之兆,他又堅決否認。他不由得生起氣來,便開始誹謗阿爾努太太,小聲地詛咒她。隨後,他精疲力盡,差點兒暈過去,突然,他心中又產生了新的希望。她快要走來了。她就在那邊,在他身後。他轉過身,可是空無一人!有一次,距他大約三十步遠的地方,他發現一個身材酷似阿爾努太太的女人,也是穿著她那樣的袍子。他連忙走上前去迎接,但並非阿爾努太太!到五點了!五點半!六點!煤氣燈亮起來了。阿爾努太太仍然沒有出現。
繼而,他聽到女佣人的拖鞋踩在沙子上發出的喀啦喀啦的響聲;有的時候,阿爾努太太親自出來相迎。有一次,她正蹲在草坪前找紫羅蘭,他便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她背後過來。
「隨您的便!」
弗雷德利克一點也不談他的愛情。為了贏得她更大的信任,他甚至十分拘謹;當他問她,他可否再來時,阿爾努太太回答說:「那當然啰。」她向他伸過手去,幾乎同時又縮了回來。
這時,弗雷德利克對馬蒂農非常反感,對他的小聰明、假正經及性格進行挖苦和諷刺,甚至徹頭徹尾地加以痛斥。這純粹是個典型的鄉下暴發戶!是資產階級,是新興貴族,連舊貴族都不如。弗雷德利克堅持這麼認為;民主黨徒們也拍手隨和,——好像他曾是貴族的一員,而他們跟資產階級經常來往。人們對他另眼相待。藥劑師甚至把他跟阿爾東·謝先生相提並論,儘管阿爾東·謝先生是法國參議員,可是他始終維護大眾的利益。
弗雷德利克花錢買了這麼一幅畫像,便沒好氣地攻擊了一番,也好出出這口氣。戴洛立葉https://read.99csw.com相信他所說的,對他的行為大加讚賞,要知道他一直竭力想組織一個法朗吉,並由他本人來負責。有的人就愛讓朋友們去干他們所不喜歡的事。
「那門婚事怎麼樣啦?」
「什麼婚事?」
他派傭人去買兩個瓷器黑人,把必要的話跟他反覆叮囑了幾句。當天晚上,他就把那個裝瓷像的小箱子郵往諾讓。次日,他去找戴洛立葉。在維也納街和林蔭道拐彎的地方,他與阿爾努太太不期而遇了。
這時,弗雷德利克雙手捧住她的頭,親吻她的眼瞼,反覆地說:
這時,蘿莎妮埋怨「天氣熱死了」,便將上衣脫掉;這樣一來,她上身沒有別的衣服,只剩一件束在腰上的綢衫,將頭靠向他的肩膀,流露出一種挑逗和輕佻的神情。
「是的,」她神色慌張,有些結巴地說,「我在找……」
「我肯定奉陪!」
「是的,我親愛的,我的寶貝,我的天使!」
「有人甚至大喊:打倒盜賊!」藥劑師說,「當時我在那裡,我也跟著喊了!」
這是戴勒馬演出的三張戲票。
她全身沐浴在陽光之下;她那張橢圓形的臉,長長的睫毛,黑邊的披肩使她的肩胛輪廓分明,紫灰色綢袍,帽角上的紫羅蘭,在他眼中,所有這些都顯得光彩奪目。她那雙美麗的眼睛溫情脈脈;起初,他語無倫次地隨口說了幾句:
他老遠就認出了她的房子。那兒有一株挺拔的忍冬,從一邊把整個屋頂都遮住了;小別墅是瑞士式的紅色建築物,還有一個陽台向外突出。花園裡長著三棵老栗樹,中間的小土崗上,一根樹榦支撐著一個呈傘形的草垛。在牆頭的青石坡檐下有一株未捆好的葡萄,歪歪扭扭地耷拉著,好像一根破爛的船纜。門柵上的小鈴,拉起來很吃勁,拉響過後聲音能持續好長時間。開門人總是慢騰騰的。每次他都覺得焦急萬分、忐忑不安。
弗雷德利克想起杜薩迪埃在談到她的時候,曾告訴他:「噢!不必大驚小怪!」這好像是指一些有傷大雅的奇聞軼事。
「因為康斯坦丁大公爵賄賂奧馬勒先生,就對俄國信以為真,這個理由不夠充分。要說內政方面,實在是令人啼笑皆非!他們中的大多數也都危在旦夕了!說到底,正如一句名言所說,到處是一無所有!一無所有!一無所有!但面對著數不盡的羞辱,」律師將拳頭放到臀部,繼續往下說,「他們卻自得其樂!」
阿爾努太太搖搖頭,辯解說:
「那還用說!」
弗雷德利克走進裡屋。蘿莎妮穿著短裙走了出來。她披頭散髮,頭髮一直垂到背上。
「瞧!好呀!」余索內說,「竟然有人不准我們提倡女權!」
戴洛立葉從未像現在這樣鬱悶、憤恨和急躁。假如一年過後,仍舊這樣碌碌無為,他就乘船去美洲,或者乾脆一槍崩了,一命嗚呼。總而言之,他好像非常厭世,希望來一次徹底革命;弗雷德利克實在耐不住性子,對他說道:
「您到街上買東西,是嗎?」
「好,那您就在我們的附近租一間屋子。」
弗雷德利克心裏有一個想法。
阿爾努太太出去了。他呆在樓梯口,惱羞成怒,腦子裡一片空白。這時,阿爾努出現了,跟他講:當天早晨,他的老婆就動身去鄉下別墅了;他們先將聖克盧的房子出售給別人,後來在奧特伊爾租了那個別墅。
「大夫快來呀!大夫快來呀!」
「或許是在拿我尋開心哩!」弗雷德利克掂量著。
他們差不多一直站立在露天的梯頭;樹梢穿上了黃色的秋裝,如同乳|頭般的出現在他們面前,有高有低,一直延伸到灰白的天際;要麼,他們來到林蔭道的盡頭,走進一個亭閣,裏面除了一張雙人靠椅外,別無其他擺設。窗玻璃上到處是污漬,一股嗆鼻的霉氣從牆上散發出來。接著,他們坐到裡頭,幸福地談論著自己,談論著別人,總而言之,什麼都扯。有的時候,陽光如同一根根琴弦穿過百葉窗,從天花板照射到花磚地。塵埃在這些光線中飛揚。她用手劈斷光線,覺得挺有意思;弗雷德利克溫柔地握住她的手,凝神注視著她那手上靜脈的紋路、皮膚的斑痣和手指的形狀。在他的眼中,她的每個手指不只是一樣東西,幾乎是一個人似的。
走馬車的門關上了;女僕苔爾斐娜正用木炭在門上寫著:「槍已上交」,她急忙對他說:
我的牲畜棚里有兩頭牛,
這時,她轉過身來,滿臉淚水。弗雷德利克看到了;為了表示對她關心,他說知道她終於有了一個歸宿,他本人由衷地高興。
「哦!他們舉行遊行,我明白了。太棒了!我有一個更合適的約會哩。」
接著,他草擬了一個形勢圖。
他盼望在一個下雨天或是驕陽似火的時候,叫他在一個門洞下面避一下,只要到了門洞下面,那她一定會進屋的。問題在於很難搞到一幢合適的房子。
「打從最好的共和國成立至今,總共有一千二百二十九起出版案子,作家為此蹲了三千一百四十一年的監獄,判處罰金七百一十一萬零五百法郎。好看吧,嗯?」
「他是一時感情用事,這對於一個窮得叮噹響的人而言是可以饒恕的。你是不會明白這個的,你!」
翌日,他去蘿莎妮家裡。她眼下住在一幢新房子里,活動帘子朝街突著。每個梯頭的牆上都掛著一面鏡子,窗前都放著一個花架,沿著梯級鋪著一塊地毯;剛走進來時,樓梯的清新令人陶醉和迷戀。
這時,門帘掀開了,阿爾努太太就在他眼前。
一位莽撞的利己主義者,或許不去想子爵、谷曼或是別的什麼人突然而至,然而,弗雷德利克已經數次在此類暗送秋波的情感中上過當,吃過虧,他不想再次受騙了。
阿爾努太太責備地瞅了他一眼,說:
談起抵押的事,弗雷德利克讓他不要追究下去,靜觀其變。戴洛立葉認為他這種做法不對,便狠狠地指責了他一番。
兩頭大白牛……
「星期二?」
「我也是的!」
他說,他認為她非常柔美俊俏。
他們只是談及到彼此認識以來的事。弗雷德利克向她提到了一些瑣碎的小事,諸如某段時間她袍子的顏色,某天突然闖進了一個什麼人,有一次她說了什麼語;阿爾努太太聽后常常大為詫異,回答說:
「被誰愛呢?」弗雷德利克琢磨著:「這個人太不可思議了!」
「噢!我,人家一直在愛我!」她補充了一句:「不過,要看是怎麼愛了。」
他們事先商量好他來訪的日期;而她就像碰巧出來似的,在路上迎面走去。
由於蘿莎妮福運亨通,華娜絲好像也跟著沾了光,顯得極其快活和幸福。她脫掉手套,瀏覽著房間里的傢具和玩品。她恰到好處地對這些東西作了估價,真好比舊貨商人那樣精確。他後悔沒有及早去請教她,或許當初買這些東西時會更賤些。華娜絲誇獎他有眼力:
「真有此事嗎?」弗雷德利克驚叫道。
他這種絕情的訐價讓民主黨黨徒們深感震驚,要知道這齣戲以它的傾向性,尤其是場景,極大地鼓動了民主黨人的情緒。他們紛紛聲討和譴責。為了終止這場爭論,塞內卡便問這齣戲對民主政治來說是不是大有好處。
「那麼,好了,戲還精彩呢;特點算什麼?問題是精髓!」
「啊!我的夥計,你原形畢露了!痛痛快快地講出來吧,喂!」
政府更換的消息一傳開,整個巴黎全沸騰了。大家奔走相告,欣喜若狂。來往的行人川流不息,每層樓都亮著燈,跟白天一樣。士兵們有氣無力地回到軍營里,千千精疲力盡,愁容滿面。行人們向他們致敬,高喊著:「常備軍萬歲!」他們默然無語,繼續朝前走。而國民警衛軍則恰恰相反,軍官們滿臉笑容,揮舞著軍刀,大聲呼喊著:「改革萬歲!」每當聽到這句話,這對戀人都會捧腹大笑。弗雷德利克口若懸河地亂侃一通,顯得異常激動。
上午八點,國民警衛軍的銅鼓聲響了起來,好像是通知阿爾努:他的朋友們在等著他哩。他匆匆忙忙地穿上衣服,一邊朝外面走去,一邊答應馬上去找柯洛大夫。十點鐘到了,柯洛先生還是沒有出現,阿爾努太太便吩咐她的女僕去柯洛先生家裡走一趟。柯洛大夫正在鄉下旅遊,那位代理他的年輕醫生又上街採購去了。
「為了表明你想要回那筆款子,必須要這樣說。倘若是一個熟視無睹的人,那就不會像他那樣當場暈倒。」
「是一件小玩意兒,太太。」
「為什麼?」
她低下了腦袋。
「是那位親王喜歡我穿這一身衣服!還要抽這玩意兒,」說著,蘿莎妮指著那隻水煙筒,「咱們嘗試一下,想不想?」
他回到家裡,發現一封母親的來信。
「敬禮!諸位先生!」他邊說邊坐到床上。
「我也是的!」
弗雷德利克惟恐講錯一句話就會失掉他覺得已經搞定的一切,心裏琢磨著:一個機會失去了,還可以再有,然而說了句蠢話就收不回來了。他要她心甘情願地投到他懷抱中,而不硬逼著她。他深信她愛著他,彷彿是一種佔有她的慾望,他不禁心旌蕩漾;再說,她那姻娜的身姿具有超強的魅力,強烈地震撼著他的心靈,甚至超過了對他感官的刺|激。這是一種無比的幸福,一種深深的陶醉,他甚至忘卻了世上還會有比這更幸福的。一旦離開她,一股熾熱的慾望折磨著他。
在他看來,這個表露充分說明了他們情誼甚篤。不過,阿爾努會懷疑他們的關係嗎?
「確實,」戴洛立葉陡然插嘴說道,「我們再不能坐以待斃了。」
過了十分鐘左右,來了一個系著白領帶的老先生,還留著整齊的灰髯。他提了好多問題,詢問小孩的習慣、年齡和性格,接著看了看他的咽喉,將頭靠在他的背脊上,最後開了一道藥方。這位老先生那漫不經心的神情真令人可惡。他身上還散發著驗屍用的香料氣味。她真想給他幾拳。他說晚上再過來一趟。
然而,他說他曾經去找過她,想搞清楚他們的合同是不是規定由夫婦雙方共同負責財產,假如說是這樣,就可以控告她,「我把你的婚事跟她講時,她還做了個鬼臉哩!」
「然而,昨天,我真正擁有過愛情。」
然而,一群群的人依舊停留在那裡。為了驅散他們,便衣警察將幾個鬧得最凶的人抓走了,生拉硬拽到警察局裡。弗雷德利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要知道警察也會像抓別人那樣把他帶走,那時他就不能跟阿爾努太太見面了。
快到四點時,他好像感到頭暈目眩,忐忑不安。他竭力背誦詩句,盡量想著各種各樣的事情,編造一個故事。然而,這一切都無濟於事!他頭腦里仍然是阿爾努太太的形象。他打算跑過去迎接她。不過,到底該走哪條路才不至於走錯呢?
大家對這句影射某次有名的選舉的話大加讚賞。杜薩迪埃將酒瓶的塞子拔掉,泡沫濺到了帷帳上,他一點兒也沒覺察到;他把煙斗裝好,奶油蛋糕切開,並送給客人們享用。他還到樓下去了好幾趟,看九_九_藏_書看潘趣酒有沒有送過來。客人們突然情緒高漲起來,對當局深惡痛絕。大伙兒義憤填膺,只恨世道不公。在他們粗暴的咒罵聲中也混雜著合法的控訴。
「怎麼,這可是太偉大啦!」
他們有一樣的嗜好和審美力。他們兩個人常常是一個人聽著,另一個人叫著:
阿爾努太太審慎而聽從地低下了她那雙慧眼。
接著,他便開始尋覓房子;在特倫謝街的中央,他老遠就看到一塊招牌,上面寫著:「出租住宅,傢具應有盡有。」
這位年輕人彬彬有禮,在行醫方面是個新手,見啥說啥,毫不隱瞞心中的想法。剛開始,他躊躇不決地站在那裡,生怕自己也遭殃,最後,他叮囑用冰塊消消熱。過了好長時間,才找來冰塊。不巧,裝冰塊的袋子又漏了。必須換掉襯衫。這樣反反覆復地瞎忙乎,結果病情更為嚴重。
「好吧!」她堅決地說,這倒讓弗雷德利克受寵若驚。然而,他迅速地繼續說:
塞內卡認為開這種玩笑簡直是無聊透頂,他指責余索內包庇「市政府里那個耍魔術的人,也就是賣國賊杜穆里埃的那個狗朋狐黨。」
他咒罵蘿莎妮。他回憶起一件往事:
弗雷德利克回到了巴黎,可是心情非常鬱悶。八月底,一天黃昏,大街上似乎空蕩蕩的,來往的行人都是滿臉憂愁,隨處可見燒瀝青的鍋爐冒出的煙霧,好多房間的百葉窗都緊閉著。他走進自己的屋子,帷幔被覆蓋上一層厚厚的灰塵。弗雷德利克單獨一人吃晚飯,一種被遺棄的失落感襲上心頭,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路易絲小姐。
「您知道,我早就跟您說過。」
「我敢保證,或許只花五百法郎……」
可是,無論如何,他決心改變一下生活,換句話說,不再將他的精力無端地浪費在沒有結果的愛情里,甚至對路易絲小姐囑咐他的事也當成了耳旁風。她讓他到阿爾努的店鋪里給她買兩個彩色的黑人大雕像,就跟特魯瓦省長辦公室里的那樣。她知道製造商的牌子,別的商店的雕像一律拒之門外。弗雷德利克有些緊張,萬一到他們那兒去,又會纏綿于昔日的戀情中。
想到要躲避一個富豪的情敵,弗雷德利克覺得自尊心受到了傷害。
她瞪大那雙眼睛,冷冷地說道:
「我的上帝!咱們忘掉這些不愉快的事吧!」
這時,阿爾努太太陡然想到了弗雷德利克,這個想法清晰而又嚴肅地浮現在她的腦海里。這是上帝的一種警告。但是天主大慈大悲,不想嚴厲地懲罰她!假如她日後不悔過自新,繼續沉浸於這種感情的漩渦里,將來該如何彌補罪過啊!甭說,別人會因為她而欺負兒子;她好像看到他已長成大人了,在一次格鬥中受了傷,被放在擔架上抬了回來,看樣子快要斷氣了。她一下子蹦了起來,撲到小椅上,竭盡全力將她的靈魂拋向上帝,將她的初戀和她惟一的缺點所造成的犧牲品,如同祭品一樣奉獻給蒼天。
「你這是怎麼回事呀,親愛的?」
至於塞內卡,戴洛立葉跟他講,塞內卡已經從聖佩拉吉監獄釋放了,可能是預審沒有充分的證據,沒法給他定罪。
「北線的王室專車需要投資八百萬法郎!誰來支付這筆款子呢!」
那位藥劑師一直在攪潘趣酒,扯著嗓子喝道:
不應該指責他們;恰恰相反,他倒暗自高興有這麼一個良機。
「我們不需要他來。」弗雷德利克說。
「您不想聽,還有別人要聽哩!」戴洛立葉反唇相譏道,「因為這樁案子,五家報紙被查封!聽我念這份記錄。」
「正是,您很快就成為新郎了,當然應該忘掉!」
「要知道,您也不一定快樂!哦!我曉得,您需要的是愛情和忠心,然而沒有人理會您。可是我呢,隨時聽候您的吩咐!我不會讓您受罪……我向您保證。」
接著,弗雷德利克就反覆嘮叨著那陳詞濫調,——每次她都聽得心酥。
「哦!別擱在那兒!可是擱在那裡也成,總不至於像放在您的心上那麼冷吧!」
「前些日子,蒙邦西埃公爵的一幫哥們兒從萬森回來,準是喝醉了酒,哼著小調,到聖安東尼郊區的工人中去闖禍,莫非你們沒有看到嗎?」
「可是,您的那些夢想並非那麼……誠心實意!」
阿爾努太太跟他講起以前在夏爾特爾她娘家時的生活:十二歲時她還信奉教會,隨後成了音樂迷,常常在她的小房子里唱歌唱到半夜,從她的窗口可以看到城堞。而弗雷德利克則向她敘述在中學時他是怎樣多愁善感,在他神秘的幻想中,又怎樣浮現著一個女人的臉孔,以至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相見恨晚。
「《和平民主報》的副刊上登載了一部題為《女權》的長篇小說,結果引起一場官司。」
「我和我的小鳥兒;我把您看成是我的表兄,就像古老的喜劇里那樣。」
「啊!如果我更年輕些!」她唉聲嘆氣地說。
「您給我買下它吧!」
「這些傢伙太不像話了!他們老是不務正業。」
「這麼說,你對佩勒林很反感啰?」
大學生們過來了。他們排成兩行縱隊,邁著整齊的步伐前進,一個千怒氣沖沖,赤手空拳,高喊著口號:
「噢!您太好了!」
這時,蘿莎妮出現了。她上身穿著一件玫瑰緞子的上衣,下身是一條淡色呢褲子,戴著小銀元組成的項鏈,頭頂著茉莉花枝鑲邊的紅帽。
阿爾努太太找來了許多玩具,一個丑怪人兒,一套圖畫,放在他的床前,逗著他玩。她甚至還盡量給他唱支歌。
就在那天晚上,畫像真的被送來了。他覺得這幅畫比第一次看到的更糟糕。由於反覆修改,中間色和陰影上彷彿包了一層鉛,跟明亮的部分相比較,顯得黯然失色,明亮的部分這一塊那一塊的閃亮,與整個畫面很不協調。
塞內卡神情莊嚴,只跟他握了一下手。
酒精和蠟燭的火焰讓人們感到暖洋洋的;閣樓的燈光穿過院子,映照著對面的屋檐。屋檐上有一個黑洞洞地站立在黑夜中的煙囪管子。大伙兒談興正濃。他們將禮服脫掉,敲打著傢具,把酒當歌。
她的丈夫乾著傷天害理的事,還養了個廠里的女工,大夥都叫這個女工「波爾多女人」。阿爾努太太親自將這事講給弗雷德利克聽。「既然丈夫對她不忠」,弗雷德利克想從中探出個究竟。
「既然您將手伸給安慰者,握一下又有何妨呢!……您在其他方面都很信任我;不過一旦我和您談到我的愛情……您就心生疑竇了!」
塞內卡站在壁爐旁邊。其餘的人都叼著煙斗坐著,正聆聽著他對普選的真知灼見,普選將最終導致民主的勝利和「福音」原則的實現。而且,這一時刻就在眼前了;在外省,改革者宴會層出不窮;在皮埃蒙特、那不勒斯、托斯卡納……
「您真逗。」
過了一會兒,阿爾努太太壯著膽量去看他。他還活著。時間慢慢地消逝了,走得如此凄涼,如此沉重,走不到盡頭,令人痛苦不堪;她完全是根據他咽氣的情況來計算分秒。他的胸脯一振動,身子便向前一趴,彷彿要砸斷他本人似的;末了,他吐出一個奇特的東西,好像是一卷羊皮紙。這是什麼東西呢?她以為他嘔出了一段肚腸。然而,他又大口大口地均勻地呼吸著。這其實意味著快要斷氣了,這種表面上的好轉最使她恐懼。她無力地垂直雙手,失神地愣在那裡。就在這時,柯洛大夫忽然出現了。在他眼裡,孩子可以起死回生。
過了一些日子后,他責怪她不事先打聲招呼,就在頭天晚上去義大利劇院看戲。人家都看到她,誇獎她,或許還愛過她。弗雷德利克這樣一味找碴兒,就是想向她挑釁,為難她;要知道,他開始怨恨她,她居然一點也不替他分擔憂愁。
遊行隊伍在瑪德蘭教堂繞了兩圈,便向協和廣場開去。廣場上人山人海;從遠處眺望,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好似此起彼伏翻滾的麥浪。
「那還用說!」
「因為我太激動了,」弗雷德利克說,「我早就盼望著能擁有你啊!」
「是的,兩點到三點之間!」
很快他就惱怒起來了,罵自己是廢物;然而僅過了一天,他又去她家裡了。
「我只需一點證據就成!……」
藥劑師對法國海軍的不幸境遇深表同情。這位保險公司的經紀人難以容忍蘇爾元帥的兩個侍衛。戴洛立葉怒斥最近居然在里爾定居的耶穌會會士。塞內卡特別對庫散先生恨之入骨;要知道中庸之道教人從理性中去獲得真實性,這就破壞了團結,滋生了利己主義;酒販對這些問題很懵懂,只是一股勁兒地大聲叫喊,說塞內卡還有好多逸事沒有講出來:
「真的,是個晴天!」
「哦!沒什麼大不了的!」
於是,她唱起一首童謠。從前她懷抱著襁褓里的他,坐在這張小氈椅上,一邊搖著他,一邊對他唱這支歌。然而,小孩全身哆嗦,就好似風兒吹起波浪;他的眼球凸了出來;她心裏想他快奄奄一息了,便轉過身來不忍心看著。
在他看來,路易·菲力浦是國民警衛軍,是個地道的雜貨商、棉帽子!余索內將手捂在胸口,發表了總結性的講話:「永遠帶著新的興趣……波蘭民族永在……我們偉大的事業將繼續進行……給我錢養活我的家人……」大家哈哈大笑起來,說他是個樂天派,風趣幽默。這時,飲料商將一碗潘趣酒送了過來,大夥更加樂開了懷。
「啊!謝謝!你又來救我了!這已是第二次救我了!而你從不要求回報,你!」
「啊!又來那一套老生常談!實在是讓我厭煩!」
「是的,我記起來了!」
坦白地講,最近《水手報》跟一家事務所共同經營,廣告上這樣寫著:「葡萄園經營處——廣告辦事處——債務清理及查詢處。」
他們倆感到彆扭,很不自在。說心裡話,在蘿莎妮看來,那場決鬥是由她而造成的,這便使她的自尊心得到了滿足。然而,他並未向她邀功請賞,她不由得驚愕不已。為了迫使他從諾讓回巴黎,她假裝稱手頭急需五百法郎。但是,弗雷德利克無動於衷,並不想要什麼施捨,這是怎麼啦?這種高尚的品德令她驚訝不已;她不假思索地對他說:
「您到底想把它們放在什麼地方呢?」
「還不準印刷工人開宴會!」一個低沉的聲音喃喃著。
稍過片刻,他突然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