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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三章

第三部

第三章

「嗯!對!」
蘿莎妮對國民義勇軍失去了熱情后,反而比以前更加美麗動人了;弗雷德利克在她家裡消磨時光都成了習慣。
「但是,您講得太不文明了!」
「你想得也太多了。」弗雷德利克笑著說,他這一笑讓戴洛立葉證實了自己的猜疑。
「您幹得太漂亮了。」
「就是的。您心腸真好,下這麼大的雨也來這兒!」
很明顯,貢板認為和這個人在一起很有面子,因為他說:
「是呀!對了,她在哪裡?怎麼沒見她?」
「我也一樣,我天天都想見到你!真的是望穿秋水呀!」
弗雷德利克下樓了,彷彿換了一個人,他被溫室里芳香的熱氣熏陶著,他竟然開始了貴族之間的風流艷遇和通往上流社會的陰謀行動。希望得到貴族社會的第一座席,能夠擁有她就足矣。她一定是受利慾的驅使和貪圖富貴才嫁給了那個庸俗無能的男人,而且盡心儘力地服侍他,她現在是否也想得到一個強壯的男人做靠山呢?現在自己可以為所欲為了!他想自己能夠騎馬飛奔千里,能夠夜以繼日地工作幾天而不知疲倦;他的心中充滿了得意。
「您忘了嗎?」
原來是這麼回事:當天,華娜絲為她帶來一張一直未予兌付的期票,於是,她才去找阿爾努兌現的。
「您該知道了,他不在。」
他在她散步的必經之路上等她,她每次看戲,他都要去她的包廂里問候她;如果得知她會去教堂,他就會裝出一副莊重的樣子站在柱子後邊。為了獲悉何處有古迹,哪兒開音樂會,為了借本書或雜誌看,他們不斷地傳遞著便條。在每日例行的晚間拜會之外,他還時常在傍晚時分去一次。在他經過大門、院子、前廳和兩間客廳時,心中就已忍受不住那喜悅之情了。等他到了她的裡間,那個幽靜的小屋時,會感覺出一種說不出來的溫情,人們走動時常撞上蒙傢具的絨布。到處都是異樣的物品、梳妝台、屏風、質地不同的碟子和杯子,有深漆的,玳瑁的,象牙的,孔雀石的;還有一些精緻的小器物,常常是一樣好幾種。也不乏不通的東西;作鎮尺的三顆埃特勒塔的鵝卵石,一頂弗里松的小帽掛在中國屏風上。只是這一切都是那麼的協調一致,你竟然可以把它們都看成是奢侈品,也許這出自於高尚的天花板,精美的門窗,還有那金燦燦的凳子腿上飛懸著的流蘇。
「您聽我講真話,上次您實在是讓我傷心透頂!」
「好啦,走吧!」
「唉!沒關係!我的床多著呢!」
阿爾努太太扭過美麗的臉龐,伸出手,於是,他們合上雙眼,全身心地沉醉其中,就像在搖籃里輕輕地、慢慢地柔情無限地擺動。之後,彼此靠近,互相凝視著。
而唐布羅士先生,不但不討厭弗雷德利克,反而更加倍地關心這個年輕人,同他商討一些事情,還替他的前途著想,一天,他們說起了羅克老伯,他很詭秘地貼著他耳邊說:
「你如果早點告訴我,我就兌付給你了!」弗雷德利克說。
戴洛立葉在他那產煤的家鄉,受盡了工人們的罪,因此非常痛恨他們。那裡的每一個礦井都組建了臨時政府,都來指揮他。
她拉鈴叫了一碗水,喝了一口又命人端下去,接著就怪人沒有盡心服侍她。為了討她的歡心,他主動要求聽她使喚,自吹可以端盤子,擦傢具,給主人通名報姓,他能做一名稱職的傭人,即使已不流行這麼做了。他恨不能頭戴雞毛帽,跟隨在她的馬車左右。
這事無疑是他的一次劫難,第一,現在想斬斷這份關係已是不能了,第二,也破壞了他的整個安排。要他當父親,他認為這太荒唐了,不可理喻!這一切又怎麼解釋呢?如果這件事發生在別人身上,而不是蘿莎妮……?他在幻想著另一種境地,他好像在壁爐旁邊的地板上發現了一個小女孩,長得非常像阿爾努太太,跟自己也很相像,褐色又白色的膚色,水汪汪的眼睛,濃濃的眉毛,頭髮上帶著一根粉紅色的綢帶!(啊!他太愛她了!)他似乎聽見她在喊:「爸爸!爸爸!」
因為她過去借了五張欠據,第一張弗雷德利克已經付完了,接下來她就不敢再提這種要求了。於是她只好去找阿爾努,阿爾努許諾把他的位於朗格多附近幾個城市的煤氣照明的產業贏得利潤的三分之一分給她,並立了字據,而且特意叮囑她在開股東會議以前先不要用這筆錢;但是,會議被無限期地推遲下去。
早晨,他們在陽台上度過一天中最好的時光。她穿著細麻布睡衣,光著腳踩在木屐里,在他身邊繞來繞去,或者逗逗籠里的黃雀,或者給金魚加點兒水,或者用火鏟鏟鏟花盆裡的泥土,花盆裡長著一叢金蓮花,裝點著牆壁。然後,他們趴在陽台上,一起看路上的車輛和行人;再一邊享受著陽光,一邊議論著怎樣度過夜晚。之後,他出去了兩個小時,接著,他們到一家劇院坐在前排看戲。蘿莎妮手裡拿著一束花,邊聽音樂,邊聽弗雷德利克在她耳邊談起的一些心事和風流韻事。有幾次,她們坐著馳來的敞篷馬車,到布洛涅森林去玩,散步到深夜,很晚才回去。最後,他們路經凱旋門,從林蔭大道回來,深深地呼吸著空氣,天上的星星閃爍著。路旁的一盞盞煤氣燈一直延伸到路的盡頭,就像兩串閃亮的珍珠。
華娜絲圍著一條東方式的圍巾,坐在壁爐旁邊。杜薩迪埃坐在她對面的座位上;他覺得坐在這個座位上九九藏書很不舒服。這個有名氣的藝苑讓他吃驚不小。
弗雷德利克還沒說完,戴洛立葉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做了個思考的姿勢,猛然說道:
「唐布羅士夫人家。」
「如果把什麼事情都看得那麼重要,那不是白痴嗎?」他繼續說,「不刻意去製造,人間的痛苦已經太少了。對什麼事也不能太認真。」唐布羅士夫人皺了皺眉,一副同意的神色。
出於感激,她暗暗發誓今後再也不理別的男人了,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哪怕是餓死也心甘情願!
她痛苦地說:
「你自己清楚!你跟蹤我?」
「別裝洋相了!」貢板邊說,邊在他的肚子上拍了一下。
「有一次,」她說,「在王宮裡,我從您身邊走過!」
弗雷德利克又有些心動了。
說著,她強忍著淚水,繼續做她的活兒,為了不至於太難堪,他隨手拿起一本《畫報》看。
有一天,她告訴他一條不同凡響的消息:阿爾努老爺為他廠里一個從前的女工開了一個布店,並夜夜都留宿在她那裡,「他在她身上花了很多錢!上星期,還送了她一套紅木傢具!」
「我給你引薦這個年輕人!他是我的好朋友靴子匠,是個愛國八七!咱們一起去吃點東西,如何?」
最後,唐布羅士家只剩下弗雷德利克和格雷蒙維爾了。格雷蒙維爾還沒有離開的意思。直至半夜,他才站起來要走。唐布羅士夫人示意他同格雷蒙維爾一塊離開,而且很滿意他這麼聽話,她用力抓住他的手,比以往都親熱。
「我羞辱她什麼了?」
「也許這話有道理。」戴洛立葉說。
「我為我的女兒縫一件上衣。」
十分鐘過去了,弗雷德利克已經記不得戴洛立葉了。他走在天堂街旁的一座房子前,看著三樓從屋裡透過窗帘的昏暗燈光。
「不錯!我很擔心!或許我冒犯您了?……請原諒!我沒有想過要這麼講!這也不能全都怪我!是因為您太動人了!」
「對!這樣做很好!您走吧!快走吧!」阿爾努太太說。
她猛然一驚,頭垂了下來。
唐布羅士夫人閉上了眼睛;他沒費吹灰之力就成功了,他太吃驚了。花園裡的樹葉不再嘩嘩作響了。天上的雲也靜止了,像一條條紅飄帶,掛在天空上;似乎世間的一切都靜了下來。因此,他又隱隱約約幻想著幾個類似的黃昏,也是這麼靜。所有的現在都呈現在眼前?……
「你都看清楚了吧?」
她站起來,臉色比衣服上桃花領子還要蒼白。她用發抖的聲音說:
他感到莫名其妙。
「就差沒有火星了!你們還僅僅是個小資產者,就算是最出色的人也只能做個荒唐的鄉村教師罷了!而工人呢,他們可以怨恨;假如可以從國家金庫中拿出一百萬,靠最無恥的討好來賞賜給他們這筆錢,但是卻沒有付諸于實際!錢依舊捏在資產者手中,就算是告上法庭,工人們仍然是老闆的手下,不會有人去理會的。所以說,我認為共和國衰退了。誰也不會明白!可能,社會的發展離不開資產者和政府?一切成就都歸功於統治階級!無論你多麼聰明能幹,也只能是一棵小草!」
在他自己的家裡,他過得也不開心。
「不,不是那樣!無論如何,我都清楚不會那樣的,總有一天我們之間的隔司都會消除的!」
「呆會兒見,好不好?因為您歸屬那裡。」
弗雷德利克害怕回到阿爾努太太那裡,似乎是自己背叛了她。可是不去吧又是很沒骨氣的表現,去吧,又沒有好的理由。但總要做出個了斷呀!所以,有一天晚上,他去了她家。
但是,還剩一個,他對她還是真誠的。
戴洛立葉繼續說:
他沒話說了;然後又抱怨道:
「噢!那好吧,」戴洛立葉笑了,「你準備在哪裡吃飯呢?」
「小牛的頭裡呀!」
天空中飄著雨,他才走到茹弗魯瓦通道,一個又矮又胖的戴著鴨舌帽的男人在店門的燈光下向他走來。弗雷德利克看清這個男人是貢板,因為有一次這個演說家的建議曾讓俱樂部里的所有人開懷大笑。
「我不是在你這兒嗎!」
「對呀!用了一天的腦子,應該放鬆一下。」
她的眼睛紅了;她在哭。過了一會又強裝笑臉,說道:
接著,他們又沉默不語。
剛開始,人們稱頌梯也爾抨擊社會主義的小冊子,書中反映出他是個政治家,也是個作家。他們譏諷皮埃爾·勒魯,原因是他在議會上講了哲學家的幾句話。人們都嘲笑他緊抓空想社會主義的尾巴不放。他們讚揚《觀念市場》,將它的作者同阿里斯多芬相提並論。弗雷德利克也湊到那兒去看戲。
「嗯!去跟唐布羅士先生說一下,很容易的。」
「不在!但請進來吧!」女僕回答,並打開了房門。
馬蒂農不信,但是因為太心急,也不能改變初衷,也可能是因為他太固執,他告訴他說自己每年有一萬五千里弗的收入,夠兩個人生活了。他的這種執著和真誠深深地打動了唐布羅士先生。他許諾日後為他安排一個收稅官的職務。一八五〇年五月,馬蒂農與賽西勒小姐結婚了,也沒舉行什麼儀式,並於當天晚上啟程去義大利度蜜月了。第二天,弗雷德利克去看望唐布羅士夫人,發現她更加蒼白了。他跟她講了幾件無聊的小事,都給她頂了回去。總之,天底下的男人都是自私的。
隨後,https://read.99csw.com他上了樓梯。
他把手慢慢地放在她的胳膊上。
「啊!夠了!男人還不都一樣!」
「如果能懷抱小狗,寸步不離您左右,那該是多體面的事呀!」
唐布羅士全家上下,包括賽西勒、約翰小姐、僕人、門房等所有人都非常高興弗雷德利克的到來。他丟下蘿莎妮一個人,每天晚上都來他們家。一種母性令蘿莎妮改變了,越來越嚴謹了,還有些鬱悶,似乎有很多心事在困擾著她。他不管問什麼,她都是一個答案:
他們一塊走了。阿爾努太太倚在樓梯的欄杆上看著他們離去;傳來了一陣令人發顫的笑聲。弗雷德利克將蘿莎妮塞進車裡,自己在她對面坐下;一路都沒人講一句話。
「她住在學校。」阿爾努太太回答。
堂堂的五尺男兒,卻被一個女人呼來喚去,太令弗雷德利克欣慰了,似乎是在安慰自己的軟弱無力。他取回期票,卻隻字不提發生在阿爾努家中的丟人的事。但是,從那時候開始,蘿莎妮的所有毛病都暴露無遺了。
唐布羅士先生能夠及時地發現黨的最新動向。如果說到拉馬丁,總會遭到他的譏諷。他認為,卡芬雅克是個十足的賣國賊。三個月來他一直稱頌的總統在他心中的地位明顯下降了。但是他一定要有個精神寄託,因此,從工藝博物館事件發生以後,他又開始崇尚尚加尼埃了!「上帝!謝謝!尚加尼埃……我們但願尚加尼埃能……噢!別怕,有尚加尼埃……」
他跪在她的腳下,抓住她的手,對她說著那永不變更的愛情誓言。當他準備離開時,她朝他擺擺手示意他回來,小聲地告訴他:
「求你,別傷害這個小東西!」
弗雷德利克在擺弄他的領帶,當聽到這句話時竟沒什麼表示。
她那充盈的雙眼,流露出一種難以抵擋的溫情,弗雷德利克忍不住將她抱到自己的腿上,一面想著自己的品行敗壞,一邊暗暗地罵自己是個十足的惡棍。
「我去那兒想兌現自己的錢,再支付人家一千法郎,僅此而已。」
他卻充耳不聞。
「啊!他被監禁了,偉大的塞內卡?」
與看守約好了在第二天晚上九點鐘,弗雷德利克來找華娜絲。
「誰如此給我面子……來看望我……出乎意料?」
華娜絲和戴勒馬不再相好了?可能還沒有。但是,她好像更喜歡這個人。弗雷德利克想和她談談,她便給杜薩迪埃打了個手勢,帶他們到她的卧房去。在數完一千法郎時,她又加了利息。
她的皮膚有些浮腫,還起了很多黃褐斑。這就已經很清楚了,弗雷德利克認了。他推開窗口,在窗前徘徊著,接著便靠在椅子上了。
「原來你在這兒呀,你?」
「下賤!」
他倚在一個頭戴輕步兵小紅帽人的肩上。那個人上嘴唇要長出下唇好多,臉色蠟黃,滿臉絡腮鬍子,他睜大眼睛,以一種欣賞的眼光看著弗雷德利克。
「你胡說!」
說完,她就開始了一通亂講。她認為一定是個男孩!準備叫他弗雷德利克。又說馬上就該準備童衣了。瞧她那麼高興,他又不忍心去傷害她了。他的怒氣也都消了。他想搞清楚她這麼做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有事來找阿爾努先生。」
「哪裡?」
「那你自己看吧!」
蘿莎妮有種頑固的劣習,一種讓人無法接受的懶惰,一種粗俗的愚蠢,她竟然把戴羅吉醫生當成赫赫有名的人物看待,很高興地宴請他們夫妻,就因為他們是合法夫妻。她對伊爾瑪小姐的行為指手畫腳,一副學者的派頭。伊爾瑪小姐是個軟弱的可憐兮兮的小女人,她的監護人還「挺好」的,曾做過關稅局的職員,是個打牌高手,蘿莎妮稱之為「我可愛的獅子狗」。弗雷德利克也無法容忍的,是她愛嘮叨一些無聊的話,例如:「奶油糕點!去你的吧!你根本就不懂,等等;」一大早,她非得用一雙舊的白手套去擦小飾品上的灰,尤其讓他無法接受的是她和女僕之間的事,她常常拖延女傭的工資,有時還朝女傭借錢。每到月底她們都要在一起吵上一會兒,過後又和好如初,甚至還擁抱呢!他們之間說話時很沒趣。多虧唐布羅士夫人家的晚會又重新開始了,他又有地方輕鬆一下了。
她對他說了小歐仁的病情和她那天的心情。
「我再重複一遍,他不在!」
「晚上來吃晚飯!到時家裡只有我們兩個人!」
「你怎麼了?究竟為什麼?你沒當上議員?」原因是要選舉兩次,奧布省空了一個候選人。唐布羅士又一次被選舉為外省的議員。戴洛立葉說:「你需要我為你做什麼嗎?」他交際很廣,結識了酒店老闆、小學教師、大夫、法律界人士和他們的客戶。「還有,你說什麼,農民就信什麼,全都由你!」
她回到雙人沙發上坐下。他仍舊靠在椅子邊上,挨著她的腳。
她輕輕地,溫柔無比地回答:
他被堆放在前廳的傢具碰個正著。似乎聽見有說話聲和音樂聲傳來。他推門一看,原來在搞聚會。一位戴眼鏡的女士正在演奏鋼琴,宛若大祭司似的戴勒馬正裝模作樣地在鋼琴邊讀著一首有關維護娼妓的詩,他那渾厚的音色伴著和諧的音樂。牆邊坐了一排女士,基本上都穿的黑色服裝,無領無袖。那五六個思想家隨便地坐在哪兒。一把扶手椅上端坐著一位弱不經風的老者,他過去是今寫寓言故事的。屋裡散著煤氣燈的油煙和巧克力香味的混合味道;旁邊的牌桌上放了許多裝巧克力的盤子。
「可我是為我的孩子提心弔膽呀!」
「您可真痛快。」唐布羅士夫人說。
弗雷德利克婉言相拒,貢板馬上對拉托的提案大動肝火,說這是貴族的詭計。要結束這種場面,必須像九三年那樣鬥爭!接著,他探聽到列冉巴和一些聲名顯赫的人的消息,像馬斯林、桑松勒戈努、馬雷夏爾;還有一個叫戴洛立葉的,最近在特魯瓦截獲卡賓槍的事件中,受到了牽連。read•99csw.com
「是不是你穿了一件合體的黑禮服的緣故;我卻一直沒看出來你這麼動人!太漂亮了!」
「啊!原來你想利用舊情人來煩我!」
忽然一陣風吹拂著玻璃。
他在為實現自己的理想而積極地準備著。
每當說起侄女的婚事,她都會以「可愛的孩子」身體狀況來搪塞,不同意唐布羅士先生的安排,而且馬上帶侄女去巴拉魯克溫泉。等她回來后,又會拿出新的擋箭牌:那個小夥子在社會上還沒有立穩腳跟,這場戀愛考慮得不周全,過段時間再說吧。
「我倆一塊回去吧,我的馬車就停在樓下。」
「是我,弗雷德利克,來看望老朋友!」
「你真的欠她這些嗎?」
所有這些對弗雷德利來說都是聞所未聞的。只是貢板了解的也就有這麼多了。在離開弗雷德利克的時候,他說:
她用一盞檯燈照著自己的臉:
「你必須在巴黎給我安排個職務。」
他說那天在唐布羅士家裡看見她,他是多麼興高采烈。
每次他們出門時,弗雷德利克無一例外都得等她。她總要把系在下額的兩條帽帶調來調去,一遍又一遍;還要站在鏡子前,對自己莞爾一笑,欣賞一會兒,最後,她拉著他的手臂,讓他站在她身邊再欣賞一下鏡子里的形象。
她常常靠在一張雙人小沙發上,旁邊就是那襯托窗口的花架。他卻坐在一張轉椅的邊上,揀最招人喜歡的話來討好她;她注視著他,歪著頭,微笑著。
「您似乎沒有識別到我的謊言!如果想令女人開心,或者拿出一種無所謂的態度,或者像悲劇演員那樣痛苦萬分!如果你只向她們說:『我愛你』,她們會認為您是白痴!她們說一些誇張的話來逗樂,我認為這是在詆毀愛情;如果這樣,將無法表明自己的愛情了,特別是對那種——富貴——聰明的女人。」
弗雷德利克便拉他到自己家,並且問了他一連串的問題。
弗雷德利克彷彿聽到了一陣雷聲。
這兩個製造壞事的傢伙走進了一家咖啡吧。
起碼唐布羅士夫人能令他快活!從她那兒可以聽到一些有關上層社會的風流事,大使的調整,以及所有女裁縫的名字。就算她能隨口說出幾句無聊的話,也會說到點子上,還可以把那些話看成是一種謙虛或嘲諷。她位於二十多人的群體里聊天,能夠做到不冷落每一個人,她得到了她所提出的答案,躲開無法應付的問題!就算是最容易做的事,從她的口中說出來,也好像每句都神秘不可測;她的一個微笑,會令人回味無窮。因此說她有各方面的影響力,無法揣摸,就如同平日里她身上散發出的那種迷人的芳香。弗雷德利克同她的每次交往中,都能得到一種意想不到的收穫;但是,每次相見,他又感覺到她還是跟以往一樣爽快,如同那清瀅的水波晶瑩透明。可是,她為什麼對侄女沒有親熱感呢?有時竟會射去異樣的目光。
「你弄差了!我身體很好!」
「你真的認為我會不愛您嗎?」
聽他這麼一說,蘿莎妮很奇怪。
「這也是我的不是嗎?你為什麼非要去找那些正派的女人尋歡作樂呢?」
被美味佳肴和空洞的政治思想熏陶的弗雷德利克的思想開始墮落了。雖然他認為這些人很普通,可卻把能夠認識他們視為榮耀,期盼資產階級的關注。如果能有唐布羅士夫人那樣的情婦,他一定能夠扶搖直上。
她說就是這樣的。
「好吧,我承認!」弗雷德利克叫著,「我承認,我是一個壞蛋,可你得讓我解釋,這是一種折磨呀。您明白嗎?」要說他為什麼和那個女人在一起,也是出於悲痛欲絕,就像有人自殺一樣。而且,他把自己以前的不公平待遇,也拿她當出氣筒,使她也很可憐。
她被那種動情的抽泣所感染。伸出手臂,兩個緊緊地擁抱在一起,親吻個不停。
「是的。」
「謝謝,謝謝,我不再懷疑了,我一直都愛您!」
「但那晚一出來,我又多麼恨你呀!」
又一敗塗地了,他認為自己遭受了污辱,活該!他為自己受到這麼大的羞辱而愧疚,自己又痛失幸福,兩種痛苦在折磨著他。馬上就可以得到的幸福,轉眼又失去了,已經不可挽救了!這都要歸咎於她,這個陰險的、下流的女人。他真想勒死她。想到這些,氣得他喘不過氣來。到家后,他將帽子隨便一丟,拽下了領帶。
她神色冰冷地盯著他。
「我也同樣啊!——人總是要死的,要像一個做妻子和母親的樣去承受所有的苦悶、怨恨和恐懼,我對一切都沒有怨言,可惜我只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沒有人——」
「如果你能參加進去,我保證——」
弗雷德利克坐下來,又接著問:
「你這樣做有罪!有罪!只希望會有人來約束一下吧!」
「啊!的確!」蘿莎妮說,「您的下人沒有說謊!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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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極了!但他們出去了。」
到了晚上,有幾位朋友來給她賀喜,也給她以安慰;侄女離開了她,她一定很傷心!的確,新婚燕爾外出遊玩最合適了;今後有了孩子,家務事就多了!但是,去義大利倒不是很理想。幸好他們還處於憧憬的年齡!蜜月旅行能夠為他們帶來快樂!
人行道上,他的前面走著一個身穿舊大衣的男人,垂著頭,看起來很頹喪。弗雷德利克超過了他,盡量不去看他。那人卻抬起了頭。竟然是戴洛立葉,他猶豫了一下。弗雷德利克奔過去,摟住了他的脖子。
「你不記得了嗎!還有一位,您帶她到馬會上遊玩,她的畫像還放在您那裡!您的情婦!」
「真是怪天氣!」弗雷德利克說。
「利息就免了罷!」杜薩迪埃說。
「行了,你還想怎樣?我哪裡做錯了?」
「相信我,準保沒錯!」
「是嗎?」
戴洛立葉環視著房間,羡慕地說道:
「那又怎麼了!我不許你羞辱她們。」
他只和唐布羅士夫人一起吃飯,開心極了。她坐在餐桌的一側,在吊燈的照耀下,中間隔著一隻花籃,對著他笑。透過開著的窗戶,能夠看到天上的星星。他們講的話不多,也許是各自不信任自己。但是,每當下人扭過頭去,他們就給對方一個飛吻。他談到了準備去競選議員。她同意了,而且還表示叮囑唐布羅士先生幫他的忙。
「讓人心疼的孩子!」
「什麼小牛的頭裡?」
很久沒見到弗雷德利克了,他生活中似乎缺了點東西。所以,有一天下午,阿爾努來到弗雷德利克家裡,請求他跟從前那樣時常去看看他,弗雷德利克應允了。
「噢,我知道了,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每晚出去散散心。」
蘿莎妮脫去外衣,馬上又返回到他身旁,當發現他的眼眶中滿含熱淚時,她便深深地吻了他的前額。他站起身來說道:
蘿莎妮不急不惱地四處瞧了瞧對他說:
她眯縫著眼睛看著他。他貼近她,小聲說話。
「這關你什麼事?」
「但是,上次,在校場……」
這種無以言表的默契,令弗雷德利克有了勇氣。他過去的失望換來了今天的勝利。他繼續說:
「祖輩們比我們過得幸福。誰都有一種自身的動力,應該任其發展。」不要總是逃避,愛情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他去投奔過民主派,希望靠自己的文字、語言、行動來效忠它,但是常常受挫;人家又不相信他。以至他無路可走,只能當了手錶、書籍和衣服。
「太太,莫羅先生來了!」
詳情是她吩咐苔爾斐娜去探聽來的。她如此在意阿爾努,說明她依然很愛他!而弗雷德利克卻只回答她說:
「我們倆並肩而行,成雙成對,真是太好了!啊!可憐的愛,我真想一口把你吃了!」
「這有什麼,她並不是想像中的那麼堅強。」他心想。
她還稱讚她的丈夫很能幹。聽到這兒,弗雷德利克很是不解,指著她腿上的一塊鑲藍邊的黑布問:
「那個壞蛋還有我的錢沒還呢!看他養那些女人,不可恨嗎?」
蘿莎妮見他回去,高興得喊了起來。她足足等了他五個鐘頭。他撒謊說是為戴洛立葉的事去她家的。他顯示出一副成功的喜悅,令蘿莎妮興奮不已。
秘密約會的分會場設在布瓦蒂埃街的一座公館里。在那裡他結識了高尚的A先生,赫赫有名的B先生,足智多謀的C先生,滔滔不絕的z,知識淵博的Y,中左派的男高音老先生,右派的猛士,中庸主義的保守派,在喜劇中永不消失的老好人。他們的話令人憎恨,粗俗可恥,滿腹牢騷,心懷不軌,見到這些人,弗雷德利克嚇傻了。這些人過去同意制定憲法,現在卻想方設法來摧毀它。他們熱情高歌,散布傳單、小冊子等;余索內寫的孚米匈小傳可成了搶手貨。諾南古爾承擔了到鄉下去宣傳的任務,德『格雷蒙維爾負責做牧師的工作,馬蒂農則去組織年輕的資產者。每個人都各盡其能,各司其責,連西齊也被派上用場了。如今的他在開始思考起「正經」事兒了,每天從早到晚,坐著馬車,四處奔走,為黨效力。
「請問,阿爾努在家嗎?」
他的太太對他並不十分溫柔細心,常常大聲說他。蓓爾特卻常在父親這邊幫腔,這種不和睦的的環境更惡劣了,家裡變得呆不下去。他總是很早出門,整天在外面逛來逛去,以便排遣憂愁,接著就在鄉村的小酒吧吃晚飯,在不切實際的幻想中流連忘返。
而蘿莎妮還等錢花呢。她堅決不去求弗雷德利克,她不想花他一分錢!那樣就會葬送他們的愛情。是他在填補家用開支;但是有了他和唐布羅士家的那層交往以後,他又增加了更多的開銷,還有一輛馬車的月租金要付,他已經沒有太多的錢來貼補情婦了。有那麼兩三次,他沒有在一貫的時間回家,隱隱約約發現從門邊溜走了幾個男人的背影,而且她每次出去都不說出自己去哪兒。弗雷德利克不願糾纏下去。他將做出新的舉措。他希望去過另一種生活,更有意義的,更文明的。因為他有了這個願望,也就不再去唐布羅士先生家了。
「我們說到了煤礦的事,就想看一看他的財團如何了?我就想找份這樣的事兒做!雖然我有自主權,還是可以對他效力的。」
「才不呢,又在撒謊!」
的確,阿爾努非常寬容那個波爾多女人,聽任她榨乾他的血汗。
「為什麼?」
「啊!可憐的傢伙!怎麼是你!」
他的工廠停止運轉了,所有的生意https://read•99csw.com都處於蕭條階段。為了再一次重整事業,他開始打算開一個能演唱的咖啡館,只准唱愛國歌曲,要是閣員能贊助他一筆錢的話,這個咖啡館就能成為輿論中心,而且也會得到豐厚的利益。然而,因為政府領導人換屆了,這件事一下沒了著落。如今他又想開一家軍帽廠,但仍然沒有錢。
在阿爾努太太跟前,她竟然親熱地稱他「你」,令阿爾努太太很沒面子,似乎有人在打她的臉。
「睡你的床?但是……這不合適吧!」
「您在幹什麼?」
「我的日子是如此地了無生趣!」
「說!你去那兒都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統統招來!」她很神氣地質問他。
「阿爾努現在好嗎!」
「閉嘴!」
戴洛立葉給他講述了自己那痛苦的經歷。他為保守黨宣講過博愛,給社會主義者倡導過要服從法律,結果呢,這一夥朝他進攻,那一伙人將他吊起來。過了六個月,被人無情地罷免了。他立即參与了一起秘密活動,倒賣槍支,結果在特魯瓦被堵住了。可是因為證據不夠,又被釋放了。然後,又被行動委員會派到倫敦,一個宴會上,同兄弟們談崩了,挨了幾個巴掌。最後,又回到巴黎了……
他又看了看時間,坐下去,說道:
「他們走過的地方都很有魅力,如果昂、里爾、勒阿弗爾和巴黎!原因是那些貴族們裝成抵制外來產品的製造者,希望將英國、德國、比利時和薩瓦的工人趕出去!談到他們的學識,在復辟時期,那些成名的同業工會又有什麼用處呢?一八三〇年,他們參加了國民警衛軍,但是根本不懂軍隊的管理!四八年暴動的第二天,各個手工業組織全都舉起了自己的旗幟!他們希望推選自己的代表,替他們發言!就像甜蘿蔔的代表就知道講甜蘿蔔一樣!哎!這些醜陋的面孔我可看膩了,他們爬這爬那兒的,一會跪倒在羅伯斯庇爾的刑場上,一會又爬到了皇帝的腳下,一會在路易一菲力浦的庇護下。這群無恥之徒只要能給他們麵包吃,他們就會為他賣命!他們一直叫嚷著,抗議塔萊朗和米拉博的無情無義;但是他們的手下呢,假如付給他們三法郎叫他們去辦事,那麼給他們五十生丁,他們就能去當賣國賊!啊!這是多麼可恥啊!看來我們在過去就將歐洲的角落燒掉!」
按照弗雷德利克的想法,大部分人民只能寄希望于太平(他從唐布羅士公館學會了許多),所有好處都是保守派的。但是,保守黨內後繼無人。
他憑著自己討好其他女人的手段來恭維她。也許是在她的引導下,他說出了過去從阿爾努太太身上得到的感受、鬱悶、恐懼和幻想。她以一個對感情上的事見多識廣的有經驗的女人的姿態看待他,沒有明確表示自己的反對,也沒有讓他得到什麼。他得不到她,和馬蒂農得不到賽西勒小姐一樣。她為了拒絕侄女這樁婚事,竟誣衊馬蒂農是為了錢財,她還叫丈夫考驗一下他。於是唐布羅士先生對外宣稱,賽西勒是個孤兒,非常貧窮,沒有嫁妝,更不會得到什麼遺產。
「請原諒,」弗雷德利克說著,並未理會戴洛立葉的用意,「我要去城裡赴宴。一會有人來服侍你用飯;你想吃什麼就點!你就睡在我的床上吧。」
之後,她很得意但又仇恨地說:
「噢,沒什麼的,我才不像有些人,一下雨就失約了。」
「對不起!我錯了!剛剛我有些鬱悶!」
「該不會……只是……或者是……?」
他揚起了手臂。
她又扭頭對弗雷德利克說:
「你怎麼不來找我?」
「什麼約會呀?」她天真地問。
現在,他成了她的一樣東西,她的私有財產。因此她的臉上總是容光煥發,並且一舉一動也更加慵懶,身體也豐腴可愛。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感覺她變了。
「還不如同塞內卡一起,乘上去美島的囚犯船死了呢!」
在她身上,弗雷德利克找不到對阿爾努太太的那種令人心動的感覺,也沒有蘿莎妮曾帶給他的那樣說不清楚的歡快。但是他崇拜她,有一種不正常的心態,越難得到的越想得到,就因為她是個高傲的人,她有錢,她真誠,在他的幻想中,她是個感情細微的女人,是少見的,肌膚上帶著標記,淫|亂時帶有幾分羞澀。
他在給她讀詩時,溶入了自己的全部情感,用以博得她的歡心,贏得她的誇獎。她只是挑一點小毛病,或者講點客觀的話,還常常打斷他。他們談論的話題始終離不開愛情這個問題,對於愛情他倆各自的看法又是怎樣的呢。弗雷德利克儘力表明自己的看法,不談那些庸俗而無聊的東西。這似乎成了一場舌戰,有開心,也有煩心。
弗雷德利克答道:
這時傳來一陣踏地板的聲音。走過來一個女人,是蘿莎妮。阿爾努太太也看出來是她了;蘿莎妮的眼睛瞪得溜圓,不住地端詳著阿爾努太太,感到非常驚訝和氣憤。蘿莎妮說道:
弗雷德利克許諾三天內帶他去唐布羅士家。
「誰都有你這種運氣就好了!」
「不能這樣!我有身孕了!」
「我總也找不到你!你的門房怪兮兮的,我無法形容;另外,我也不想讓你見到我這副落泊的樣子。」
「但是,她根本沒把他當回事兒!他在外面還有三個情婦,這也好,讓他花完他最後一分錢,我才更快活呢!」
「事情就是這樣!別懊惱,人民的衛士!」
「你從哪兒聽說的?」弗雷德利克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