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部 第四章

第三部

第四章

「你難道還不信任我嗎?」
「少了我,閻羅王不會收你的!」唐布羅士夫人說道,她的意思是不能讓她成為寡婦。
「他那笨腦袋!」
他派女僕去取他的畫盒;然後,他腳踩一個椅子,身邊還放一把,開始了大筆畫地勾勒,畫得是那樣的平靜,似乎在對著靜物描繪一樣。他一直在稱頌科雷熱的小聖約翰,威拉士蓋的玫瑰公主,雷諾爾茲的白色肌膚,勞倫斯的高貴典雅,特別是坐在葛勞夫人腿上的梳長發的孩子,最出色了。
「是不是他換了住址了?」
他的面容蠟黃;嘴邊還殘留著血沫。頭上被系了一塊絲巾,穿了一件毛坎肩,雙手搭在一塊,放在胸部,胸前掛了一個銀十字架。
「那你也不通知我一下。」
戴洛立葉經常陪他們用飯。碰到他們之間有了爭執,他一定會替蘿莎妮說話,甚至弗雷德利克說出了這種話:
「啊!上帝!少了一塊攔路石!」
她已經砸壞了兩個保險箱,箱子打開了。她翻遍了書桌和櫥櫃,連坐墊都未放過;她猛地大叫一聲,衝到一個角落裡,因為她發現了一個帶銅鎖的小盒子;她打開后什麼也沒發現!
「也許就是那次,他做了這件事。」
「請您收下!這樣我便欣慰些!我實在不知道能為您做些什麼!況且,這也不能解決多大問題,您說呢?參加革命時,我還以為人們可以過上安穩的日子了。那時候有多高興啊!大家是那麼自豪!但是眼下,人們又受罪了,還不如過去呢。」
「不錯,他住弗勒律街!」
住在這兒很安全,也很滿意。房間的正門常常緊閉著;她的房間里鋪著艷麗的波斯花布,門口對著一所花園,亞歷山德里太太在認真地護理她,這位太太最大的毛病就是把所有的名醫都看成好朋友;她的同事差不多都在外省,她們都煩悶透了,誰也不去看她們。蘿莎妮知道她們羡慕她,就得意地對弗雷德利克說了此事。只是小聲告訴他的;牆板很薄,那鋼琴聲是擋不住外面偷聽人的耳朵的。
弗雷德利克以為她指的是蘿莎妮,猶猶豫豫地說:
戴洛立葉給她解釋的已經很明白了,阿爾努不是為了討好她才答應她的,可也並非合法的讓步。她絲毫都聽不進去,認為法律沒有公平可言;就因為她是個女人,而男人們卻在互幫互助!可是到了最後,她總算是被勸阻了。
蘿莎妮又從裏面走出來了,眼圈紅腫著,像塗了胭脂一樣亮。她來到畫像旁邊,盯著它。佩勒林朝弗雷德利克打了個手勢,示意他,蘿莎妮來了,別再說下去了。但是弗雷德利克卻未感覺到,還在往下說:
「我要說的是,我們的阿爾努如今可能被收容審查了!」
「我生病在床。」他告訴她。
從墓地回來,人們還談起了他,隨意地議論他。余索內專門為報紙編寫一些喪事的論談,他對每位死者都諷刺過;到底唐布羅士還是個過去享有盛名的「外交家」。接下來,送葬的馬車拉著一些人去辦他們自己的事情,人們都為儀式搞得不長而高興。
這時,弗雷德利克會坐在旁邊,欣賞坡上的葡萄園,樹木這一堆,那一叢的,那塵土飛揚的小路看似一條淺灰色的飄帶。那一間間房子在綠叢中透出白色和紅色;那堆滿枯枝敗葉的坡路底下,偶爾能看見開過去的火車,一路上噴著輕煙似的霧氣,好像是從鴕鳥那寬大的羽毛上掠過。
「你難過嗎?」
弗雷德利克準備去諾讓,但是唐布羅士夫人不願意讓他離開;他便隨著唐布羅士先生病情好轉和惡化,不停地打好行李,又散開它。
「絕對可靠!他到什麼地方能弄來一萬二千法郎呢?」
「啊!我一直都信任你,依賴你!」
從那時開始,他似乎在扮演兩個人的角色。一邊要小心地到蘿莎妮那裡過夜,一邊還要到唐布羅士夫人家裡去度過一個下午,這樣一來,只有中午那一小時才是他自己的時間。
「你要去哪兒呀?」蘿莎妮問。
弗雷德利克絲毫也沒有怪罪她。他靜靜地注視著惡棍們踩下的泥土印,嘟噥著:
「我在三天前碰到戴洛立葉了。」
抬靈棺的把那沉重的棺木扛到了台階上,而此時人們都進去了。
「她結婚這事!哎!」唐布羅士夫人冷冷地說道。
「你愛我嗎?」
此時的阿爾努就趴在櫃檯上打盹。他現在已經年老體弱了,眼睛周圍堆了厚厚一堆眼袋,胸前的金十字架反射的光恰好落在眼圈上。
又是一陣可怕的喘息。他的上肢都開始硬了,也沒有體溫,臉色白得駭人。他會不時地突然喘一大口氣;慢慢地,呼吸的頻率降低了;偶爾說兩句含糊不清的話;最後,他慢慢地呼出一口氣后,眨巴一下眼睛,頭便耷拉到一側去了。
來的人當中只有少數幾個人懂些宗教禮儀,其他人都不懂,必須得觀察主持人的手勢行事,一會站立,一會跪倒,又坐起來。人們在手風琴和兩把大提琴的伴奏下,做著各種禮儀;大廳里鴉雀無聲,聽到的只是神父那渾濁不清的經文;然後,就是音樂和唱詩班的聲音了。
「喂!為了向您表示我是一個老實人,讓我們這麼吧;您把這幾幅狄特梅的畫讓給我!我全部償付。怎麼樣?」
「阿爾努太太!」
弗雷德利克將信交給唐布羅士夫人過目。
聽到他受傷的消息,她便來到了他家,目的是想得到那個賬本。但是,無論她怎麼找,都找不到,她開始敬重他了,也開始喜歡上他了,喜歡他的誠實、溫順、勇敢,而且又身強體壯!像她這個年紀的女人,能碰到他,那是交了好運。她對他抱以強烈的愛欲;因此她丟開了文學和社會主義,不再去討論那些「叫人開心的論調和善良的烏托邦」,也不再去傳授「婦女的民主自由」了。她放棄了所有的一切,就連戴勒馬也被她丟到了一邊;最後,她告訴杜薩迪埃,想同他結合在一起。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能讓你擁有一筆龐大的財產,就意味著帶給你的是貧窮!」
過去的華娜絲可是一個極易衝動的人,竟然在一次心情不好時寫信向貝朗瑞求救,希望他給予教誨。但是,經過了生活的磨碰,她現在變得刻薄了。她或者教幾節鋼琴課,或者舉辦晚會,也會同人合辦時裝刊物,——她的交際使很多人受益,其中就包括阿爾努在內。過去她在一所貿易公司干過。
「能畫得像他就可以了。」蘿莎妮不同意他的話。
塞內卡對參加競選的問題保持沉默,他先講了講他的私事和國家大事。
這有四千法郎,是他的所有財產。
佩勒林站起身來,將小孩的頭部抬起了一些。
「喂!求求你!住口吧!」
原來他是被哥特羅指使來貼布告的。不同意封存的請示已經被打回來了,接下來就輪到拍賣財產了。
樹林中林立著許多墳墓,有圓柱形的,塔形的,廟宇狀的,方形的,下面方上面尖的,還有如地下室一樣的墓穴。有的墓穴中還可看到堆滿殉葬品的小房間,裡邊有幾個普通的椅子和摺疊凳,骨灰盒上拉滿了蜘蛛網,十字架和一些絲帶上布滿了灰塵。墓穴旁堆滿了永不凋零的花圈、蠟台、花瓶、花束,還有那鑲金的黑盤子,石膏塑成的少男少女,還有的將石膏像懸起來,更有頭頂鋅片的小天使。黑色、白色、藍色的花繩順著墓碑直拖到石頭路上,彎彎曲曲的像一條條大蛇。太陽射到花色的繩子上面熠熠發光。靈車走在大路上,路面同城裡的街道一樣,鋪的是石子。車輪不停地吱咔吱咔地叫著。女人們跪在那兒,袍子散落在草地上,她們在同死者小聲地說著。從樹林中躥出一股輕煙。那是丟在那的供物和燃盡的余灰。
他整天泡在巴士底獄廣場的一間小咖啡店中,他靜靜地坐在右邊的角落裡,似乎他是這房間的主人。
就算是最機靈的人,也避免不了有過錯。剛才唐布羅士夫人道出了她對丈夫的憤恨,恰恰是她的錯誤。弗雷德利克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倚著,思考著,不由得產生了厭惡之情。
去墓地的路很長;就像去參加宴會一樣。人們剛開始有些拘謹,慢慢地便有說有笑了,人們的精神不久就放鬆了。他們的話題是議會拒付給總統的年薪。皮斯卡托利先生尖銳地發表了自己的見解,蒙塔朗貝爾卻一如既往,尚博爾先生,克勒東先生,皮杜先生,這些議員會員,應該及早接受康丹·鮑夏爾先生和杜富爾先生的意見。
「說實話,他也活該!」
「啊!可以了!畫一張水粉畫!全部用中間色,沿著邊上淡淡地畫過去,便能夠描繪出一個可愛的模樣。」
她同意他馬上到諾讓去旅遊。他們依依不捨地分開了;她站在門口,自言自語地重複道:
「你在說什麼呀?」
唐布羅士先生的墓地緊靠馬努埃爾和本傑明·康土坦的墓穴。從他那兒起往下是個斜坡。樹梢都垂到了人們的腳底;向遠處看,可以看到很多內燃機的煙囪,再走一走,就可以看到整個城市。
一個打扮得很可笑的女傭出來了,帶他到客廳里,客廳中有一張桃木桌,幾個紅天鵝絨色面的沙發,地球儀下放了一隻座鐘。
呆了好半天,弗雷德利克又問他:
她連修女也不放心了,時時刻刻都陪在他身邊,廢寢忘食了。在看門人那簽過名的到九*九*藏*書訪的客人,沒有不敬佩地問候她的;路上的行人從她家窗外經過時,都投之以羡慕的目光。
然後,他又朝教堂走去了。
「瞎扯!」
「住幾號房?」
靈車上掛著布帷,還有長長的羽毛,朝拉雪茲神父公墓駛去,車上拴了四匹黑馬,鬃毛紮成了幾條辮子,頭頂著羽毛帽,身披肥大的帶白色花紋的斗篷,垂到了馬腳部。馬車夫腳蹬一雙馬靴,頭頂三角帽,帽子上垂下一條黑紗。有四個人開路:眾議院的財務長官,奧布省參議院的議員,還有一位煤礦的代表,另一位是唐布羅士先生昔日的摯友孚米匈。後面跟隨有一輛靈車和十二輛送葬者的坐騎。來賓們跟在最後,浩浩蕩蕩地走在林蔭路上。
弗雷德利克為了解燃眉之急,最終還是收了那四千法郎。這樣一來就不用擔心華娜絲再來逼債了。
她即使做了他的情人,他也一點都不喜歡她。他總是回憶起那個竊錢事件。而且她太富有了,他回絕了她。她便向他哭訴著,她以前做了很多開心的夢:兩人一塊開了一間縫紉店。她能夠拿出開店的全部資金,到了下周還能進四千法郎;她對他說起了她起訴蘿莎妮一事。
「苦命的小安琪兒!啊!我的天,太令人傷心了!」
唐布羅士先生委託他來草擬一份文件,並交給他很多資料。而他做這份工作的酬勞,唐布羅士先生卻含糊其詞,承諾的話非常動聽。
「我嘛,上個月還碰到他了呢!老天爺!看來這是上帝的安排,誰都得死!」
到了馬爾維大街轉彎處,他看到了木板上的標牌:「婦產保育院,經理人亞歷山德里太太,一級助產士,產科畢業,著有多篇專著,等等。」他又來到了它的一個邊門,在街道的中部,他又看見了那樣的牌子那樣的字(僅缺了「產科」二字):「亞歷山德里太太保育院」,並注有她的職業。
「喂!這回你如願了吧!」
財產沒有繼承到,對她的刺|激非常大。大家將這些都認為是唐布羅士先生過世的原因,都在關懷著她。同以往一樣,她還要在家裡招待許多客人。得知弗雷德利克無望參与競選了,她準備替他找一份駐德國的職員工作;於是,她首先應該做的,就是要跟上時代的步伐。
「他眼下也許……抱歉!」
佩勒林見信馬上就趕來了。他希望用自己的熱情來掩蓋他過去的行為。他一進門就說:
「需要費心,對不對?況且,這裏面也有我的一份成果!我是在操持自己的家產;也許賽西勒會毫無道理地將我的財產搶過去。」
弗雷德利克連忙叫了一輛出租馬車,去看她了。
「羅伯斯庇爾因為保護一少部分人的利益,將路易十六推進了國民議會,也因此保護了人民的利益。事件的結果可能會令事情的性質有合理性,專政也常常是有必要的。如果是個做好事的昏君,人們也會擁護他!」
接著她倒在椅子上,人事不知了。就算是一個給兒子守靈的母親看到那空蕩蕩的童車,也不會像唐布羅士夫人由那打開的保險柜引發的哀怨那樣大。雖然她因為那卑鄙的慾望而難過,他還是要儘力勸慰她,告訴她,她還有一部分財產呢。
「您瞧!這樣怎麼樣?」
弗雷德利克拉了一下門鈴。
「不錯,你非常誠實,你果真沒有去那兒。」
弗雷德利克憐憫起阿爾努太太了,一想到她過著那麼平庸的生活,他就不開心。他坐在桌旁,聽見蘿莎妮在那裡不停地冷嘲熱諷,便說道:
接下來,他盡說些討好諂媚的話。沒有人會認為如此漂亮的女人……沒有個知心的朋友!這件事由執法部門來處理真是太可惜了!你將永遠受苦受難了。他盡量說得嚴重些;就在他發現她開始膽怯時,又馬上換了另一副嘴臉。他深知上層社會的人,結交了許多貴族太太和小姐;他嘴裏念叨著她們的名字,眼睛卻盯著牆壁上的畫架。這都是阿爾努的幾幅舊畫,有宋巴斯的素描,有布里歐的彩畫,還有狄特梅的三張景物畫。蘿莎妮根本不知道這些值多少錢。哥特羅扭頭告訴她:
他在思考著,左手按著額頭,胳膊下墊著右手;他突然開口說:
有人遞給他一份圖形和一張明細單,圖形上標明了各種殯葬的級別,明細表上寫著詳細的殯葬過程。有帶車廂的靈車,也有蒙上羽毛的靈車,馬有扎辮子的,也有頭戴著羽毛的,可以刻上名字的第一個字母,也可以刻一枚章子,可以點送葬燈,也可以有專人來舉功績牌,需要幾輛靈車都可。弗雷德利克很慷慨,因為來時唐布羅士夫人叮囑過,無論如何,要把喪事辦得最風光,最體面。
「將我們的兒子保護起來,怎麼樣?」
「你怎麼知道?」
戴洛立葉去唐布羅士先生家中拜會的時候,他正在研究重新創建他的煤礦行業。但是人家曲解了他合併各個公司的計劃;人們罵他在搞行業獨佔,似乎他所從事的大公司不必花費巨資似的!
她那個笨蛋,愛猜疑,愛財,唐布羅士夫人怪自己寵壞了她。「她爸爸的缺點她都佔全了!」唐布羅士夫人開始無情地斥責著丈夫。沒有人比他更虛偽了;可以說,一點都不知道憐惜別人,簡直是沒心肝,「是最差勁的男人,一個最差勁的男人!」
「不,不可能!就在這兒!在這個保險箱中,最後我還見過。一定被他毀了!一定是!」
讓他最高興的事,或許是在客廳中,他被很多人擠在中間,靜靜地注視著唐布羅士夫人。她行為得體,讓他想起了她的其他舉動,在她用一種冷漠的語調談話時,他便回想起那講了一半的親熱話。他非常高興人家讚頌她的品格,就好像在讚美他一樣。有時他恨不得大聲喊出來:「我最懂得她的心,她屬於我的!」
次日上午十點鐘,當他來到唐布羅士先生家時,大廳里被圍得水泄不通,個個都是滿臉的憂傷,他們碰頭時,每個人都這樣說:
「這麼做是違反法律的!這回可有他的好戲看了!」
弗雷德利克在屋子裡轉了幾圈。他氣呼呼地,咬著嘴唇,隨後就拿起了帽子。
「這是幹什麼!不!不能!不能啊!」
而佩勒林則半閉著眼睛,也好準確地估算小孩的長短,說:
「這是我家!你要吸煙就儘管吸好了!」
佩勒林停下了畫筆。
哥特羅老爺馬上就列好了財物單子,還寫下了布隆小姐等候提款,然後就走了。
「是今男的,那兒,那兒!」她用手指著旁邊的一個小搖籃。
戴洛立葉說弗雷德利克不回家鄉的原因是他同上層社會的來往太多;又慢慢地告訴他們說:弗雷德利克又愛上了某個人,而且他們還生了個孩子,外面他還有另一個女人。
因此,他感覺到自己在欺騙自己,他覺悟到了,但依然佯裝出很有激|情;可是要激起他的情慾來,必須得回想蘿莎妮和阿爾努太太才能做到。
弗雷德利克實在太煩悶了,便集中精力去聽《發怒之日》;他注視著來送葬的人,盡量去欣賞懸在高處的描繪瑪德蘭一世的畫。好在佩勒林坐到了自己身旁,他們馬上就開始討論那壁畫了。靈堂的鐘聲敲響了,人家不約而同地離開了教堂。
「你在說誰?」
「你肯定會認為我是個見利忘義的沒良心的人,我,我是她的……」他結巴著說,「我不想再見到她了,我不能同她一塊做不仁義的事情!」而此時的弗雷德利克一直獃獃地看著他,杜薩迪埃又說,「再過三天,他們就該來拍賣您情人的家產了,您知道嗎?」
這些對於弗雷德利克來說已經算得上是富翁了,可是他依舊有種失落感。再見了,夢幻,他原本能夠過上奢侈的生活!為了保持名分,他只好娶唐布羅士夫人為妻了,她思考了一會兒,柔情似水地說:
他這才笑著回答:
忽然有一天,唐布羅士先生吐了很多血。請來了許多有名的醫生診斷過,也無計可施。現在,他下肢開始浮腫了,身子很虛。他曾說過幾次想見見賽西勒。但是她此刻卻和丈夫在法國的那半部分,她丈夫從事徵稅官的工作一個多月了。唐布羅士命令她回來。夫人也寫了三封親筆信,並交給他看了。
他有個習慣,要有順序地喝半碗咖啡,兌糖的檸檬酒精、加香精的葡萄酒,燒酒、兌水的葡萄酒,每過半小時他就會叫道:「再來一杯!」盡量不多說一個字。當弗雷德利克問他有沒有看到阿爾努時,他回答:
「你高興同我結婚嗎?」
「嗯,不錯!我不知你到底從哪兒冒出的煙?」他喊道。
戴洛立葉返回弗雷德利克家中之後,給他講述了同唐布羅士先生會談的一些情景。還有,戴洛立葉告訴他,他在下樓之後遇見了唐布羅士夫人。
「你高興娶我為妻嗎?」
他越來越感覺到在她們中間撒謊很有趣;他對蘿莎妮講著對唐布羅士夫人立下的諾言,給她們送同樣的花束,同時寫信給她們,對她們作以對比;但是,他的腦海中一直有第三個女人的影子。看起來誰也代替不了阿爾努太太,也證明了他辜負了她是身不由己的。因為他背叛她們倆是交替進行的,就使他越來越高興。他對哪一個說的謊話越多,哪個女人就會更愛他,似乎她們的愛是在相互攀比著發展的;她們都希望他能拋棄另一個競爭對手。
他的設想被神父的擦鼻涕聲和修女捅爐火的聲音驚擾了。可是那具一直陳列在那兒的屍體證明了他的設想是有希望的。這時,死者的眼睛又瞪開了;看上去瞳孔已經散開了,但是仍可以看到那模糊、難忍的神色。這神色讓弗雷德利克覺察到,也許這是在懲罰自己;他有些後悔了,過去,自己未曾指責過他,而是……「好了!一個要死的傢伙!」為了給自己壯膽,他在靠近些看他時,心中還在沖他叫著:
「您此話當真嗎?……」
可以說賽西勒成家之後,還沒有牽扯過家裡什麼。
吃過晚飯,他去給下人們訂做喪服,他跑了兩次,是將生絲手套訂做成海狸手套了。
不錯,過去她借過的四個欠條,僅兌現了一個;——她原來是攢了點錢,但是又都用掉九-九-藏-書了。
在他剛剛卧床養病時,有一次,曾到樓下去簽過字。
「啊!老天爺呀!我怎麼這麼蠢!」蘿莎妮說。
石子混著泥土掉進墓穴中。今後人們不會再講起他了。
唐布羅士夫人想打探出他離開自己后都在做什麼。
主管殯葬的助理教士,一見弗雷德利克就大發牢騷,責怪有人趁辦喪事來發橫財,比如說:沒必要設一名辦理功績牌的工作人員,還不如多插幾根蠟燭好些呢!他們商議好,準備搞小彌撒,要有音樂伴奏。弗雷德利克在合同書上籤了名,答應償還所有開支的所帶的欠款。
最後,人群中一陣開懷大笑,還有人提起了不合時宜的話來。這時,主持人來了,他穿件法國式的黑衣服,很短,外面穿了件大衣,臂上戴著黑紗,腰上挎一把長劍,一個三角帽夾在胳膊下面,他一邊同人行禮,一邊禮節性地問候大家:「各位先生,悉聽尊便吧!」人們便走了過去。
神父依舊在頌念;修女在打瞌睡,一直坐在那兒;那三根蠟燭也燃盡了許多。
她自己雖然不是資產階級,可是也羡慕那種貴族生活,渴望有了幸福的家。她慶幸自己也度過了一天幸福的家庭生活;聊起她的姐妹們時,她一直稱「那些女子」!她渴望成為「上層社會的太太」,也認為自己能夠勝任。她勸他別在大廳里吸煙,想辦法不讓他吃肉,學個樣子出來。
又過了三天,苔爾斐娜猛然闖進來。
弗雷德利克覺得眼前發生的事像在夢中一樣。他感到很憂慮,認為孩子的死是命運對他的不公,還會有更大的災禍隨之而來。
妓|女們的客廳屬於中間派的立場,各色的反對者都雲集此地。余索內迷戀于嘲弄當代的名人,開導蘿莎妮應該舉辦唐布羅士夫人家中的那種宴會,他可以替宴會作些報道。剛開始他領來了孚米匈,一個很冷酷的傢伙;接著又有了諾南古爾,德·格雷蒙維爾先生,從前的省長拉爾西盧瓦,還有西齊。西齊如今成了一名農學會員,能講一口流利的下布列塔尼省的方言,他對基督的信仰比過去更誠摯了。
過了三天,戴洛立葉又來到了弗雷德利克家,隨身帶了一份準備為報社投的稿件,稿件的內容是以一封信的格式寫的,信中,唐布羅士先生同意他朋友有參選資格。有一個頑固派的人的贊同,還有一個紅黨人的宣傳,他參加競選一定能夠勝利。一個資產者為什麼能夠為這種作品署名呢?都是戴洛立葉的功勞,他很輕鬆地把它送到唐布羅士夫人手中,她看后認為寫得挺好,願意包攬剩下的事情。
而實際上唐布羅士先生正在養病。弗雷德利克每天都少不了要去探望他,他是他的摯友,應該去照看他。
但是蘿莎妮對阿爾努的指控卻失敗了;但由於她的固執,還想起訴。
他不自然地將一隻手遞過去,交給他一個羊皮夾。
成婚的日子已選好了,弗雷德利克想盡了法子希望蘿莎妮能夠容忍他這麼做。
「沒有!我是如實說的!我認為他的情況不妙,不妙啊!」
「是華娜絲!她是我的情人!但是,我擔心您會怪我……」
然後,他們又就選舉問題聊了起來。說某些事情還需進一步商討。
「你不是還想替他們辯解吧?」
而阿塔納士·哥特羅卻是英俊可愛,打扮入時,他一進門就對這個難辦的事表示抱歉,還不停地注視著房間,「說實話,你的屋子陳列了太多精緻的物品!」他又說,「這還不包括那些不可以封存的東西。」他一擺手,那兩個傢伙就不見了。
他終於找到了她鬱悶的原因:她期待著能成為他的合法夫人,——她竟然也渴望婚姻!弗雷德利克大發雷霆。還有,他回想起她曾經貿然闖到阿爾努太太家一事,責怪她一直不聽從他。
「沒有這種事吧!」
「得趕快去湊錢!」
他還得捏造謊言去欺騙蘿莎妮。她不清楚,他天天晚上都在做什麼;而她派人去他家裡時,他卻從不在家!一次,倆人同時來到了他的家中。他便將蘿莎妮哄騙出去,又讓唐布羅士夫人躲起來了。謊稱他的媽媽馬上就來。
暗淡的陽光透過屋頂揮灑下來;殿堂的門大開著,陽光毫無保留地傾斜而入,射到每個人的頭上,他們都光著頭。在大廳牆壁的半截處,有一束強光,裝點著屋內的建築和柱子上閃閃的金箔,在那團光影中閃爍。
她說出了他認為最美好的東西,他反倒不高興。
「嗯,不錯!只是阿爾努?」
她彈奏鋼琴時,莊重而又威嚴,這是她的一個特點。她信奉靈性論(唐布羅士夫人認為靈魂能夠到星球上去),這對她看守她的財產沒有影響。在下人眼裡,她高高在上;對待受苦受難的貧苦人,她是很冷酷的。平日里,常常能夠聽到她那很明顯的極其自私的話:「這與我毫不相干!我又不是從事慈善事業的!我無所求!」她還做出不計其數的令人費解的極其討厭的行為。她藏在門后竊聽別人講話;她還在牧師面前說謊。為了能夠凌駕於他人之上,她每個星期天都拉他去教堂。他順從她,替她拿經書。
快到六月中旬時,她接到一封信,是執行官阿塔納土·哥特羅催她還清欠克萊芒斯·華娜絲小姐的四千法郎,不然的話,他將於次日來按章辦事,封存她的家產。
蘿莎妮很高興,似乎沉浸在愛情的漩渦中,透不過氣來,她小聲說:
過了一個小時后,她不得不掃興而歸。原來財產已屬他人了!工作人員也查了她的證明,就是阿爾努寫的條子,可是卻回答她:
蘿莎妮蹦起來,將自己勾在他的脖子上。次日,他將這個案件交給了他過去的事務所去辦理,自己說有要事得到諾讓去,不能親自來替她打這場官司了。假如需要他的幫助,可以叫塞內卡給他寫信。
尚加尼埃將軍的降職,令資產階級驚奇萬分。那天晚上,他感到胸部燒得厲害,似乎有個東西壓著他,使他不能倒下來休息。放點血后,感覺身子特別輕快。也不咳嗽了,呼吸也平穩了,過了八天後,他邊喝肉菜湯,邊說:
「去哪兒?」
但是到了夜裡,弗雷德利克就開始擔心了,看起來孩子很脆弱,那白泡泡好像更厲害了,似乎這個可憐的小生命要保不住了,只成了一種微生物繁衍的基地。他的小手冰涼,還不能吃東西。那個女僕(是另外一個,看門人到一所傭工介紹所任意挑選來的)不停地嘮叨著:
接下來,她詳細解釋了一下。他們是在雙方財產分開來的條件下結合的。她有家產三十萬法郎。他們曾有過契約,說明了如果太太后死,唐布羅士先生每年必須付給她一萬五千里弗,還有這個公館。但是,沒過多久,他便寫了遺願,將所有家產都留給她。她眼下對所了解的財物做了估算,一共有三百多萬。
「唉!我可不管它是否像!反對現實主義!要畫出本質來!讓我考慮一下!我要好好想想,應該怎樣來畫。」
「喂!說清楚,怎麼個笨法?」
「我怎會明白!一定是沒心肝了!哎!我算是認清楚她了!因此她妄想拿去我一分錢!」
「喂!您也太誇張了吧。」弗雷德利克說。
弗雷德利克對她的話深感驚詫。他親吻她的手,而且說道:
國事繁多,是一個多事的季節,可是他也很高興,因為人們都在奔向社會主義。國家機關主動靠近共產主義,原因是政府需要處理的事務越來越多。而所有制問題,一八四八年制定的憲法有不足的地方,可是也沒有放棄對公家的徵收,以後凡是政府覺得有必要徵收的,就要徵收。塞內卡宣布他維護政府的利益,通過他的談話,弗雷德利克找到了過去自己在戴洛立葉面前肆意吹虛的影子。他還猛烈地抨擊了民眾的缺點。
然後,他又很得意地問:
「嗯!可以不被封存!那要看是哪一位支付的傢具錢了?」
他這才象徵性地吻了他的兒子。
杜薩迪埃被這個婦人的險惡用心嚇呆了,就在他獲悉拍賣的準確時間后就走了。第二天一大早,他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來到了弗雷德利克家。
「她怎麼不回來看望她父親呢?」弗雷德利克問。
弗雷德利克插嘴,問他怎樣才能不被封存。
「那你就寫一個認領財產的說明就可以了,您的時間充裕得很。」
他被氣得一句話也講不出來,直想用座鐘去摔她。他一聲不吭。蘿莎妮一邊踱著步,一邊說:
但是,漸漸地(他的藝術又獨領風騷了),他說,那對黑棕色的眼睛,淡紫色的臉龐,沒人能畫出來,這純粹是一張素描畫,一定要具有天分的畫家才畫得出來;他咕噥道:
「嘿,你們記下來!第二間房裡有一張橡木桌,外帶兩張可移動的桌面,兩個碗櫃……」
不算上公館,她現在只有那三萬里弗的年薪,這座公館也就有一萬八千到兩萬里弗。
人們將床從那個位置拉了出來。神父站在床頭,修女站在床尾,這個神父身體瘦高,看似西班牙人。將桌子上的三根蠟燭點燃,桌子上矇著白布。
「嗯!那就要長期的吧!」弗雷德利克說。
「嗯!很棘手,太難畫!」
他又去市政府買墓地,一個兩公尺長、一公尺寬的墓地,要花費五百法郎。可以租用五十年,也可以長期租用。
「那是肯定的!他是一位稱職的丈夫,怎麼能扔下她不管呢!」
他們這樣做,令弗雷德利克吃驚不小。但是也只能同意了。在戴洛立葉再次準備去見羅克先生時,弗雷德利克便把自己對路易絲的態度講給他聽:
一個送信的正等在他家裡,那人交給他一個鉛筆寫的紙條,上面寫道:蘿莎妮就要生產了。這幾天,他一直在不停地忙,倒忘了這件事,她早就住進了夏育宮的婦產醫院里。
「嘿!如果你喜歡她,就娶了她吧!」他非常迫切地希望能離開她。
清一色的黑紗罩住了六個小靈堂,弧形的廳和軟座椅。唱詩台下邊的靈位矇著黃布,還有許多黃色的蠟燭。兩邊的那些燭台上,點著酒精燈。
「你自己看吧!」唐布羅士夫人說著,指了指房間。
「我擔心弄疼他!」
那天適逢瑪德蘭廣場花市大集。蔚藍的天空萬里無雲。紗帳在清風的吹拂下微微地抖動著,懸挂在教堂門前的那大幅的輓聯被風吹了起來。象徵唐布羅士家族的徽章在黑帳上掛了三個,每個都有一塊絨布大。徽章是用咖啡色為底色,金黃色的左臂膀,緊握拳頭,手上九*九*藏*書戴著亮灰色的手套,頭戴官帽,還題詞道:四通八達。
「不錯,可是我們要盡量多活些時間;死的越慢越好!」
「還有哪一個?」
杜薩迪埃在替好朋友傷心。他回想起弗雷德利克曾去警衛隊給他送的雪茄煙盒,還有在拿破崙碼頭,那傍晚時分的深切交談,還記起了借來閱讀的書。這其中凝聚著弗雷德利克的數不盡的感情。他懇請華娜絲不再繼續起訴了。
他從她的梳妝台上看到了一個蓄鬍鬚的先生的小照片,也許他就是傳說中的那個平白無故自盡的先生。但是他無法了解得更仔細。其實也沒必要去那樣做,每個女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就像是個套盒,打開一個,裡邊還有一個,不必去自找沒趣,戳傷了指甲,在裏面發現的可能是一朵凋謝的花朵,一把泥土,也許裏面空空如也!話又說回來,也許他還不想了解那麼多。
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是這樣的:就在我們共同生活了五年後,他領回來一個女孩子,家裡多了這麼個私生女,生活會太平嗎?可以說,如果沒有我,他早就會因為這個私生女而惹來是非了!」
她看著他,有些心動了,一種異常的心態令她淚水滿眼,她溫柔地說道:
緊接著,她張開胳膊,搖晃著身體,似乎是因為遭受了痛苦的打擊而抽|動著;她到了外間,倚在大夫和修女身上。過了十五分鐘,弗雷德利克來到樓上她的卧房。
她的胳膊軟弱無力,但還是摟住了他的脖子,讓他感受到她從未有過的天真。
「啊!這個混蛋!我對他是那麼俯首貼耳!」
他對她說的每一句話,她的每一種表情都厭倦了,尤其是她那亮晶晶而略有些獃滯的目光。有時他對她是那樣的不屑一顧,甚至看到她死在眼前都不會反悔。但是,怎會對她生怒呢?她是如此溫柔,叫人無法形容。
她開始哭了起來。
「據我了解,他被一個叫密涅奧的人指控了,那人是列冉巴的朋友;列冉巴是個又精又怪的傢伙,唉?太蠢了!您琢磨一下,將會有一天……」
「哎,阿爾努!……您清楚他怎麼樣了嗎?」
「如果人們能夠齊心合力就好了。如果人們都能善解人意,就會互相溝通!但事實可不像這樣!工人階級也比資產階級強不到哪兒去,您看!最近埃爾伯夫發生火災,工人們竟然不去救火。一些窮光蛋竟認為巴爾貝是資產者!為了愚弄人們,他們竟然任用泥水匠納多任為議長,我希望您能來說說理!唉,真是無計可施了!沒救了!人們都不贊成我們!我可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兒;但是,卻老是覺得有一個很沉的東西壓在我的心上。如此下去,我可能會瘋的。我寧願有人來殺掉我。告訴您吧,我不需要錢!您有了以後再還吧,我是真心的!算我借給您用的。」
他可謂是辛辛苦苦,四處奔波。回到公館的院里,他碰到一位等他的石匠,可以造希臘式的、埃及式的、摩爾式的墳墓,並出示了他的圖紙和價格;但是唐布羅士夫人已經事先同一位建築師商議好了。走廊的桌子上,放著各式的廣告單,有清理被褥的,有給房間殺菌消毒的,還有噴洒香氣的,各種工作一應俱全。
弗雷德利克聽得驚呆了。
他一回到家裡就告訴她:「我沒能碰到阿爾努。」
「瞎說!讓我瞧瞧。」他說。
「這個條子無法證明您是財產所有者。公司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反正她是被趕出來了,她都要氣瘋了。弗雷德利克必須馬上去找阿爾努,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哎,這是怎麼了?」
奶媽的房子位於村裡的斜坡上,坐落在一個幽深的小院子裏面,地面上到處都是麥草,母雞到處亂飛,有一輛菜車放在農具下邊。蘿莎妮來了以後,首先要瘋狂地親吻她的寶貝兒子;然後便焦躁不安地踱著,想去擠山羊的奶,嘗嘗黑麵包,呼吸著糞土味,還想用手絹兜點糞土。
「你自己看看吧!」
「你好就行了!我只愛你一個人!」
大家的討論一直持續到羅凱特街,店鋪布滿了整個街道,櫥窗中擺滿了各色的玻璃頸圈,帶金色花紋的黑盤子,看起來像似滿是鐘乳石的山洞和瓷器店。當來到公墓的欄杆前時,人們頓時都安靜了。
他什麼也沒說,卻對妻子和她的情夫莫名其妙地笑著,笑容里溶入了容忍、寬容、譏諷,還有一種近於冷酷而又愉快的意思。
第二天大清早的,阿塔納士·哥特羅就帶人來了,那兩個人,一個面色蒼白,賊眉鼠眼,樣子可怕極了;另一個系著假領,腳底套著一根帶子,食指上套了一個黑綢子的指頭套;——這兩個人髒兮兮的,衣服上沾滿了油漬,衣服的袖子特別短。
「小子,我祝福你!」
到了二月十二日五點時,他又開始大量地咳血了。身邊的醫生說生命危在旦夕了。於是便有人迅速跑去找神父了。
他卻很意願替蘿莎妮效力。一天,她給他看了陶瓷公司的十二張股單(阿爾努曾為這個公司被罰款三萬法郎),他告訴她:
次日,當他再次來到唐布羅士公館時,有人說夫人在一層的辦公室里。匣子,抽屜全都亂糟糟地打開了,賬簿撒了一地;地上還有一捆紙,上面寫著「死賬」,他險些摔倒,便順手撿了起來。唐布羅士夫人將身子蜷縮在大沙發中,別人很難找到她。
他開始以為自己聽錯了,考慮到她有百萬財產,他驚呆了。她大聲地又喊了一遍:
為了給他補充上樓所耗費的能量,他請求給他一杯啤酒;後來又索要小費,他認為小姐是名演員。有幾分鐘的時間,他都在那裡做著怪相,讓人無法理解。最後,他提出,只要給她四十個蘇,他便去扯掉張貼在門上的布告的一個角。蘿莎妮這才看見那兒有自己的名字,這種做法太缺德了,證明了華娜絲對她恨之入骨。
「我是來求您寬恕的。」
「我明白這會讓您難過的。」杜薩迪埃說,淚水充滿了眼眶。
弗雷德利克用力地拉住他的手;杜薩迪埃是個真誠的青年,他以一種憂傷的口氣說道:
路上的行人都停下來觀看。有抱小孩的婦女,還有站到凳子上看的,咖啡店的窗口伸出了手拿撞球棍的人頭。
就在他決定啟程去諾讓時,接到了戴洛立葉的一封信。
「哎!你怎麼會了解我為了他付出了多少,我是如何熬過這些年的!」
「不清楚,怎麼回事?」
「什麼,基督徒?」
他謊稱去置辦一家事務所,這隻是為了遮人耳目罷了。他是去羅克先生家了,他開口就大肆稱讚他的好友弗雷德利克,他還盡量去效仿他的動作和語調;於是路易絲對他開始相信了,他又在猛烈地抨擊勒德律·羅林,這樣又博取了她父親的歡心。
「是我。」
她說的沒錯,他已經死了。她將他抱在懷中,晃他,抱緊他,親切地召喚他,他的身上遍及了她的口水和淚水,她瘋狂地東竄西竄,揪自己的頭髮,哭喊著;她躺倒在長沙發的邊上,咧著嘴,淚水不斷地從她那獃滯的眼眶中流出。過了一會兒,她不醒人事了,房間里安靜極了。傢具被弄得凌亂不堪。地上還丟了幾張餐巾。當鐘聲響了六下后,小油燈也不亮了。
戴洛立葉剛剛閱讀過戈貝的作品和夏普先生刊登在《礦業日報》上的作品,因此很熟悉這件事。他提出,一八一〇年的法律為受益人制定了不能轉換的利益。還有,他們能夠將統一煤礦行業的計劃蒙上一層民主的意味,阻攔煤炭行業統一的人,就破壞了聯合的規定。
這時,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地面,說:
「你永遠屬於我!」
弗雷德利克暗自盤算了一下唐布羅士先生的家產,所有的財產馬上就要轉到自己的名下了!他最先考慮到的是「他人的談論」,應該送給媽媽什麼禮品,可以擁有自己的馬車了,念及家中的一個年老的馬車夫,可以讓他去守門了。很顯然,下人的制服不可能是如今這個樣子了。到了那時,他準備將客廳當書房。打開三面牆,在三樓上修建一個畫廳,這些做起來都很容易。或許還有機會在一樓修一個土耳其式的洗漱間。那麼唐布羅士先生那間讓人傷感的辦公室該做什麼用呢?
「你看,我一無所有了,一無所有了!你懂嗎?」
他每次來的都比她早,他要親自望著她走過來,露著胳膊,拿著扇子,頭上的飾物閃光耀眼。她經常停在門口(似乎她被裝進了鏡子中),稍稍顯出一種猶豫不決的樣子,半閉著眼睛,觀望著他在哪兒。每次他都是乘她的馬車回家,雨水落在小窗欞上,路上的行人在泥水中奔波著,如影子一樣,他們互相擁抱著,一副很坦然的樣子,輕蔑地模糊地觀察著身邊的事情。他經常找出各種理由,在她的卧房裡再多逗留一個鐘頭。
「為什麼?」
「啊!真的嗎?您真的太好了!」
可是他卻丟下了福爾泰勒、皮卡迪製造廠、位於榮納省的克朗賽森林、奧爾良的一個農莊和許許多多的可動財產。
「我會永遠愛你的!」他回答道。
弗雷德利克拉過一張椅子,看著死者。
她猛地一震,站起身來。
列冉巴在可憐巴巴地笑著:
唐布羅士夫人靠上去,幫他閉上了眼睛,不費一點力氣,完全是在應付差事。
原來律師阿道爾夫·朗格盧瓦先生找過她,在他的辦公室遞給她一份遺書,是她丈夫婚前立下的。他已將所有財產都立到了賽西勒名下;可是另一份遺書卻不見了。弗雷德利克聽后臉刷地一下全白了。說:「您一定沒有認真去找。」
「醫生說了什麼?」
「我覺得他夠嗆了,活不了了!」
她自己搞砸了,因為她開始不再那麼高興了,就連入睡前都帶有一絲憂愁,就像酒店門口的那幾棵松柏一樣。
她譏諷他太誠實,同時也有了一種難以名狀的對蘿莎妮的痛恨,他竟然希望日後飛黃騰達時,坐在自read.99csw.com己的馬車上將她壓死。
他們總是趕不上最後一趟班車。這樣一來,唐布羅士夫人就會責怪他不守信用。他總會捏造個故事來騙過她。
她站起來,慢慢地坐到他的大腿上。
她的房裡散發著一種怪怪的味道,是從房間里擺放精美飾品那兒發出的。床上放了一件黑袍子,映襯著粉紅色的床罩。
蘿莎妮來到廚房,看見一個滿臉麻子的惡棍,只有一隻胳膊,喝得爛醉,說話含糊不清。
「可能這樣做會好些。」
看到他的落魄,弗雷德利克禁不住黯然失色。可是為了解救蘿莎妮,他隱藏了自己的感情,朝裡邊走去。在裡間,他看到了阿爾努太太;他扭頭就離開了。
她撲入他的懷中;他將她緊緊地摟住,既可憐她,又有一些暗自得意。唐布羅士夫人不哭了,仰起頭,臉上有了幸福感,她拉住他的手說:
「你快去瞧瞧吧,他連動也不動了。」
但是他還在探聽她的舊情人是誰。她一口回絕了。他醋意大發。一見到別人送她的禮品,不論是過去的,還是現在的,他都惱怒。他越覺得她詭秘就越苦悶,就越猛烈地將那獸|欲發泄在她身上,這種稍縱即逝的夢幻又成了對她的痛恨。
紙條是用正楷體寫的,沒簽名。開始,唐布羅士夫人還不在意這個情敵,以此來遮掩自己同弗雷德利克的通姦。但是,隨著她感情的發展,就越來越希望他們分手,弗雷德利克告訴她,他們早已經沒瓜葛了。就在他說完時,她半閉著眼睛,用銳利得像鋒利的刀子一樣的目光盯著他,她反問道:
他是在表明他們的幸福來得太容易了,可唐布羅士夫人卻對他的話感到傷心。
路易絲聽后簡直傷心死了,也氣壞了莫羅太太。她眼看著兒子墜入了泥潭,違反了她所虔誠信服的宗教,似乎自己做了什麼丟臉的事。於是,她在外人面前改變了以往的神態。如果有人提到弗雷德利克,她會以一種嘲諷的口吻告訴他:
他又看見了躺在那兒的兒子。他幻想著他已長大,他成了自己的合伙人;但是,他或許是今痴獃,要麼是個苦命的孩子。因為他是不該來到這個世上的,他以後將倍受欺凌,不會幸福的;對孩子而言,就不該出世,弗雷德利克嘟噥著說:「苦命的孩子!」他感到一陣懊悔。
他說完后,又感到有些愧疚;他要求去為死者守夜,就算是對他的彌補。但是,又對自己的真摯而愧疚,便鎮定地說:
她將他領到自己的房間,想從長計議一下。認為弗雷德利克應該去謀取進步。她還對他參加競選的問題提出了建議。
「對。那好吧。阿爾努必須在昨天晚上搞到一萬二千法郎,不然的話,他就死定了。」
弗雷德利克已經累壞了,便回家去了。
如果受到宴請,而她又不便一同赴宴,她便令他回絕,將他拴在身邊,擔心會失去他。雖說接觸的時間越來越多了,但是每逢講起一些芝麻大小的事,比如評論一個人或一件藝術作品,倆人之間都會忽然鬧崩的。
「哎!這就沒必要了。」他還要去做很多事,還有約會,拜會之類的應酬!
這時戴洛立葉又回來了,他為停留在諾讓而作了託辭,是因為在那裡暫時代理了一個事務所。弗雷德利克對他的出現表示感謝。戴洛立葉太偉大了!弗雷德利克將他視為第三者帶入了自己的生活範圍。
她從抽屜中找出一封信來,趕緊奔到朗格多克汽燈公司去領取財產移交手續。
「這麼說你沒去諾讓了?」她問。
她扭過頭去,看到了那件黑袍子,盯著它;然後,又告訴他隨便些。
「你怎麼知道的?」
唐布羅士夫人停在壁爐旁的角落裡,他估計她不會太悲傷,頂多有點傷感;因此便用一種悲涼的語調說道:
唐布羅士夫人答應了他的請求,是因為自己太孤單。不能輕易放過這最後的愛情。她希望得到一種崇高的愛,便使出各種討好的手段,打扮得更加亮麗,以此來裝點愛情。
但是,又過了一個月,在一次談論到名譽和直爽這個話題時,當他正為自己鼓吹時(為了小心起見,他有意作出一副脫口而出的樣子),她對他說:
第一個是眾議院的代表念悼詞,第二個是代表奧布省參議院的,第三個是代表煤礦的,第四個是代表榮納省農業會的,還有一個是代表慈善機構的,當最後一個代表亞眠古物學會致悼詞時,大家都逐個地離開了。
仲秋節到了,蘿莎妮打勝了那場同阿爾努之間的訴訟案;弗雷德利克是在自己家門口碰到塞內卡時獲悉的,他剛從法院回來。
她獲悉了兒子同唐布羅士夫人成婚一事。
「嘿!你在幹嗎?又不是我害死你的?」
「用我介紹給他的愛國者的錢財,這混蛋開了一間佛珠店!」
她主管為那兒的女工開工資,這些人都有兩個賬本,有一本一直捏在她手上。杜薩迪埃也是一片好心,才保管著一個叫奧爾旦絲·巴斯蘭的賬本,一次他到賬房去,正碰到華娜絲小姐拿著這個女工的賬本來領錢,她領取了一千零八十二法郎。他便捏造了一個瞎話將賬本又拿了回去;接下來,又試圖掩蓋這件罪行,便告訴她賬本不見了。那個女工便將他編的瞎話對華娜絲小姐說了。華娜絲為了弄清事情的真相,就假裝同他聊天,不自覺地就講到了這件事。他只是告訴她:「我將賬本燒掉了!」此外他什麼也沒說。過了沒多久,她就不在那兒工作了,但是她不認為他燒了那賬本,覺得他一定還保留著它。
「都是你,你為什麼不讓他們還債?是怕你的舊情人難過,你就直說吧!」
弗雷德利克著手去做唐布羅士先生的殯葬工作。先到區公所去申報一下;再去法醫那裡開一張驗屍單,再回到區公所申請死者家屬選好的墓地,最後去跟殯儀館商定一下。
清晨,她到弗雷德利克家去找他。
「也許會放在其他地方呢?」弗雷德利克說。
蘿莎妮覺得有些憋悶,想離開一會兒;而佩勒林卻馬上對她說:
戴洛立葉到弗雷德利克家裡很隨便,竟然將塞內卡帶過來吃了幾頓飯。弗雷德利克討厭他的這种放肆,他替他付錢,還得讓自己的裁縫給他做衣服。但是戴洛立葉反而將他的舊禮服給了塞內卡,沒有人知道塞內卡,這個社會主義者憑什麼來支撐自己的生活。
他懇請她指出是從哪兒聽來的。她告訴他是列冉巴太太說的。
「怎麼轉達就看你的了,但要讓他們父女二人明白,我的事太多了,我要認真處理;她年紀還小,過段時間再說吧。」
蘿莎妮晝夜沒合眼,一直站在那兒。
「我是多麼相信你!」一次,唐布羅士夫人說,此刻她又拿出一張紙條,說有人對她說,他和一個叫蘿絲·布隆的女人有不軌行為:「沒準就是那個觀看賽馬的女人吧?」
已經公布了兩名候選人的名單:一個保守黨,一個赤黨,而第三個無論是誰,都沒有獲勝的希望了。這應該怪弗雷德利克本人,他自己放過了機會,他本應早點來,能夠上下走動一下。「人們就連在農業促進會中都看不到你的影子!」律師指責他不可能上報。「啊!如果我擁有一間報館該多好!」他承認這是對的。而且,很多人會因為尊敬唐布羅士先生而投他一票,可現在卻要放棄他了。戴洛立葉就是這種人。他已不對資產者抱有希望了,順理成章地拋開了資產者的庇護人。
「你以為我會同一個基督徒交往嗎?」
「沒見到!」
就在他剛剛進來的一瞬間,亞歷山德里太太也出來了。一頭褐色的頭髮,有四十多歲,身體瘦長,一雙美麗的眼睛,看上去很老練。她對弗雷德利克說,母子平安,讓他上樓去看她。
一部分人要求專制,一部分人贊成奧爾良派,還有人推崇尚博爾伯爵。所一致的是人們都希望立即實施地方政權統治,並且作出了很多措施,如:將巴黎劃分成一條條街,用來修建村落;將政府所在地移到凡爾賽;在布爾日重新修建學校;關閉圖書館;將所有的權力都交由天主教的主持人掌管。人們在歌唱農村的生活,無知的人都比他人聰明!他們的憤恨在劇增!痛恨小學教員,討厭賣酒的,不喜歡學哲學,厭倦了歷史課,憎恨小說,攻擊穿紅背心的,討厭留鬍子的,不喜歡人權解放,痛斥所有個人主義。所以說要重新樹立法律的威嚴,這威嚴來自於誰都可,無論它出自哪兒,有力量和威嚴即可!現在保守黨人的論點同塞內卡的主張大同小異。弗雷德利克不明白這是什麼原因,他過去從情人那聽說過這種思想,但都出自於一種人的口中!
「我會去控告他,控告你的阿爾努!哎,我不必求你了!」她咬著嘴唇,「我可以去找別人。」
「只是,我不認為……」
「還有一個呢?」
弗雷德利克沒費勁就尋到了他的店,牌匾上寫著:「哥特式藝術。——宗教用品,教堂陳列品,彩色雕塑,三賢香等。」
首先,要學幾句政治經濟學的術語。應具備一項專業技術,如飼養種馬;寫些關於社會公共事業的論文;應該一直操縱幾家郵局或煙草行;多關心別人的小事。唐布羅士先生在這方面做得很典型。例如:一次到鄉村去,在一家修鞋的小店裡,他喊住了一輛載滿人的公共馬車,替他們買下了十二雙靴子,卻為自己買了雙破爛不堪的破靴子,他還硬挺著穿了整整半個月。這下可叫人家笑死了。她又講了幾件事。話語中,仍能聽到她從前的賢淑、美麗和才智。
唐布羅士先生在神父面前懺悔時,太太驚奇地眺望著他。懺悔完,一位年輕的大夫為他敷了一張可以起泡的貼膏,注視著病情的變化。
與死者關係密切的人都坐到裡邊的廳里,大廳中坐的是一般的悼念者,接下來就開始向神靈禱告了。
但是,如果去找他,阿爾努可能會誤會他是想收回那過期的一萬五千法郎的欠單;再說了,弗雷德利克是在同自己的情敵提要求,他認為這樣做下賤。於是他找了一個比較合適的辦法,去唐布羅士公館要來了列冉巴太太的地址,讓人去打探到列冉巴常常進出的咖啡店。
還有蘿莎妮過去的情夫們也都來了,有谷曼男爵,朱密亞克伯爵等等。他們的舉止不雅,很令弗雷德利克惱火。
「他生活得不錯,好極了。」
傢具遮住了燈光,弄得屋裡忽明忽暗的。弗雷德利克和唐布羅士夫人坐在床邊,盯著生命垂危的病人。窗口https://read.99csw.com處,神甫和大夫在小聲地議論著;修女跪在地上不停地在念經。
但是他並沒聽到蘿莎妮的這句話:
「是否還能找出比這些更有意思的作品嗎?偉大的作品(拉斐爾以他的聖母像驗證了這點),可能恰好是一位母親帶著自己的孩子吧?」
人們都藉此時機猛烈地抨擊社會主義,認為唐布羅士先生做了社會主義的殉葬品。他的無政府主義觀點和對社會的貢獻,減少了他的壽命。大家開始稱頌他的才智,正直和爽快,就連他當人民代表時也默默無聞;要說他不是個成功的講演者,可他擁有那些優秀的品質,等等……而且,誰的話語中都少不了那幾個字:「早逝,……千古遺恨;永別了——祖國,不,就說聲再會吧!」
他無可奈何地縮了縮脖。她也不再說什麼了。
「不會的,怎麼會呢,我的朋友!」
這時,他又想到了唐布羅士夫人。他罵自己卑鄙,辜負了這個無知的人。她卻依舊那麼真摯地愛著他,為他忍受著痛苦。他陪伴在她身邊,每天都陪到傍晚時分。
她撩開紗帷,看見一個紅乎乎的、略帶黃色的東西包在布裏面,一臉皺褶,一股腥臭味,正在哇哇地叫著。
戴洛立葉去了,弗雷德利克以為自己很剛強,他對自己已經很滿意了。他因得到了一個貴族婦女而高興,更沒有什麼人來搗亂;環境和情感都很配合他。現在,他的生活甜滋滋的。
「阿爾努唄!」
「您是說……」弗雷德利克說。
整整一分鐘,誰都沒有動一下。
「我再重複一次,昨晚七點鐘,在雅各布街,我還遇見他了。」佩勒林說,「他連護照都帶在了身邊,以防不測;他告訴我準備領一家老小坐船到勒阿弗爾去。」
「你看他長得多像你!」
「哎!這下可強多了!險些去見閻羅王了!」
「小姐,小姐,來了一個人,拿了一瓶漿糊,樣子凶極了。」
他對她的熱情降溫了,而思想反倒獲得了解放,他始終未有過如今這麼迷戀上層社會的達官顯貴。他有這個機會,就該充分把握它。快到一月中旬的一天清早,塞內卡走進了他的書屋,發現弗雷德利克一臉的驚奇,他告訴他自己成了戴洛立葉的秘書。還讓他帶來一封信交給弗雷德利克,在信中,戴洛立葉講了些令人高興的事,但是也埋怨他太粗心,應該去散散心了。
聽到這句問話,唐布羅士夫人看了看他;然後很冷淡地回答道:
「現在,他們正掠殺我們的共和國,就像他們消滅羅馬共和國一樣!威尼斯,波蘭和匈牙利都在受難!這些人太陰險惡毒了!他們剛開始拔掉自由樹,接下來就規定選舉的許可權,查封俱樂部,又開始了查驗制度,讓牧師去從事教學,馬上又開始實行宗教制裁了。怎麼不可能呢?一部分保守黨人渴望哥薩克騎兵到這兒來!如果發現哪家報紙刊登了不贊成死刑的論文,就會取消它;巴黎到處布滿了尖刀,實行十六個省市的統一戒備;再一次反駁了大赦命令!」
為了隱匿他的不快,他說:
弗雷德利克告訴他,準備後天出發。
她乘一輛雇來的馬車,到了小巷的路口。就讓車子回去了,然後自己走出另一端的出口,然後順著牆根飛快地走過去,臉上矇著厚厚的面紗,剛來到街上,已等候在那兒的弗雷德利克馬上拉起她,將她帶回自己的家中。這時,他的兩個傭人去散步了,看門人也出去了,她環視一圈,完全放心了!她這才長長地出了口氣,像一個被放逐的人重新回到了故土。他們每次都是偷偷摸摸的,於是越來越放肆了。幽會的次數與日俱增。有一個黃昏,她還是一身舞會的裝束,就猛地來到他家。她這樣的來訪說不定會引人側目,他責怪她不小心,他也不是真心愛她的。她那開領襯衣,將那乾巴巴的胸部大都露了出來。
「去阿爾努太太家呀。」
戴洛立葉獲得唐布羅士先生過世的消息后,便隨身帶來一些與煤礦有關的資料,而且表示願以代理人的身份來替她效力。弗雷德利克認為此事有些古怪;不知道律師在鄉村裡耍什麼花招?
他們將孩子托養在鄉下的昂迪利。他們每周去看一次。
可能是政見的分歧,他們分手了。弗雷德利克覺得應該去問問貢板。
「不能!不能!」
「嗯,可能吧!」她回答,「下人看了也舒服些!」
恰好這時弗雷德利克進來了,他頂著帽子,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在前廳時,苔爾斐娜早已將此事告知於他了,他也見到了那兩個可惡的傢伙。哥特羅立即改變了他的嘴臉,對著敞開的門,朝外面叫道:
「只是,過去我們也很隨意呀!」
接下來,他們會四處走走;她來到了苗圃,掐了一根伸到牆外的紫丁香,朝那拉車的驢叫道:「唷!唷!」有時還會停下腳步,往窗子裏面看,看那漂亮的花園;有時,奶媽將孩子抱到胡桃樹下,把他放在樹陰下;她和奶媽嘰嘰喳喳地聊一些無味的話題,一連能聊幾個鐘頭。
玻璃櫃檯的兩邊立著兩個木雕,漆成了金黃色、大紅色和天藍色;一個是男聖人約翰·巴蒂斯特身披羊皮,一個是女聖人熱娜薇葉華,她將玫瑰放在圍裙上兜著,腋下夾了一個紡錘;還有一堆石膏像;一個在受修女教誨的小女孩;一個跪在小床邊的母親;三個站在聖壇面前的中學生。最漂亮的要數那件像木板房的物品,一個馬槽,內部放著驢、牛和聖嬰耶穌,他趴在一堆麥秸上。順著櫃檯往底下看,能夠發現許多徽章,不同式樣的念珠,有貝殼狀的聖水盤,教會知名人士的畫像,包括阿弗爾主教和聖父,他們都在笑著。
人們都說阿爾努先生也應該是有假公濟私罪的,塞內卡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弗雷德利克沒容他再說下去,告訴他自己會協助蘿莎妮辦好這件事。弗雷德利克怒氣沖沖地來到了蘿莎妮的家中。
「為什麼?」
他兩手捂住頭;又鬆開兩手,似乎被困惑著:
「喂!我想知道的不是列冉巴!」
她可以申請法庭讓阿爾努清還她的債款。她首先證實阿爾努一定要將公司的所有債務也一併還清,原因是他許諾過,同等對待個人的欠款和公家的欠款,最後,他還竊取了許多公司的債券。
「不信你自己看去!」
「廢物!」列冉巴說。
「啊!醫生!他怪我將孩子帶了這麼遠,使他病情更厲害了……,我不懂,是什麼口腔病……反正他得了口瘡。你聽說過這個病嗎?」
事情的確如此。阿爾努一場大病,進了佛門。可以說,他生就的宗教骨子,因此(他那做買賣的腦袋伴隨著天生的質樸),為了能夠為宗教事業招財進寶,他便開始做起宗教物品的生意。
「難道他也將夫人一塊帶去?」
他們之間的事不久就公開了,被人們認為是很正常的事。整個冬季,弗雷德利克都跟隨唐布羅士夫人進出於上層社會。
結束了,這個活躍的生命結束了!他曾無數次進出事務所,核算錢數,搞投機買賣,聽報告!也曾撒過許多謊,無數次的微笑和點頭彎腰!就憑自己支持過拿破崙,哥薩克騎兵,路易十八,一八三〇年,工人們,所有的政策和法律他都贊同;他是那樣的貪圖富貴,就連背叛自己的靈魂也毫不遲疑。
「吻吻他!」
弗雷德利克不假思索地說:「怎會不懂。」還說不要緊。
她準備以香料來保存屍體。他不同意她這樣做的理由很多。弗雷德利克覺得孩子的肌膚太細嫩,用香料來保存不太可行。為他畫一張像還不錯,她也贊同了。於是他吩咐苔爾斐娜給佩勒林送去一張字條。
她又去求阿爾努。阿爾努住在聖日耳曼的城邊,看門人也不曉得他的具體住址,她尋過幾位好友,但是沒找到一個人,她只好茫然地回來了。她不想叫弗雷德利克知道這件事,擔心這件事會使他們的感情破裂。
「我?沒有,絲毫都沒有!」
他沒有回答她,扭頭就消失了。
他的胳膊和腿都像乾柴棒似的,嘴邊長滿了白泡泡,嘴裏邊還有殘餘的奶塊。
為了顯示主人的威嚴,弗雷德利克擴大了生活開支。他請來一名小僕人,遷居異處,也購買了嶄新的傢具。為了讓別人覺得他的生活跟他的身份相配,他所作的花銷是有必要的。於是,他的錢花掉了很多,可蘿莎妮還一無所知。
如此說來,她了解阿爾努太太的情況,可他卻對阿爾努太太的事一點都不知道!
她指了指躺在爐火旁搖籃里的孩子。今早她去奶媽那兒,看到孩子的狀態很糟,便帶他回來了。
她給他送來鮮花,給他縫氈墊,送給他一個煙盒,文具盒,還有數不清的小東西,希望他能睹物思人,時時刻刻都能想到她。她的這種行為剛開始讓他受寵若驚,漸漸地也就不會心動了。
有人在念悼詞時,弗雷德利克在盡情地觀賞景緻。
他們爭執了好長時間。離開之前,塞內卡告訴他說(也許這就是他此行的宗旨):對於唐布羅士先生的默不作聲,戴洛立葉十分憂慮。
「喂!您躲在哪?快出來呀?」
他答應蘿莎妮,他會立即寫信向勒阿弗爾的公證人求救,但是他光說不辦,令蘿莎妮很生氣。她從未見過這麼無能的男人;在她勒緊肚皮的時候,別人卻在大吃大喝。
忽然,他聽見蘿莎妮在細聲細氣地說:
足足有兩個鐘頭,都能聽到開往菜市場的馬車傳來的沉悶的軲轆聲。窗外可見亮光了,聽到了公共馬車聲,傳來了一隊母驢踏著石頭路面的踢踏聲,夾雜著叮噹的聲音,還有賣東西的吆喝聲,吹響的喇叭聲;清晨的巴黎沉浸在一片喧鬧聲中。
「這些足以致他犯有盜用財產罪,經濟法第五百八十六條和第五百八十七條明確指出了,我們能夠將他收容審查了,別擔心,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