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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馬卡爾之役

第八章 馬卡爾之役

他把從烏提卡之役生還的戰象和各戶私有的大象組成一支擁有七十二頭象的團隊,使它們成為一支可怕的力量。每個趕象的人都發了一把木槌和一隻鑿子,如果它們在混戰中發起火來,便可以鑿破它們的腦殼。
他們相互探討起來,試圖發現是什麼原因使執政官恰好在對他們最為不利的時機到來。他們進而討論起當前的形勢,史本迪於斯為了減輕自己的過失或是給自己打氣,便提出來說,還有希望扭轉戰局。
馬托被這場災難打懵了,直到現在也沒有想出什麼扭轉敗局的主意。他張大嘴巴聽著史本迪於斯的建議,他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裹著他胸膛的青銅甲片一起一伏。他撿起地上的劍,叫道:
那個希臘人卻不聽他這些理由。史本迪於斯住在珍珠鑲邊的迦太基人的篷帳里,用銀杯喝著清涼的飲料,把剩酒倒在盆里占卜吉凶,讓剃光的腦袋重新長出頭髮,不慌不忙地指揮著圍城戰役。況且他在城裡布置了內線,認為烏提卡城指日可下,所以根本不願意撤走。
日落時分,軍隊出了西城門;但他們沒有走去突尼西亞的路,或者走進山裡朝烏提卡的方向前進,而是繼續沿著海邊走,不久便到了瀉湖。湖灘上有些圓形窪地,積滿雪白的鹽,像一些被人忘在那裡的巨大的銀盤,在閃閃發光。
史本迪於斯率領一萬五千人,進發到離烏提卡三羅馬里的馬卡爾大橋並在大橋的四角築起四座巨大的箭樓,配備以投石器,來加強大橋的防禦能力。用樹榦、石條、一團團的荊棘和一道道石牆堵住山間所有的通道和所有的隘口;在各座山頂堆積柴草,點火為號,並且派出善於遠眺的牧人,在四下裡布下崗哨。
與此同時,他聽到塵埃深處響起一片沉重的腳步聲,尖利的軍號聲蓋過了腳步聲拚命地吹著。蠻族人面前這片塵霧瀰漫、喧鬧嘈雜的空間,像深淵一樣吸引著他們;有幾個人沖了進去。一隊隊步兵出現了,隨即又合攏了;這時,其餘沒有衝進敵陣的蠻族人看見一些步兵隨著賓士的騎兵沖了過來。
然而其他戰象卻和征服者一樣,以消滅對手為樂趣,撞翻、踩扁、踐踏著一切,甚至屍首也不放過,撕成碎片了還要蹂躪一番。為了打退密密層層圍住它們的蠻族人的支隊,它們用兩隻後腿站著不停地旋轉,始終向前推進著。迦太基人感到勇氣倍增,又開始了新的戰鬥。
馬托一直向前走著,他以為認出了布匿軍隊的旗幟。因為有些一動不動的馬頭出現在空中,那些馬頭插在架成一束的桅杆上頭,但沒人能夠看見槍桿;他還聽到更遠的地方人聲鼎沸,傳來了歌聲和杯盞碰擊的聲音。
接著水窪越來越多,地面也漸漸變得越來越軟,腳陷了進去。哈米爾卡爾頭也不回地一直在隊伍的前面走著,他的馬渾身濺滿黃色的污泥,就像一條龍,在他四周濺起無數水珠,使勁扭著腰在淤泥中跋涉。夜幕降臨,那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有幾個士兵叫道他們要淹死了,他奪過他們的武器,交給僕役們。這時淤泥越來越深。大家只好爬上馱東西的牲口;有些人緊緊揪住馬匹的尾巴;強壯的拉著體弱的;利古里亞人的隊伍用槍尖驅趕著步兵。天更黑了,大家迷了路,都停了下來。
他常在夜間獨自出城,深入到瀉湖後面的馬卡爾河河口。難道他想投奔雇傭兵?駐紮在馬巴勒的利古里亞人環繞著他的住宅。
他又走到馬托面前,抓住他的胳膊:
他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造神聖軍團。這些風度翩翩的年輕人自視為共和國軍界的君王,完全由自己當家作主。哈米爾卡爾把他們的軍官解除了職務,對他們十分嚴厲,讓他們跑步、跳躍,一口氣登上比爾薩的山坡,投擲標槍,摔跤,夜間在廣場上露宿。他們的家屬前來探視,都心疼他們。
原來哈米爾卡爾下令重武裝步兵的方陣把各排的距離拉開,讓戰象、輕步兵的隊伍和騎兵從這些空隙上通過,然後迅速轉移到兩翼;他對蠻族士兵的距離算得十分精確,所以等他們衝到面前攻打他時,整個迦太基軍隊已經列成了一字長蛇陣。
可是探子們回來報告說,迦太基人的陣亡士兵都給運走了,大橋已被拆毀,哈米爾卡爾不知去向。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也不知道如何找到史本迪於斯,焦慮不堪、驚慌失措,迷惘在黑暗中。他沿著原路比來時更加迅疾地賓士回去。等他從山頂眺見烏提卡城和那些被火燒焦的攻城機械的殘骸像一些巨人的骷髏靠在城牆上,天色已經微明了。
「咱們從頭干起,你可別再離開我了!我不適合於在大太陽底下打仗,刀劍的閃光使我眼睛發花;這是一種毛病,我在地牢里呆得太久了。可是你要是讓我夜間爬上城牆,我能摸進箭樓,不等公雞報曉,我幹掉的人屍首已經變涼了。你指定個什麼人,什麼東西,比如一個敵人、一件珍寶、一個女人。」他又說一遍,「一個女人,哪怕是國王的女兒,我也能把你所想要的送到你腳下。你責怪我輸掉了和漢諾打的那一仗,然而我後來還是贏了那次戰役。你承認吧!我那群豬幫了我們大忙,簡直比斯巴達人的read.99csw•com方陣還要管用呢。」他不由得要抬高自己,恢復自己的威望,於是一一曆數起自己為雇傭兵們做過的事情來。「是我在執政官的花園裡挑動那個高盧人的!後來在西喀我又用迦太基恐嚇他們,把他們煽動起來。吉斯孔又要遣返他們,我沒讓那些翻譯說話!你還記得嗎?我帶你進了迦太基,我偷了天衣。我把你帶到她卧室。我還能幹更多的事,你瞧著吧!」他像瘋子似地大笑起來。
他把士兵按雙數劃分,每行隊列都是一強一弱交替排列,使不結實的、膽小的人可以同時被在他左右的兩個人帶領著、推動著前進。但是他那三千利古里亞人和迦太基人中最出色的戰士,只夠他組成一個擁有四千零九十六名重武裝步兵的方陣。重武裝步兵是頭戴青銅盔、手裡擺弄著十四肘長的梣木長矛的士兵。
史本迪於斯也用陰沉的聲調說道:「是的,打敗了!」
這時士兵們的嘆息和垂死者咽氣時的喘息傳到他們耳里。馬托掀開帆布。眼前士兵們的慘景使他想起在同一地點發生過的另一次災難,便咬著牙說道:
那位往日的奴隸開始敘述當時兵力調度情況。馬托似乎身歷其境,直在那裡著急發火。烏提卡城下的部隊不應該撲向大橋,而應該從後面包抄哈米爾卡爾。
他不允許元老院來任命他的將軍。元老們企圖援引法律提出異議,卻被他鑽了法律的空子;大家再也不敢竊竊私議,一切都屈服於他那強|暴的天才之下。
他們抓獲的細作使他們的幻想破滅了。這對於強硬派來說是個勝利,連溫和派也激怒了。而且兩處圍城之役也使他們厭倦不堪;毫無進展,寧願來一個會戰!許多人都擅自離隊,在鄉間亂跑。聽到迦太基人正在備戰的消息,他們又回來了;馬托高興得跳了起來。「總算盼到了!總算盼到了!」他喊道。
兩小時之後,馬托來到了戰場。他藉著星光隱約看見一堆堆長短不等的東西躺在地上。
兩千名年輕人配備著投石器、匕首,穿著皮袢鞋。他用另外八百名配備有圓盾和羅馬短劍的青年加強他們。
他們在平原上列成一個圓形站在他面前。納哈伐斯騎在馬上,低著頭,咬著嘴唇。然後他把人馬分成兩半,叫一半的人等著他,對另一半人做了一個威嚴的手勢,帶著他們朝著群山的方向急馳而去,不一會便在視野中消失了。
「主子,現在迦太基人深信自己已經穩操勝券了。你有整整一支沒打過仗的部隊,你的士兵是服從你的指揮的。讓他們打頭陣;我的人馬為了報仇也會跟上去。我還有三千卡里亞人、一千二百個投石手和弓箭手,許多完整的步兵大隊!甚至可以組起一個方陣來。打回去吧!」
這兩支隊伍會合得極其迅速,使執政官沒有時間指揮他的人馬排列成戰鬥陣形。漸漸地,他放慢了推進速度。戰象停止了前進,它們搖晃著飾有鴕鳥毛的沉重的腦袋,用長鼻子拍打著自己的肩膀。
最後他們辨認出幾道橫線,橫線上豎著許多相同的黑點。這幾道橫線越來越粗,越來越大;有一些黑色的小山搖搖擺擺;突然,一塊塊方形的荊棘叢出現在他們眼前:那是戰象的方陣和標槍!大家齊聲叫道:——「迦太基人來了!」便不等發出戰鬥的信號,沒有人指揮,烏提卡城下的士兵和橋頭的士兵便亂鬨哄地一起朝哈米爾卡爾撲去。
迦太基人的方陣沉重地向前推進,所有的長矛都向前刺去;在這個巨大的壓力下,雇傭兵們過分薄弱的陣線不久便從當中折斷了。
對所有的問題,他只以絕望的手勢作答。
「你應該加強縱深力量,不該拿輕步兵去碰人家的方陣,給象隊閃開道躲過它們。在最後關頭本來可以反敗為勝的,根本沒必要逃跑。」
那希臘人一面用手指打著榧子,一面樂呵呵地說:
夜幕降臨。迦太基人和蠻族人都不見了。幾頭逃走的象背著燒毀的戰塔在天邊遊盪。那些戰塔在黑暗中燃燒著,東一處西一處地好似在濃霧裡隱現的燈塔;平原上看不見其他動靜,只有馬卡爾河滾滾而去,拋在河中的屍首使河水上漲,河水將屍首帶到海里。
駐紮在烏提卡城下的蠻族人和在大橋周圍的一萬五千名士兵見到遠處的大地波浪翻滾都十分驚異。風勢猛烈,捲起千堆黃沙,它們拔地而起,形成一大片一大片金黃色的沙幕,沙幕撕碎了,又不斷捲起新的沙幕,使雇傭兵們辨認不出布匿軍隊。因為迦太基人的頭盔上有角有些人便以為看到的是一群公牛;另一些人看到在風中飛舞的斗篷,就認為那是些翅膀;而那些到過許多地方的人卻聳聳肩膀,把這一切說成是海市蜃樓造成的幻影。然而這個龐大的東西在繼續推進。一縷縷水霧,像呵氣一樣若有若無,在沙漠地表掠過;太陽升高了,陽光更加明亮了:那是一種彷彿在震顫的強烈光線,它使天空更加深遠,它穿透被它照射的物體,使距離變得難以估算。浩瀚的沙漠向四面八方伸展開去,無邊無際;地面的起伏几乎難以覺察,但一直延續至天邊,那裡畫著一道粗大的藍線,大家都知道那是大海。兩支部隊都走出營盤眺望;烏提卡的人為了看得清楚些,都擠在城頭上。
執政官下令讓三十二頭大象站在河裡一百步遠的地方,其餘大象都站在下游攔住被河水沖走的士兵。於是大家將武器舉在頭頂,像在兩堵城牆中間一樣渡過了馬卡爾河。原來他發現西風帶來的沙子沉積在河口,形成了橫跨馬卡爾河的一條天然通道read•99csw•com
胸甲騎兵的坐騎都已精疲力竭,所以沒有設法追趕他們。利古里亞人渴得要命,叫喊著要去河邊。可是迦太基人因為處在陣列中間,沒有他們那麼辛苦,眼看著復讎良機從面前溜走,都急得直跺腳。他們已經衝出去追趕蠻族人,這時哈米爾卡爾出現了。
史本迪於斯打斷他說:
就在第二天,他便從西西特會提走了二十二萬三千基卡爾金子,又下令向富戶徵集十四謝凱勒的稅金。甚至婦女也要納稅,還要替子女繳錢。他還強迫宗教團體出錢。這在迦太基的傳統習俗里算得上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情。
哈米爾卡爾的歸來絲毫沒有使雇傭兵們感到意外;這個人,在他們心目中,是不會死的。他回來是為了實現他的諾言。這種希望一點也不荒謬可笑,因為國家和軍隊間的隔閡實在太深了。況且他們並不覺得自己有罪,他們早已把盛宴那天的事忘在腦後了。
馬托瞪大著眼睛注視著他。他在這個人面前有點不自在,這個人是多麼怯懦而又多麼可怕啊!
部隊全副武裝,從早到晚地在街上遊行;每時每刻都能聽見嘹亮的軍號;滿載盾牌、帳篷、標槍的車輛駛過街頭;院落里儘是些婦女,在撕著布頭;大家的熱情彼此感染;漢米加爾成了整個共和國的靈魂。
納哈伐斯一直遊盪於三支軍隊之間,這時正好也在史本迪於斯那裡。他支持史本迪於斯的意見,甚至還責備那個利比亞人過分恃勇好鬥,想要放棄他們共同謀划的大業。
史本迪於斯答道:
於是他對薩朗波的怨恨轉移到了哈米爾卡爾身上。他的仇恨現在找到了一個明確的對象;由於報復的事變得容易謀劃了,他便以為已經十拿九穩,而且已經洋洋得意起來。與此同時,他的柔情更加高漲,一種更加強烈的慾望煎熬著他。他一會兒看見自己在士兵中間,把執政官的頭顱挑在槍尖上揮舞;一會兒又似乎是在那間有絳紅吊床的卧室里,將那個處|女緊緊摟在懷裡,將她的勝印滿自己的親吻,用他的手撫弄她那一頭濃密的黑髮。他知道這種幻想難以實現,因而倍受折磨。他向自己發誓,既然他的夥伴們推舉他為統帥,那就要指揮好這場戰爭;他堅信自己不會從這場戰爭中生還,這使他決心打一場極其慘烈的戰爭,他趕到史本迪於斯那裡,對他說:
這一天才的行動使士兵們士氣大增。一種異乎尋常的信心回到他們身上。他們想立即向蠻族人衝去,執政官卻讓他們休息兩個小時。太陽一出來,他們就在平原上分成三道隊列向前推進了:首先是象陣,隨後是輕步兵和騎兵,重武裝步兵的方陣殿後。
他是當天早上率領他的人馬離開伊博-扎里特向迦太基進軍的。到了烏提卡,史本迪於斯的部隊剛剛離去,居民們正開始焚燒他們的攻城機械。他們展開了激烈的戰鬥。這當兒大橋那邊喧鬧聲不知為什麼越來越大。馬托抄近路穿過山嶺趕來,由於蠻族人是從平原上逃走的,他一個人都沒遇見。
蠻族人的軍隊與之相反,沒能保持他們的隊形。他們的陣線太長,出現了一些彎曲和空隙;大家都氣喘吁吁,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蠻族人漸漸支持不住了;希臘重武裝步兵扔掉了武器,其他人也發生了恐慌。大家看見史本迪於斯伏在他的單峰駱駝上面,用兩支梭鏢刺著它的肩部急馳而去。於是大家都向兩翼衝去,直奔烏提卡。
塔蘭託人飛快地從馬背上跳到第二匹馬身上,有的向左、有的向右朝著河邊和城市馳去。
這時有個他們不認識的人走了進來,他大汗淋漓,驚惶失色,雙腳流血,腰帶散開,氣喘吁吁,幾乎使骨瘦如柴的胸膛炸裂開來。他用一種大家聽不懂的方言一邊說,一邊瞪大了眼睛,彷彿在描述某個戰役。努米底亞國王跳了起來,跑出帳篷,召集他的騎兵。
他一人獨自擔負起戰爭、政府和財政三副重任,並且要求執政官漢諾擔任他的賬目審核人,以免日後受人指控。
他提著銀韁繩勒住他那匹大汗淋漓的虎斑馬。系在他頭盔的雙角上的飄帶在風中劈啪作響,他的橢圓形盾牌掛在左腿下面。他將三尖矛一揮,止住了他的軍隊。
那是些蠻族人的隊伍。他俯下身子,他們全都死了;他向遠處呼喚,根本沒人回答。
有個身材高大的的人走進河裡,河水還不到他的腰部,大家可以涉水渡河。
納哈伐斯提醒他說,是努米底亞人殲滅了漢諾的最後幾個步兵大隊;——至於大象,他們正在樹林里捕捉,步兵正在裝備,馬匹正在途中;這個努米底亞人一面撫摸垂到肩頭的鴕鳥翎毛,一面像女人似地轉動眼珠,並且惹人生氣地微笑著。馬托在他面前什麼話也答不上來。
他徵用所有的馬匹、所有的騾子、所有的武器。有些人想隱瞞家產,結果他們的財產被變賣充公;為了使別人不敢吝惜財物,他一個人就捐獻了六十副甲胄和一千五百高莫爾麵粉,相當於象牙商社的全部捐款。
史本迪於斯一聽見這個名字就打了個寒戰。他喘著粗氣一再說著:「哈米爾卡爾!哈米爾卡爾!」而馬托又不在這裏!怎麼辦?毫無逃脫的辦法!事件發生之突然,他對執政官的畏懼,尤其是立即作出決斷的緊迫需要,使他六神無主;他彷彿看見自己被千百把利劍刺穿身體,砍下腦袋,死於非命。這時大家正在叫他,三萬人馬要跟著他衝鋒殺敵;他對自己十分惱火,又把希望寄托在打勝仗之上;打勝仗的希望是那麼甜蜜誘人,於是他便自以為比埃帕米儂達斯還要大胆了。為了掩飾自己蒼白的臉色,他在臉頰上抹了些硃砂,然後扣上脛甲、胸甲,灌了一爵醇酒,便跑去追趕他的部隊。他的部隊正急忙去同烏提卡城下的部隊會合。九*九*藏*書
史本迪於斯見他這種威嚴的神氣不禁目瞪口呆。馬托慣常總是讓人牽著走,有時發一下脾氣也很快就會雨過天晴。可是現在他卻顯得又平靜又可怕;眼睛里閃耀著非凡的意志的光芒,如同焚燒獻祭的火焰。
馬托發現史本迪於斯躲在用兩根棍子撐在地上支著的一片破帆布下面,雙手抱著膝蓋,低垂著腦袋。
「哪怕沒希望也不要緊!」馬托說,「就是剩我一個人,我也要打下去!」
他定製較短的寶劍、更結實的戰靴。他限定侍從的數目,壓縮行裝的分量;摩洛神廟裡藏有三百支羅馬重標槍,儘管大祭司一再要求寬免,卻還是被他徵用了。
有一天,正是蒂比月的第三天,大家見他急匆匆地走下衛城。馬巴勒地區響起一片高昂的呼喊。緊跟著大街小巷都熱鬧起來,到處是整裝待發的士兵,身邊圍著哭哭啼啼的婦女,撲到他們懷裡,然後他們大步流星地奔赴日神廣場加入自己的隊列。親友們不得跟隨他們,不能同他們說話,也不準走近城根。一時間整個城市寂靜得如同一座巨大的墳墓。士兵們拄著標槍在沉思,其他人在家裡嘆息。
「當時你也不在。」
「這真是老天作對!」馬托叫道,「可是我最後一定能逮到他!打敗他!殺掉他!啊!當時我在這裏就好了……」想到自己又錯過了這次戰役,他覺得比打敗仗更難受。他抽出劍來,扔在地上。「迦太基人是怎麼打敗你們的?」
「你去召集你的人馬!我把我的人帶來。快通知歐塔里特!如果哈米爾卡爾向我們發起進攻,我們就完了!你聽到了嗎?站起來!」
於是執政官的奴僕便去前面尋找根據他的命令豎立的路標,這種路標每隔一段距離便有一個。他們在黑暗中呼叫著,部隊在他們後面遠遠地跟著。
馬托常向迦太基那邊走去,試圖偵察哈米爾卡爾的部隊。他的眼睛搜索著天際;他趴在地上諦聽,把自己動脈搏動的隆隆聲當做軍隊行進的腳步聲。
一切都沉浸在一種異乎尋常的寂靜和消沉之中。帳篷面前有些幾乎一|絲|不|掛的漢子躺在他的士兵中間,有的仰卧,有的將額頭枕在胳膊上,胳膊擱在鎧甲上。有幾個人從腿上解下血淋淋的繃帶。那些快死的人緩緩地轉動著腦袋;另一些人拖著腳步給他們送來水喝。哨兵們在狹窄的通道上來回走著取暖,或是把臉朝著天邊轉過去,肩上扛著長矛,神態煞是兇狠。
擺在當中的是槍矛林立的重武裝步兵方陣,由一排排士兵或實心的小方陣組成,每一邊都是十六個人。各行的頭領都站在從後面伸出的銳利的長槍之間,這些長槍參差不齊地伸到他們前面。因為前六排士兵是從槍桿當中握住長槍,並且把長槍相互交叉起來,而後十排士兵則是一個接一個地把長槍擱在前面一個夥伴的肩上。他們的臉都被頭盔的臉甲遮去了一半;他們的右腿都護著脛甲;形如半個圓筒的巨大的盾牌一直遮到他們膝部。這個令人生畏的四方形的龐然大物行動起來,如同一個整體;它像是一個有生命的野獸,運轉起來又像是一架機器。兩隊戰象一直護衛著它的兩側,它們抖動著身子,把扎在它們淺黑皮膚上的箭抖落下來。蹲在它們肩頭的一簇簇白色羽飾中間的印度人,用一把有著勺狀鉤子的長鉤勒住大象;而在象背上的戰塔里,一些士兵在齊肩高的護牆後面、在張開的巨大弓弩面前,往四下里發射帶有燃燒的廢麻的鐵箭。投石手們在戰象的左右來回奔跑跳躍。他們腰間圍著一個投石器,頭上又是一個,右手還拿著一個。然後是胸甲騎兵,每個騎兵身邊都跟著一個黑人。他們的長矛舉在坐騎的雙耳之間,坐騎和他們一樣渾身披金飾銀。他們旁邊就是那些輕裝步兵,他們相互保持一定的距離,舉著猞猁皮的盾牌,盾牌旁邊露出用左手拿著的投槍的槍尖;在這道士兵組成的長城兩端,是那些塔蘭託人,他們騎著兩匹成對的馬,擔任接應。
可是一片吼聲,一片可怕的吼聲響了起來,那是一種痛苦和憤怒的咆哮:七十二頭戰象排成雙重的隊列衝上前去。哈米爾卡爾一直等到雇傭兵擠成一堆才放出戰象去攻打他們。印度象伕狠狠地刺著它們,血從它們的大耳朵上流下來。它們的長鼻子塗上了紅顏色,筆直地向前豎著,活像一條條紅色巨蛇;它們的胸部裝著長矛,背上披著鎧甲,象牙前面加了一段像彎刀一樣的弧形鐵片,——為了使它們變得更加兇猛,還用一種胡椒、烈酒和香料混合而成的飲料事先把它們灌醉。它們搖晃著綴有鈴鐺的項圈怪叫著,象伕們都低下頭來,象背上的戰塔里射出的箭矢從他們頭上飛過。
方陣輕易地結果了剩下來的所有蠻族人。刀劍劈下來時,他們就閉上眼睛伸出脖子。另一些人則拚命抵抗,迦太基人就遠遠地用石頭砸死他們,像砸死瘋狗一樣。哈米爾卡爾曾命令抓些俘虜,可是迦太基人服從這個命令時怨聲四起,他們將利劍刺進蠻族人身體時感到那麼痛快。他們太熱了,於是光著膀子干,好像割草人一樣。他們停下來歇一口氣的時候,眼睛還看著田野上一個騎兵賓士著追趕一個read.99csw.com蠻族士兵。他終於揪住了蠻兵的頭髮,拖著跑了一程,然後一斧子將他砍倒。
雇傭兵們奮力斬劈長槍的槍柄,可是騎兵卻在後面牽制他們的攻勢;方陣在戰象的掩護下,時而收縮,時而展開,變成方形、圓錐形、菱形、梯形、金字塔形。方陣內部不停地進行著雙向的運動,從頭到尾,從尾到頭;後幾排士兵跑到前幾排來,而前幾排士兵則由於疲勞或負傷而退到後面。蠻族人被擠到方陣面前,方陣無法繼續推進;這簡直是一片汪洋,上面跳動著紅色的羽飾和青銅的鱗片,而明亮的盾牌則有如銀色的浪花翻滾起伏。有時候,從一頭到另一頭,波瀾壯闊的人流涌了下來,在中間那沉重的巍然不動的龐然大物面前又退了回去。梭鏢一會兒紮下去,一會兒又舉起來。出鞘的利劍在飛舞,速度之快使人只能看見劍尖。一些騎兵分隊擴大了包圍圈,它們轉著圈飛馳著合攏成新的包圍圈。
夜半時分,大風一陣緊似一陣。哈米爾卡爾命令叫醒士兵,他們沒有吹一聲軍號,是他們的長官輕輕拍著他們肩頭把他們弄醒的。
他們一語不發地呆了很長時間。
「咳!我知道的!」史本迪於斯說。
胸甲騎兵由神聖軍團剩下的一千九百人組成。他們像那些克里那巴爾兵一樣,身披紅銅甲片。他還有四百名騎馬弓箭手,大家稱之為塔蘭託人。他們頭戴銀鼠皮帽子,身穿皮袍,手執雙鋒斧。最後還有一千二百名商隊里的黑人混雜在胸甲騎兵中間,他們必須在打仗的時候抓住馬鬃毛,隨著戰馬衝鋒陷陣。一切都已準備就緒,可是哈米爾卡爾還不出發。
「好哇!雨過天晴,苦盡甘來!我在採石場干過苦工,也在屬於自己的海船上,在船尾的綉金天篷下,像托勒密國王一樣品嘗過馬西克酒。厄運應當使我們變得更加能幹。鍥而不捨,就能改變命運。命運喜歡有謀略有手腕的人。它會讓步的!」
如今他到了左岸、烏提卡城對面的一片廣闊的平原上。這種地形對於構成他軍隊主力的象群十分有利。
他們展開隊形,排成一字長蛇陣,向布匿軍隊的兩翼包抄,以便把它完全包圍起來。但是,當他們離布匿軍隊三百步遠的時候,迦太基人的戰象沒有前進反而掉頭走了;接著,那些胸甲騎兵也撥轉馬頭跟著它們;雇傭兵們見那些投石手也奔跑著跟了上去,越發感到驚異起來。這麼說,迦太基人害怕了,他們在逃跑!蠻族人的隊伍發出了一陣可怕的吶喊,史本迪於斯在他的單峰駱駝上叫道:——「啊!我早就知道了!前進!前進!」
於是梭鏢、投槍、彈丸,一齊射了出去。大象的臀部被箭鏃一刺,奔跑得更快起來。一片濃重的塵埃將它們裹住,它們就像融人云霧的影子一樣地消失了。
史本迪於斯下令同時攻打方陣的兩個側翼,以便從這兩個部位衝出重圍。於是方陣較短的幾排士兵從較長的幾排下面穿過去,回到了他們原來的位置;可是方陣向兩側轉了過來,對付蠻族土兵。它的兩側與剛才的正面一樣令人膽寒。
他對史本迪於斯說,如果三天內哈米爾卡爾還沒到達,他將率領全部人馬迎上前去找哈米爾卡爾挑戰。又過了兩天,史本迪於斯一直在勸阻他;到了第六天早上,他終於出發了。
迦太基人和蠻族人一樣求戰心切。住營帳的人和住房屋的人都懷有同樣的慾望,同樣的焦慮;他們全都在納悶,哈米爾卡爾為什麼遲遲不肯發兵。
「他大概是選定日子來的?」馬托低聲自語道。
最後,馬托喃喃地說:「打敗了!」
他讓人加固城防。為了獲得石料,他讓人拆除了現在已經沒有用處的老城城牆。但是財產的多寡,—如被它取代的種族等級,仍然在戰敗者的後代和征服者的後代之間維持著一道鴻溝。因此貴族們都以惱怒的目光看著傾頹的老城城牆被人拆除,而平民百姓卻對此感到高興,儘管他們自己也不太清楚為什麼高興。
富豪們的擔憂似乎得到了證實:有一天,人們看到三百名蠻族人走到城牆跟前,執政官給他們打開了城門。原來那是來投誠的士兵,他們或是出於懼怕或是出於忠心,前來投奔舊主。
看到他們人數那麼少,數量是他們三倍的蠻族人高興得亂蹦亂跳;大家沒有看見哈米爾卡爾。他也許是留在那後面了?這又有什麼關係!對這些買賣人的輕視使他們勇氣倍增;史本迪於斯還沒有下令布陣,他們都早已知道該怎麼布陣並且行動起來了。
「你要是害怕就給我滾蛋!」馬托叫道,「你答應過給我們松脂、硫磺、大象、步兵、馬匹!它們在哪兒?」
「我看見他披著紅色大氅來回馳騁,舉著雙臂,在塵埃之上,像一隻雄鷹飛翔在隊伍邊上;按照他擺動腦袋給出的信號,這些隊伍忽而退縮,忽而衝鋒;我們被人群擁到相互離得很近的地方,他看著我,我感到似乎有把冰冷的利劍刺進了我的心臟。」
他派人到利古里亞去招募士兵,共計招得三千名慣於和熊羆格鬥的山民,每人預付六個月的餉銀,按每天十五米納計算。然而他還必須組建一支軍隊。他不像漢諾,不管什麼人都要。他首先剔除那些成天坐著幹活的人,其次是那些大腹便便或者看上去膽小如鼠的人;而那些聲名狼藉的人、馬勒加的地痞流氓、蠻族人的子弟、獲得自由的奴隸,卻都收了下來。作為報酬,他許九九藏書諾給這些新的迦太基居民以完全的公民權。
「嗨!那又有什麼關係?」馬托輕蔑地說。
「跟著我,前進!」
在軍官們的喊叫聲、軍號聲和里拉琴的錚錚聲之上,鉛彈和陶土的彈丸呼嘯著從空中掠過,把刀劍從手中打飛,把腦漿從腦殼裡打得進濺出來。傷兵們一手執盾護住自己,一手將劍柄頂在地上支住寶劍。另一些兵在血泊里轉過身來咬住敵人的腳跟。人群那麼稠密,塵土那麼濃厚,喧聲震耳欲聾,什麼都分辨不清,連懦夫乞降的喊叫也沒人聽見。武器沒有了,就抱在一起肉搏;胸膛在鎧甲的擠壓下格格作響,屍首在敵人死命的摟抱中向後耷下腦袋。有一隊翁布里亞人,站定腳跟,咬緊牙關,長矛舉在眼前,巍然屹立,六十個人同時打退了兩支騎兵小隊。有一幫埃皮魯斯牧人衝到左面的胸甲騎兵隊伍跟前,抓住了馬匹的鬃毛,揮舞起他們的大棒;結果那些畜生把主人顛翻在地,逃到平原上去了。布匿投石手被沖得七零八落,張大著嘴發愣。方陣開始動搖起來,軍官們氣急敗壞地來回奔跑,壓隊的軍官督促著士兵向前推進。蠻族人已經重新排好隊形,殺了回來,勝利屬於他們。
哈米爾卡爾大概不會像漢諾那樣取道溫泉山。他應該想到控制著迦太基平原的歐塔里特會截斷他的去路。再說,戰役一開始就打敗仗個使他一敗到底,而打了一個勝仗就會很快再來一個勝仗,因為雇傭兵相距較遠。他也可以在葡萄岬登陸,並從那裡進擊兩處圍城部隊中的任何一處。但是那樣他就會夾在兩支軍隊之間腹背受敵,他的兵力不多,不能冒這種風險。因此他應當沿著阿里安那山腳前進,然後向左拐,繞過馬卡爾河河口,直撲馬卡爾河大橋。馬托就在那裡嚴陣以待,夜間,他在火把照耀下督促工兵營築箭樓。他又奔到伊博—扎里特觀察敵情,再奔到山裡察看工事,然後又奔回大橋工地,一刻也不停歇。史本迪於斯羡慕他的精力。然而關於調度間諜、選派崗哨、操縱機械,以及使用各種防禦手段,馬托對他的夥伴則是言聽計從。他們也不再提起薩朗波,——一個是因為沒想到過她,另一個是因為羞於啟齒。
為了更好地抵抗象群的進攻,蠻族人組成密集的隊形沖了過來。戰象們勢不可當地撲進人群,它們胸前的長矛像船艏一樣劈開步兵大隊的波浪,步兵們亂成一團向後退去。它們用鼻子勒死敵人,或者把他們從地上抓起來,舉過自己頭頂,交給戰塔里的士兵;它們用長牙刺穿敵人的肚子,把他們拋到空中,長長的腸子掛在它們彎鉤似的長牙上,就像一捆捆纜繩掛在桅杆上一樣。蠻族人企圖刺瞎它們的眼睛,斬斷它們的腿;有些人鑽到它們肚子底下,將利劍刺進它們肚子,一直到寶劍的護手,他們自己也被踩死了;膽子最大的人身子吊在戰象的皮帶上,冒著雨點般的火箭、彈丸、箭矢,不停地鋸著皮帶,直到那柳條編的戰塔也像石砌的塔一樣垮了下去。右端的十四頭象由於一再受到傷害而發起火來,轉身朝第二行衝去。印度象俠趕忙拿起木槌和鑿子,在大象頭骨的接合部,掄起胳膊使勁打了一鑿。
在河對面,有許多像小金字塔一樣的東西聳立在黑暗中;而河的這邊,稍近一些的地方,則有一些貼近地面的不動的燈火。實際上迦太基人已經退到橋的那面,但執政官下令在河的這岸設下了許多崗哨以迷惑蠻族人。
於是迦太基人的兩翼便展開隊形包抄他們,戰象跟著他們。迦太基人的方陣斜伸出長槍把蠻族人切為兩段;兩大段蠻族士兵亂了陣腳;迦太基人的兩冀用投石器和弓箭將他們壓到重武裝步兵的方陣前面。他們缺少騎兵,無法擺脫這種困境;只有兩百名努米底亞騎兵正在和右面的胸甲騎兵隊伍廝殺。其餘的騎兵全被困在裏面,不能衝出陣線。形勢十分危急,必須當機立斷。
這些龐大的動物倒了下去,一個壓著另一個,好像一座大山。在這一堆屍體和甲胄中間,有一頭特別大的戰象,名叫「天神的憤怒」,眼睛里中了一箭,腿被鏈條纏住,在那裡一直哀號到晚上。
「我也是這樣!」希臘人跳起來喊道;他大踏步地走來走去,眼睛炯炯發光,一種奇特的微笑使他那像豺狗一樣的面孔皺了起來。
哈米爾卡爾不時登上埃斯克姆神廟的圓頂,站在報月人身旁,觀測風向。
這又是一條必須與歐塔里特會合,以防哈米爾卡爾進攻的理由。可是如果放棄圍城,那兩座城市的居民就會追出城來,從他們背後攻打他們,而他們正面又有迦太基人。談了半天,他們決定並立即執行了以下措施。
從戰象方陣之間的空隙里,可以看見輕步兵的隊伍,再後面是胸甲騎兵的巨大的頭盔,以及在陽光下閃著寒光的槍尖、胸甲、羽飾、迎風招展的軍旗。可是擁有一萬一千三百九十六人的迦太基軍隊,看上去卻不太像有這麼多人。因為他們排列成一個長方形,側翼狹窄,擠得很緊。
最後,大家感到地面堅實了。接著,一道發白的弧線隱隱約約出現在眼前,他們到了馬卡爾河邊。儘管很冷,他們也沒有生火。
「主子!」史本迪於斯喃喃地說道,「我不喜歡這些蹊蹺的偶然事件,一會兒是哈米爾卡爾來了,一會兒又是納哈伐斯走了……」
「混蛋!上一次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