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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在鄉間

第九章 在鄉間

因為屍體氣味實在難聞,迦太基人只好把它們解下來,焚燒了幾具,其餘的都扔到海里。海浪在北風的驅趕下,將屍首送到海灣深處的海灘上,歐塔里特的營盤面前。
「你們都是些膽小鬼!」馬托叫了起來。
每天繞著小山轉的太陽,一早就照射不到谷底,讓谷底留在陰影里。在他們的面前和背後,灰色的斜坡向上伸延,斜坡上滿布綴有點點青苔的石頭,而他們頭頂的天空則始終澄碧如洗,看上去比金屬的穹頂更加光潔冰涼。哈米爾卡爾對迦太基憤恨之極,簡直想投奔蠻族人,領著他們去攻打迦太基。而且那些挑俠、隨軍商販和奴隸也開始竊竊私議了,但不論是人民還是元老院,誰也沒有送來哪怕一線希望。這種局面令人難以忍受,尤其是想到以後還會更糟,就更加難以忍受了。
突然,無數軍盔羽飾冒了出來,在嘹亮的笛聲伴隨下響起一片動地搖山的軍歌。那正是史本迪於斯的部隊,原來他部下的坎帕尼亞人和希臘人由於憎惡迦太基人,便打出了羅馬人的旗標。與此同時,他們的左邊也冒出無數長矛、豹皮盾、亞麻鎧甲和袒露的肩膀。那是馬托手下的伊比利亞人、盧西塔尼亞人、巴利阿里人和熱蒂利人;他們聽見納哈伐斯的戰馬在嘶鳴;那些騎兵在小山周圍散布開來;歐塔里特指揮的部隊也隨後亂鬨哄地涌了過來:有高盧人,有利比亞人,有游牧民族,在他們中間還可以辨認出那些吃不潔食物的人,因為這些人的髮髻上都插著魚骨頭。
四位首領每天晚上在馬托的帳篷里碰頭,他們蹲在一面盾牌周圍,專註地前後移動著一些小木人,那是皮洛士為了模擬作戰行動而發明的。史本迪於斯分析證明哈米爾卡爾資源不足,懇求大家不要失去這次殲敵良機,急得直賭咒發誓。馬托發火了,他揮動著雙手來回行走。對迦太基的戰爭是他個人的事情;別人插手進來而又不聽他的意願,這使他格外惱怒。歐塔里特看著他的臉色猜測他說話的意思,鼓掌表示贊同。納哈伐斯揚著下巴表示輕蔑,別人提出的措施沒有一項他認為是妥當的,他臉上的微笑消失了。他不時地嘆一口氣,彷彿在壓抑著自己無法實現夢想的痛苦心情和事業遭受失敗的絕望情緒。
那一年的埃魯爾月溽熱異常,成了又一種災難。從湖邊蒸騰起來一種令人作嘔的氣味,這種氣味在空氣中瀰漫開來,與街角上繚繞的香煙混合在一起。哀樂聲不絕於耳。廟宇的階梯上人流絡繹不斷;廟牆上都矇著黑紗;巴泰克神的額前蠟燭高燒;殺來獻祭的駱駝,鮮血順著扶手流下,在梯級上形成血的瀑布。喪事的狂潮席捲迦太基城。從最窄小的街巷深處,最陰暗的破屋裡,不斷抬出一些臉色慘白、呲牙咧嘴的人,側看彷彿蜷曲的蝮蛇。屋子裡充滿婦女的尖聲號哭,這聲音從窗欞間傳來,使在廣場上站著談天的人悚然回首。有幾回大家以為蠻族人來了,有人看見他們出現在溫泉山後面;有人說他們駐紮在突尼西亞城下;於是說的人越來越多,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匯成了一片喊叫聲。然後,卻又都鴉雀無聲了,一些人依舊攀在建築物的三角楣上,手搭涼棚向遠處眺望;另一些人趴在城牆根下,耳朵貼在地面諦聽。恐慌過去后,怒火又重新燃起。可是不久他們痛感自己的無能為力,便又都悲傷起來。
他想暫且對各部落的叛亂閉上眼睛不予追究,而將這些部落從蠻族人的陣營里分化出來。等蠻族人在各省完全孤立以後,再撲到他們身上,把他們消滅。
現在要招募新的雇傭兵既來不及,也沒有錢。至於在城內徵兵,又如何裝備他們?哈米爾卡爾把所有的武器都拿走了!這時候,執政官派來的人跑到街頭,大聲疾呼。元老院大為震驚,便設法將他們幹掉了。
最後,她們來到迦太基城下,請求刻瑞斯女神和普洛塞耳皮娜女神庇護,因為在比爾薩山上有一座供奉這兩位女神的廟宇和祭司。建立這座廟宇是為了贖清過去在錫拉庫薩圍城之役中犯下的暴行。西西特會援引無主財產權的條文,要走了最年輕九*九*藏*書的女人,把她們賣掉。新迦太基人娶了那些金頭髮的拉棲第夢女人。
全城一片狂歡!大家口口相傳,都說殺死了六千蠻族士兵,其餘的也會垮掉的,戰爭結束了。人們在街頭相互擁抱,用黃油和香樟油塗抹巴泰克神的臉表示感謝。這些神像眼似銅鈴,挺胸凸肚,雙臂舉到肩頭,抹油之後顯得神采奕奕、栩栩如生,似乎在和百姓們分享歡樂。富豪們敞開大門,全城響徹鈴鼓的嘭嘭聲;廟宇里每夜燈火通明,月神的侍婢們從山上下來,在馬勒加十字路口的拐角支起埃及無花果木的架子,在那裡賣淫。大家表決同意獎給勝利者土地,給麥加爾特神舉行燔祭,給執政官三百金克朗,他的追隨者還建議給他一些新的特權和榮譽。
這四支部隊的首領商定了戰爭的部署。這場戰爭將是曠日持久的,一切均應事先預見。
然後人們讓這些受盡折磨的屍首直立著,好像豎在墳墓上的紅通通的雕像;連馬勒加的土著居民也受了這種狂熱的感染,他們平常對這個國家發生的事情是漠不關心的。由於感激這個國家給予他們的樂趣,現在他們也關心起國家的命運來,覺得自己也成了布匿人。元老們認為用這樣的辦法使全體人民同仇敵愾、融為一體是很巧妙的。
這種懲罰一定使蠻族人嚇壞了。因為從埃斯克姆廟上面可以看到他們在拆除帳篷,聚集畜群,將行李裝上驢背,當天晚上整個部隊都撤離了。
神祗的懲罰也沒放過他們,因為四面八方的烏鴉從天而降。它們在那些屍體上空盤旋著發出粗啞的叫聲,像一團巨大的烏雲不停地旋轉。從克利佩亞、從拉代斯、從海爾馬奧姆岬角都能看到這團烏雲。有時這團烏雲散了開來,在遠處盤旋成為一個更大的黑色螺旋;原來有隻老鷹從鴉群當中俯衝下來,隨即又飛走了。在平台上、圓屋頂上、方尖碑的尖頂上、廟宇的門楣上,東一片西一片地儘是些碩大的烏鴉,染得血紅的嘴裏叼著一塊人體的碎片。
大家都說(也許當真那麼認為)他不需要援助,他的請求不過是一種計謀或是無病呻|吟。而漢諾的黨徒為了跟他搗亂,更是有意誇大他的戰果。大家為裝備他的軍隊作出過犧牲,但是不能繼續這樣不斷地滿足他的所有要求。戰爭的負擔夠重的了!它的代價太高了!哈米爾卡爾派的貴族們出於高傲,也沒有全力以赴地支持他的請求。
「我也沒有!」他答道。
然而,如果大家同時發動進攻,就會因為地方過於狹小而相互妨害。努米底亞騎兵倒是能夠躍過壕溝,但是那些有鎧甲保護的重甲騎兵會把他們消滅掉的,況且過了壕溝又怎麼越過那道插滿尖頭木樁的胸牆呢?至於努米底亞人的大象,它們還沒有得到充分的訓練。
從這個圓形劇場般的山谷底處——他們就擠在谷底——可以看見駐紮在他們周圍高坡上的四座蠻族部隊營盤裡的熱鬧景象。婦女們頭頂著羊皮口袋走來走去,山羊咩叫著在架起來的標槍下面閑逛,時而哨兵在換崗,時而大家圍著三腳支架吃飯。的確,各部落提供給他們豐富的食糧,而他們自己也沒有想到他們按兵不動使得迦太基人多麼害怕。
哈米爾卡爾要求元老們與歐塔里特進行談判,如有必要可用所有蠻族俘虜來交換吉斯孔老頭和其他跟他一起被扣押的迦太基人。歐塔里特的部隊由利比亞人和遊牧部落的人組成,他們不太認識那些被俘的雇傭兵們,因為刀口都是些義大利或希臘血統的人,而且既然共和國主動提出用那麼多蠻族人來交換那麼一點迦太基人,那就說明前者毫無價值而後者價值極高。他們害怕上當。歐塔里特拒絕了這個建議。
這樣,蠻族人精確地協調行動,完成了對哈米爾卡爾的合圍。但是他們自己也對此感到驚訝,一時間並無動作,在相商下一步行動。
現在摩洛神之靈降到了他的身上。儘管他於心不安,卻做出許多令人髮指的事情,還自以為是在聽從神靈的旨意。連他無法蹂躪的農田,他也要扔上許多石頭,使之變成不毛之地。
哈米爾卡爾已經想到雇傭兵們會在烏提卡等他,或者回到大橋來攻打他;他認為自己兵力既不足以發動進攻也不足以抵禦進攻,於是他從馬卡爾河右岸深入南方腹地,這就使他立即免受突然襲擊的威脅。
但這種防範措施並無九九藏書必要,因為人人都在指責巴爾卡太軟弱。他在初戰告捷之後,本該徹底消滅雇傭兵的。他為什麼要劫掠那些部落?大家不都已經做出沉重犧牲了嗎?貴族們心疼他們捐獻的十四謝凱勒,西西特會痛惜他們的二十二萬三千基卡爾金子,連什麼也沒捐獻的人也和別人一樣抱怨不休。賤民們嫉妒那些新迦太基人,因為哈米爾卡爾答應給予他們完全的公民權。甚至那些為迦太基英勇奮戰的利古里亞人也被與蠻族人混為一談,大家咒罵他們像咒罵蠻族人一樣,他們的種族出身就是一種罪行,一種同謀罪。站在店鋪門前的商人,手裡拿著鉛尺路過的壯工,正在沖涮籃子的鹽滷商販,浴室里洗澡的浴客,賣熱飲料的小販,人人都在議論哈米爾卡爾的作戰部署。他們用指頭在灰土上畫出作戰示意圖來,就連微不足道的粗漢,也會指摘哈米爾卡爾的失誤。
他們嚴禁擄掠鄉鎮,殘害非布匿族的居民。由於這個地區已經凋敝不堪,馬托便下令按人頭分配糧食,不給婦女口糧。起初士兵們與女人分食自己的口糧。許多人因食不果腹而日漸衰弱。這就導致了無休止的爭吵謾罵,有些人以自己的口糧甚至僅僅是許諾就勾引走了別人的女伴。馬托下令將她們統統趕走,毫不留情。她們躲到了歐塔里特的營盤,可是那些高盧女人和利比亞女人破口大罵,把她們趕了出去。
祭司們則說,這是他長期以來不敬神靈的報應。他沒有獻過燔祭;沒能為部隊滌罪;他甚至拒絕帶占卜官出征;——這種瀆神醜聞使大家強忍的仇恨變得更加激烈,希望破滅后的惱怒更加兇猛。大家想起了西西里戰役的慘敗,他的高傲更是長期以來大家不得不忍受的沉重負擔。大祭司們對他強行徵用他們的珍寶耿耿於懷,要求元老院答應,萬一哈米爾卡爾生還,就把他釘上十字架。
其實歐塔里特部隊的任務是從溫泉山到伊博-扎里特來回運動,阻止執政官靠攏推羅人的城市,甚至回師迦太基。
哈米爾卡爾既然無法指望共和國給他援助,只好向各部落強行徵收進行戰爭所需要的一切:穀物、食油、木材、牲畜和壯丁。可是居民們不久便躲避一空。部隊經過的鄉鎮十室九空,他們挨家挨戶地搜索,卻一無所獲,不久布匿軍隊就陷入可怕的孤立之中。
他們點起一堆堆明亮的篝火,火光晃花了他們的眼睛,卻把在他們下方的布匿軍隊留在暗處。哈米爾卡爾命令士兵像羅馬人一樣在營盤周圍挖下一道寬十五法尺、深六肘的壕溝,又用挖出來的土在壕溝後面築起一道胸牆,胸牆上插滿相互交叉的尖頭木樁。等到日出的時候,雇傭兵們見到所有的迦太基人都這樣有了堅固的屏障,像在一個要塞里一樣,無不目瞪口呆:
在十四天內,他就綏靖了從圖卡貝到烏提卡之間的廣大地區,包括蒂尼卡巴、代蘇拉、瓦卡諸城和西部的一些城市。建於山中的宗哈爾;以其廟宇著稱的阿蘇拉斯;盛產刺柏的傑拉多;塔皮蒂斯和哈古爾都派遣使團來覲見他。鄉間的人也帶著許多糧食前來請求他的保護,親吻他的雙腳、士兵的雙腳,控訴蠻族人的暴行。有幾個人將蠻族士兵的首級裝在口袋中獻給他。他們說那些雇傭兵是他們殺死的,其實這是從屍體上割下來的,因為許多蠻族士兵在逃跑時迷了路,東倒一個,西死一個,橄欖樹下,葡萄園裡,隨處可見。
因此執政官便由祖伊坦出發,小心翼翼地繞過伊博-扎里特湖。可是不久他就不得不將隊伍拉長,改成單行,以便翻過那座隔開兩個山谷的大山。日落時分他們走下像漏斗一樣凹進去的山谷,忽然看見下頭的地面上有幾尊青銅母狼,似乎在草地上奔跑。
大家都等待著三重神聖的節日。在那個節日,有一隻雄鷹將從焚燒的柴堆上飛向天空,那是舊歲更新的象徵,人民向至高無上的神祗派去的信使,他們把這種儀式看成一種聯盟、一種與太陽的力量結成一體的方式。況且他們現在充滿了怨恨,便都毫不掩飾地轉而崇奉殺人者摩洛神,拋棄了月神。確實,拉貝特娜沒有了紗帔似乎就失去了一部分法力。她拒絕舍賜甘澤雨露,她逃離了迦太基;她是個叛逃者,是個敵人。有幾個人為了凌|辱她便向她投擲石塊。可是許多人一面罵她,一面卻在可憐她九*九*藏*書。大家還是愛她的,也許愛得更深了。
與此同時,另外兩支部隊則應設法在南部逮住執政官的軍隊,史本迪於斯從東面,馬托從西面向哈米爾卡爾進逼,以便最後蠻族的三支部隊會合起來對他發動攻擊,完成對他的包圍。後來有支他們沒有料到的援兵不期而至:納哈伐斯帶著三百頭馱著瀝青的駱駝、二十五頭大象和六千名騎兵來了。
執政官將他的人馬集中起來,擺成一個圓陣,使任何一處都有相同的抵禦能力。又以高大的尖頂盾牌一個挨一個地插在草地上,環護住步兵隊伍。重甲騎兵留在陣外,再往外四下里隔一段距離就有幾頭戰象。雇傭兵們已經精疲力竭,他們覺得還是等到天亮為好;而且他們以為勝券在握。所以整個晚上他們只顧忙著吃喝。
然而儘管哈米爾卡爾採取了種種措施,糧草還是以可怕的速度在減少。每人只剩下十科梅爾麥子,三漢黍子,和十二貝扎乾果。沒有肉、沒有食油、沒有腌貨,沒有一粒大麥喂馬。只見那些馬匹低著消瘦的脖子,在塵土中尋找著被踐踏過的幾根草莖。在平台上值勤的哨兵常在月光下看見蠻族人的狗到工事下面的垃圾堆邊上轉來轉去,就用石塊把狗打死,然後用盾牌上的皮帶連結起來,把人沿著胸牆放下去;接著,幾個人就一聲不吭地把狗吃掉了。有時候,只聽到下面響起一片可怕的狗叫聲,那人就再也沒有上來,在第十二段第四排有三個方陣步兵,因爭奪一隻老鼠,竟拔刀相向,同歸於盡。
這次挫折使蠻族人易變的士氣陡然低落下來,他們過度的膽氣消失了;他們希望得到勝利,但要儘可能少冒風險。史本迪於斯主張,應當嚴守已有陣地,將布匿軍隊餓死。可是迦太基人開始掘井,由於這座丘陵在大山環抱之中,他們挖出了水。
兩千名蠻族俘虜被綁于馬巴勒地區的墓碑前;商人、廚房幫工、繡花工匠,甚至女人、陣亡士兵的寡婦和孩子,任何願意參加的人,都來用弓箭射殺他們。大家慢條斯理地瞄著他們,故意延長他們的痛苦,一會兒放下弓來,一會兒又重新張弓搭箭;人群熙熙攘攘,大聲吼叫。瘋癱病人躺在擔架上來了;許多人出於謹慎還帶著食物,在那裡一直待到晚上。有些人甚至在那裡過夜。有人支起帳篷在裏面飲宴。頗有幾個人因出租弓箭而賺了一大筆錢。
於是他率領一支精兵沖向迦太基人的工事。一陣飛石將他們打退下來,原來執政官把他們丟棄在大橋那裡的投石器全都收集起來了。
此時,烏提卡和伊博-扎里特已無戰事,因為雇傭兵不再圍城了。哈米爾卡爾命他們來援,可是他們不敢招惹蠻族人,只是含糊其辭,用些恭維話和推託之辭來敷衍他。
人人都在懷念自己的家庭和房屋:窮人們想起他們那蜂窩形狀的小屋,門檻上鑲嵌的貝殼和一張吊床;貴族們懷念他們那一間間寬敞的似乎籠罩著青色暗影的廳堂,在一天最悶熱的時刻,他們躺在那裡歇息,聽著街市隱隱約約的喧聲與花園裡枝葉搖曳發出的颯颯聲。他們半閉起眼皮,以便更好地沉浸於這種回想之中,多享受一會兒其中的樂趣;然而傷口的一陣劇痛驚醒了他們的好夢。每分每秒都有零星的戰鬥,都要發出新的警報;箭樓在燃燒,吃不潔食物的人攀上了胸牆,大家用斧子砍斷了他們攀在木樁上的手;其他人衝上來了,標槍像雨點似地落在營帳頂上。迦太基人用燈芯草編成柵欄,搭起一些走廊,躲避敵人的投槍和矢石。他們待在裏面,再也不動彈了。
蠻族人不知所措了:這個建議許給他們立即可以到手的橫財,使他們大做好夢;他們又怕被別人叛賣,一點都沒想到執政官口出大言不過是虛張聲勢,於是他們開始以不信任的目光相互注視。他們九_九_藏_書觀察別人的言談舉止,夜間常被噩夢嚇醒。有些人拋下了自己的夥伴;大家隨心所欲地選擇想去的部隊,高盧人跟著歐塔里特去和內阿爾卑斯人合在一起,因為他們語言相通。
每天晚上他們登上平台,朝著太陽三拜九叩,吶喊致敬,這時這種悲哀上升到了頂點。太陽漸漸向瀉湖後面落下去,然後突然消失在蠻族人那邊的群山中。
從此以後迦太基人不再作任何突圍的嘗試;——他們也不想投降,那樣肯定會被折磨至死。
從第二天起,迦太基人就發現在游牧民族的營盤裡有一支約三百餘人的隊伍不與其他人在一起。他們就是自戰爭一開始便當了俘虜的那些迦太基富豪。利比亞人把他們都排列在一個大坑邊上,然後站在他們身後,以他們的軀體為屏蔽投擲標槍。那些人滿臉都是蛆蟲和污垢,幾乎難以辨認。他們頭上有些地方的頭髮已經被人拔掉,露出了頭上的潰瘍,那模樣又瘦又丑,活像裹著破爛的裹屍布的木乃伊。有幾個人哆哆嗦嗦,神情痴獃地嗚咽著;其他人則高聲喊叫他們的朋友,要他們向蠻族人還擊。其中有一個人卻紋絲不動,耷拉著腦袋,什麼也不說;他那部白色的長須一直垂到他戴著鐵鏈的雙手;迦太基士兵們認出那是吉斯孔,心中都感到彷彿共和國一下子崩潰了。儘管他們所站的位置很危險,大家還是擁擠著爭相觀看。蠻族人給他戴上一頂河馬皮做的、嵌著石子的冠冕,樣子滑稽可笑。這是歐塔里特的花樣,可是馬托不喜歡這樣。
乘著蠻族人舉棋不定、反覆商議的時機,執政官加固了他的防禦工事:他讓人在胸牆後面又挖了第二道壕溝,築起第二道胸牆,並在牆角建起一些木頭箭樓;又派一些奴隸到前沿陣地的哨位之間插了許多鐵蒺藜。可是那些戰象由於飼料配額減少而在竭力掙脫腿上的絆索。為了節省草料,他命令重甲騎兵把相比之下不夠壯健的戰馬宰掉。有幾個人拒絕執行命令,被他下令斬了首級。大家分食了馬肉。在後來的一些日子里,回想起這新鮮馬肉的滋味,簡直令人傷心之極。
迦太基人異常惱怒,便在各省燒殺搶掠、填平蓄水池、焚毀房舍,火星隨風遠飈,四處散布,山上林木皆著火,像一頂火冠環繞山谷,部隊只好等山火熄滅后再通過。而後他們又在大太陽底下,踏著尚有餘熱的灰燼繼續行軍。
聽到哈米爾卡爾陷入重圍的壞消息,迦太基簡直氣憤和怨恨得跳了起來;假如執政官一開始就打了敗仗,大家還不會這麼恨他。
所以一切災難都來自天衣的失竊。薩朗波間接地參与了此事,因此也成了怨恨的對象之一,她應當受到懲罰。一個用活人做犧牲祭神的朦朧想法很快在老百姓中間傳了開來。為了平息眾神的怒氣,當然應當奉獻一種無價之寶,一個美貌、年輕的處|子,出身古老的名門大族,是神祗的後裔,下凡的星宿。每天都有一些陌生人闖進梅加拉的花園,奴隸們害怕送命,不敢抗拒他們。然而他們並不登上那座飾有船艏的階梯,只是待在下面,眼望最高的那層平台,等著薩朗波出來。他們一連幾個小時喊著咒罵她的話,活像一群吠月的惡狗。
哈米爾卡爾勃然大怒,他下令打開營門,決心無論如何突圍出去。迦太基人一鼓作氣衝上了半山坡,前進了約摸三百步。蠻族人潮水般地涌下來,將他們壓回自己的陣地。有一個神聖軍團的近衛兵沒有來得及撤回本營,被石頭絆倒了。查爾薩斯跑過來將他打翻在地,將匕首插|進他的咽喉,然後拔出匕首,撲到傷口上,——於是他把嘴貼緊傷口,不住地吮吸鮮血,一面發出高興的呼嚕聲,從頭到腳舒服得直打哆嗦。喝足了以後,他泰然地坐在死屍身上,揚起臉來,脖子往後仰著,深深地吸著氣,就像一隻剛在溪流中飲過水的母鹿那樣。然後他用尖細的嗓音唱起一支巴利阿里人的歌曲,旋律含混,有許多拖長的轉調,時斷時續,反覆變換,就像山裡相互呼應的回聲;他是在召喚好些死去的弟兄,邀請他們前來赴宴;爾後,他雙手垂於膝間,慢慢地低下頭來哭了。這件令人慘不忍睹的事情使蠻族人也感到厭惡,尤其是那些希臘人。
有幾個女人卻一定要跟著蠻族部隊。她們在士兵的行列旁邊跑著,和軍官們一起行進。她們叫喚著她們的男人,抓住他們的披風,捶胸頓足地咒罵他們,或者雙手舉著哇哇大哭的光屁股孩子。這副景象使蠻族人心軟;她們是一種累贅、一種禍害。人們幾次把她們攆走,她們又回來read.99csw.com了。馬托讓納哈伐斯的騎兵用標槍向她們發起衝鋒;那些巴利阿里人向他叫喊,說他們需要女人。
原來執政官為了削弱雇傭兵,認為把納哈伐斯牽制在他自己的王國里,遠離雇傭兵們,較為穩妥。於是他在迦太基的腹地與一個熱蒂利強盜名叫馬斯加巴的串通一氣。馬斯加巴正想建立自己的帝國,有了布匿人的資助,這個冒險家便煽動起努米底亞各州的叛亂來,並許諾給予它們自由。可是納哈伐斯得到他奶兄弟的報告,趕到了西爾塔,在蓄水池裡放毒,毒死了那些勝利者,又砍掉了幾顆腦袋,一切都恢復了原樣。於是他領兵前來,對執政官的憤恨超過了蠻族人。
於是哈米爾卡爾突然揮師北上,決心打開某座推羅城市的大門,哪怕需要圍城也在所不惜。他必須在海邊取得一個立足點,以便從沿海諸島或者克蘭尼那裡獲得給養和兵源。他最中意的是烏提卡港,因為它離迦太基最近。
他們首先商定要求羅馬人支援,大家建議史本迪於斯擔任這個使命,但是他不敢接受,因為他是羅馬人的逃奴。於是他們振了十二名希臘殖民地的人在安納巴港登上一隻努米底亞人的小艇去找羅馬人。然後這幾位首領要求全體蠻族人起誓絕對服從指揮。軍官們每天檢查士兵的衣服和鞋子;他們甚至禁止哨兵攜帶盾牌,因為哨兵常常將盾牌靠在長矛上站著睡覺;那些帶著大包小包的人都被迫把它們扔掉;一切都必須照羅馬人的方式背在背上。為了防禦戰象進攻,馬托建立了一支重甲騎兵部隊,人馬皆以河馬皮為鎧甲,遮得嚴嚴實實,鎧甲上還豎著無數釘子;為了保護馬蹄,還給它們穿上了草辮編成的靴子。
於是元老們下令處決俘虜,儘管執政官寫信要他們別殺俘虜。他打算將其中最棒的士兵編人自己的部隊,並且通過這種做法鼓勵雇傭兵們嘩變。但是仇恨卻壓倒了任何保留意見。
於是不止一個雇傭兵回憶起類似的清晨,他在軍號聲中緩緩走過他們面前,他的目光像烈酒一樣使他們膽氣頓豪。他們都有點動了感情。那些不認識哈米爾卡爾的人則相反,都為馬上就能抓住他而欣喜欲狂。
然而泉眼本身總要乾涸,糧草將會耗盡,投石器也會用壞;雇傭兵的人數是他們的十倍,最終總會取勝的。執政官便想用談判作為緩兵之計。有天早晨蠻族人在他們的陣地—亡發現一張寫滿字跡的羊皮。他為自己在馬卡爾之役打的勝仗辯護,說是元老們逼迫他打仗的。為了表明他仍然信守原來向他們許下的諾言,他提出可以讓他們劫掠烏提卡或伊博-扎里特,由他們任選一處。哈米爾卡爾在末尾宣稱,他並不怕他們,因為他有內應,靠這些內應幫助他能輕而易舉地打敗其他人。
為了向人民炫耀自己的功績,哈米爾卡爾在得勝的第二天就將戰場上俘獲的兩千名戰俘送回迦太基了。他們每一百人為一隊,排成長長的行列進了城,胳膊全都反綁著系在背上的一根銅棍上,銅棍的另一頭系在脖子上。傷兵們流著血也在奔跑,他們身後的騎兵用鞭子驅趕著他們。
他接二連三地派出信使,催促歐塔里特和史本迪於斯趕快行動。可是執政官的行動卻令人難以理解。他先後在埃杜斯、蒙夏爾、特亨等地紮營;有些探子認為他在伊希爾附近,靠近納哈伐斯邊境的地方;有人又聽說他在特布爾巴上游渡了河,似乎要回到迦太基。剛到一處,他又向另一處進發。他所走的路線總是他們不認識的。執政官沒有同他們打過仗,卻一直保持著主動;雖然是蠻族人在追蹤他,卻好像是他在牽著他們的鼻子走路。
有時候他們看見路旁的灌木叢中似乎有山貓的眼睛發出幽光。其實那是一個蠻族人蹲在樹后,渾身塗抹灰土以混同於樹木的顏色。而當他們沿著一條溪澗行進時,側翼上的士兵會忽然聽見石頭滾落的聲響,抬頭一望,只見峽谷的隘口那裡有個赤腳漢子跳起身來逃走了。
不過這種迂迴曲折的行軍使迦太基人更累,哈米爾卡爾的兵力得不到補充,日益減少。鄉下人提供食糧的速度越來越慢,到處都是一副很不甘願甚至敢怒不敢言的神氣,而儘管他一再請求元老院援助,迦太基方面卻毫無動靜。
他們從那些尖木樁上面射箭、扔土塊、糞便和從地上挖出來的石頭,而那六架投石器則不停地沿著平台滾動。
他們認出了哈米爾卡爾,在各個帳篷之間走來走去,發布命令。他的身上裹著一副細鱗棕色鎧甲,身後跟著他的戰馬,他不時停下腳步伸出右臂指點著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