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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朱利安傳奇 第一節

聖朱利安傳奇

第一節

那天吃晚飯時,他父親宣稱,到他這樣的年齡,也該學習狩獵了;他並且找出一本以問答的形式教授狩獵的舊抄本。在那本子里,一位教練教學生馴狗、練鷹、設置陷阱的技術;教人怎樣順著鹿糞找到鹿,沿著狐狸的足跡找到狐狸,根據泥土中埋糞的爪印找到狼;要發現野獸的行蹤有哪些好方法,用什麼辦法把它們從隱藏的地方趕出來,通常在哪些地方藏有野獸,哪些風向對狩獵最為相宜。抄本中還列舉了各種動物的叫聲,記載著向獵犬分配臟腑的規則。
原來那是他的母親,她那頂飄著長帶的帽子被標槍釘在牆上。
大院里的石子路乾乾淨淨,像教堂里的石板地一樣。一條條龍形承雷,龍口朝下,將雨水吐進水槽;每一層樓的窗台上,都擺著彩繪的陶土花盆,盆里的羅勒或天芥菜開滿了一叢叢小花。
多年來一直過著太平日子,所以,狼牙大閘門一直高高懸吊著;城壕里積滿了水;燕子在雉堞的裂縫中營巢;弓手整天在城頭的步道上踱步,每當陽光熾烈,就回到哨樓里,像僧人一樣安然入夢。
他用刀子殺死狗熊,用大斧砍死公牛,用矛槍刺死野豬;有一次,他遇到一群在絞刑架下爭食死屍的餓狼,他就用手中僅有的一根棍棒和它們搏鬥。
它那頑強的生命力把孩子激怒了。他動手捏死了它;鳥兒的抽搐使他的心怦怦亂跳。他渾身感到一種野性的、異樣的快|感。到鴿子終於僵硬時,他覺得自己也支持不住了。
夏天的一個黃昏,天起了霧,各種物體都變得模糊不清。朱利安在花園的葡萄棚下,看到兩隻白色的翅膀在一排果樹的盡頭連連搧動。
朱利安逃出城堡,再也沒有回家。
他也喜歡吹著喇叭,跟著他的狗群奔下山坡、越過溪流,又往上跑向樹林;當公鹿被咬傷,開始呻|吟的時候,他利索地把它砍倒,然後興緻勃勃地看著一群巨獒扒開熱氣騰騰的鹿皮,兇狠地把它撕碎、吞食。
它們的鼻孔冒著白沫,腸子拖了一地,肚子的起伏愈來愈微弱。最後,終於不動彈了,全都在沙地上死去。
城堡四角的望樓是尖頂的,上面覆蓋著鱗狀的鉛皮;牆基築在岩石上,這岩石陡峭地伸到護城河底。
大公鹿彷彿並無知覺;它越過死鹿直衝過來,眼看就要撲到他的身上,頂破他的肚皮。朱利安驚惶失措,連連倒退。那不可思議的畜生卻站住了。這時,遠處響起了一陣鐘聲。那公鹿兩眼通紅,像一位教長,又像一位大法官,莊嚴地連說三遍:
他相信,那是一隻鶴;於是,他投出標槍。
朱利安靠到一株樹上,瞪大了眼睛,凝視著這遍地的死鹿,自己也不明白怎樣完成這場大屠殺的。
有時候,他們擊起鼓,把野兔趕出樹林;狐狸也常常落入陷阱;有時候,一個彈簧夾子鬆開機關,咬住狼的腳脖子。
等到朱利安熟記了所有這些知識,父親就給他配備了一群獵犬。
她皮膚白皙,嚴肅中稍帶高傲。她戴一頂圓錐形的高筒帽,那帽子的尖頂幾乎碰到門楣;她的衣裙拖在身後足有三步長。她管理家事,像寺院里那樣井井有條;每天早晨,她給僕婦們分派好工作,然後監製果醬和膏藥,用紡錘紡線,或刺繡神壇上的桌布。靠著祈禱上帝,她生了一個兒子。
於是舉行了盛大的慶典。城堡里燈火輝煌,琴聲悠揚,鋪著綠葉的地上擺開盛宴,持續了三天四夜。客人們品嘗著奇珍異味,還有像綿羊一般大的母雞;為了助興,大餡餅里居然還藏進一個小矮人!客人越來越多,杯盞不夠用九九藏書了,連號角和頭盔也拿來盛酒喝。
他先把門關緊,又在神壇的台階上撒了糕餅的碎屑,然後他手拿一根小木棒,守候在壁洞旁邊。
他彎下腰去拾取布施,一下子就隱沒在草叢裡,轉眼間蹤影全無。
城堡的主人經常宴請他的軍中老友。他們一面喝酒,一面回憶參加過的戰鬥、令人咋舌的負傷,以及在攻城機的配合下奪取城堡的情景。朱利安在一旁聽著,常常失聲叫好;由此,他父親認為這孩子將來一定是位常勝將軍。但是每到黃昏,他做完晚禱,在傴僂著腰的窮人面前走過時,總要傾囊施捨;他的神態是那樣的謙遜和高尚,以致他母親深信,她的兒子將來準是一位主教大人。
「可恨!可恨!可恨!總有一天,你這殘忍的人會殺掉你的父母的!」
他們經常帶著奧賽爾到野外去。這種狗能很快就發現獵物的藏身地。於是,馴狗的僕人就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把一張巨網罩在它們一動不動的身上。一聲口令,狗吠叫起來;好些鵪鶉就飛出來,撞進了網裡;從四鄰邀來的夫人們,連同她們的丈夫、孩子和侍女,一齊撲上前去,輕而易舉地把它們捉住。
演武廳里掛滿了旗幟和獸頭標本,還有古今內外各式各樣的兵器:從亞馬力人的投石器、嘎拉芒特人的標槍,直到撒拉遜人的短劍和諾曼人的鎖子甲。
他總是披一件狐皮長袍,在家裡走來走去。他為家臣裁決是非,替鄰里排解糾紛。冬天,他觀賞紛紛揚揚的雪花,或讓人給他朗讀故事。春回大地,他騎上騾子,沿著返青的麥田邊的小道走去,一路上和農夫們交談,給他們出點主意。
每天清晨,三個馬伕在石階下等他;那老僧人從天窗里探出身子,徒勞地打著手勢,叫他回去。朱利安頭也不回。他頂著驕陽,迎著狂風,冒著大雨,出去打獵。他用掌心掬泉水解渴,邊跑邊啃野菜果充饑,累了就在橡樹下休息一會;就這樣,他折騰到深更半夜方才回家,渾身血跡斑斑,泥漿點點,頭髮里掛滿了芒刺,身上發出野獸的氣味。他自己簡直也成了一頭野獸。媽媽吻他的時候,他心不在焉,彷彿遐想著深奧莫測的事情。
他的體力漸漸恢復起來;於是,他的父親和他的老師每人扶著他一隻胳膊,陪他到院子里散步。
鴿子被打斷了翅膀,正掛在一株水臘樹的枝權上撲騰著。
一位博學的老僧人教他讀《聖經》,認阿拉伯數字,寫拉丁字母,還教他在小牛皮上畫圖畫。為了避開嘈雜聲音的干擾,他們到一座小塔樓頂上去上課。
朱利安先是驚呆了,突然又感到十分疲憊。他覺得一陣噁心,茫茫然若有所失。他將前額埋在手裡,哭了很久。
他奔下城牆,不顧刺痛,撥開荊棘四處尋找,比一隻小狗還要敏捷。
她剛要呼喊,老人就踏著月光,徐徐地升上天空,一轉眼就無影無蹤了。這時,宴會上的歌聲愈來愈響。她聽到天使們也在歌九_九_藏_書唱;她把頭重新靠到枕頭上。枕頭上方掛著一塊殉道者的遺骨,骨頭周圍鑲有一圈紅寶石。
所有的狗都喂小麥麵包,在專用的石槽里飲水,並且都有一個響亮的名字。
那公鹿身軀高大,全身烏黑,長著一撮白鬍鬚和一對八節犄角。那母鹿全身像落葉一樣金黃,正嚼著地上的青草;小梅花鹿吮吸著媽媽的奶汁,但並不妨礙它的行動。
大公鹿發現了他,向他跳過來。朱利安射出最後一枝弩箭。箭正中它的前額,牢牢地插在上面。
他在小教堂里的座位,就在父母身邊;祈禱儀式無論多長,他總是將帽子放在地上,雙手合十,跪在經凳上一動不動。
後來,老僧以上帝和祖先的名義吩咐他繼續世家子弟的操練。
鹿一聽到箭響,紛紛回頭張望。鹿群中漸漸出現了許多空當,陣陣哀鳴隨之而起;霎時間,鹿群騷動起來,亂成一團。
「該多高興啊,孩子他媽!你的兒子將會成為聖徒!」
冬天的一個早晨,天還沒有亮,他就出發了。他肩上挎著弓,馬鞍上掛著箭壺,裝備齊全。
產婦沒有參加慶祝活動。她一直在卧床靜養。一天晚上,她一覺醒來,發現有個人影在投進窗戶的月光下移動著。那是一個身穿粗佈道袍的老頭兒。他肩上挎一個褡褳,腰帶上掛一串念珠,一身隱士的穿戴。他走近床頭,不見他張嘴,就聽見他說話:
七歲那年,媽媽開始教他唱歌。爸爸把他抱上高頭大馬,鍛煉他的勇氣。孩子在馬背上總是笑容滿面,神態自若,不久就通曉了有關戰馬的知識。
三小時以後,他登上一座高山。那座山是那麼高,從山頂上看去,天空幾乎像是黑洞洞的。在他的前面有一塊岩石,像一道長牆突出在懸崖峭壁上;就在這岩石的盡頭,有兩隻野山羊朝著下面的深谷張望。他身邊沒有箭(因為他把馬留在山下了),只好設法靠近它們;他彎著腰,光著腳,摸到第一隻羊身邊,將一把匕首插|進它的肋骨中間。另一隻受了驚,縱身往崖下跳去。朱利安撲上去想把它砍死,可是,他右腳一滑,張著雙臂摔倒在死羊身上,他的臉正對著萬丈深淵。
忽然,他瞥見小山谷對面的林子邊上有一隻公鹿、一隻母鹿和一隻幼鹿。
劍掛在一根柱子高處的兵器架上,要搭上梯子才能取下來。朱利安順著梯子爬到上面。不料,劍過於沉重,滑脫了他的手指。它緊貼著他父親的身體落下,削破了他的外套;朱利安以為殺死了自己的爸爸,頓時暈了過去。
他的馬走失了,狗也丟下他跑了;他覺得,在周圍的荒山野地里,有許多難以捉摸的危險威脅著他。他心驚膽戰,狂奔著穿過田野,然後,又慌不擇路,一口氣跑回城堡。
拂曉時,賓客們紛紛離去;朱利安的父親在城堡的便門外送走了最後一位客人。一個乞丐突然從晨霧中走出來,站到他的面前。這是一個波希米亞人,他的鬍鬚編著小辮,手上戴著銀鐲,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彷彿有神靈附體,他說了些無頭無尾的話:
小山谷的邊沿太高,它們無法越過。它們在這圍牆裡狂蹦亂跳,企圖逃跑。朱利安不停地瞄準、放箭;弩箭猶如暴雨中的一條條雨絲,紛紛下落。鹿急瘋了,互相撕咬著,踩踏著,從彼此的身體上爬過去;它們的犄角交叉在一起,身體堆成一座小山,又在移動中倒塌。
隨後,他走上一條林間大道。那道路兩旁的大樹頂梢相連,形成一座通向密林的凱旋門。一隻髯從草叢中蹦了出來,一隻麂出現在十字路口,一隻獾從洞穴里鑽出來,一隻孔雀在草地上展開彩屏;朱利安把它們全殺了,可是又來了許多髯、麂、獾、孔雀,還有山烏、樫鳥、鼬、狐狸九_九_藏_書、刺蝟、山貓,越來越多,簡直是數不盡的飛禽走獸。它們戰戰兢兢地圍著他打轉,並用馴良和哀求的目光注視著他。可是朱利安正殺得興起。他一個勁兒地挽弓,揮劍,捅刀,什麼也不想,也記不清做了些什麼。他恍惚覺得在某處打獵,可是記不清進行了多久。只因為他人在場,一切莫不應手而倒,就像在夢中一樣輕而易舉。一幕奇特的景象使他停住了手。許多鹿聚集在一個類似競技場的小山谷里;它們前擁后擠,用呼出的熱氣互相取暖;那熱氣升到霧裡,像一團團輕煙。
看到又能痛痛快快地大殺一場,他興奮得好一會喘不過氣來。他隨即翻身下馬,挽起衣袖,開始射箭。
夜幕將臨;透過樹枝的空隙望去,林子後面的天空紅得像一塊血布。
廚房裡,頭號烤叉可以烤整隻公牛;小教堂金碧輝煌,像國王的小禮拜堂一樣。在城堡的一個僻靜角落,甚至還有一間羅馬式的蒸汽浴室;可是,心地古樸的堡主並不使用它,認為那種東西只符合偶像崇拜者的習俗。
霧天,他隱藏在一片沼澤地里窺伺野鵝、水獺和小野鴨。
課後,師徒倆走下塔樓,來到花園裡。兩個人一面散步,一面對各種花卉進行研究。
善良的堡主左顧右盼,喊了他好一會。周圍空無一人,只有風在呼嘯,霧在浮動。

一天早晨,小朱利安從城頭的步道往回走。忽然,他看到一隻肥大的鴿子神氣十足地停在垛尖上曬太陽。他停下來看它;這段城牆有一個裂口,一塊碎石正好就在他的手邊。只見他手臂一掄,石子擊中了鴿子,那鳥兒縮成一團往壕溝里落去。
他有過不少艷遇,最後娶了一位名門閨秀為妻。
獵犬隊里有二十四頭巴爾巴里的獵兔犬,它們跑起來比羚羊還要快,但性情暴躁;還有十七對布列塔尼的紅毛白斑狗,這種狗意志堅強,胸闊體壯,吠聲洪亮。另外,特意配備了四十頭歐洲粗毛狗格里風,用來襲擊野豬或對付回身鑽窩的野獸,這些狗的皮毛有點像狗熊。好些韃靼巨獒幾乎和驢子一樣高大,它們的毛色火紅,背寬體直,專門用來對付歐洲野牛。西班牙犬的皮毛油光鋥亮,像黑色的緞子;英國人培育的「泰爾波」吠聲清脆,比得上他們的短腿獵兔犬。在另一個院子里,八頭亞蘭看守犬吠叫著轉動它們的眼珠子,搖撼著頸上的鐵鏈;這種猛犬敢於撲向騎手的肚子,見了獅子也毫不畏懼。
夫婦倆互相保守著自己的秘密。但是,他倆都以同樣的深情鍾愛這個孩子;他們對他關懷備至,好像他身上帶著上帝的印記。孩子的小床里墊滿了最柔軟的羽絨;一盞長明不熄的鴿子形吊燈掛在小床上面;三個保姆輪流搖他入睡。這娃娃粉紅的臉蛋,碧藍的眼睛,披著錦緞小斗篷,戴著串滿珍珠的小軟帽,裹在襁褓里舒舒坦坦,活像一個小耶穌。他長牙的時候,一次也沒有哭過。
各種各樣的小鳥常飛到花園裡啄食籽粒。他想出一個辦法:把豌豆裝進一根蘆葦里引誘它們。一棵樹上響起了唧唧喳喳的鳥叫聲。於是,他輕手輕九-九-藏-書腳地走上前去。他舉起蘆葦,鼓起腮幫子吹它;只見那些小東西像雨點似的紛紛落到他的肩上,多得使他忍不住笑了,對自己的巧計頗為得意。
從此以後,他見了兵器就害怕。一看到白刃,他的臉就變色。這種怯弱的表現,使他的全家人大為失望。
城堡里,金屬配件到處閃閃發光;室內的壁衣擋住了寒氣;櫥櫃裡衣物充實;酒窖里酒桶高壘;橡木銀箱被錢袋壓得咯吱咯吱地響。
等了好久,他看到一個粉紅色的小鼻子伸了出來,接著是老鼠的整個身軀。他輕輕打了一棒,在這不再動彈的小軀體前面驚呆了。一滴鮮血玷污了石板地。他急忙用衣袖擦掉血跡,把死鼠扔到屋外。事後,他對任何人都隻字不提。
這時,氣溫已經升高,霜也融化了,大片大片的水汽飄浮在半空中,太陽也出來了。他發現,遠處有一個結了冰的湖塘發著鉛灰色的光。湖心有一頭他沒有見過的野獸,那是一頭黑臉海狸。距離雖遠,只一箭,朱利安就把它射倒;他無法取走它的皮,未免怏怏不樂。
不久,他走進一座樹林。一隻凍僵了的山雞停在樹枝上睡覺,把頭藏在翅膀底下。朱利安用劍一撩,削去它的雙爪。他也不去撿拾,繼續往前走去。
傳來一聲慘叫。
父親想使他高興,送給他一柄撒拉遜大寶劍。
「啊!啊!你的兒子!……鮮血遍地……光榮顯赫……極樂長存!真是帝王之家!」
他下了山,回到平地,隨即沿著河邊的一排柳樹走去。白鶴接二連三地掠過他的頭頂。朱利安揮動鞭子抽打它們,沒有一隻倖免。
病體痊癒后,他執意不再打獵。
那天晚上,他怎麼也睡不著。在掛燈的搖曳不定的燈影中,他總是看到那黑色的大公鹿。它的預言老是糾纏著他;他反覆地與之鬥爭:「不!不!不!我決不可能殺死他們的!」可是,他反過來一想:「要是我真會那樣做呢?……」他確實擔心,魔鬼會誘使他產生那樣的邪念。
鷹也許比犬更勝一籌;這位老爺不惜重金,買來了高加索的雄鷹,巴比倫的兔虎,德意志的大鵰,還有從天涯海角的高山陡壁上捕來的隼。它們棲息在一間草棚里,按身量的大小被拴在橫架上。在它們前面有一塊草地,養鷹的僕人按時放它們下來活動筋骨。
兔網、魚鉤、狐狸夾子和各種器械也一應俱全。
有一天望彌撒時,他偶一抬頭,恰巧看到一隻小白鼠從一個壁洞里鑽出來。它一溜小跑,跑上了神壇的第一級;然後,它忽兒左,忽兒右,繞了兩、三個圈子,又從原路溜了回去。下一個禮拜天,一想到又可能看見它,他的精神就不集中了。小白鼠果然來了;於是,每個禮拜天,他總要等它出來。他終於感到了厭煩,對它產生了仇恨。他決心擺脫這個小東西。
有時候,望得見一隊牲口馱著貨物在山谷里經過,領隊是一個身穿東方服裝的外國人。城堡主人看出那是個商人,就打發僕人去邀請他。那外國人毫不疑惑,也就改道相隨;到了會客室,他從箱子里取出成匹的天鵝絨,整幅的絲綢,還有金銀首飾,各種香料,以及用途不明的稀奇古怪的物品,末了,商人非但不會吃虧,而且總能賺走一大筆錢。有時,一群朝聖者前來叩門。他們把濕衣掛在灶前烘乾,吃飽喝足,就敘述起旅途見聞:在浪花飛濺的大海上迷航,在滾燙的沙漠里步行,異教徒的殘暴,敘利亞的洞穴,還有耶穌的馬槽和墓塚。然後,他們從罩袍里掏出貝殼,送給小少爺。九-九-藏-書
馬夫們每天投標槍消遣,朱利安很快就練得十分出色。他能夠將標槍投進瓶口,能擊碎風標上的齒盤,或站在百步以外,打中門上的銅釘。
朱利安用這種方法獵獲了鷺鷥、鷂鷹、小嘴鴉和禿鷲。
可是,朱利安瞧不起這類不費力氣的小玩意兒;他喜歡架鷹縱馬,到偏遠的地方去打獵。他幾乎總要帶上那隻雪白的斯基提亞大角鷹。那鷹的腦門上有一個肉瘤,上面長著一撮羽毛;在它藍色的爪骨上晃蕩著一對金鈴。馬賓士著,大地向前伸展。鷹停在主人的手臂上紋絲不動。朱利安突然鬆掉拴著它的細繩,把它拋向天空;這猛禽箭一般直插藍天;只見一大一小兩個黑點在空中盤旋了幾圈,又合到一塊,接著就消失在蔚藍的蒼穹之中。不一會,它撕咬著什麼鳥兒飛了下來,落到主人的護臂上,兩隻翅膀還在微微地顫動。
第二道牆用木樁圈成。牆內有一片果樹林,後面是一溜花壇,各色鮮花組成好些花體字;再往裡,有納涼用的穹頂葡萄棚,還有一個供青年侍從們娛樂的槌球場。圍牆的另一邊有犬舍、馬廄、麵包房、榨汁機和糧倉。木牆周圍有一片綠油油的牧草地,它的外沿栽著一圈茂密的荊棘籬笆。
說完,它屈腿跪倒,緩緩地合上了眼皮。
他的丹麥小馬踏著均勻的步子,把地面踩得咯咯直響。兩隻矮腳狗在後面跟著。地上的薄冰濺到他的斗篷上。晨風頗為猛烈。東方開始發白;這時,在熹微的晨光中,他望見一群兔子在洞口跳來跳去。兩頭矮腳狗呼地撲了過去,一陣子東追西咬,立時咬斷了它們的脊梁骨。
弓弦又響了。小梅花鹿應聲倒地。母鹿見了,仰起脖子,眼望長天,發出一聲深沉的哀鳴。那鳴聲撕心裂肺,像是人的哀號。朱利安更加憤怒,朝著它當胸一箭,把它射翻在地。
小山坡上的樹林里,有一座城堡,朱利安的父母就居住在這座城堡里。
整整三個月里,媽媽憂傷地守在他床頭祈禱,爸爸長吁短嘆,不停地在走廊里徘徊。他招聘來最有名的醫生為他治療。醫生們給了他許多葯。他們說,朱利安的病是中了風邪引起的。有的說,他害了相思病。可是,這年輕人只是一個勁兒地搖頭,不回答任何問題。
天亮后,盤問了所有的僕役,他們都說沒有看到過隱士。夢幻也罷,現實也罷,這總是上天的一種啟示;然而,她審慎地保持著緘默,生怕別人說她不知天高地厚。
他認為,這一幻覺產生於頭腦的疲憊,他確實睡得太少了。他心想:「要是我談起這件事,人家一定會笑話我的。」然而,一想到他兒子可能真有貴人之命,他不禁目眩神迷起來,儘管這種許諾並不真切,甚至連是否確實聽到過,他還在滿腹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