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尼斯那斯
安東尼在碎冰塊中辨出了鹽霜、貝殼和荊棘叢的痕迹——不知是痕迹還是這些東西本身。鑽石像眼睛一般熠熠發光，礦石閃閃爍爍。
斯芬克司
喀邁拉
啊！不相識的，我多麼迷戀你的雙眼！我像一隻狂熱的鬣狗圍著你轉，祈求你讓我受孕。這慾念把我折磨得多苦！
喀邁拉
海獸
它的捲毛甩向兩邊，一邊和腰身的毛攪在一起，一邊直拖到沙地上，同它的身子一起上下左右搖個不停。
兩者都無法使我膽戰心驚，我拒絕幸福，我感到自己定將永生。
一個老婦人
你既然老是沉默不語，就別再叫我了，別叫我了！
因為我要保守秘密！我在思考，我在計算。
死神訕笑，淫慾之神咆哮，他們彼此摟腰齊唱道：
我朱紅毛皮的波紋與沙礫的閃光交相輝映。我用鼻孔傳播寂寞的恐怖，我用嘴巴散布瘟疫。如有軍隊來沙漠冒險，我必定吃掉它們。
掃羅王自刎而死，拉齊亞斯為正義獻出生命，安提阿的聖女貝拉吉也以身殉道，阿勒頗的多米寧和她的兩位千金，還有三位聖女都不惜一死。你再想想那些急於犧牲的教士如何英勇就義。為了更快地殉難，米勒地方的貞女們用帶子欣然自盡；哲學家赫熱西亞在敘拉古宣揚死亡，他講得如此娓娓動聽，致使人們紛紛離開妓院去田野上弔。羅馬貴族還把死亡當作享樂呢。
年輕女人變得越加肥胖豐潤，她身上的長袍閃出絢麗奪目的光彩。她鼻翼顫動，柔美地轉動著眸子。
不過，這個女人更為老邁，而且瘦得出奇。
海洋之國居住著不同的民族。有的在暴風雨中棲身，有的在晶瑩寒冷的萬頃波濤里游弋，像牛一般啃食大片的珊瑚蟲，用吸管吸取大海的落潮，用雙肩負擔沉重的大海之源。
只有一隻眼，一個面頰，一隻手，一條腿，半個身子，半個心臟。它們高聲說著話：
斯芬克司
就在紅日的正中，耶穌基督的面容是多麼燦爛輝煌。
然而當我轉向北風時，我那些密如排排長矛的鹿角便開始嚎叫。於是，森林顫慄，河水倒流；果實的莢殼爆裂，青草像膽小鬼的頭髮那樣豎立起來。
我們總是直來直往，遇淤泥便踩過去，有深溝便越過去——我們是最勤勞、最幸福、最有道德的人。
麒麟
不！不成！
我和你一樣氣憤難平，我叫，我咬，我像垂死的人那樣滿身虛汗，看起來和死屍也無區別。
它的叫聲得到如此眾多的呼應，連森林也震顫了。
是的，死亡是種強烈的愛，許多隱修士都屈服於它的力量。
另一個女人
小時候，我喜歡用石子堆砌隱修堂玩耍。母親總是在我旁邊觀看。後來她詛咒我棄她而去，傷心得大把扯下自己的白髮。如今，她的屍體安放在茅屋中央，四圍的牆壁已經坍塌。狼狗聞到氣味，竟從牆洞伸進它的嘴來！真可怕！真可怕！
安東尼
安東尼一動不動地停在兩者之間，端詳著她們。
加油干呀，夥計們！施展出你們嚼東西的本領吧！
安東尼
淫慾之神
布萊米
我，地下瑰寶的主宰，我對昔日帝王陵寢的秘密了如指掌。牆裡伸出的鏈支撐他們的頭顱，他們心愛的女人漂浮在附近斑岩池的黑水裡。他們的財寶在一個個大廳里擺成菱形、山丘形、金字塔形。在陵寢下窒悶的黑暗中長途跋涉以後，可以見到金河、鑽石林、紅寶石牧場、水銀湖泊。
喀邁拉
斯芬克司
斯芬克司
欣喜若狂：
接
https://read.99csw.com著，草木亂石融為一體。然而，鬼怪的包圍圈鬆開了，頃刻之間，天空變得湛藍，於是出現了：
一股鹹味撲進他的鼻孔，這時他面前出現了一片海灘。
她年輕，美麗絕倫，起初他把她當成阿莫娜麗亞了。
安東尼
它把鹿角倒轉，從裏面傳出妙不可言的輕柔音樂。
斯芬克斯
他舉目遠眺，瞥見飲風生存的全部飛鳥：谷依特、阿雨提、阿爾法里姆、高加索山脈的猶克乃特，還有被謀殺的阿拉伯人顯靈的荷瑪伊。安東尼聽見鸚鵡說人話，碩大的海鳥像嬰兒一般啼哭，像老嫗一般冷笑。
你每晚枕著大地入睡時，你恨不能讓它埋葬了你！
難道是我的過錯？怎麼！快離開我！
「請增強我的力量！」
它們抬起的大腿活像一個個樹樁，越聚越多。
我的趾甲彎曲如螺旋鑽，我的牙齒尖利如鋸齒，我轉折自如的尾巴插滿標槍。我往左投，往右投，往前投，往後投。瞧！瞧！
一塊麻布片從她的白髮直裹到她的腳踝，她的雙腿細如拐杖。象牙一般白亮的牙齒使她土灰色的皮膚顯得更加黝黑。她的眼眶發青，眼裡閃爍著墓燈樣的光。
安東尼
薩杜扎格
安東尼畫著十字，開始祈禱。
它用爪子刨土，像公雞打鳴一般叫起來。
是我使你變得嚴肅，讓我們緊緊擁抱在一起！
夏波德人
斯芬克司
他的厭惡之情有增無已，因為他看見了：
活下去吧！享樂吧！所羅門勸人快活，你應當隨心所欲，隨眼所欲！
老婦人
喀邁拉
噢！荒唐！荒唐！這能怪我么？我對祈禱已感到厭倦，我的心已變得鐵石一般無情！而昔日的我卻滿心洋溢著愛！……
安東尼
遠處，巨鯨掀起了水柱。從海天深處游來了
它們，圓的像羊皮袋，扁的像刀刃，凹凸不平的像鋸齒，都在沙灘上緩緩前行。
沒有胃的昆蟲依舊吃著東西，乾枯的鳳尾草仍鮮花盛開，殘缺的四肢又重新長出。
她喃喃說道：
你一定對你倆月下漫步于林間的情景記憶猶新。你們緊握雙手，激動得渾身發抖；你倆的眸子相互吸引，眼波傳情。你們心花怒放，彷彿捲入了柔情的漩渦，如醉如痴……
死神
他竟什麼也不害怕了！
天色逐漸發白。
於是，各種各樣的猛獸倏忽出現：有半鹿半牛的特拉日拉菲斯，有獅身螞蟻尾、生殖器逆向的米爾梅科萊奧，有讓摩西膽寒的六十肘長的巨蟒阿克薩爾，有用臭氣熏死樹木的大黃鼠狼帕斯提那卡，有用接觸讓人變蠢的普勒斯特羅，有居住海島的帶角野兔米拉格。豹子法爾芒大吼震破自己的肚腹，三頭熊色納用舌頭舔死自己的子女，公狗塞普將它的藍色乳汁灑到岩石上。蚊子嗡嗡作響，蛤蟆亂蹦亂跳，蛇也打起唿哨來。閃電雪亮，冰雹大作。
你一動彈，我就滑下來了！
走在前頭的是：
死神
就在此地，喀邁拉，停下來吧！
長著垂地豬頭的黑水牛，脖頸細長，軟似腸衣。它俯卧在地，濃密堅硬的鬃毛覆蓋了它的臉和四蹄。
但她更為高大，豐腴，披著像蜜一樣金黃的頭髮；她兩頰施了脂粉，頭上插著玫瑰花。綴在她長袍上的金屬片五光十色。她有兩片富於肉感的紅唇，她情思昏昏，睡眼惺忪，看上去彷彿一個盲人。
然而，既然實質是統一的，為什麼形式卻變化無常？
我有象牙蹄子鋼牙齒、朱紅的頭、雪白的身，我額上的獨角有彩虹的花紋。
魚鱗和海豹須磷光閃閃，海膽像車輪一般旋轉，石菊伸出的螺旋角有如繩纜，牡蠣抖響硬殼的鉸鏈，珊瑚蟲伸出觸鬚，水母像水晶球一般戰慄，海綿漂來漂去，海葵噴水，苔蘚、海藻顯示了盎然的生機。
死神
斯芬克司
是你，倔強任性，來迴旋轉！
南風向我迎面刮來時，鹿角發九九藏書出聲音，引來一些欣喜若狂的飛禽走獸。蛇將我的腿纏住，黃蜂緊貼我的鼻孔，鸚鵡、鴿子和白鹮棲息在我的角杈之間。聽！
一頭綠眼獅首羊身的怪獸騰空而起，鼻孔噴火，用龍尾拍打自己的雙翼。它旋轉著，狂吠著。
啊！幸運呀，真幸運！我親眼見到了生命的萌發，運動的產生。我的脈搏跳得如此劇烈，快把血管脹破了。我想飛，想游泳，想像狗一般叫，牛一般鳴，狼一般嚎。我多麼想長出翅膀，長出甲殼，長出硬皮，長出長鼻！我多麼想噴雲吐霧，扭曲身子，讓它開裂，散到各處，滲進萬物，同氣味一起發散，像草木一般生長，像水一般流淌，像聲音一般震響，像光一般發亮。我多麼想躲進所有的形體，鑽進每一個原子，直到物質的深部——成為物質！
她們的聲音在天際回蕩，越變越強，直把安東尼震翻在地上。
然而你相信肉體能夠復活，復活會使生命永存。
你對姦淫、偷盜、搶劫一無所知，也從未領略過見到穿衣服時受尊敬的女人裸體時的歡愉。
我精疲力竭，彷彿渾身的骨頭散了架！
一群阿斯托米人
她
第一個女人
再試試！你把我壓壞了！
他俯身注視著絕壁。
「我加快物質解體！」
我的腳自從平放在地上就再也抬不起來。青苔像皮疹一般長在我的嘴上，過分的冥思苦想已使我無話可說。
西諾色法爾
可怕的斯芬克司，你捉不住我！
我對那一切嗤之以鼻！帝王的葬禮、種族的滅絕都能引起瘋狂的歡愉。戰爭中的音樂、羽翎、旌旗、金鞍以及隆重的儀式，都為了向我致以更大的敬意。
我雲遊四方，從迦勒底到韃靼大沙漠，從恆河兩岸到美索不達米亞。我飛奔時速度超過鴕鳥，賽過狂風。我穿過棕林，馳過竹叢，躍過江河。鴿子在我頭頂盤旋，只有處|女能把我駕馭。
別抵抗了，我是萬能之神！我嘆息，森林便呼嘯轟鳴；我激動，江河便澎湃洶湧。一切貞操、勇氣、虔誠都在我呼出的芳香氣息里化為烏有。男人每走一步都和我形影相隨，他，臨近墳墓也會回身向我走來！
大海漲潮后便退潮，風吹過時麥田起伏波動，商隊穿過沙漠，塵土飛揚，城邑傾圮；我的視線卻從不受干擾，始終透過現象達到難於知曉的境界。
我們撕碎花瓣，敲碎果實，攪渾清泉，強|奸婦女。憑藉我們雙臂的力氣，本性的殘暴，我們成了這裏的主宰。
即刻，或者稍等片刻，都無關緊要！你屬於我，有如屬於我的太陽、人民、城市、國王、山上的積雪、田野的青草。我飛得比鷹高，跑得比羚羊快。我甚至能使希望破滅，我已戰勝了上帝之子！
卡脫布勒巴斯
淫慾之神
安東尼轉身便逃，兩個女人各放一隻手到他肩上。
安東尼眼看它消失了。
斯芬克司
瑪爾提朔拉斯
原來是一個死人的頭，頭上戴著玫瑰花環，頭部下面是珠光般雪白的女人上身，下身裹了一塊星星點點的布條，酷似一條尾巴。它全身上下不斷蠕動，彷彿一條直立的巨蟲。
阿莫娜麗亞如今究竟在何方？
綠葉簌簌搖曳著，樹枝相互碰撞著。突然出現一隻長著公牛頭的高大黑鹿，兩耳中央長著一叢白色的鹿角。
這時，地上的草燃燒起來，在裊裊升騰的火焰里豎起：
血和乳從它們嘴裏流出來，雨水灑在它們毛茸茸的脊背上。
它又汪汪叫起來。
我卻十分輕鬆愉快！我向人們昭示光輝的前景、雲端的天堂、遙遠的樂土。我向他們的心靈灌輸永恆的狂想、幸福的設計、未來的藍圖、榮華的美夢、愛情的山盟海誓、貞節的堅定決心。
我們是侏儒，像寄生蟲爬滿駝峰，我們麇集在人間。人們燒死我們，淹死我們，踩死我們，而我們卻不停地再生，生命力更強，數量也更多，多得嚇人！
安東尼，沒有人看見過我的眼睛，或者說，看見過的都已死亡。只要我抬起眼皮——我紅腫的眼皮，你就會立即死去。
噢！不錯，太陽照亮的一切都使我煩惱！
我的誘惑力更是深不見底！花崗石也能引起淫|亂的性|愛。人們急不可耐地奔赴令人恐懼的幽會，自願帶上他們所詛咒的鐐銬。娼妓為什麼使人神魂顛倒？夢景為什麼荒誕無稽？我的悲哀為什麼無邊無際？
聽！
安東尼
又是魔鬼作祟！這次是雙重面目：一個是姦淫邪魔，一個是毀滅凶read.99csw.com神。
長袍撕開，露出淫慾之神的全身。她身材修長，臀部肥滿，披著波浪一般的濃密長發，發梢隨風飄動。
碎石猶如腦子，鐘乳石有如乳|頭，鐵花好似繡像的壁毯。
喀邁拉
他支起雙肘伏在地上，屏住氣息注視著。
老婦人
你來吧！到我們廣闊無垠的世界里來吧，還沒有人來過這裏呢！
某種震動使他不時微微睜開雙眼，他在黑暗中瞥見面前出現一個妖怪模樣的東西。
啊！幻想的精靈，為了解除我的煩惱，張開你的翅膀把我帶走吧！
它們從天而降，從地里冒出，從石縫裡淌出。到處是發光的眼睛、咆哮的嘴唇、鼓起的胸脯、伸長的爪子、格格響的牙齒、劈啪響的肉體。有的分娩，有的交媾，有的一口吞下對方。
它們因擁擠而窒息，因接觸而繁殖，一個壓著一個地往身上爬；全都圍繞著安東尼有規律地左右搖晃，地面彷彿變成了船的甲板。安東尼感到蛞蝓粘滿了腿肚，毒蛇使雙手冰涼，正在結網的蜘蛛將他關進它們的網裡。
那時，每天清晨，天際的流沙裊裊升騰，彷彿香煙繚繞。太陽落山時，晚霞映照在十字架上，宛如朵朵爭妍鬥豔的火紅：的花。午夜，我時常感到，萬籟俱寂中，天地萬物、芸芸眾生都與我共同默禱為人敬慕的天主。啊！那動人心弦的禱詞！那神往時無邊的樂趣！那上天的饋贈！可如今竟到了這步田地！
我們的肩更寬；沒有一頭牛、一頭犀牛或一頭象能比我們馱更多的東西。
在他對面，尼羅河對岸出現了獅身人面的怪獸。
哦！這傢伙……有……有……倘若我願意呢？……它的憨勁迷住了我。噢！不！不！我不願意！
他號啕痛哭。
張開你的嘴，抬起你的腳，爬上我的背吧！
你追不上我，你太笨重！
安東尼聽著，但不回答；這時，從另一端出現
對他說：
「你孕育，加速我死亡！」
也許此刻她正在浴室里一件件脫掉身上的衣裳。她首先脫下外衣，松解腰帶，然後脫下緊身長衫和內衣，摘下項鏈。她裸|露的身體隨即被肉桂香味的水氣包圍，最後，她躺到溫熱的花瓷磚上。她那黑色羊毛一般的美髮披散到她的臀部。過分濕熱的空氣使她感到窒悶，她喘著氣挺起胸脯，乳|房高高隆起。呀！我已無法控制自己的肉|欲！悲傷之餘，還受到情慾的折磨，真是雙重的苦楚，這太過分了！我再也不能容忍我自己了！
當心，你快跌進我嘴裏了！我飲火，火就是我；我到處飲火：從雲端，從石縫，從枯樹里，從走獸的皮毛里，從沼澤的泥水面上飲水。我用自己的體溫維持火山，我構成寶石的光芒，金屬的色澤。
白晝終於來臨，金色的雲霞盤旋升騰，像撩開聖龕的帳幔，露出天空。
陣陣狂風捲來各種奇妙的形體：狍腳、鱷頭、蛇尾的鴟梟、虎面的豬、驢臀的山羊、熊一般毛茸茸的青蛙、大如河馬的變色龍、一頭哭一頭叫的雙頭牛犢、像陀螺一般旋轉的聯臍四胞胎、像幼蠅一般飛翔的雙翅肚腹。
斯芬克司
別吹得太厲害！雨點會淋壞我們，虛假的聲音會傷害我們，黑暗也會刺瞎我們的眼睛。微風與芳香造就了我們，我們滾著，漂著，比夢幻稍重，卻並不完全有生命……
巴比倫巴力廟的壁畫正好再現了這些原始的形態；迦太基港一幅鑲嵌畫也畫的是它們。有時我自己也彷彿看見天上出現類似的形態。穿過沙漠的人也遇到過一些難以描繪的走獸。
我尋覓新的芳香，更碩大的花朵，追求從未領略過的歡樂。我一旦在什麼地方見到頭腦清醒的人，我便撲上去把他掐死。
安東尼
重又仰卧在絕壁之上。
喀邁拉
我怕犯罪！
薩杜扎格
在瀰漫的霧氣里，安東尼看見團團雲彩和乾廓不清的弧線。後來他看清了，好像是人體的外形。
紋絲不動，定睛瞧著獅首羊身獸說：
來吧！我是安慰，休憩，遺忘，永恆的安詳！
這時，鳥獸草木已混雜難辨。珊瑚樹貌似無花果樹，枝椏間竟長出了手臂。安東尼以為在兩片樹葉間看見了一隻蛹，卻原來是只翩躚起舞的蝴蝶。他正要踩上一塊卵石，一隻灰色蝗蟲忽然一躍而起。昆蟲有如玫瑰花瓣裝點著一顆小樹；蜉蝣的殘骸使大地變成白茫茫一片。
安東尼發起抖來。
快跑！快！
回想當年我和阿蒙的那次結伴旅行，為的是尋覓寂靜而偏遠的處所去建立寺院。最後一天晚上，我們加快步伐，並肩前行，口中默念經文，卻一言不發。太陽漸漸西沉，我倆的影子有如兩個越拉越長的方尖碑，始終在我們面前移動。我們折斷手杖，到處插上些小十字架，作為修建誦經間的標誌。黑夜姍姍來遲，地面黑影起伏，天上還殘留著大片的紅霞。
這時，出現
快跑！快！
我們在樹枝間跳來跳ｈtｔｐｓ://ｒｅaｄ.99csw.ｃｏm去，覓食鳥蛋；我們拔去小鳥的羽毛，把鳥窩頂在頭上當便帽。
我的七十四根空心鹿角有如笛子。
繼續說：
瑪爾提朔拉斯扔出它尾上的尖刺，尖刺箭一般射向四方，頓時血滴像雨點似的敲打著樹葉。
獻上自己的乳|房：
她
安東尼又驚又怕，連忙站起身來——他以為看見自己的母親復活了。
第二個女人
你跑這麼快，究竟想去哪裡？
不！阿莫娜麗亞後來並沒有離開她。
能找什麼快樂？我的心感到厭倦，我已經老眼昏花！
一條長著三葉形肉冠的紫色巨蛇，嘴裏兩顆牙，一上一下。
我讓人安睡，我是歡樂，生命，我是永無止境的幸福！
各種植物都長出了枝椏；它們彎曲如拳須，長如尖釘，圓如扇面。葫蘆如同一個個乳|房，樹藤像蛇一般互相纏繞。
「請讓我的腐爛繁衍增長！」
我不跟你在一起，你太輕狂！
這是為什麼？
你昔日希望憑藉燭光從死人臉上發現的東西，或者你在金字塔那邊流浪時想從人類殘骸形成的大沙漠里找到的東西，我都能揭示於你。那會兒，不時有死人頭蓋骨滾到你的腳下。你抓起一把塵土，讓它從指間落下，你的思想便化人塵土，變得虛無縹緲。
喀邁拉
安東尼用雙手緊緊按住自己的心窩，他感到自己的靈魂似乎被音樂的旋律攝走了。
幻影逐漸淡化，最後消失了。
頃刻間出現一片森林。一些大猴四腳著地跑來跑去：原來是些長著狗頭的人。
我肥胖，憂鬱，膽怯，時刻感到肚子下面泥濘的溫暖。我的腦袋如此沉重，全然無法把它托起，只能拖著它慢慢滾來滾去。我半張著嘴，用舌頭啃掉我用氣息澆灌的毒草。有一次，我竟不知不覺吞下了我的蹄子。
獅身人面獸逐漸下陷，最後消失在沙礫中。與此同時，獅首羊身獸伸長舌頭匍匐前行，它繞著圖漸漸遠去了。
死神
巴比倫的德達伊姆樹長出了人頭，曼德拉草引吭高歌，巴拉斯根賓士在草原。
他已經不在自己的茅廬，而在大沙漠里，身旁是這兩頭怪獸，獸嘴觸到了他的肩頭。
藤一般的長發把我們系在大地上。我們的腳大如陽傘，我們便在腳蔭下過著單調的生活。陽光只能從厚實的腳跟間照到我們。沒有干擾，也不工作！儘可能低下頭，這便是幸福的秘訣。
他苦笑起來：
老婦人
某些線條，猶如一張模糊的面孔，印在我們的胸前，再沒有別的！我們只考慮消化，如何能吸收排泄得更好。我們的上帝在我們的營養液里平平靜靜地浮遊。
做一件能和上帝匹敵的事吧！你想想，上帝創造了你，你卻以你的勇氣任意毀滅他的作品！連艾羅斯特拉特也沒有領略過比這更大的樂趣呀！而且，你的肉體把你的靈魂大大嘲弄了一番，你總算可以報仇了。你不會痛苦的，很快就會結束，你怕什麼？無非是一個大黑窟窿！也許是空的？
因此，死亡不過是幻景，是掩蓋永恆生命某些歷程的面紗。
安東尼吸著綠葉的清香。
你撒謊，虛偽的斯芬克司！為什麼你老呼喚我，卻又不信任我？
是曙光，還是月光？
不！絕不！
哦！我想起來了，是魔鬼作祟！它甚至複述了我向老狄第穆學來的色諾芬、赫拉克利特、梅里斯和阿那克薩戈拉諸哲人有關「無垠」、「創九_九_藏_書造」、「不可知論」的學說！
走過來呀！誰攔住你啦？
我們少不了咬下母牛的乳|頭，挖掉猞猁的眼珠。我們從樹上往下大便，我們在光天化日之下干卑鄙的勾當。
喀邁拉
到城郊拉戈提斯去，推開一扇藍漆的門，當你走進噴泉叮咚的庭院時，一個女人會翩然來到你的面前。她身穿鑲金邊的無袖白色長袍，雲鬢披散。她清脆的笑聲有如伴舞的響板樂音。她聰明伶俐，在她的撫愛里，你會嘗到接受宗教奧義啟蒙時的自豪和慾望緩和時的慰藉。
麻布片打開了，露出了死神的骷髏。
斯芬克司
格里豐
人摔下去必死。只須往左邊一滾，再容易不過了。必須這麼做，只能這麼做！
巴西利克
我在迷宮的廊下奔跑，我在群山之巔盤旋，我掠過波濤洶湧的水面，我在懸崖絕壁下任意叫喊。我用嘴攀附流雲，我用長長的尾巴在海灘上畫線，連山崗也按照我雙肩的輪廓造型。而你卻永遠紋絲不動，或者只用爪尖在沙礫里描畫字母！
它把角權斜下來，裏面傳出刺耳的呼喊聲。安東尼彷彿被撕裂那樣難受。
安東尼
「我協助播種發芽！」
喀邁拉
別跑這麼快，別飛這麼高，別叫這麼響！
我們在自己的半間房子里，同自己的半身妻子、半身兒女生活得自由自在。
囁嚅著說：
別在我臉上噴火，也別在我耳邊嚎叫！你熔化不了我的花崗石！
何必樂極生悲！只要遠遠望見此類歡樂，您就不由得憎惡萬分。那千篇一律的動作，漫長的歲月，世間的醜惡，甚至太陽的蠢行都會使你感到厭倦！
它伸出腳爪，搖著前額的絛帶，然後俯卧在地上。
我從前還自以為能皈依上帝呢！
有三排牙齒的龐然大物——人面巨型紅獅。
無頭：
我背靠地道門舞動利爪，用我的火眼金睛監視不速之客。寸草不生的廣袤原野伸向天際，遍布著遊子的累累白骨。為迎接你，雙扇銅門會自動開啟，你會聞到一股礦藏的氣息，這時，你立即往下走進洞穴……快！莫遲疑！
一定在某處存在著最原始的形態，其軀體乃是一些影象。如果能弄清這些形態，就能對物質和思想的聯繫了如指掌，正是這種聯繫決定了生命的存在！
喀邁拉
「你摧毀，促成我新生！」
它吐出的氣息形成濃霧。
他目不轉晴地盯著地面。
它不高興地叫著。
淫慾之神
長著禿鷲嘴喙的獅子，白翅，紅爪，藍脖。
我慫恿人們作危險的旅行，從事偉大的事業。我用腳爪雕鏤建築的奇迹。是我在波賽納陵墓的金字塔上懸挂了鈴鐺；是我在大西洋島嶼的碼頭上建造了青銅牆。
他設法站立起來，隨後又倒了下去，牙齒格格作響。
年輕女子
年輕女人
俾格米人
站起來！
繼續道：
說話時張開雙臂：
你可曾把愛慕你的女子緊抱在懷裡？你能否憶起她不顧羞怯委身於你，用甜蜜的眼淚洗去自己悔恨的情景？
老婦人說話時越變越瘦，一隻蝙蝠在她的禿頂上盤旋。
隱士，隱士！你定能在石群里尋出鑽石，在沙礫里找到清泉，在你忽視的偶然機會裡感到興趣盎然。有些處所風光如此旖旎，使人恨不能撲進大地的懷裡。
斯芬克司
為了爬到我高貴的額頭，最強壯的人順著我的頭帶像登梯一般攀緣而上。疲憊不堪時他們便自動從上面倒栽下來。
他最後看見的是細小的圓粒。針頭大小的圓粒周圍長了些顫動的纖毛。
我把所有苦苦思慕上帝的人吞到肚裏。
酷似陽光透射的氣泡。
斯芬克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