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魔鬼
安東尼
你升上天空，一直升上去，你永遠達不到天頂！你往地里走，走億萬億萬個世紀也達不到底；因為沒有底，沒有頂，沒有高，沒有低，什麼界限也沒有。空間包含在上帝之內，上帝不是宇宙或大或小的一部分，而是廣闊無垠！
上帝是因為無能而容忍惡，抑或出於殘忍而保存惡？
魔鬼
他一眼瞥見了南方的十字星座和大熊星座，天貓星座和半人半馬星座、劍魚星座的星雲，獵戶星座的六個太陽，木星和它的四顆衛星，以及其大無比的土星的三環！還有後人即將發現的所有行星和恆星！安東尼雙眼充溢著這些星辰的光；他努力思索如何計算它們的距離，隨後，他垂下頭。
於是他來到月亮面前，月亮像一塊滾圓納冰球，上面覆蓋著一層紋絲不動的光。
魔鬼飛翔著，撲在他身上的安東尼樣子彷彿在游泳。魔鬼張開翅膀，把他全部遮住，看上去像一團雲。
安東尼
對……對！我理解其中的意思！是一種超乎愛情之樂的喜悅！上帝的博大使我目瞪口呆，氣喘吁吁！
事物只有通過你思想的媒介才被你認識，你的思想像一面凹鏡歪曲了事物，而且你沒有任何方法足以驗證你認識的準確性。
魔鬼抓住安東尼，然後用手臂托住他。他望著安東尼，張大嘴巴想把他吞下去。
如果實體能夠分裂，它就失去了自己的性質，就不是實體了，上帝也就不復存在。因此他像無限一樣不可分。而且，如果他擁有一個身體，他就必然由各部分構成，就不再是一個九-九-藏-書整體，就不再是無垠的了。因此，他不是一個人。
安東尼
可你還妄想打動他！你同他說話，甚至用道德、善良、公正、仁慈的字眼美化他，卻不承認他本具有全部的美德。
安東尼
他們繼續往上升騰
開始之前他沒確定目的，到如今有目的也無用了。
我此刻幾乎辨不出地球了，它已同別的火團混在一起。
無垠的！
魔鬼
魔鬼
「形式」也許是你的錯覺，「實體」也許是你的想象。
安東尼
沒有一點聲音！甚至聽不見鷹的聒噪！什麼也沒有！……我俯身傾聽眾行星和諧的樂音。
魔鬼
沒有虛！沒有空！到處都有實體在恆定的空間運動。空間如果有垠就不再是空間，而是一個實體，因此空間是無垠的。
魔鬼
怎麼不是？你能知道它的終點嗎？
星辰越來越多，閃閃爍爍。天頂上，銀河像一條巨大的腰帶伸展開去，上面等距離分佈著洞孔。在光的縫隙處，黑暗的空間延伸著。繁星點點，穿插著一道道金色的塵埃。發光的霧氣飄浮著，消散著。
你永遠不會全面認識宇宙，因此你不可能思考出它的起因，也得不到有關上帝的正確概念。你甚至說不出宇宙是無垠的，因為要說就得先認識這種無垠！
安東尼
安東尼
然而上帝用言語一下子就創造了世界。
太陽永遠不沉落！
安東尼張開手臂靠在魔鬼的兩隻犄角上，因此，他佔了魔鬼雙翅的全部地盤。
正相反，我對他的威力五體投地，我只能匍匐跪拜！
眾星辰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每個星
read.99csw.com辰的活動都受別的星辰影響，同時又影響別的星辰。無須輔助，只憑惟一有效的秩序——規律的力量。怎麼？我的祈禱，我的嗚咽，我肌膚的痛苦，我激越的熱情，這一切難道都奉獻給了謊言……去到空間……毫無用處……像一聲鳥鳴，像一團旋轉的枯葉！
這一切都有什麼目的？
這裏過去是靈魂逗留的地方。好心的畢達哥拉斯還用美麗的花鳥裝點過它呢。
安東尼
魔鬼
安東尼
魔鬼
不能分割他的意志和他的本質，他不能有別的意志，也就不能有別的本質。既然他的存在是永恆的，他的行動也是永恆的。
魔鬼
魔鬼
設想這以外還有別的東西，就是設想上帝以外還有上帝，存在之外還有存在。因此，上帝是惟一的存在，惟一的實體。
從下邊看，蒼穹似乎像牆壁一般堅固，其實恰恰相反，我穿過它，深入進去了！
正如蒼穹隨你升高而升高，它也隨你思想升華而變大。你會感覺到，發現世界和擴大無限都能增加你的喜悅。
這聲音並不讓安東尼感到吃驚。這正像他思想的回聲，他記憶的迴響。
如果說他創造了世界，他的神佑就成了多餘；如果說神佑確實存在，他的創造就不夠完善。
有時突然掠過一顆彗星，隨後，那無數的星星重又靜謐地放射著光芒。
大地並不是宇宙的中心嘍？驕傲的人類，你還是謙遜點吧！
他哭了：
你是否認為他像修正一件不完美的作品一樣在不停地糾正世界，他監督著生物的運動，從蝴蝶的飛翔到人的思想？
此刻，大地變九_九_藏_書成了球狀，他見地球在碧空里以兩極為軸心自轉著，同時又圍繞太陽旋轉。
安東尼
安東尼抬起眼睛，表示最後一線希望。魔鬼棄他而去。
緩慢地：
安東尼
魔鬼
夠了！夠了！我怕！我要跌進深淵了！
我只看見漆黑的天幕下荒涼的平原，熄滅的火山口。
安東尼
我去什麼地方？
安東尼
蒼穹不過是一大片星辰而已。
世界既是萬物永不停息的消長過程，如果表象反倒不是最真實的東西，那麼幻象就該是惟一真實的了。
那麼物質……是……上帝的一部分嘍？
同一些有福之人一道，對嗎？——那準是有限享有無限的當兒！而且是在一個包含「絕對」的小範圍里！
安東尼
帶他到眾星辰當中。
安東尼
上帝怎麼會有目的？他有什麼經驗可循？什麼樣的考慮能使他確定目的？
讓我們去光線柔和些的天體，去觀看天使伸出手臂像舉火把一般托起它們的情景。
那無關緊要，必須讓善進入天堂，惡下到地獄！
你觀察太陽！它的邊緣射出火星四濺的高高火苗，火星分散，從而變成一個個世界。比最末一個遠些，在你只見到黑夜的那一片深淵之外，別的太陽正在旋轉，這些太陽之外還有別的太陽，還有別的太陽，無窮無盡……
什麼也看不見，他支持不住了。
停下來有氣無力地搖晃他：
你希望上帝不是上帝，因為倘若他能感到愛，感到憤怒或憐憫，他的完美就會變得更大或更小ｒead•９９csｗ•com。他不可能墮入某種感情，也不能囿於某種形體。
啊！不！在一切之上有一個人，一個偉大的靈魂，一位天主，一位天父。我衷心崇拜他，他也當愛我！
你聽不見！你也看不見柏拉圖的安提克通、菲洛拉烏斯的中心火團、亞里士多德的眾星球，猶太人的七重天和水晶蒼穹上的江河湖海。
崇拜我吧！詛咒你叫做上帝的那個幽靈！
我適才隱約看見了那鬼東西的形體。不！是一團雲托著我。也許我已經死了，正在投奔上帝？……
原因的多種多樣，出於上帝的意志！
魔鬼
你合理的要求能支配萬物嗎？毫無疑問，上帝對惡並不介意，因為人間充滿了惡！
可是你肯定能看見嗎hｔｔps://ｒead•９９cｓw.cｏm？你甚至相信自己能活下去？也許什麼也不存在！
可怕的寒冷使我靈魂深處冰涼冰涼。這已超出了痛苦的極限，像是比死亡更加深沉的死亡。我在無邊的黑暗中輾轉反側，黑暗已進入我全身，「虛無」的蔓延使我的良知粉碎了。
目瞪口呆：
他憶起昔日的無知和平庸的夢想，不由得鄙棄自己。過去在下界遙望的明亮星球竟離他這麼近！他看得出星辰交錯的線條，複雜的方向。他看見眾星自遠而來，它們像投石器的石子懸在空中，描畫著自己的軌道和拋物線。
哦！再高些！再高些！一直往上升！
魔鬼
我總有一天會看見他！
安東尼
不過，善惡僅僅和你相關，正如日與夜，歡樂與痛苦，死與生僅和空間的一角，和特定的環境，和特殊的利害相關一樣。既然只有無限是持久的，就說明存在著「無限」，僅此而已！
承認上帝有多種體現意志的行動，就是承認有多種原因，也就破壞了他的統一性。
可是布滿地球的生物是陸續產生的，天上的新星也是陸續出現的。不同的原因產生不同的結果。
沒有目的！
魔鬼
魔鬼
哦！我呼吸多麼舒暢！清新的空氣充溢著我的靈魂。不再感到沉悶，再也沒有痛苦了！
我身下正電閃雷鳴。我的視野擴展了，我看見江河縱橫。那金色的一點正是沙漠，這片水是海洋。
又出現了另外的海洋，還有大片大片不認識的地域。現在是炭一樣冒煙的黑色土地，這一片雪地被霧遮得發暗了。我想瞧瞧每個黃昏太陽往那裡沉落的山巒。
魔鬼逐漸展開他長長的翅膀。這時翅膀覆蓋了空間。
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