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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懷孕之旅

第十四章 懷孕之旅

我很生氣,楊一搞上了女人,居然不告訴我,太不夠意思了。我隨便喜歡上哪個姑娘,都會向他坦誠相告,顯然我和他之間不是一種平等的外交關係。後來我聯想起來了,不久前我跟他討論過愛情和事業的關係,我是個技校生,本身談不上任何事業,我的事業就是修一輩子的儀錶,倒是愛情還有點多姿多彩的,所以我一貫認為愛情比事業重要。這個問題對楊一而言比較的矛盾,他是要考大學的人,他的事業就是高考,他的愛情就是早戀,學校不同意,家長也反對。色字頭上一把刀,色字下面一個巴,別說正常的性生活,就連手|淫都妨礙他的事業,愛情和嫖娼對他來說反正也差不多,都是歪門邪道。楊一一貫的看法就是:愛情妨礙事業,主要是沒有辦法集中精力複習功課,所以愛情和事業是矛盾的。可是前陣子他忽然告訴我:「小路,我覺得愛情和事業是不衝突的,愛情可以促進事業的發展!」我問他,為什麼一夜之間改變了觀點,幡然醒悟好像第一次讀到了《共產黨宣言》。其實我早就應該猜到,他勾搭上了某個女孩兒,所以有這種心靈感悟。
在電話里,聽見宿舍阿姨大聲喊她名字,等了好久,于小齊才接電話。
我們站在車廂連接處,晃悠得厲害,也看不見窗外的風景。歐陽慧的眼睛一直注視著地面,雙肩書包挎在胸口,一言不發。我慢慢地想起,自己曾經暗戀過她,還偷過她寫的詩。當然,她現在是楊一的女朋友,而且可能懷孕了,我不能對她有一絲一毫的邪念。劉備說過,兄弟是手足,女人是衣服,踅摸自己兄弟的女人就好像是把兄弟身上的衣服扒光,不是人乾的事情。
表姐說:「那個小姑娘好鎮定啊,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一般都是哭哭啼啼的。」
她沒再接話,我感到她的手在我背後的書包里簌簌地摸索著,回頭一看,她翻出了一本書。我以為是課本,後來發現不對,課本沒那麼小,也沒那麼薄。她打開書,隨意地就著某一頁讀下去,我彎腰看了看封面,是一本《美國自白派詩選》。
「真的分手了?」
我很想回答,我哪有楊一厲害啊。沒敢說,怕她跟我翻臉。這丫頭雖然長得不賴,看上去也挺溫和,其實報復心重著呢。我看了看汽車站,天哪,排著長隊,比火車站一點都不差,唯一的區別是,火車可以從窗口爬進去,汽車不行,有戴紅臂章的老頭維持秩序,滿口上海話,非常囂張。要是被他們抓住,肯定得罰死我。上海的汽車站也有意思,排著兩隊人,一隊叫坐隊,一隊叫站隊。這時,汽車來了,坐隊的人先上去,佔了座位,然後才輪到站隊的。我看看時間有點來不及了,對歐陽慧說,咱們還是站隊吧。歐陽慧點點頭。我提了提褲帶,拽著她,再一次撲向人山人海。
表姐說:「你才是天生神經麻木呢。」
「有時候有,有時候沒有。」
我說:「這是我唯一的硬領襯衫。」
好幾年沒見我表姐,她親熱得很,說我長高了,肌肉也成型了,是個大小夥子了,然後她就叉住我脖子,把我按在牆上,說:「你這個小王八蛋,不學好,怎麼搞出事情來了?」
楊一很沮喪地說:「當然是我搞的。」
楊一說:「這次拉兄弟一把吧,不能出任何紕漏,萬一被學校開除了就是三條人命。」
去面壁
我用力掙扎,聽見背後嗤的一聲,襯衫被人拉破了。我沒時間理會這些,趁勢把歐陽慧往前一送,車門口的列車員伸出手,把她拽了上去。後面幾個人繼續拉著我,這次是拉我的褲帶。我被他們拽了下去。歐陽慧站在車門口,對我喊:「你去哪兒?」我也沒時間跟她說話,一肘撞開一個拽我的老頭,用膝蓋頂開一個中年男人,這他媽的全是泰拳的招數。我跑到車廂那裡,瞅准一個窗戶開著,雙手撐住窗沿,一縱身就鑽了進去,一腦袋扎在某個乘客的陰|部,然後連滾帶爬地從座位下面鑽了出來。
後來表姐從屋子裡拿出一本硬面抄,說:「歐陽慧把這本東西忘在我床頭了,我剛才看了看,是本詩集,不知道是她抄的還是她自己寫的。看寫作風格挺整齊的,應該是她自己寫的吧。還不錯,你別忘了帶給她。」
我興緻不高,失戀嘛,總是這樣的。楊一問我:「你怎麼跑到馬台鎮去了?我找了你整整一個禮拜。」我說沒辦法,誰讓自己學分低呢,只能去前進化工廠。楊一說:「你太不走運了。」我說:「你就別再刺痛我的心了。」後來他又問起於小齊,我告訴他,于小齊有男朋友了,還是個大學生。楊一又說:「你太不走運了。人家情場失意,賭場得意,你兩頭都不靠,一起失意。」
後來表姐去洗澡,在衛生間里換了睡衣,把燈關了跳到沙發上。我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似乎不是香水的味道。表姐太誘人了,我要是那群男人,我也情願為她跳黃浦江。我們兩個壓低了聲音說話。
「就是說,她經過測孕證明,她沒有懷孕。不過,因為孕周比較早,有可能沒測出來,所以我建議她下個月再來測一次。」
表姐住在一個新村裡,兩居室的房子,是她借的。上海的新村,房間面積都很小,光線也不好,跟鴿棚差不多。九十年代初,儘管上海人很囂張,但他們的居住環境被全國人民恥笑。後來就不對了,房產私有化,接著漲價了,全國人民撲向上海,租著鴿棚還覺得自己來到了天堂,同時又詛咒著這個天堂。
關於這件事要多說幾句:那年暑假,楊一失了處|男之身,那女孩兒和他在家裡,那張單人床上顛鸞倒鳳,共享魚水之歡。最難能可貴的是,女孩兒每次來去都能避開樓道老太的耳目,實在是不可思議。沒有任何人發現楊一的秘密,人們都說他是個勤奮用功的好孩子,大熱天鎖在屋子裡複習功課,走過他家門口,看到那張請勿打擾的紙條,所有人都會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好像狸貓一樣,輕輕地,掂起腳尖走路。錄音機里放著新概念英語,事實上,在一片英語的後面,是一片喘息和呻|吟。只有我,總是很不識相地踹他家的門,把他嚇得幾乎要陽痿,每次好事干到一半,都要穿起褲子來查看情況,以為是他爹回家了。後來他就習慣了,女孩兒也習慣了,兩個聽見踹門的聲音就會一起罵:路小路九九藏書這個傻逼。
沒錯。我這個表姐是我媽媽那一系的,比我大八歲,她是學醫的,上海人。我小時候,她經常到我家來,不是找我媽借錢就是離家出走到戴城來睡幾天,她跟家裡的關係也是一團糟。這個表姐是所有親戚中最喜歡我的人,她曾經說我天資聰穎,文采斐然。媽的,自從我考上技校以後,就沒臉去見她了。楊一小時候也見過我表姐。
我搖搖頭說:「我也真服了你。」想想也可笑,我操,我一個剛剛失戀的人,居然要陪著他的馬子到上海去打胎,而他卻留在戴城,拋開一切雜念去參加數理化競賽。這事情本身就很倒錯。
楊一雙手合十,說:「謝天謝地。」這樣子有點噁心。後來他把我帶到家裡,給了我兩張火車票,外加一千塊錢,這是一筆巨資,我問他錢是從哪裡來的,他說從小學開始就省吃儉用,夏天不吃冰棍,冬天不喝豆漿,壓歲錢不買鞭炮,偶爾從他爸爸兜里偷一塊錢,十來年攢下來的。為了一次不理智,現在他破產了。
我點了根煙,繞著房間又轉了一圈,女孩兒的哭聲還在往我耳朵里鑽,聲音雖然不高,但是每一下都恰好彈撥在我的神經上。要是世界上每個女孩兒都這麼哭,我非變成神經病不可。後來我把耳朵湊到門上仔細聽了聽,實在忍不住了,敲了敲門,問道:「你沒事吧?」
「她回戴城了,說是不等你了,還讓我謝謝你。」表姐說,「剛才楊一來過電話了,好像都樂屁了,比人家生了龍鳳胎還高興。」
她說:「你不|穿汗衫的?」
我他媽的搞懂了,按孕期推算,兩個月前是暑假。那時候我到樓上去找楊一,經常看見他在門口貼著一張紙條:複習功課,請勿打擾。原來你他媽的是在複習這個!楊一說:「操,說起這個我就火大,你他媽為什麼每次都要照著門上踢一腳?還誣賴人家呆卵。」我說:「嚇著你了吧?」楊一說:「操!」
我表姐是我的偶像,不是因為她美,而是因為她剽悍。她是我母系家族中第一個叛逆分子,高中時代和一個語文老師談戀愛,須知,那還是在八十年代,人心皆古,表姐的跨界愛情被全校傳為美談,所有人都恨不得宰了這對亂|倫鴛鴦。當時我舅舅才四十多歲,居然被她氣成了一個高血壓患者,只能天天吃降壓靈,我舅媽的更年期提前了十年,後來再也沒恢復過來。我表姐為了這個事情,又轉學又停學,高中讀了四年,有一次還離家出走,在我家住了半個多月。她非常囂張,誰勸她都被她罵回去,當年只有我支持她,可惜人微言輕,沒什麼作用,只能精神鼓勵了。我表姐這件破事鬧了兩年多,後來她居然還考上了大學,真是強悍。家裡人覺得,她讀大學就算成年了,那語文老師還不算老,也就三十歲,這樁婚事大家慢慢也就接受了,誰知道我表姐變卦了,她不愛那個人了。結果又是雞飛狗跳,語文老師拿著剃鬚刀在她家門口割脈,被送到精神病醫院去了。我表姐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幾十萬家產,還有一家公司。這下我舅舅被氣出了羊癲風,我舅媽倒很開心,畢竟八十年代的大款如鳳毛麟角,那個老婆可以忽略掉。離婚大戰打了兩年,以我表姐的徹底失敗而告終——大款不知怎麼搞的,下樓梯把脖子摔斷了,死了。我表姐什麼都沒撈著。她沉寂了兩年,又搞了一個書法家,我看過他寫的字,抖得跟帕金森病差不多,落款是「某某某花甲之年書」,原來已經六十歲了。家裡再次翻天,像她這麼胡搞,估計誰家都受不了。我等著她嫁給那老頭,或者那老頭死了也行,誰知她又不玩了,至於原因則不得而知,我看那六十歲的書法家抖得這麼厲害,可能是滿足不了我表姐。反正又分手了。本來應該慶祝的,可是我舅舅非常害怕,他知道,對我表姐而言,一場戀愛結束就意味著另一場戀愛開始,就像黃河泛濫,水災之後是更可怕的瘟疫,天知道她會拖回來什麼清奇古怪的東西,一代天驕,唐宗宋祖,都沒她風流。表姐畢業以後在一家綜合醫院做醫師,關於她的戀愛故事已經多得數不清了,追她的人也多,大概有一個加強連。她的愛情以高頻短促的方式刺|激著我們的神經。後來我們的神經也麻木了。最近傳來的消息是,她在本人管轄的連隊里找了個相貌平平的男人,工資不高,談吐不雅,唯一的優點是死忠,可以馬上為了她去死,而且是按照指令死在任何一個指定的地點,你讓他去跳黃浦江,他絕不會跳到蘇州河裡。這麼乖的男人很難得,不過,天知道她哪天玩膩了又不想要了,她這個人很沒準的。
楊一說:「你那都是電視上看來的。懷孕不一定吐的,再說,就算有妊娠反應,那也要等兩三個月以後。我這還不到三個月吧。」
歐陽慧在裏面說:「你根本不懂,又何必來勸我?」
我進了表姐家的門,已經是下午了,她穿著一身泰迪熊的睡衣跑出來開門。上海女人真他媽的剽悍,穿著睡衣敢在大街上走,這股歪風邪氣也傳到了戴城,並且變本加厲,我們那裡的女人穿著睡衣也在大街上走,只是經常忘記在裏面加穿一個胸罩,胸口映出兩個黑點,害得公交車司機撞死人。
我說我在中山公園附近,她說巧了,她的學校在這一帶。我說:「明天可以見個面嗎?」
「你也寫詩嗎?」
後來她沒了動靜,估計是睡了。我從衣櫃里找出被褥枕頭,鋪在地上,關了燈躺下。我想,我認識的這些女孩兒都是怎麼回事,都不大正常,都有著我無法理解的一面。我睡不著。外面的霓虹燈照在屋子裡,紫紅色的,在黑暗中可以看見表姐的照片掛在牆上,她美麗的面孔變成了一團黑黝黝的影子。
我說:「你這輩子確實不求人。」
我說:「別亂講,人家有男朋友的。」
楊一說:「小路,我這輩子沒求你什麼事吧?」
歐陽慧說:「你不覺得他人品有問題?」
「她現在是醫生,對吧?」
我翻開本子隨便看了看,有幾行詩句像水紋一樣出現在紙面上。
去上海的事情說定了,十月一日,也就是明天,我帶著她的女人去找我表姐,先去測孕,如果懷孕就做人流手術,在我表姐家休息兩天,差不多就可以趕回戴城。如果沒懷孕,那就可以到靜安寺去燒香了。
歐陽慧若有read.99csw.com所思地說:「你表姐真瀟洒,她是對的。」
表姐說:「那女孩兒啊,楊一有點配不上,楊一就是個小赤佬。我對歐陽慧說了,要分手就要決絕,沒什麼好廢話的。」
表姐告訴我們,今天去醫院太晚了,只能明天一早出發,她這幾天也休假,可以一直陪著歐陽慧,我就不用去了。我說不行,我一定得去,我費心費力把她從戴城護送到上海,沒看到結果,不放心。表姐說:「你少羅嗦,女人的事情不用你管。」
「你他媽的一點避孕措施都沒有?」
我把書包背在身後。她挺好心的提醒我,挎在胸口比較舒服一點。我說不行,襯衫後面被那幾個人拉破了,涼颼颼的,我也不知道破到什麼程度,只能用書包擋一下了。
女孩兒和歐陽慧聊天,後者有一搭沒一搭地敷衍著,畢竟是去上海打胎,不是旅遊,估計她也沒心情。不知過了多久,車到上海,我們跟著人群稀里嘩啦下車。外面的空氣很新鮮,總算可以緩一口氣。那女孩兒的男朋友在月台上接她,他們去復旦大學,我們去中山公園,相反的兩個方向。他們一直把我們送到汽車站,這才揮手道別。
我說:「太土了,現在流行赤膊穿襯衫穿西裝的。」
這是一班慢車,俗稱磕頭車,每個小站都停。這也沒辦法,要是快車根本不會在戴城停車。車廂里很熱,人都擠得變了形,慢車就是討厭,滿坑滿谷都是從鄉下上來的人。只聽一個小孩在哭,說:「媽媽,我不要去看南京路了。」媽媽說:「煩死了,別嚎了。」歐陽慧靠在車廂壁上,面帶嘲諷地嘟噥說:「孩子,回來寫篇作文吧。」我哈哈大笑,原來她是個挺有幽默感的女孩兒呢。
歐陽慧把我原地拽過去180度,看了看我的背後,說:「破得挺厲害的,新襯衫啊。」
那天回來已經是夜裡,我在新村樓下看見表姐家的燈亮著,趕緊沖了上去。表姐問我去哪裡了,我說我出去逛逛。表姐說:「歐陽慧沒事了。」
關於冬天
楊一說:「不行的,城裡的醫院要核查單位的,一個電話打到學校,我們就全完了,肯定開除。我也不敢託人,不能讓人知道,只有你是最可靠的了。」
我訕訕地說:「楊一說……」
表姐說:「你怎麼不去找個女朋友?」
費了好大勁,我擠到車門那兒,歐陽慧一聲不吭地站在那裡,看見我也不驚喜。我說:「喂,我在這兒呢。」這時她才算正經跟我說了第一句話:「我還以為你跑了呢。」
于小齊說:「明天我要去外灘,要不你也一起去?」
歐陽慧說:「你別再跟我提他。」顯然對楊一很不滿。
歐陽慧說:「你告訴楊一,讓他去死吧。你也去死吧!」說完,房門上咚的一聲,好像是把什麼東西砸了過來。我心想,這妞今天裝了一天的文靜,其實我太清楚了,她沒那麼大的氣量,到了晚上總算爆發出來了。這大概就是歇斯底里,和更年期綜合症差不多的。又反過來想想,她也挺可憐的,打胎這麼大的事情,居然跟著我這個陌生人跑到上海來,再痛苦也得自己扛著,還不能告訴爹媽。這麼大的女孩兒,在家一定像寶貝一樣供著,真要上了手術台那跟牲口也沒什麼差別。算了,我體諒她。
楊一說:「沒有人知道。」
我等了半晌,聽裏面沒動靜,好像她不哭了。我說:「其實,每個人都有撞上礁石的時候。好比我吧,喜歡上一個女孩兒,可是人家不喜歡我,人家跑到上海來了,我他媽的要在馬台鎮做一輩子工人,這就夠倒霉了吧。天下倒霉的事情很多的,有些是一時的,有些是一世的。」
歐陽慧嘲笑地說:「就是因為這個,才說你厲害嘛。」
楊一黯然地說:「前三名可以加分的,高考加十分。我今年的優秀少年、全市三好學生、奧數都沒搞到手,只能靠這個加分了。」
在亂鬨哄的火車站,歐陽慧跟在我後面,擠在人群里一寸一寸往前挪。那天國慶節,全城的鄉逼都要去上海看熱鬧。有個小孩在人群里稚聲稚氣地說:「媽媽,我們要去看南京路了。」孩子媽說:「孩子,回來寫篇作文吧。」我心想,真他媽的無聊。你只要站在火車站,任何一座城市都會顯得無聊。
我說:「你不要這樣悲觀,就算沒有這件倒霉事,也會有其他倒霉事,就像船開在大海里,總要撞上礁石,不是這塊就是那塊。」
去傷感
我讓表姐別胡鬧了,歐陽慧還在門口呢。我表姐回過頭,歐陽慧大大方方地說:「你好,我叫歐陽慧。」太大方了,沒見過打胎的還這麼鎮定。我表姐也算見多識廣了,不由得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兩個人還握了握手。表姐說:「你好,我叫林嘉月。」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屋子裡空蕩蕩的,表姐和歐陽慧都不在了。我確實睡得太沉了。一看鍾,已經九點。我從地鋪上爬起來把自己收拾了一下,打開冰箱一看,表姐沒有為我準備任何能吃的東西。我索性抄著褲兜到街上找吃的,然後直接去和于小齊見面。
楊一說:「很多事情我都想不明白,不過我也沒時間去考慮了。」
我不防她會罵粗話,只好說:「他還給了我一千塊錢……」
我說:「她會寫詩的,其實很脆弱的。」
我說:「剛才還哭過呢,關在屋子裡悶頭哭,還罵人,大概歇斯底里了。」
女孩兒說:「你怎麼連汗衫都不|穿一件?」說完這話,就聽見歐陽慧在詭笑。我哭喪著臉說:「早知道這樣,我就穿盔甲了。」歐陽慧對那女孩兒說:「你到我旁邊來,這裏還能擠一下。」女孩兒謝了她,勉強擠到她身邊,兩人一起斜靠在車廂壁上,我的背後立刻貼上了一位鄉下老大爺。老大爺比女孩兒硬多了,而且有點臭。
楊一說:「對了,歐陽慧沒懷孕,一回戴城,她就來例假了。我至少不用擔心被學校開除了。」
「你他媽的倒是比婦產科醫生還內行。」我又問他,「是你自己搞出來的嗎?」我記得大飛說過,要是有個女的告訴你,她懷上了你的孩子,那你一定要先問清楚這孩子到底是誰的。
我說:「她跟楊一是同學,近水樓台先得月。」
歐陽慧說:「你還挺有女人緣的。」
楊一說:「噢,我是放放煙幕彈,省得老師懷疑我早戀。」
我說:「他媽的https://read.99csw.com,你真是得不償失。」
我對歐陽慧說:「我來幫你背書包吧。」
「不是不是,」我說,我當時的心情非常惡劣,只問我表姐,「歐陽慧呢?」
那天,表姐說,她特喜歡歐陽慧,有一種與眾不同的地方,將來會是個很不平凡的姑娘。我說楊一挑的女孩兒當然不會有錯。表姐搖搖頭說:「歐陽慧對我說,她決定跟楊一分手了。」
表姐說:「楊一這個小赤佬不錯嘛,女朋友會寫詩,比你強。」
「誰家?」
楊一說:「是這樣的,我不小心讓一個女孩兒的……例假,停掉了。」
看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視,歐陽慧一直沒動靜,估計是睡了。我也昏昏欲睡,索性把電視機關了,靠在沙發上打盹。不知過了多久,覺得脖子酸痛,簡直他媽的要斷了,睜眼一看鍾,十點,表姐還沒回來。我站起來揉脖子,聽見屋子裡有一種細微的聲音,好像有根鋸條在時不時地鋸著東西。我在房間里巡了一圈,發現聲音是從裡屋傳來的,這時我意識到,是歐陽慧在哭。
楊一說:「我沒算那個,我把你算進去了。我要自殺,肯定抱著你一起跳樓。」
次日天亮我告別表姐,獨自回戴城。我想,這下回去沒法交待了,楊一完了。我這輩子可能再也見不到歐陽慧了,其實我錯了,我後來還遇到過她。倒是表姐,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她。一年以後她死於一次兇殺事件,兇手是那個死忠的男人。他將她勒死在客廳里,就是我睡覺的位置上。他一邊說愛她,一邊緩慢地將她置於死地。他殺了她之後,沒有去跳黃浦江,而是鎮定地走到派出所投案自首。我看到過兇手的照片,一張平庸的臉,戴一副平光眼鏡,鼻子很短,眼鏡片子把鼻子壓縮成一個很小的像麵粉團一樣的東西。愛是一條很長的路,與時間無關,我們都不能知道終點在哪裡,即便是表姐這樣強悍的人。
我很為楊一高興,十八歲就順利破處,況且是在重點中學那種戒備森嚴的地方,很不容易。難怪他對我說,愛情是事業的動力,其實他的潛台詞是:性生活是複習功課的動力。我這麼說當然很庸俗。想想我自己,到現在才撈了個初吻,我還在起點,楊一已經達到終點了,並且連終點都突破,破處還不夠,要加上打胎才爽。
裏面的哭聲本來很低,經我這麼一問,忽然變響了。我心想,也許我的問候也正好彈撥在了歐陽慧的神經上吧。媽的,表姐真沒說錯,女人的事情很麻煩,本來不應該去問候她的,但我總不能任由她啜泣下去吧?我隔著門,也看不見她,只好說:「你別哭啦,明天過去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我知道你是戴中的高材生,將來肯定能考上大學,這種事情沒什麼的。我表姐高二的時候跟語文老師談戀愛,差點被家裡打死,她也挺過來了,照樣考上了大學。再壞的事情都會過去的。」
「你寫詩啊?」我訕訕地問。
我說:「嘿嘿,你也知道了?楊一倒是什麼都肯告訴你。」
我說:「懷孕會嘔吐的,你怎麼會搞不清呢?」
我說:「一次不理智?恐怕不理智很多次了吧?對啦,你們平時在哪裡搞的?學校?」
我說:「就算要測孕,也不用去上海吧?戴城的醫院也能做這個的。」
晚上,表姐買了點熟菜,煮了一鍋飯。她說自己還有應酬,要出去一陣子,她換了一身漂亮的衣服,寶藍色的裙子,漆皮小坤包,踩著高跟鞋咯噔咯噔地走了。歐陽慧說:「你表姐真帥。」我就忍不住把表姐的故事都講給了她聽。一般女孩兒聽到這種故事,恐怕會很驚訝,歐陽慧卻聽得有點入迷了,問:「你表姐為什麼要跟語文老師分手呢?」
在夏天我們度過了僅有的十年
「就是有可能懷孕了,」楊一說,「當然也可能沒懷孕,他媽的天知道。」
路上,那女孩兒和歐陽慧攀談起來,女孩兒是崑山人,到復旦大學去看男朋友。她瞟了我一眼,對歐陽慧說:「你們倆挺般配的。」歐陽慧面無表情。我趕緊解釋,我和她不是那種關係,只是搭夥去上海辦事。女孩兒說:「嘻嘻,我怎麼覺得你看她眼神不對啊?」我說:「我天生這種眼神,看老頭也這樣。」
我說:「你倒算得清楚,把你兒子都算進去了。」
「操,否則我還能搞哪裡的?」
吃過晚飯,我在看電視,楊一來了。我有很長時間沒見到他,我只有星期天才回到戴城,他星期天要去學校補習功課,夜裡繼續伏案。我去找他,都會被他爸爸擋回來。那意思很清楚,我是工人,楊一是高考生,讓我不要帶壞他。
「她說要跟你分手,」我說,「不過沒有對我說,她告訴我表姐了。」
有關那本筆記本,我托楊一轉交給歐陽慧。楊一接過筆記本,翻看了幾頁,隨後將它合上,像老頭那樣嘆氣。我問他,是不是已經被歐陽慧蹬了。他反問我:「你怎麼知道?」
我爭不過她,還是睡覺吧。臨睡前,表姐說明天早上六點她們就要出門,讓我在家多睡一會兒。表姐還讓我放心,她會照顧好歐陽慧的。她說:「不是不讓你去,你要是去了,看見這種場面很不好,對人家女孩兒也不好,你又不是楊一。還是我來應付吧。」表姐其實是個善良的女孩兒。我說:「有一千塊錢在我褲兜里,楊一給我的,明天你拿著。」說完,我打了個哈欠,五秒鐘之內睡死過去。
我點頭說:「還是考大學要緊。」
我還是沒聽明白,為什麼忽然不愛了。都上過床了,還能不愛?這件事情要反悔起來,好像特別嚴重。當然我聯想到表姐的戀愛生涯,她也是這麼乾的,說不愛就不愛,或者說愛就愛。表姐說:「我跟歐陽慧談了很久,她很懂事的。」
我索性也閉嘴算了,閑話一多,人像豬玀。想想也對,楊一這個混蛋把人家肚子搞得不明不白的,國慶節也沒個好心情,要跟著我這個流氓一起擠火車,跑到上海去做什麼測孕,有可能要打胎,沒法不恨他。歐陽慧已經算是很有教養了,換作曾園,大概早就拿著西瓜刀劈過去了。
歐陽慧說:「他周到個屁,他只會考慮他自己!」
我說:「姐姐,她還說你瀟洒呢。」
「什麼叫沒事?」
「好的。」約了時間地點,我把電話掛了,又跑回樓上。
「你好像唯恐天下不亂。」
國慶節前一晚,我回到戴read.99csw.com城,總算可以歇幾天了。用書面的話說,我他媽的有點心力交瘁。
「你找我表姐什麼事吧?」
她猶豫了一下,說:「好吧,謝謝。」
親愛的別在北方定我棺材
溫暖來臨
車到崑山,又上來很多人,全都堵在我身邊。我被人擠向歐陽慧,越貼越緊,再這麼擠下去我擔心她會流產,那就不用去上海費什麼勁了。我面對著她,用手撐住車廂壁,跟後面人的較勁。後面是個女孩兒,剛從崑山上車,對著我大聲嚷嚷:「你能不能把你這鬼書包拿下來放在腳面上?給我留點空間吧,這麼背著你累不累啊?」我回過頭說:「不累,不過既然你要我把書包拿下來,你可別後悔。」女孩兒還挺漂亮的,戴著眼鏡,像個讀書人,她繼續對我嚷:「你貧什麼嘴?快點把書包拿下來,我都給你擠疼了!」我用力摘下書包,把背後那塊破洞亮出來給她看,不,給她貼著。女孩兒說:「我靠!」我感到她的身體被後面的人推了一把,軟綿綿地貼在我背後赤|裸的肌膚上。我前面貼著歐陽慧,後面被另一個女孩兒貼著,香艷到生不如死的地步。
我又被他氣了一下,問他:「你家裡知道嗎?」
「她跟你表姐還挺投緣的。」楊一說,「聽說你表姐還他媽的教了她分手技巧。」
我叫起來:「你也太過分了,怎麼能攛掇人家分手?像你這種久經沙場的人,要撂倒一個楊一,那就跟玩似的。你他媽的這不是公平競爭。」
沒想到同樣是十八歲,他們都破處了,連楊一在那麼嚴酷的環境中都做到了,而我他媽的還是個閑置品,不久之前的初吻就像一場災難。
「什麼?」我沒聽懂。
表姐說:「這種情況下,有點情緒很正常的,我還以為她天生神經麻木。」
我又翻過一頁,上面寫著:
「去醫院查過嗎?」
我想想也對,他們重點中學就像個大籠子,把學生都關在裏面,然後往腦子裡猛塞知識。在這種地方,愛情開花結果都很正常,只是不能公開地這麼干,會被人剷除出去的。我說:「得了,我給表姐打個電話,你們過去找她,正好國慶節,神不知鬼不覺。你丫算得夠精的。」
我沒告訴她,我已經去過外灘了。我只說:「我明天早上回去。」
于小齊挺高興,說:「哎,還好我沒回去,不然咱們就錯過了。」
「我不會我不會。」我趕緊擺手,免得她把我誤認為是詩人,要我背誦床前明月光。一看她的眼神我就懂了,寫詩或者不寫詩,是我和她之間最大的區別,根本不是一路人。你要是遇到個廚子,他絕不會因為你不懂炒菜就把你歸為異類。和于小齊在一起,我也不懂畫畫,但至少可以充當模特兒,可是面對一個詩人就沒那麼好的運氣了,寫詩不需要模特兒。歐陽慧又低下頭去看書,不理我了。
楊一說:「我的意思是,麻煩你陪她過去。我國慶節要去參加一個全市高三學生的數理化競賽。」
我說我在上海。
歐陽慧已經不在客廳里,她回裡屋了,房門緊閉。也不知道楊一對她說了些什麼。我獨自坐在客廳里看電視,獃頭獃腦,也沒什麼心情。想到明天要見於小齊,忽然有點心煩,我何必非要去找她呢。
我說:「我最近在找,不過,我失戀了。」
「你嚷個鬼啊,這是歐陽慧自己的選擇。」表姐忽然很嚴肅地說,「愛一個人,不愛一個人,都像一條很長的路,要走上很久才能明白。你明白嗎?」
我掙扎著說:「不是我乾的,是楊一。」表姐以前住在我家,認識楊一,我們三個還一起去看過電影。表姐說:「噢,就是那個小癟三,從小就很狡詐。他現在讀哪個技校?」我說:「人家現在是重點中學的高材生,明年就高考了。」表姐說:「人家比你聰明,你個豬玀,讀了個化工技校,一輩子做工人吧。」我說:「工人也挺好的。」表姐說:「好你媽個頭,自欺欺人,豬玀。有女朋友了嗎?」我說:「沒有。」表姐說:「這就證明了你是個豬玀。」
表姐就這麼死了。
沉默了一會兒,他說:「你表姐在上海,對吧?」
楊一說,分手了,而且實打實被歐陽慧蹬了。這是他人生第一次失戀,非常慘痛。說實話,按照楊一的人品,在戴城這種地方本來是不應該失戀的,可誰讓他非要找個女詩人做馬子呢?我吃過歐陽慧的虧,只能說,這個妞外表柔弱,內心兇悍,比街上的小太妹不差勁。小太妹的內心沒這麼強大。
我們在新聞聯播的伴奏下吃過了晚飯,中間電話響起來,我拎起來一聽,是楊一。楊一問了我幾句,就讓我把電話交給歐陽慧。歐陽慧壓低了聲音跟他講話,我覺得挺沒意思的,就跑到樓下,找了個公用電話亭,給於小齊打電話。
進了屋子,照例是泡茶,吃零食。表姐從抽屜里拿了一件男式襯衫,扔給我,說:「換了吧,便宜你了,這件襯衫三百塊錢呢。」然後,她把歐陽慧拉到了裡屋,我要跟進去,被她叉了出來,說:「滾滾滾,女孩子的事情你摻和什麼?」我只好坐在外面,跑到廁所里去尿尿,跑出來喝茶,打開電視機,翻看我表姐的藝術寫|真,在裏面看見一張露胳膊露腿的半裸|照片,很刺|激。表姐是一個奔放的女人。後來她們從裡屋出來,表姐還在對歐陽慧說:「不一定的,要測孕以後才知道。」歐陽慧說:「麻煩你了。」
九一年的國慶節,我爬上火車去上海,身邊就是歐陽慧。她和楊一戀愛了半年多,上了床,肚子里不明不白的,乍一看見我這個流氓,我以為她會非常害羞,或者根本就出離憤怒。誰知她很鎮定,對我說:「走吧。」然後就不理我了。
我說:「這我可不能評價,得你說了才算。」過了一會兒我又說:「其實這件事,他做得有點缺德,不過他也沒辦法,他要考清華大學,就必須去參加數理化競賽,參加數理化競賽就不能陪你來上海。這個事情很矛盾的。我覺得,他已經考慮得很周到了。」
詩都沒有題目,句子散落在紙上,筆跡一如我所珍藏的那頁紙。我覺得自己心臟部位被什麼冰涼的東西摸了一下,不敢再看下去。
我叫起來:「你女人要緊還是數理化要緊?」
零點時,一陣輕微的動靜,燈一亮,表姐回來了。她以為我睡著了,穿著裙子就從我頭上跨了過去,https://read.99csw.com不料我此時正好睜開眼睛,她那點春光被我看了個底朝天。太生猛了。表姐低頭一看,嚇了一跳,一腳踩在我臉上。還好她把高跟鞋脫了,就光著腳,不然老子的眼珠子都能被她踩出來。表姐惡狠狠地低聲問我:「看什麼看?」我低聲說:「我什麼都沒看見!」表姐說:「你這個小流氓。」
我們跑到雜貨店,往我表姐家打了個電話,雜貨店的長途話費是電信局的一倍,不過楊一已經準備了足夠的打胎資金。我表姐是個超級爽快的人,立刻就答應了,我還千恩萬謝,我表姐說:「沒什麼的,現在上海有很多中學生打胎的。」我倒被她嚇了一跳。
我們到了站台上,我真是絕望透了,人山人海啊,火車上也是,胖子被擠成了瘦子,瘦子被擠成了棍子。我怕弄丟了她,一次次回頭看她。她面無表情,說實話,她長得真像于小齊,從某個角度冷不丁地看過去。
她就是歐陽慧。
我說:「你他媽的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嗎?」
在冬天
「寫詩挺好的。」
表姐說:「你再多住幾天也沒關係,難得來次上海,去外灘什麼的玩玩。」
表姐說:「嘻嘻,失戀的男人我見多了,沒有你這樣滿不在乎的。」
兩個小時之後,我見到了我表姐。我整個人都已經被汗水浸透了,歐陽慧也很狼狽。
那女孩兒認識我,而且對我印象深刻,知道我是個無聊而混帳的東西。

表姐說:「今天晚上我和你睡裏面吧,讓路小路睡客廳。」歐陽慧說:「我不大習慣跟人一起睡,可以讓我一個人睡嗎?」表姐笑了笑說:「那也好,你睡裏面,我睡沙發,路小路就打地鋪吧。」歐陽慧看了看我,說:「不好意思。」我說:「沒關係,我睡地鋪沒問題。」心裏有點不樂意,覺得這妞矯情,她都跟楊一睡大肚子了,居然還說自己不習慣跟人睡覺。
我表姐越來越美了,一個醫生長那麼美簡直有點浪費。她從小就這樣,有一種鶴立雞群之感,到了現在還是在雞群里,沒有找到鶴群。這也挺可悲的,不過她自己無所謂,她仍然是鶴,始終是鶴,這就夠了。
我們跑到樓下去抽煙,楊一好像也沒什麼興緻,蔫頭巴腦的。他問我:「你國慶節怎麼過?」
若干年以後,我和楊一在藥店里看見一種測孕筆。我對楊一說,當年要是有這玩意,你跟歐陽慧可能就不會分手了。楊一把玩著這支筆,說:「他媽的,我怎麼沒想到呢,就是一張PH試紙嘛。」說完大笑起來。
「嗯?」她抬起頭。
「她覺得她不愛他。」
這事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結束了。
歐陽慧在屋子裡說:「我聽楊一說了,說那女孩兒長得跟我有點像。」
火車啟動之後,她又不說話了,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我和她之間雖然沒什麼交情,過去的恩怨倒也不少,我曾經羞辱過她是平胸,她曾經帶老師來抓過我。那時候很年輕,沒什麼理智,也都是過去很久的事情了,不談也罷。我偷偷打量了她一下,肚子不見大,胸也還是平胸。聽說懷孕的女人胸部會變大,她好像沒什麼變化。
我還有什麼可說的
「我家啊。」
之前,楊一曾經對我說:「小路,我知道你也暗戀過歐陽慧。我和她談戀愛,應該不算搶你的女人吧?」我說狗屁,我根本不在乎這件事了,我心裏完全只有于小齊,還有那麼一點點地方留給曾園。對我當時而言,心裏有兩個女孩兒,已經足夠佔地方了。
我說:「這怎麼可能?楊一託付我的事情,我怎麼能跑了呢?」

「等等,你搞了你們學校的?」
「沒有,兩個月沒來例假了,她以前很準時的,這回也許是懷上了,要先到醫院去測孕。」楊一說,「最好不要懷上,不然就慘了。」
中國話裏面「他她」同音,我沒聽明白。表姐說:「歐陽慧認為,自己不愛楊一了。」
我說:「別這樣,別人還以為我跟你搶女人。」
「他媽的,費了半天勁,原來是個空彈殼。」我說,「楊一這個傻逼。」
我和表姐的關係特別好,當年她離家出走來到戴城,我把自己儲蓄罐里所有的零錢都掏出來,供她四處散心,還給予她精神鼓勵。她一直說要報答我,現在找到機會了。
楊一說:「放屁,我敢在學校里搞?當然是家裡。」
「對啊,怎麼啦?」
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說:「我明天走,讓我再住一天吧。」
「在家躺著。」
「別跟我提他,剛才不是說過了嗎?」她頭也沒抬地說。
「為什麼?」
他放下那支筆,對我說:「沒緣份,早晚還是要分手的。」
「就是不愛他了。不愛了,就應該分手。我表姐說的。」
我嘆了口氣,等我走上很久,我就什麼都明白了。
我說:「我心裏很難過,但我有情緒也不表露出來。」
火車一停,車門打開,人群呼啦一下轟上去,男女老幼都成了敢死隊,不想死的也會被後面的人蜂擁著推上去。據說中世紀歐洲就是這麼打仗的,成千上萬人擁在一起往前沖,後面的人不知道死活,前面的人想跑都退不回去,全都被扎死在長矛上,那長矛像糖葫蘆一樣串了十來個人,本來10公斤的武器,硬生生被串成了1500公斤,長矛舉不起來,陣型就被破了。像我這樣的大小夥子,當年都是串長矛的主兒。我當仁不讓,擠開一個老頭,撞開一個女人,我就殺到前面去了。回頭一看,歐陽慧和我之間已經被人群沖開了,她被撞得東倒西歪,臉上還是老大的不樂意,也不喊我。我沒轍,只能退回去,拉住她的胳膊說:「你到我前面來。」歐陽慧嘟噥了一聲:「你幹嗎?」我說你別管這些啦,再拖拖拉拉的,我們就只能坐馬車去上海了。我從後面托住她的腰,用力舉起她,將她往車門裡送,後面有個女的拽住我衣服,大聲罵道:「你幹嗎撞我?你這個槍斃鬼!」我大罵:「操你媽,不要拉我!」後面有很多手一起拉我:「下來下來,流氓!」歐陽慧起先一聲不吭,後來感覺我不是在舉起她往車門裡推,而是要抱著她往地上倒,她就尖叫起來。
冬天我要去南方
我問楊一:「你他媽的不是要去清華找女朋友嗎?現在變卦了?」
我說:「鐵哥們,十年了。」
歐陽慧說:「你跟楊一是朋友,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