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章 棄兒 第二十節

第三章 棄兒

第二十節

楊遲一看見鳳大姐就煩,在我們眼裡,這就是土匪似的人家,儘管從良了,也改不了土匪的本性。但楊遲又不敢明說,怕被鳳大哥打一頓。這個矬人打架極狠,一個能打三個,偏偏還喜歡找人助拳,為的是穩操勝券,把人打扁。楊遲很客氣地對鳳大姐說:「這事兒不歸我管,她是福利院的孩子。」
楊遲忍不住說:「這一年來把你當成是個處|男,原來是吹的。」
「你們兩個渾蛋給我發誓,再也不在小孩面前說這個。」
「那你什麼意思?」
那天藺老師在福利院門口猶豫了好一會兒,告訴楊遲:「有人會領養戴黛,或許你只能陪她幾個月了。」
孩子完全不知道這些事。楊遲問她,知道什麼是領養嗎?孩子茫然地看著他。楊遲說:「不知道就算了。」孩子憂傷地低下頭,他又覺得她什麼都明白的。
「你願意這麼射啊?」楊遲說。
「戴黛很乖巧,文靜,應該不會。但是也難說的,各種情況都會發生。」
我們走到動物園門口,花花綠綠賣氣球的攤位前面,還在互相嘲諷。小蘇實在聽不下去了,把孩子放下,拎住我們倆。
我們急需一個女的,女的比較能帶孩子。最佳的辦法是我們其中之一能找個女朋友。我們算了一筆賬:路小路失業沒錢趣味低下,能找到女朋友的概率非常低;楊遲是個常年要出差的銷售員,戰鬥在祖國最危險的地方,他目前最需要的是買一份人壽保險;唯一還有戲的就是小蘇,因他溫文爾雅,工作穩定,愛狗愛孩子,而且有一套房子。
這一天阿姨趁我們都在,拿出照片給我們看。一個大美女,頭上裹著紅色紗巾(稍微村氣了些),五官都是毛邊的,看上去那麼朦朧,那麼清麗。楊遲立刻站起來了,硬了。我他媽的徹底軟下,美女加小富婆,你說我還有什麼臉再表示不屑吧。唯有小蘇,訕訕地躲開了。阿姨不喜歡我和楊遲,偏要追著小蘇討個說法,小蘇觸景生情,長嘆一聲不說話。阿姨不知道自己踩著他哪根尾巴了,更加好奇,非要問個究竟。就連我和老楊,也感到十分迷惑。老楊說:「你是不是有童年陰影啊?」
她根本沒注意到我們在說什麼,她只盯著氣球。我們買了一個紅的,讓她牽在手裡,然後就走進了動物園。這一帶樹木高大,設施陳舊。動物園有年頭了,它承載了戴城市民童年的記憶。要遷走動物的難度很大,至少比遷走人類困難些,所以它還一直都在。
我們同意了,跳上一輛擁擠的公共汽車,依舊輪番抱著孩子。不會有人讓座,這座城市已經沒有這方面的習慣。人們沉默不語,用身體默默地抵禦著、侵略著幾厘米的空間。我抱著孩子躲在靠窗的角落,問她:「擠痛了嗎?」她還是不說話。我指給她看,外面那個房子,那個橋,那個樹,其實我也不知道那些雞毛東西有什麼好看的。
「以後不許這麼問!操你大爺!」小蘇心情非常不好的樣子。
楊遲說:「讓我想想,我怎麼覺得自己一下子回不過神了。誰會領走她?」
「好,好。」我和楊read.99csw.com遲抱歉地說,又看看孩子,「別聽我們胡說,小女孩不能聽這個。你要是個小男孩就好了。」
「這猴是賣農藥的!」
有一天楊遲送戴黛回福利院,發現教室里多了四個孩子,大小不一。楊遲問藺老師:「又有新來的?」藺老師說:「這叫什麼話,新來的?」楊遲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了,新拋棄的?藺老師說,一個是新來的,他還不是被拋棄的,父親在戴城犯罪,判刑了,孩子找不到一個親屬,只能送到福利院來。另外兩個是從小班升上來的,也得給他們上上課了。最後還有一個,是從領養家庭退回來的,去了一年,不適應,沒辦法。
楊遲愣了一會兒,說:「這也太快了吧?」
我們約法三章。頭一條就是不許罵人,這種東西孩子學得最快了。小蘇平時也愛說「你大爺」這種話,戴城的居民們還以為是禮貌用語,現在這個最低限度的髒話也不給說了。第二條是不許用SEX開玩笑,什麼射不射的,一概迴避,黃色笑話也不許講。第三條,都他媽的去學點童話故事,講給孩子聽。這個我比較在行,我很能講童話,至於賣農藥途中遇到的搶劫殺人、水壩潰堤一下子淹死成百上千人的,此類聳人聽聞之說,也都在限制之列,不能當著孩子面講。
對比我所鍾愛的上海動物園,觀賞的次序是按照達爾文的進化理論來的,先看魚,再看烏龜,再看鳥,再看哺乳動物,最後是猩猩和猴子,靈長類嘛。我們戴城動物園是反著來的,進門就是一個巨大的猴籠,裏面一群獼猴,街上耍的那種。據說市容監察大隊除了抓我這種人以外,最喜歡的就是抓耍猴的,把猴子逮住,就塞進這個大籠子里。這導致了一個後果:該籠子里的猴,什麼都會,能敲鑼打鼓,能穿衣討錢,能學領導走路。一個猴子拿著個塑料瓶在招呼我們,小蘇扔了個吃的給它,它就把瓶子扔給我們,自己找吃的了。這又使我大笑起來:
那當口也有好事上門,我們樓里有個阿姨正在給親戚物色男朋友。這姑娘家裡是鎮上開紡織廠的,生意非常好,(令人費解,國營紡織廠正在倒閉。)她對男朋友的經濟條件沒什麼要求,只有一條硬性標準:身高必須一米七五以上。而我們三個身高恰好都是一米八,站在一起像三棵玉樹臨風,硬得很咧。
我問孩子:「臭嗎?」孩子點點頭。我再問:「你還想看動物嗎?」孩子終於開口了,怯生生地說:「想看楊遲。」我和小蘇對視一眼,都很感動,覺得孩子挺有良心的,到了動物園還惦記著老楊。牽著她的手回到草坪處,老楊躺在條凳上睡覺呢,我一撒手,指望孩子奔向老楊,誰知她是沖向了猴籠,對著那群獼猴喊了一嗓子:「楊遲——」
所有的猴子都樂翻了。
鳳大姐是這一片的名人,早在九十年代初,她在新村裡開了一家米店。那時我們都很奇怪,賣米是國營店的專利,兩個巨大的漏斗掛在半空,各伸一根管子在櫃檯下方,用米袋子兜住,嘩的一聲,米就全下來了九*九*藏*書。所有的國營米店都這樣。鳳大姐那狗屁店,沒有巨大的漏斗,沒有管子,她主要賣袋裝米,也有散裝的,用斛舀了過磅。這種米店看上去非常土,可是沒過多久,設備先進的國營米店消失了,也可以說倒閉了,真叫人想不通。整個新村就剩下鳳大姐的米店,所有人都吃她的米,她很快發財了。
「阿泰,你懂規矩嗎?有這麼問小孩的嗎?」
有一天,農藥新村的鳳大姐找到楊遲,說她要領養戴黛。
「她的屁股在我前面蹭啊蹭的,我他媽的都快嵌進去了,這滋味是人能受得了的嗎?」
「你們有心理醫生嗎?」
小蘇說:「去動物園吧。」
楊遲溜了,鳳大姐站在老楊家門口論理,後來楊遲的爸爸出來打圓場說,政府沒這個意思,但他建議鳳家領養一個男孩,因為等到鳳大哥老了,打不動人的時候,他的米店也會被人砸掉。有個兒子接替他打架,比較符合他們家的門風。至於我們的戴黛,你想都別想。

那時的戴城真的不是個好玩的地方,到處都在挖坑,房子推倒了重建,農村變成新一代的城市,幾百年的老橋逐一拆掉。最可笑的是一條橫穿城市的主幹道,從前很堵,只要上班時間,馬路上就全是自行車,中間夾雜著清晨出動的糞車,非常煞風景。現在他們終於想通了,把馬路沿線的房子全推平,令其有十二車道寬,然而那個倒霉的建築設計師突發奇想,把路中央一條平行的臭水溝整治成了景觀河道,兩側全是草坪,橫跨著一些假古董的小橋。於是這條付出巨大代價的道路,看上去是十二車道,其實仍然是四車道。堵車是必然的,過馬路也很不方便,沒有天橋和地道,得找到斑馬線,再找到橋,等兩輪紅綠燈才能走過去。總算不再有糞車了,因為他們把這一帶的廁所都拆除,再也沒有恢復。
過了幾天又聽說,樓上的阿泰問戴黛:「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麼弄丟的嗎?爸爸是誰?媽媽是誰?」孩子很害怕,不肯說話。楊遲的爸爸讓阿泰不要這麼粗暴。那個年代,對兒童心理之類的沒這麼多講究,更別提什麼孤兒心理學,聞所未聞。阿泰又是個文盲,不能苛責他什麼。但這件事讓楊遲非常生氣,我們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揪住阿泰。
「那你不是爽到了嗎,何必罵人呢?」我說。
「退回來的多嗎?」
阿姨說:「小蘇,有女朋友就早點說出來,瞞著藏著,別人還以為你找了個聊齋里的狐狸精。」
那天鳳大姐在楊遲家門口胡說八道,戴黛都聽到了。孩子原先已經開朗了,忽然又變悶了,坐在板凳上哭了一會兒。我們問她怎麼回事,她說:「你們要把我送走嗎?」老楊說:「沒這回事,我們一直陪著你。」我說:「我們不可能送走你,你歸藺老師管。」孩子說:「你們不要送走我。」楊遲點頭說:「我永遠不會送走你。」
鳳大姐似乎不理解這件事,她認為楊遲把孩子領養了,再轉到她手裡沒什麼不妥當的。楊遲花了很長時間向她解釋了什麼是「領養」什麼是「read•99csw.com認養」,鳳大姐大概聽明白了。楊遲就說:「從福利院領養小孩很難的,得有不孕證明,得年過三十五歲,家裡不能有小孩。」鳳大姐說:「我和老鳳都符合啊。」楊遲著臉問:「你們倆到底誰不孕啊?」鳳大姐說:「這你就別問了,小心挨揍。什麼時候帶我去福利院問問,我喜歡戴黛,我要領養她。」楊遲生恐鳳大姐得手,說:「還要檢查夫妻雙方的政治面貌的,比如說,不能有前科……」鳳大姐說:「我不信,吃過半年官司,政府就讓我斷子絕孫嗎?」
我們就是沿著這條路出行,輪番抱著孩子。車堵在街上,沒有一輛空計程車肯走這條路,這時就連我和老楊也變得沉默了。風由西向東猛吹,樹砍光了,沿街的商鋪全是毛坯房,它們做成一種粉牆黛瓦的古典樣式,酷似木質的窗戶其實是一些古銅色的鋁合金。我們必須抱著孩子,因為他媽的所有的窨井蓋都被偷走了。
其後還有人搶她的生意,也開米店,鳳大姐的老公也就是鳳大哥,帶了幾個打手,找碴把人家的店給砸了。下手太狠,鳳大哥拘役了半年才出來。後面兩三年裡,這一帶沒人敢開米店的。可能因為前半輩子乾的壞事太多,夫妻兩個一直生不出小孩,一直說要領一個。
小蘇說:「可是最近感情出了點問題……」
我大笑起來。小蘇趕緊捂住孩子耳朵。我說這在黃|片里叫作電車痴漢,換了女的,只能叫電車痴婆了。楊遲說:「你們都別笑了,我他媽剛才真的差點就射了。」
我和小蘇帶著孩子繼續往裡走。我那悲傷的戴城動物園啊,有一隻殘廢的老虎,瘸的,一頭終日鬱郁的狗熊,兩隻溫馴的傻逼駱駝,還有一條在冬天仍不得不待在籠子里接受觀賞的鱷魚,丫已經凍僵了,像根爛木頭那樣橫在水泥地上。最後,我們聞到一股劇烈的騷臭味,知道前面就是狐狸了。跑過去一看,他媽的,大概有二十多隻狐狸,關了三個籠子,層層疊疊趴在一起向我們張望。
「多帶她出去玩玩吧。」藺老師說。
戴黛忽然問:「爸爸,什麼是處|男?」只見我媽拎著拖鞋衝出來照著我們頭上亂打,說我們教小孩什麼東西。後面那些天我們恨不得在身上裝個警報器,漸漸地,居然也變得文明了一些。
相互熟悉了以後,我經常打量孩子。我發現自己很難描摹她,她有時開朗,有時沉悶,有時嘮叨,有時走神。藺老師說,孤兒確實都是這樣,情緒不太穩定,有些甚至顯得孤僻,但他們本質上是很需要愛的。這牽涉到如何去愛的問題,對我來說,這個未免有點難度。有時我們也會揣測,她長大以後到底會是什麼樣子,什麼性格,什麼愛好。想到這些覺得傷感,我們未必能見到她成年後的樣子。
藺老師搖頭說:「我們連像樣的理髮師都沒有。」
小蘇又狂暴了,撲上去揍阿泰。我和楊遲,因為跟這傻矬做了多年的鄰居,不太好意思揍他,但小蘇沒這個交情,一把將阿泰推進了草叢。阿泰想還手,發現自己的胳膊被我和楊遲擰住了。小蘇狂暴https://read.99csw•com起來很好看,往阿泰肚子上打了二十多拳,又掐住阿泰脖子。楊遲假意勸解:「小蘇別打啦,千萬別打出血啊,阿泰血管里全是甲胺磷。」過了一會兒,小蘇平靜了,恢復了原先的儒雅。阿泰說:「哇,好疼噢。」小蘇有點虛弱,抱歉地說:「對不起啊,剛才發生了什麼?」阿泰嘲笑道:「你能再狠點嗎?」我和老楊同時搖頭說,打人得這樣。一個肘錘,一個飛腿,把阿泰打進草叢,然後搭著小蘇的肩膀走了。
到一九九七年的冬天,事情起了一點變化。小蘇不許我再低級了,因為戴黛來了,會把孩子教壞。這也很無奈,我壓根沒想過要改變自己,我唯一想過的是裝出一副矬逼形象,騙取社會信任,但是我無須拿這個去騙孩子。小蘇說了,要是還改不過來,以後就別來了。小蘇簡直成了我的女朋友。現在看來,我不得不努力追求一套完整的此生此世了。楊遲受到了同樣的警告,但楊遲不能不來,他是出錢養孩子的人。
我曾經勸老楊:戴黛遲早會被人領養走,其實鳳大姐是個不錯的選擇,首先餓不著孩子,她家賣米的,其次離得近,我們還能常去探望。楊遲說,放屁,你能想象這孩子每天坐在米店裡看著那對矬逼夫婦發獃嗎?咱們不能這麼墮落,要出人頭地。
楊遲大怒,追打我,我繞著猴籠跑。一圈跑回來,看見小蘇對猴子喊:「楊遲!楊遲!」猴子屁顛顛地表示高興。老楊要掐小蘇脖子,忽然看見孩子笑了。

又一個冬天來臨了,我還是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小蘇還在做化驗,楊遲還在賣農藥,一切平靜如常,但我們身邊多了個四歲的女孩。有一天,她對著老楊怯生生地喊:「爸爸。」楊遲像被機槍掃過一樣,渾身震動,再也說不出話來。她又看看我,我只好告饒說:「你還是喊我路哥哥吧,你喊我爸爸,我會當場死在你面前的。」
小蘇說:「其實,我是有女朋友的。」
楊遲回來把這事跟我們一說,我和小蘇都有點發愣。楊遲搖頭說:「怎麼會這樣?我還以為能陪她很久呢。早知如此,真不如把鳳大姐介紹過去領養孩子。」過了一會兒又嘆氣說:「怎麼著也不能把孩子給鳳大姐,太墮落了。」我們躲在屋子裡罵罵咧咧,走出屋子還是保持微笑,彷彿沒有這回事,連老楊的爸爸都沒告訴。
楊遲說這孩子可能有輕微的自閉症,和我們在一起,一整天都不說話。又說,報紙上寫著,動物可以治療孩子的自閉症。小蘇說這狗沒打過防疫針,無證的,身上肯定有弓形蟲之類的東西,還是離孩子遠點比較好。
「那也等你分了手再說吧。」阿姨說完收了照片就走。小蘇獃獃地站在原地,看看我們,又看看孩子。我和楊遲覺得掃興,對著孩子嘀咕:「丫有女朋友的。」孩子不明所以。小蘇解釋道:「我的女朋友在北京念研究生。」
阿泰說:「我操,你一個化驗室的河南人,這麼凶幹什麼?」
阿泰茫然地說:「我們以前都這麼問的啊,經常有那種弄丟的小孩在街上哭的。」
我們諮詢過read.99csw.com藺老師,孩子不愛說話怎麼辦。藺老師說,這是正常現象,福利院的很多孩子都這樣,處久了他們會顯現出性格活潑的一面,他們其實都很活潑。我看看她,心想,你本人也是福利院長大的,我就沒看出你哪兒活潑了。我不是很喜歡藺老師,覺得她不自然,彷彿藏著一個壞消息總是不好意思告訴我們。很快就證明我的直覺是準確的。
孩子不說話,這件事非常難辦。我和楊遲都是著名的話癆,沒事都能給自己講個故事聽,或者把對方的糗事拿出來說一遍,小蘇本來不愛說話,跟我們在一起以後也變得很活潑。反正我們見不得沉默的人,覺得那是一種被壓迫過的痕迹,如果你始終沉默,你就始終會遇到壓迫。
回憶我的二十多歲,那是一個充滿了低級趣味的年紀。我一直覺得,這件事不能怪我。詩人說,人不僅應該擁有此生此世。實際情況恰好相反,我連此生此世都擁有得不太完整,低級趣味恰好可以彌補這種缺憾。這件事與憤世嫉俗無關,其實是出於安全感。說白了,我只懂這個。
過了一會兒聽見老楊對前面一個胖女人說:「你踩我腳了。」胖女人也不說話。老楊又說:「你踩我腳了。」這麼說了三次,胖女人回頭說:「我什麼時候踩你腳了?你這個神經病。」老楊說:「我操你媽你踩我腳了聽懂沒有我操|我操|我操你媽!」這個態度太可怕了,自從有了孩子,老楊很少說髒話,更不曾暴怒。胖女人說:「我操你。」兩個人互相操了一通,到站了,我們下車,又隔著車窗對罵,直到汽車開走,胖女人的腦袋和乳|房遙遙地掛在車窗外。小蘇責備地看著老楊,說:「你不應該這麼暴躁。」
孩子頭一次去小蘇家,狗立刻撲了上來。孩子居然不怕,伸手拍拍狗腦袋。狗很久沒見到陌生人了,把孩子渾身舔了一遍,最後舔到了小蘇的鞋子上。狗抬頭看看小蘇。小蘇說:「滾一邊去。」
小蘇摸著腦袋說:「我從來也沒說自己是處|男啊,都是你猜的。」
藺老師說:「這個我不太清楚,只是聽說,但消息肯定沒錯。你先不要說出去。」
「年齡小的,問題不大。如果超過六歲,退回來的就多了。孩子心理有問題。當然我認為這種事情都是大人的責任,孩子沒責任。」
「她會被退回來嗎?」
老楊翻了個白眼說:「其實她沒踩我腳。」
藺老師說:「戴黛在福利院住了兩年了,她很健康,遲早會被人領走的。我擔心你接受不了。」
於是那一天我們就站在猴籠邊,喊著那隻叫楊遲的猴子。孩子笑了很久,老楊坐在草地上發獃,抽了幾根煙,最後露出了安詳而聖潔的神色。下午灰濛濛的太陽照在他頭頂,煙從嘴巴里往上飄散。
臨走時,藺老師送他到門口。藺老師那會兒和老楊已經很熟了,經常會聊些福利院以外的話題,有一度我甚至以為她喜歡他。後來老楊說,似乎是有點喜歡,但藺老師並沒有挑明。她和戴黛差不多,情緒也不穩定,孤僻,有時甚至顯得很警惕,看來福利院長大的孩子都是這樣。我說不一定的,你丫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