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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季末流星

2、季末流星

「他好像沒什麼錢,只拿得出八十萬。」
Zero One把剩下的土豆片放入嘴中。
我想先喝一口咖啡潤潤嗓子,哪知味道就和洗完毛筆的水差不多,我覺得就算是再難喝也比一口沒動就被服務員收走好。
兩輛車子開始緩緩前移。
別看猴子年紀輕輕,但已經是池袋數一數二的人物了,他是羽澤組冰高組的代理會長。對黑社會各勢力的分辨能力比我用眼睛分辨橘子好不好吃的能力還強上幾倍。
難怪看見他我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神宮寺貴信在一九七九年憑藉一首單曲享譽歌壇,創下百萬張銷量的佳績后就告別歌壇,走上了演藝道路。不過,他在演藝圈並不出眾,扮演得最多的就是流氓和流氓類型的警察。他還參加一些模仿秀節目,在那種搞笑節目里也曾出現過他的身影,就算是這種節目他也只能站在邊唱歌邊搞笑的藝人背後。但是,不論他的輝煌還是衰落都與我無關。神宮寺很有禮貌地微笑著,對老媽說:「您就是阿誠的大姐嗎?我想找阿誠說幾句話,您不介意吧?」
我說錢不是問題,這方面早就和神宮寺商量好了。國王接著問:
我深感困惑,便問:「神宮寺大哥,出什麼事了?哪裡不舒服?」
我告訴Zero One說我馬上就到,然後就走進三越百貨後面的便利店,想給他買點東西。據我了解,他對不可能在Demy's餐廳菜單上看到的零食超級感興趣。
音樂的魔力能讓人瞬間飛越時空,我望著舞台上的蛇皮夾克,盪起一陣驚訝。
「在經歷了泡沫經濟后銀行的貸款條件越來越苛刻,如果沒有能盈利的企劃書,銀行一毛錢也不會貸給你。不過這一點你不用擔心,我們早就準備好了切實可行的企劃書,現在要做的就是讓他們了解這裏的聚客力,給他們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對我們可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只要是好音樂,我都來者不拒,但我還是習慣性地回答:
我的目光仍然沒有放棄搜尋神宮寺消失在舞台上的身影。
在他身上我學到了很多生活的道理,就像他說的,在任何年齡階段都不要放棄夢想,要擺出一副自命不凡的架勢來向別人推銷自己的理想,甚至去矇騙,那些冤大頭也只能認栽。他還教會我如何在緊要關頭用自己手中的王牌與對方一決高低。就拿我來說吧,不知道最後是哪家銀行當了冤大頭,幫我支付了近兩億日元的高昂學費。
「好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順便去看看也無妨。」
「你把這份資料傳到我的MAC電腦上。」
「你看這裏。」
不過每天都開門做生意,偶爾也會碰上一些斤斤計較的怪傢伙。所謂上門皆是客,你還是得對他們彬彬有禮,這是服務業最有趣也是最讓人傷腦筋的地方,就算這個傢伙讓人討厭得忍無可忍,你還是不能說一個不字,這就是生意人。
「我的你就可以省下了,我又不靠這個吃飯。要是你手頭緊,我可以向G少年的國王反應反應,讓他少收點。」
初戰告捷,我決定從下次開始收中介費。這是一個關係社會,做什麼都離不開關係二字,誰讓樂壇成了製作人的天下呢?
旅行車的門打開后崇仔的聲音也得到了釋放。
我嗯了一聲,無言以對。
「這麼做,土地的主人不會有所察覺嗎?」
崇仔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舞台,說:「以前好像在哪兒見過,應該是重田那群小混混。」
沙發上的神宮寺被嚇得丟了魂,像見到怪物一樣盯著我看。我對他擠眉弄眼作暗示,但是我當時戴著頭套,也許他根本就不知道那是我。
把邋遢當成自己魅力的撒手鐧,這是這個新年裡我從被時代遺忘的搖滾巨星身上學到的真理。
電話的那頭傳出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是我,米雷。」
十一個黑衣男子在四。四號房間外的走廊上待命,一個手勢后,他們都迅速套上頭套,只露出兩隻眼睛,這樣的裝束難免有些詭異。米雷向我們點頭暗示,邊轉動鑰匙邊向裏面的人說「我回來了」,這時門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推開,G少年們瞬間湧進房間,這種氣勢就像雪山崩塌一般壯觀。打頭陣的人應該是使用了電棒,因為我似乎聞到了一股燒焦的味道,重田興業的小混混還沒來得及吭聲就全都跌坐在地上,他們的雙腿已經軟得再也沒有站起來的力量了。
「現在手頭比較拮据,所以包括你的介紹費在內也只能是一百萬。你能接受嗎?」
我心裏很是不解,福特車怎麼會停在水果店門前呢?真是半年難得一遇的稀罕事。我目不轉睛地盯著與眼睛久別了的白色輪胎,看得目瞪口呆,就像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見到多輻式輪胎一樣。這時,車上的駕駛員沖我問道:「店裡有一個叫真島誠的人嗎?」他戴著一副粉紅色的太陽鏡,我覺得這應該是一個屬於虛幻世界的人,他突然出現在我面前讓我有點受寵若驚。
「原來如此,是換湯不換藥吧,就算名字不一樣,他們所做的事情想必也相差無幾。」
營業員把一匹布料搭在我的肩上,材質像是喀什米爾羊毛或是絲之類的義大利西裝專用的布料。
白色敞篷車在空地面前停下,神宮寺走下車,披著皮革大衣的女人就像他的影子一樣,緊跟在他後面。籬笆像是掉了一顆牙似的露出一條縫,縫隙被他們當成空地的入口,他們想都沒想就從縫隙鑽進去,我就走在那個女人的後面,看見她那雙細長的腿讓我不自覺地聯想到圓規。
我在綠色大道的櫸木樹下遊走,沒有了樹葉點綴的禿樹枝與天線交纏在一起,張牙舞爪地伸向天際。都市銀行的綠色招牌在街上聳立著,顯得有些單薄,我避開它從後面穿了過去。
「知道了,你快去便利店買點東西回去,免得他們起疑心,我們的人會在大樓入口布署準備。」
「這麼晚找我是不是有什麼急事?」
最後的署名是一個大寫的英文字母J。他實在是一個可愛的騙子,我根本就無法討厭他。
過了一會兒,在十五寸液晶屏幕上跳出一個空文件。表格的左上方寫著東池袋的詳細地址,右上方寫著「全部事項證書(土地)」的字樣。Zero One用咬掉了半塊的土豆片指著表格的第二行說:「這邊與甲區所有相關事項就是要改寫的地方。從這份證明書上看,千禧都市開發所是這塊地的主人。」
這樣對G少年來說是再輕鬆不過的了,就當是做一會兒演唱會的臨時演員。
「我希望一切都能順利進行,它將成為我人生中的最後一項工作任務,我會傾注我所有的心力去完成它,畢竟我已經在這裏投下了大筆的資金。」
「神宮寺大哥出什麼事了?」
米雷如坐針氈似的在狹小的包廂座位上扭動著身子,上半身的每一個部位都隨之顫動,胸部的運動節奏卻顯然比肩膀慢半拍。
「咦!你沒看過那些電影里是怎麼演的嗎?要進這種車的後座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從側面跳進來,你要是想像我們一樣表演著繃帶女帽慢搖舞進來,我們也不介意欣賞一番。」
我看著被厚厚的淤泥覆蓋的籬笆說:「這片地一直閑置著,你就是這裏的主人?」
老媽還沒有脫去過年時穿的和服,我就不知道那麼老土的樣子哪點像我姐?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下樓,在福特車旁站好。
神宮寺的手臂很自然地摟著米雷的細腰,用水蛇腰來形容米雷的腰一點都不為過。在如同廢墟的空地上,歌手和打扮妖艷的女人還真是絕配,一幅天然的宣傳海報背景。到處都散落著水泥碎片,過時的搖滾仰起頭看看旁邊的高樓和天空。
一輛福特車緩緩駛進西一番街,大得就像兒童的游泳池,我在店裡凝視著馬路,沉浸在我一向最擅長的哲學思考中,這可是我的拿手絕活。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美國特有的長鼻頭最先進入我的視線,我期待著一覽它的全貌,可是它移動的速度就像是一首老歌的節奏一樣,這是一個磨人而又漫長的等待。
我正在東南亞過著悠閑的旅遊生活。我知道阿誠向來是講義氣的,肯定不會把我的行蹤告知警方,就算告訴他們也是徒勞,因為我明天就要去曼谷了。最後我在車上跟你說的那些話,全是肺腑之言。《淚的交流道》是我的畢生心血,也是我人生的頂峰。我相信你在人生道路上一定比我走得遠,也一定要比我走得遠。我在這邊也會經常搜集你寫的專欄。也許我們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你多保重,幫我問候你的媽媽和國王。
「等著看吧,怎麼說我也是本地人,在這個地面上自然會有人肯幫忙的,發生在這個地盤上的事很少有擺不平的。」
是為神宮寺和聲的年輕女子,我的腦海里頓時閃現出白色皮草和超短迷你裙下修長的雙腿,語氣立刻變得溫文爾雅,男人真是沒骨氣。
「算了,認不認識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計劃周六中午十二點在池袋大橋旁的空地上進行一個二十分鐘的綵排演出。他想在那裡建一個搖滾博物館,綵排的目的就是讓貸款的銀行看一看聚客力。」
Zero One看了電腦屏幕後掃了我一眼說:「你是白痴嗎?你不會就為這種無聊的問題來找我的吧?」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進這樣高檔的店,走在柔軟的地毯上我的心裏有些局促不安,球鞋鞋底的泥土讓我有些發窘,擔心會把地毯弄髒。
我本想把那首大家都耳熟能詳的歌給他唱一唱,但為了避免電話再次被掛斷的尷尬,只好放棄這種想法,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有限,受不了第二次打擊。
「哎呀!其實我現在手裡的錢很多。」
「想試一試『安』摩嗎?包你滿意。」
「都這麼晚了,去見誰啊?」
他沒有回頭看我,只是說:
「以後也許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我很喜歡你那天唱的那首新歌,希望有一天它能成為暢銷金曲;酬金你就直接拿給崇仔吧。」
豪華的敞篷車閃閃發光,一看就知道它的保養非同一般,奶油色的車身,微微泛黃的白蘊含著穩重和內斂。鍍鉻零件呈現出新車才會有的光芒,毫無顧忌地閃爍著,奪人眼目。紅色皮椅與電影《火爆浪子》里的極其相似,一不留神還真讓它以假亂真欺騙了我們的眼睛。這部車子渾身散發著魔力,把周圍空氣中的現實感全給吸走了。
突擊只用了一百五十秒,局勢就被我們控制住了,我們留下一半G少年看守現場,其餘的人都撤離了四。四房間。
「確實是這樣,不過現在人們都稱他們G少年,沒有人再叫池袋國王了。」
看來米雷對神宮寺用情很深,她也有當歌手的經歷,深知一個歌手不能登台演出的痛苦,九九藏書在她眼裡永遠失去登台的機會比讓他變成罪犯還要嚴重。她緊緊握著我的手說:「唱歌那麼奸的人因為一塊荒地就要永遠離開深愛的舞台,這是多麼令人惋惜的一件事啊,阿貴的才氣是不能用金錢來衡量的。阿誠,你說我應該怎麼做,現在除了在他身後為他和聲之外我什麼都做不了。」
嚴冬的早晨,我拖著倦怠的身體一頭倒在被窩裡,身上仍舊穿著那天參加綵排演出時穿的那件衣服。
這個星期六的晚上我一個人走出夜幕籠罩下的餐廳,把一臉困惑盯著我看的Zero One獨自留下。
我從口袋裡拿出隨身帶著的採訪用的筆記本,光確認細節就花了二十分鐘左右的時間。最後神宮寺說:「會這麼容易嗎?」
我晃晃悠悠回到西一番街,心裏像卸下了重石一樣輕鬆。簽約儀式定在下午三點舉行,地點是大都會飯店,我想重田興業肯定不會半途而廢的,因為在他們看來一切都進行得像計劃得那樣順利。
「有多少酬勞?」
不論過了多少年,我還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愛管閑事。也許,操這份閑心其實是我生活中刺|激感的源泉吧?
我說不知道,想可不可能是在蓋房子時請來看風水的風水先生,看完風水后他們會告訴你在玄關放一個黃色的東西能招財進寶,這種說法真是愚蠢至極。
「沒聽說過。」
「我是真島誠,我要找神宮寺大哥。」
崇仔只是冷冷地說:「就這樣。」
兩個星期之後,我收到一張印有泰國郵局印章的明信片,明信片上有一個穿比基尼的女郎圖案。我走出水果店,在陽光洋溢的街道上,讀著在明信片背後密密麻麻跳躍著的文字:
崇仔看著我說,眼神冷酷的程度絕對不亞於穿皮草的女人。
「也許裏面只是報紙,你就不想核實一下?」
看著藍底黑條的布料,他使勁搖頭,然後說:「你對這個社會好像不是很了解,這世界上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是以貌取人,他們不會在乎你有多高的涵養。所以不必對一套西裝耿耿於懷,你的內在價值遠遠勝過這套西裝。」
有人埋怨說東京現在已經不再四季分明,而是只剩下三個季節了,冬天悄悄地遠離了這個火爐一般的島嶼城市。今年的新年陽光明媚,大衣在池袋簡直純屬多餘。我在西一番街水果店裡,在塑料籃中擺放著富士蘋果和橘子,脊背露在暖暖的陽光里享受著太陽的洗禮,僅僅一個小時左右,身體就像一節太陽能電池一樣吸足了熱量,就算是待在寒意肆虐的四疊半房間里,也感覺暖氣似乎是多餘的。
二月的第一個星期六是西裝製成的日子,我拿著收據去西武百貨大樓的五樓取我的衣服。木製櫃檯被擦得閃閃發光,這種光芒有些懾人,站在前面我的心就怦怦亂跳。我忐忑不安地拿出收據,害怕這張紙會在瞬間變成一片樹葉,一文不值,不過這種事情只存在於想像中。營業員問我要不要試穿,我婉言謝絕了,拿起西裝就逃離櫃檯往家走。
這麼說來,只要牽制住監視神宮寺的那三個人,重田興業的力量就等於被削減了一半。猴子笑著說:「這次又遇上什麼麻煩了?是和重田興業的人嗎?」
「只能說是不討厭。」
我一邊在腦袋裡整理思路,一邊在MAC電腦上敲出事情的來龍去脈,包括干禧都市開發公司。其實就是說明重田興業並不是那塊空地的主人,搖滾博物館的企劃書只是虛構捏造的,這隻是一個騙局。此外當然不能忘了為神宮寺澄清,證明他的配合併不是出於本意,而是受到了黑社會的恐嚇要挾。
坐在狹小車廂里的米雷,一邊流淚一邊盯著我看。賓士車停在綠色大道的路口讓我下車,目送車身尾燈漸漸消失在視線里,我心裏百感交集。崇仔從車窗里伸出手,沒有說一句話,臉上的表情就像公主找到了猴子,他拳起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大拇指卻直衝沖地指向寒冬池袋的天空。
與兩百萬張銷量的《淚的交流道》相比,我更青睞這首。
米雷的眼睛早已被淚水佔據,她不斷地點頭說:「那我能做些什麼?」
崇仔吐著氣,就像西北風呼嘯的聲音,不,應該是在笑。
我看這人一點幽默細胞都沒有。我感嘆道:「崇仔,你聽說過神宮寺貴信嗎?他以前是歌手,後來當了演員,那首紅極一時的《淚的交流道》就是他唱的。」
「看來那位大叔還留了一手,我們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間,真是被人賣了還高高興興地替別人數錢。最後他眼淚汪汪對你說的那些話,是多麼真誠。原來從一開始我們就進入了他精心設計的戲里,他不過是在演戲給我們看,這種演技可以和職業演員相媲美了。」
「阿誠,這次你又是白乾嗎?」
國王最喜歡危險刺|激的事情,但最近的池袋風平浪靜,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
我怎麼想也想不出他到底關照了什麼。老媽扭過頭溫柔地對我說:「你不用看店了,去給神宮寺先生幫忙要緊。」
Zero One笑得很開心,在他面前零食的魅力遠不如電腦。
此時,我的嘴巴被驚訝操控著,半張著合不起來。因為他是我在池袋見到的第一個穿著蛇皮夾克的中年男人。雖然我們素未謀面,卻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他身邊坐著一個年輕女子,披著白色皮草大衣,一看裝扮就知道走的是可愛路線,就像小甜甜布蘭妮的伴舞。我發現她的視線從未從我身上移開過,她嚼著口香糖,還不忘從眯著的眼睛里射出性感的電波,就像一根根冰柱在空中穿梭。
「房地產泡沫經濟土崩瓦解后,這個詞也退出了歷史舞台,所以不經常聽得到,其實他們本質上就是騙子,他們偽造土地登記冊,把所有主人的名字換掉,然後把資料拿到銀行抵押貸款,最後拿著大筆現金逃之天天,而土地的主人卻還被蒙在鼓裡。」
只要懷有像神宮寺一樣不畏艱難險阻前進的勇氣和毅力,我想我們的將來肯定不至於太糟糕,這首歌的魅力就在於能觸動我們的心靈,引發對人生的思考。我們不得不重新調整自我迎接未來,黎明的曙光不會因為你的意志而停駐不前。在任何情況下都能積極面對一切的人,一定會在生活中變得更堅強。
「有我當年的風範。代我向G少年頭目問好,然後盡情地享受我的演出。」
Zero One電腦屏幕上顯示出的地址詳細得超出人的想像,我想讓宅急便司機使用都不會有問題,這時他把黑色外套上的帽子戴在了頭上。
重田興業這種小人物怎麼會出現在神宮寺的綵排現場呢?他們看上去並不屬於搖滾樂迷,三個男人緊緊盯著舞台上神宮寺的背影,那眼神就像獵犬嗅到了獵物一樣鋒利。
「這還不簡單嗎?一群池袋的小混混出現在今天演出的現場,我想肯定不會有什麼好事,而且只不過是被吉他輕輕地碰丫一下,他就痛得忍受不住,我想這裏面肯定有問題。你實話實說吧,不用有所顧忌,什麼樣的消息我都能承受得住。我和其他人不同,我會一直都站在神宮寺大哥一邊。」
「給我講一講裏面的詳細情況跟布局。」
像這樣的精品專櫃我歷來只會停留在門口飽飽眼福就走,從不會涉足。他對滿滿一牆的西裝視若無睹,徑直走到店後面的營業員的面前。營業員好像認識神宮寺,面帶笑容,走上前跟他打招呼攀談。
「聽說過東口的重田興業嗎?」
這時我想起了綵排現場神采飛揚的神宮寺,還有他那如痴如醉的表情。
我揮手把她趕開,她就像沒事人一樣重新露出笑容走去問另一個路人。
這位和聲女子發現我們的車后很鎮定,裝出一副不認識的樣子,不慌不忙地向我們靠近。我們搖起貼了防紫外線膜的車窗,米雷為了避開他們的監視繞到另一側車子的後面說:「玄關那邊有一個人留守,其餘兩個人和阿貴都在走廊後面的客廳里。他們剛吃完飯,現在正在休息。」
坐在皮革沙發上的神宮寺時不時偷笑,對著因緊張而失去表情的我說:「是第一次定做西裝吧?」
我們四人走了幾分鐘,到了西武百貨。雖然今天是星期六,但因為現在時間還早,所以客人並不是太多。我們乘電梯上了五樓,現在正是很多品牌換季打折期間,但神宮寺卻對那些折扣商品不屑一顧,毫不遲疑地向最南邊的名品專區進發,最後進了一家義大利Ermenegildo Zegna專賣店。
青年們回頭,看見一群西裝革履的男人,應該是某家銀行的職員。
我在崇仔耳朵旁問:「你認識那幫人嗎?」
原來是這樣,接著我們倆都陷入了沉默,嚴冬短暫的陽光灑在身上,讓人感覺有一股暖流從心底里湧出。
這是一場冬日露天迷你演唱會,主辦方沒有給觀眾提供凳子,我在舞台正前方佔了一個不錯的位子。我左邊是崇仔,不幸的是老媽站在我的右邊,她上身穿著我的飛行皮夾克,下身穿著不知從哪兒刨出來的緊身牛仔褲,一雙紅色涼拖套在腳上,這身打扮真是讓我失望。崇仔在我耳旁輕聲說:「難道你老媽就是當年池袋國王的女人?」
我當然否認,其他的也沒多想。
被神宮寺說中了,光量身就花了近三十分鐘時間。營業員脫掉西裝外套,穿著襯衫用布尺給我量身,在板子上一一記下量出的尺寸,包括頸圍、胸圍、腰圍、袖長、胯|下……
崇仔就是崇仔,聲音冰冷得就像是剛從製冰機里取出的冰塊。我一邊在西口公園的圓形廣場上繞圈,一邊向崇仔講神宮寺和重田興業之間發生的事情。
神宮寺在店後面大吼:「阿誠,快點過來,得先量身。」
「這次需要我們出動多少人?」
我繞到後台,看見一個肚皮鬆弛留著雷根頭的彪悍男人像門神一樣立在門口。我對他們已經沒有過多的奢望了,只求男人們別只披著皮夾克上台,給人們留下一個邋遢不堪的印象。我眼睛盯著保鏢的胸毛說:
「池袋真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每一個角落都一派新意。」
馬路上救護車的聲音離我越來越近,奇怪的是在米雷的手機里我也聽到了同樣的聲音。
G少年國王的聲音聽上去有點不耐煩。
「需要召集多少人呢?」
「正式簽約的時間就定在新年假期結束后的星期一,到那時阿貴就會成為房地產騙子的幫凶,以後他就再也不會有登台演出的機會了。」
一片空地在路邊高樓的陰影里若隱若現,看上去佔地面積不會太小,一些水泥塊雜亂無章地散堆在上面,時不時還能看見張牙舞爪長著的荒草。周圍是一圈波浪形的金屬板。我點點頭,他又接著說:「這裏九*九*藏*書大約兩百坪,我有一個宏偉的計劃,那就是在這裏建個搖滾博物館。既然能為咖喱、拉麵建博物館,那搖滾博物館也就不足為奇了。阿誠,你應該很喜歡音樂吧?」
他依舊擺出國王的姿態,冷漠地說:
下了池袋大橋,福特車向右轉,朝那片空地的方向駛去。神宮寺用一隻手轉動著方向盤,因為方向盤很細,所以一隻手也能掌控自如。
「因為原始資料就是電子版的,現在東京的檔案基本上都是電子版的。從前還要從書面材料里提取信息重新列印一份電子版,現在就用不著那麼麻煩了。」
真是讓人無奈,老媽最拿手的就是跟相聲演員同台對陣。皮椅一點點地吞噬著我的身體,直到我落進它的最深處。我在福特車後座上躲避著老媽的聲音,迫不及待地對神宮寺說:「你快開車吧。」
與剛才不同,這次營業員十分恭敬地捧來了一匹像夜空一樣純正的深藍色布料,嘴裏說著超細150之類的話。我對羊毛優劣的判斷可是一竅不通。神宮寺點點頭對營業員說:「決定了,就要這個吧。」
她瞪著我沒有說一個字。神宮寺詫異地說:「我沒給你介紹?她是我的和聲米雷。她可不是繡花枕頭,不僅臉蛋漂亮,唱歌也是一絕。」
神宮寺所說的,絕大部分我都贊成,但是這和房地產詐騙完全是兩碼事。
「阿誠,什麼事?」
他用像玻璃球一樣的眼睛盯著我,右手在鍵盤上飛快地遊走,左手拿著土豆片,一副很謹慎的表情,生怕一滴油掉在鍵盤上玷污了鍵盤。
「你看了嗎?」
「您好,我是阿誠的母親,我和他死去的父親都對你唱的《淚的交流道》情有獨鍾!非常感謝你對他的關照。」
「電腦里存了這附近的地圖。」
星期天打開店門的時候,我還在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這時手機鈴聲打破了寂靜的空氣,是神宮寺打來的,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這所有的一切聽上去是那麼的順理成章,沒有任何疑點。
我正拿著手機走路,一個穿著迷你裙的女孩走來和我搭訕,她就是為店裡招攬客人的。
「就全拜託你們了。」
神宮寺在印有某建築公司標誌的工箱上坐下,女人則挺著胸在他身邊站著。我不明白那麼纖細的手腳怎麼會有一對像排球一樣圓潤飽滿的乳|房。我朝她說:「你叫什麼?他出現的地方總是少不了你。」
他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吃著土豆片說:「說白了不就是房地產騙子嘛!這次是不是要讓我幫你做一個假的土地冊?」
還有一伙人,黑色西裝配著原色襯衫,身上散發著特殊行業的氣質,他們也許就是神宮寺曾提及的房地產公司的人。不僅僅是這些人,後台的保鏢和那幾個眼睛眯成一條線的男人也對音樂無動於衷,站得筆直。
我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為了還債當搖滾博物館的代言人也是合乎常理的事,而且這不也是他的工作嗎?這吋,我突然想到了至關重要的一點。
「小菜一碟,對他們而言,這就像午飯前的熱身運動。」
「我想沒有這個必要,也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表演,就是做做樣子而已,用二十分鐘唱上四五首歌,用不著這麼勞師動眾。在那之前我會好好款待銀行的人。」
「阿誠,你多保重,我發現我們性格上有很多相似之處,我已經沒有那份心力去遙遠的地方了,我希望你以後能踏上那些土地,看一看我沒有見過的東西。」
「但搖滾博物館這件事,也不像是虛張聲勢擺樣子,還真像那麼回事。」
這的確出人意料,我也被嚇到了,不知怎麼的,心裏沒有一絲悔意,也許是神宮寺身上那股神秘的魅力控制了我的情緒。
神宮寺還是穿著蛇皮夾克,一把Fender Telecaster電吉他掛在肩膀上,他把一個鼓脹的信封遞給我,我不假思索就直接把它塞進牛仔褲前面的褲兜里。
神宮寺看了看空地像是在估算空地的面積。
「上車吧,我們這就出發。」
人體可以用單位丈量的部位實在是太多了。
兩旁的高樓就像石頭森林,中間形成一個天然的幽谷,神宮寺的眼睛一直眺望著那個方向,顯得惆悵茫然。他略微轉頭看了我一眼說:「聽說最近這裏成了一群街頭混混的地盤,這裏的年輕人都聽他們調動,有沒有這回事?」
「真的不錯,尤其是那首新歌。」
我絕不能輸給國王,一臉嚴肅、義憤填膺地說:「崇仔,下次你再敢評論我媽,我可絕不手下留情。」
即便是星期一,東京天空的顏色並不會因為忙碌而有所改變,依舊呈現出冬季特有的藍色,看上去就像是一片藍色毛玻璃掛在空中。可晴朗的天氣擋不住強烈的北風,感覺身邊的氣溫變得只有兩三度,寒意從四面八方襲來。開店吃完中午飯後,我就拿著準備好的信封急匆匆地出去了。我天生就很怕冷,所以今天自然是全副武裝來抵禦寒冷,圍巾、手套、帽子等禦寒物品一件都不落下。
「是我,阿誠,現在有點事找你,方不方便?」
我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一條腰圍大四公分的寬鬆牛仔褲、一雙Converse籃球鞋、沒有牌子的深藍色T恤,還有一件在促銷時期搶到的打折大衣,這可是經濟蕭條時期的上等貨,不太清楚全價需不需要一萬日元。
「你怎麼知道他遇上了麻煩?」
「很好,加上我就是十個人,明天中午公寓見。」
掛斷電話之後,我又撥通了另一個號碼,我想星期六晚上瘋狂玩鬧了一夜的池袋國王現在應該還醒著吧。
這是神宮寺第一次正眼看我。我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他一臉不解地說:「你不要錢……這種人才最陰險!讓我好好想想應該如何酬謝你,周六中午就辛苦你了。」
今天的籬笆縫隙比上次來的時候大了許多,在空地後方也多出了一個用鋼管和板子搭的臨時舞台。比我積極的大有人在,我到的時候早有一半的觀眾等在空地上了。男人們都穿著牛仔褲,褲襠低得有點讓人難以接受,特大號上衣和外套塞進一隻猩猩也綽綽有餘。女人們的穿著又走了另一個極端,運動套裝比實際要小兩號,有的人為了突顯凹凸有致的身材,甚至只穿了比基尼,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裏面塞了胸墊。他們該不會認為這是雷鬼樂夜店吧?G少年和G少女以豎起大拇指的方式向對方致意。有一個身穿深藍色套裝的小團體也格外引人注目。
「現今的日本音樂,都被那些乳臭未千的小子壟斷了,成了青年人旺盛性|欲的替代品,在人們眼裡它和普通消費品沒什麼兩樣。現在的綜藝節目也越辦越低俗,簡直就是一個孩子樂園,就像被玩弄于股掌之間的洋娃娃,沒有自主權,製作人比歌手和創作者更有地位,真是被擊垮了。」
我拿著賬單站起來對她說:「你現在要做的就是趕快回家好好睡上一覺,我還得去見一個人。」
我雖對以前的小混混不甚了解。但我想年輕人的胡作非為再怎麼也跳不出這個圈子。路橋的坡很長,長得讓人感覺不到盡頭,車行駛在上面,神宮寺看著後視鏡,斷定後面沒有車后,減慢車速,慢得感覺就像在走路。
「三十分鐘就能讓每個人拿到四千左右,這個數字也挺可觀的。」
當我正絞盡腦汁思索他是誰時,樓梯上老媽尖厲的叫聲給出了答案。「您就是唱《淚的交流道》的神宮寺貴信吧!」
米雷走出便利店時手上多了一個白色的塑料袋,裏面好像是近來最火爆的碳酸飲料,她拉開大樓的門,連我在內的十一個人尾隨其後進了大樓,我和崇仔跟著米雷進了電梯,其他人的任務是四樓的房間,他們的動作瞬間變得像舞娘一樣輕盈,悄無聲息地從樓梯上去。
「昨天你按著腹部很痛苦的樣子,是怎麼回事?」
我邊走向WEROAD邊掏出手機。崇仔的電話號碼是那麼熟悉,連手指都能倒背如流輕鬆地撥出他的電話。電話接通后我報上姓名,即便是在暖和的冬天,國王的聲音也沒有受到一點鼓舞,依舊像冰塊一樣冒著寒氣。
老媽有時候真讓人無法忍受,我觀察了一下周圍觀眾的反應,一首經典老歌的感染力確實很強,本來安靜的觀眾跟著旋律扭動身軀,三百多個年輕人一起往前涌,雙手打著拍子,這種氣勢絕不會輸給當紅明星演唱會。
「這麼晚打擾你真是抱歉,但是事情緊急。」
Zero One把銀幕轉向自己。
「這樣不行,我一個人逃走,米雷就會成為他們的攻擊目標,昨天我就被他們監視起來了,整整一個星期我都和重田興業的一群小流氓住在一起。你可能沒留意到,第一次我到店裡找你的時候,後面還跟著兩輛車,重田興業他們把我盯得很緊,根本就沒有脫身的機會。」
我發現一件事情的本質會在對別人一遍遍解釋的過程中漸漸浮出水面,整件事也就變得清晰明了。在你遇到煩惱的時候,不妨試一試,也許會有很好的效果。崇仔以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口吻說:「我不在乎出動G少年,不過你說的是真的嗎?這次可不是充當臨時觀眾那麼簡單,而是要動真格地出動執行部隊,酬金自然也就比較高。」
據說那塊空地還牽扯出了六七層關係。經歷了經濟泡沫的洗禮,這塊土地被遺忘閑置了十五年,與其說這是搖滾博物館的夢想馳騁的疆場,還不如說是土地鑽營者的墳墓。一切都像我曾經和神宮寺說過的那樣,他的行為並不構成犯罪,所以不會被警方傳訊,他們自然也就不需要到池袋警察局。當神宮寺的名字出現在第二個星期的報紙上時,我愣住了。
粗啞的聲音瞬間變成了冷笑,他瞥了我一眼接著說:「難道音樂只是年輕人的專利嗎?日本男人真沒出息,高中時為了一張昂貴的唱片能勒緊褲腰帶一分一分地存零花錢,現在那些人跑哪裡去了?音樂在他們記憶里蕩然無存了嗎?時間和金錢全被生活和工作奪走了嗎?小說、電影、音樂都成了奢侈品了嗎?再這麼下去,不出幾年,人們都會變成沒有思想的行屍走肉。雖然幫著地面師做這種騙人的勾當不對,但是這樣發展下去,這個國家的文化將會停滯不前。」
老媽一上二樓就打開電視,傳出極其誇張的笑聲。
這是人到中年時對時過境遷的感慨,沒有必要太理會。
神宮寺後面的長發隨著他點頭的幅度有規律地搖擺著,金黃色的頭髮與玉米須的顏色極為相近。
她的聲音很凄楚,讓我的心在深夜昏暗的咖啡廳里就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我頗有感慨地注視著米雷的眼睛說:「你放心,我會盡量幫忙的,不過我想知道神宮寺大哥九-九-藏-書心裏的真實想法,所以想讓你告訴他一聲我想明天和他見個面,在這個地界上我還是能有一些辦法的。」
觀眾開始紛紛散去,崇仔看著我深情地說:
他把液晶顯示器轉過來面向我。新款電腦有了用武之地。
我點頭,接著他朝著鏡子里的我說:
我想他現在也許正在悠閑地唱著二十五年前的流行歌曲,獨自在地球的某個角落旅行。在收到他從南方國家寄來的一封信后,他的行蹤在大家眼裡就成了一個謎,杏無音信。即便我了解了他的行蹤,也不會公之子世。我想在他燃盡之前,這種高明的逃亡生活對他而言是再好不過的了。
流星的光芒與監獄的鐵柵欄實在是格格不入。
「頂多就是一個由七八個人組成的小團體,名義上是京極會的支系,本質上他們之間的關係都是用錢來維繫的,沒有什麼太深的淵源。」
「十五分鐘后在西口公園見吧。」我向二樓的老媽打了聲招呼,讓她幫忙照看一下店,然後走出門。西口公園在星期天的中午獨自炫耀著,比星期六午夜的茶餐廳連鎖店的獨舞更讓人備感荒涼和空曠,空蕩蕩的長椅橫卧在公園裡,稀稀疏疏的人影散落在石子路上,砂石顏色的鴿子像是被西北風吹成了一堆,全都在陽光下聚集著。
神宮寺不經意間露出了微笑,米雷調整了性感電波的強度,用較弱的頻率對我放電。
一個穿著高檔夾克、破洞牛仔褲和一雙爛到不行的球鞋的潦倒帥哥在冬日暖洋洋的池袋街頭出現時,你上前去打招呼絕對不會錯。尤其是身材和米雷一樣好的女子,我更是十二分地歡迎。在付了Zero One的酬勞后,我買皮鞋的計劃不得不宣告破產,不過比起全身搭配一致,我覺得一種參差不齊的美更好。
突然回到人群擁擠的人行道上,感覺好像到了另一個世界。籬笆的那邊是一個夢想編織成的搖滾天堂,雖然還未破土動工,但還是讓人感到興奮。
他左右搖晃脖子,臉上堆滿痛苦的表隋。
這事就這麼說定了。我們在杳無人煙的空地交換了彼此的手機號碼,從籬笆的縫隙離開了空地。
「那幾位是建設資金貸款項目的相關負責人,和大家一樣,他們也酷愛搖滾,請大家把熱烈的掌聲獻給他們。」
只有崇仔回應了我。
「裏面是今天的酬金,那確實是一首很不錯的歌。」
我也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憂心忡忡地問:「崇仔,酬金你拿了嗎?」
《淚的交流道》的樂聲在空中停止,樂隊末作片刻的休整,接著唱起下一首歌。這是一首快節奏的大眾搖滾樂曲,四分之八拍節奏帶動我搖晃著身體,同時我眼睛的餘光快速掃過演唱會現場。
我盡量壓低音量說:
Zero One不屑地點頭。
這時在我腦海中浮現出重田興業那幫流氓賊眉鼠眼的臉。
「反正是我付錢,不用太擔心。雖然材質和設計都會影響到價格,但正常情況下要用三十萬日元左右。」
「正是在下,請問有何貴幹?」
「兩百個。」
第二首歌唱完后,神宮寺才有了休息的機會,他緊握麥克風說:
「沒事,也許是將要走上闊別三十多年的舞台有點緊張,讓你笑話了,一緊張就肚子疼。好了,走吧,代我向你母親問好。」
「米雷跟我說了,我現在在池袋東口,我們在哪裡見面好呢?」
米雷沉默地點點頭說:「你說的也對,那可是阿貴編織了十幾年的夢。他喝醉酒時經常說日本的搖滾樂壇烏煙瘴氣,一定要讓它大變樣。重田興業利用他的這個夢想,假造一個看似切實可行的企劃書讓銀行的相關負責人信以為真,製造騙局。」
這件事後來的情況我還是從猴子的電話里得知的,聽說有幾個地面師想中途逃走,但是受到重田興業那幫人的威脅恐嚇,才不得不到簽約的地點參加簽約儀式,他們五個人被池袋警察局生活安全課以詐騙罪當場逮捕,這也是他們應得的下場。
還沒容我說第二句話電話就掛斷了。搞什麼鬼?我馬上按下重撥鍵。崇仔完全沒有反省的意思,聲音仍是寒氣逼人:「我說過不止一次,讓你直接切入正題別拐彎抹角,這次又是這樣。」
我沉默地點點頭,本來心裏就有為那套西裝付錢的意思。
他按住腹部抬起頭拋給我一個燦爛的笑容。這是一張迷人的笑臉,也許他正是用這招把那個年輕的和聲女子騙到手的。
那是一篇報道東池袋一丁目房地產詐騙事件的文章。也許有藝人牽涉其中,所以比起我的手稿來,晚報社會版刊登出的那篇報道篇幅要長很多,我差點不敢相信那是我的手稿。而且報道上說到的受騙銀行並不是我信上寫的那家,而是另一家都市銀行,他們審核並通過了貸款計劃書,被騙子成功騙走了一億八千萬的巨額貸款,那塊土地也在池袋大橋附近。看著這篇文章我有些暈頭轉向。
一聲口哨聲從我嘴裏飛出來,那可是時間緊迫,離現在只有三天時間了。
我剛想掛斷電話,崇仔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
二十多年來老媽一直對電視節目《笑點》情有獨鍾,真是一個忠實的觀眾。
「要町的出租公寓。」
我站起來對他說:
這種隋況下,定力再強的銀行職員也會臉紅。神宮寺的吉他聲再次響起,把大家的注意力重新拉回舞台。
「雖然所有的人都這麼說,可是我一點感覺都沒有。找我又有什麼事?」
「我也曾經讀過你寫的專欄,你對池袋的內幕、飛短流長真是了如指掌。說實話你寫得很不錯,以後一定能成大器,所以需要先準備一套好西服。」
我探頭向車裡望了一眼,一眼望去一片黑壓壓的G少年精英,他們看見我后也有禮貌地向我點頭示意。
「你能看見那邊的空地嗎?」
這是一個不同尋常的星期一,池袋西口的景象在車窗外飛逝而過,我看著窗外說:「再過三個小時一切都會結束,你們最好遠走高飛,短時間內別再出現在池袋。」
「這車是雙門的,沒人下車,讓我怎麼坐進去?」
聽到Zero ONE說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瓦斯漏氣呢,他說:「今天我都沒什麼事,現在正要回家,雖然每次你出的價都讓我很失望,但看在你是今天除了服務員之外第一個和我說話的人的分上,你就過來吧。」
「用電腦偽造土地冊很簡單嗎?」
「你了解地面師嗎?」
我穿過三越百貨前的馬路,打開手機。我不看手機就用手指敲出了他的號碼。
她那理直氣壯的樣子奸像忘了自己才是深更半夜攪人好夢的造訪者。現在凌晨一點,距離他收工的時間還有兩個小時,在池袋工作狂里他可是排名第一的。
神宮寺的歌聲沙啞而充滿磁性,不知道這是他第幾次唱這首歌了?但他在演唱中收放自如、遊刃有餘,傳遞著用一生心血成就一首歌的震撼力,一首歌從頭到尾都無可挑剔。歌詞大意是這樣的:決定分手的戀人,開車兜風,瀰漫著回憶的高速公路伸向夜空的盡頭。下一個交流道出現的瞬間,一切都將結束,駛離高速公路回家。兩個人都早已決定,卻無力改變車子前進的方向。夜幕下,車子繼續疾馳,兩人搭在排檔桿上的手緊緊交叉。下面是副歌的歌詞:淚的交流道,無法逃脫的交流道。
「今天沒有時間向你好好解釋清楚,明天你就會知道的,你等著看好了。」
「我目前打算再往地下挖,這樣就可以建一個Live House。我做了一個簡單的規劃,一樓是搖滾咖啡廳,二樓是CD音像店,三樓則是錄音室。學生到這裏租借設備還可以優惠。此外還要單獨留出一間當做獨立品牌唱片公司的辦公室,我就住在頂樓。只要是搖滾,就可以在這棟大樓里找到。我還在設想讓那些被時代遺忘了的實力派樂隊上台演出,哪怕這種力量微不足道,但只要為日本樂壇局面的扭轉出上一份力,進程的快慢並不重要。」
賓士車在車道上前進,神宮寺非常感慨地說:「這次多虧了你們,剛才那一刻我將銘記於心,池袋國王和G少年與以前真是不一樣了,士別三日還當刮目相看啊。」
神宮寺神秘兮兮地笑了一下。
別把那套西裝視若珍寶似的鎖在箱底,盡情穿著它讓它發揮作用吧!雖然你沒有我英俊瀟洒,但長得也還過得去,絕對不比那套西裝遜色。就算為了我,你要努力把它穿爛,成為一個好男人!
跟崇仔聯繫過後,知道他正在池袋大橋橋頭的車裡等我。這種時候,七人座的旅行車真是派上了用場。我快速穿過Bic Camera電器連鎖店朝天橋方向走去,看到那裡停著一輛銀色賓士旅行車,旁邊還停著一輛新款本田奧德賽,排氣管在冬日里威風不減,向空中吐著白霧。
神宮寺對營業員叮囑了一些我聽不懂的話。他刷完信用卡后,我拿到了一張寫著四周后提貨的單據。定做西裝正如他所說的那樣,是一件很耗費體力的事,比從貨車上卸下三百公斤左右的西瓜還要累,我走出服裝店時心情舒暢。
我作出了明智的選擇,舉雙手投降。我一手扶著車身,藉助車子的支撐將身體傾斜,順利地滑進柔軟的紅色皮椅上,感覺還不錯。旁邊有一個吉他盒,盒子上貼滿了貼花,看上去應該有年頭了。在店門口站著的老媽扯著嗓門用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大喊:「阿誠,好酷!」
「那是當然,我跟他一起去自動提款機上取的,我才沒有你那麼傻呢。」
神宮寺沖國王點點頭,熱淚縱橫地看著我。
把一切拋到九霄雲外,向前進發,奔往那和海洋一樣廣闊無垠的地方,奔向沒有液晶屏幕的世界,奔向孩子、女人、男人都沒有變質的世界。
「那塊地到底是誰的?」
一月的午後陽光燦爛,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但腦袋被這些亂七八糟的想像塞得滿滿的也無心享受這樣晴朗的天氣,覺得時間的腳步就像蝸牛的爬行,艱難漫長,水果店隨著最後一班電車的發出結束了一天的營業。在過年期間,這種出售可以充當送人禮品的商品的店,生意十分興隆。老媽洗完澡時剛過凌晨,終於輪到我洗了,讓人掃興的是這時我的手機突然響了,我抱怨著:「大半夜的,是誰啊?」
國王說完,就去與集合在附近的家臣會合。聽完那首歌后,我就再也做不到把神宮寺置於千里之外了。
營業員離開去重新挑選新布料,我趁這機會向神宮寺小聲打探:「在這裏定做西裝大概要花多少錢?」坐在沙發上的神宮寺大笑,蹺起二郎腿,米雷則冷靜地看著我,穿著黑色皮夾克的保鏢一臉對西裝厭惡至極的表情,凶神惡煞地瞪著掛滿襯衫的衣櫃https://read•99csw•com。神宮寺完全沒有放低聲音的意思,大聲地說:
我想到現在神宮寺資金短缺的現狀,想要建博物館的人對待錢的支出總是會非常謹慎的。
我的行動並不是取決於老媽的一句話,但與在基本上無人光顧的店裡看店相比,這絕對是份美差。我邊點頭邊走出門,只想儘快擺脫枯燥無聊的時光,神宮寺用幾乎與地面平行的下巴指著前方,示意讓我上車。
神宮寺給我定製的這套西裝,顏色像夜空一樣深藍,純正得沒有一點雜質。我一直把它掛在四疊半房間的牆上,西裝底部透出的光澤,配上我瘦瘦的身材真可算是絕配,每次去書店或是看歐美大片時我都會讓它一層風采,我是不會辜負大叔的叮囑的。
Zero One的穿著打扮和平常沒什麼兩樣,黑色戴帽夾克配黑色牛仔褲,額頭上的兩條筋展現著怪異的稜角,看上去就像是被植入了鈦金屬一樣。他那苦行僧一樣消瘦的臉龐,一看到奶油味土豆片就笑得合不攏嘴。我想他是在笑,如果不是在笑,那就是長時間盯著液晶顯示器造成的臉部抽搐,我將注意力從駭客扭曲的臉移開,切入正題。
對於那些擺不平的事,我閉口不提。神宮寺說要去米雷那裡,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拿出手機給猴子打電話。
「你們住在哪?」
神宮寺站起來,伸了伸懶腰。
在這片略有些潮濕的空地上,我在腦海里描繪著這棟博物館的藍圖,它將會成為天橋附近的新地標。它還能改變人潮的流向,逛完PARCO百貨的淘兒音樂城后,人們會將搖滾博物館作為首選。那時池袋也會跟著沾光,成為前沿音樂文化的傳播地。
好不容易老媽把我一個人留下來看店,當然不能放過這個清靜的機會,換一張CD聽聽。我從二樓四疊半的房間里取來霍爾斯特的《行星組曲》,很多人應該比較熟悉它當中的第四樂章《木星》,也就是周日晚間電影節目的片尾曲。其實其他的樂章也非常不錯,只是常常會被人們忽視,如副標題為「翅膀天使」的《水星》,以及配上神秘女聲和聲的《海王星》。
這車真是光鮮奪目,僅僅是坐在上面,我就有一種被|干百萬道目光灼燒的感覺。這輛半個世紀前製造的福特,縱身一躍就把JR鐵道的池袋大橋甩在身後。常盤大道上的特殊行業街上,在冬日清澈寧靜的天空下聳立著的六角形煙囪,用它的白色呈現著現代雕塑的藝術感,形成一道亮麗的風景。這是一種不經意的美,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任何外加的寓意,更確切地說這種美純粹得超越了人們所能說出的意義。古董抵擋不住坡度的下滑力一個勁往下運動,神宮寺對此毫不在意,手靠在門上目視前方說:
報紙上曾經評論到現在的男青年的善行惡施都太過於直白,一點都不懂得含蓄,缺乏風度和幽默。我們在罪惡的獨木橋上同樣可以借鑒這位大叔的行事作風和蠻橫無理的絕招,再者說來,凈做一些偷雞摸狗的事,也不會有前途。
這個冬天,在池袋街頭,我遇見了在我出生之前就獨當一面的英雄。別太小看了這個隱匿了多年的英雄,以為二十五年的時間讓他銷聲匿跡。實際上在池袋大橋邊的空地上,他仍舊在揮灑光芒、散發熱量,把周圍的水分蒸發殆盡,讓它們全都變成水蒸氣。出生在那個年代的大叔,意志力堅韌得讓人吃驚。
崇仔笑而不答,畢竟誰都有難以啟齒的秘密,首先出場的是一個由兩個吉他手、貝司手和鼓手組成的樂隊,站在只有一架鼓和音響的舞台上表演。他們的開場白像舞台一樣簡單,沒有那一套演出前和觀眾的交流,在鼓手用鼓槌敲了四拍后就開始演奏《淚的交流道》。耳邊除了前奏的音樂還響起了老媽的叫聲:「阿誠一」
我預感到她就在附近,所以急忙打開四疊半房間的窗戶,伸出頭往外看,看到米雷在向我招手,今天她換了裝扮的風格,齊膝大衣下面穿著一條牛仔褲。我抑制不住興奮地衝著下面喊:「等一下,我這就下來。」
當時我心裏最想聽的是《土星》,它有一個很有趣的副標題口叫「壽星」。我腦海里不停地想著我到了神宮寺現在這年紀時的樣子,會有什麼「大作為」等著我呢?二十年後,也許還是像現在這樣平平庸庸,就著池袋的閑事賣著哈密瓜。
我所指的並非那些在午間娛樂節目上反覆露面的藝人,這樣的節目只會播放那些不值一提的虛假評論;當然也不會是那些在電視廣告中顯示時尚風格秀卻看不清專長的藝人。我所說的是劃過半個星際揮灑光芒、打下時代烙印的星星,也可以說就是讓地面的人在抬頭仰望時為之震撼而瞠目結舌的流星,即便是轉瞬即逝,他們也在人們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絢爛痕迹。他們有著無人能及的熾熱的溫度,有著無限耀眼的光芒,即便是燃燒殆盡也不會有絲毫吝惜和留戀,他們只是默默地奉獻自己,把光芒留給黑暗的天空。
「我想知道池袋大橋邊那塊空地的確切位置。」
「別投入太多啟晴,人家拜託你的事已經順利完成,這件事就算結束了。你這種沒頭沒腦往裡陷的毛病應該改改。」
崇仔只是冷笑,沒有作聲。神宮寺又接著說:「我和米雷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對不住,我還有事,今天就免了吧。」
我把神宮寺之前給我的信封轉交給崇仔。
沉重的雷鬼節奏拉開歌曲的序幕,歌詞的內容很現實,主角是一個風光不再開始走下坡路的中年男人,講述了他失去激|情后的人生。就算二十五年的懷才不遇,苟延殘喘,在無法預知的未來面前,他依舊整裝待發。神宮寺嘴裏唱著這樣的歌詞,氣氛有些傷感。
車子發動后,他向老媽丟下一句話,說:
「今年可是你的本命年呀!」
我一直重複聽著《行星組曲》,思考著怎樣做才能讓神宮寺擺脫重田興業那幫傢伙的糾纏。雖然說只要向警方或銀行舉報他們的詐騙行為,這件事就能輕而易舉地解決,但這樣做肯定會讓無辜的神宮寺受到牽連。此外還有另一方面的憂慮,我擔心到時重田興業的人也會有所行動。即便是不這麼做,這位搖滾巨星欠重田興業的巨額貸款也不可能一筆勾銷。
「土地局的電腦系統設置了很多收費項目,接下來的就要收費了,還繼續嗎?」
神宮寺就坐在舞台附近公園的長椅上,他看見我后抬了抬下巴,等於是跟我打了招呼。我在他旁邊坐下,沒給他一個眼神就開始說:「聽說明天就簽約了,怎麼會變成這樣?」
福特用很慢的速度駛離西一番街的石子路。這男人的興趣之廣還真不可小視,我對著他的後腦勺發獃,他的洛史都華髮型真是一絕,後面的頭髮比前面長出那麼多。
我一回到店裡就開始忙著為明天的事情作準備,一聽說我正在忙神宮寺的事情,老媽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二話沒說就答應幫我看店。這樣我也就可以專心忙我的事了,我把Zero One傳給我的文件列印出來裝到A4信封里,為了不留下蛛絲馬跡,我特意戴上手套,一個指紋也不留給他們。
崇仔沒有打開信封看,直接塞進了燕尾服夾克的內層口袋裡。假如這是一件Helmut lang正品,價格肯定遠遠超出我的月薪。
重田興業只不過是池袋數百個小型組織中的一個,旗下有幾間特殊行業店,現在這個行業不景氣,但他們還在勉強掙扎。最近的情況更糟糕,他們的成員竟然還去闖空門當強盜,與自己的老本行是風馬牛不相及。
神宮寺用全身的力氣唱著這首雷鬼抒情歌,時光好像回到了上世紀六十年代。聽著這首歌讓人不得不開始思索自己的未來。我回頭看著崇仔,想像著這位池袋G少年國王的未來。至於我這個水果店的店員兼無名作家,未來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景象?我不敢去想。崇仔向我微微點頭,同樣的感慨讓我們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
卸妝后的米雷臉上透出一股孩子氣,比起珍珠藍眼影,我還是更喜歡女生毫無修飾露出自然色調的眼睛。
「這可是我今年接到的第一筆生意,這段時間我都快閑瘋了,阿誠你以後可要多找一些麻煩上門,這樣我就天天有事做了,到時我一定會給你特別折扣的。」
我用一貫的口氣說:
米雷的笑轉瞬即逝,馬上又擺出一副苦瓜臉,像是在忍受酷刑一樣。我沿著籬笆邊走邊說:「我知道要在這裏建搖滾博物館,可怎麼又會和G少年扯上關係呢?」
神宮寺調弄著吉他弦,發出風鈴般清脆悅耳的聲音。當腹部輕輕碰在琴頸與琴身交接的地方時,他誇張地扭曲著臉說:「疼疼疼……」
還沉浸在新歌里的神宮寺,又唱了一遍《淚的交流道》的不插電版本,讓歌曲更加蒼勁、沉穩,就像正餐后清淡的甜點一樣讓人回味無窮。最後,神宮寺高呼著「搖滾博物館萬歲」向觀眾告別,接著就以上台時的速度消失了。
「這個計劃聽起來確實不錯。」
米雷也喝了一口咖啡,皺著眉頭說:「那塊地不屬於任何人,泡沫經濟解體后,對土地的管理處於一片混亂,這裏就這麼一直被閑置著。阿誠,你知道地面師是什麼嗎?」
據報道神宮寺貴信來到了簽約現場,他還對搖滾博物館的夢想進行了大肆宣傳,我看了一下日期,發生在G少年突擊的第二天。我感到匪夷所思,想再認真看一遍文章,但是被手機鈴聲打斷了,我看了一下是崇仔。
我用歡快的語氣向他拜年:「新年快樂!」
「事情就這麼簡單。我們從去年秋天開始就一直閑著,偶爾來點辛辣的也無妨。需要多少人?」
我在裝有攝像頭的斜對面,向裝有密碼鎖的員工通道走去,把裝有「東池袋一丁目房地產詐騙事件」的A4信封從紙袋裡取出,然後用雙面膠把它貼在冒著寒氣的金屬門上。
「真是簡單方便,接下來我想看一下這塊地的土地冊。」
現在我終於有些明白他的話外音了,他心裏一定早作好讓我去遊說街頭國王的打算了,想想能在國王面前說上話的人的確為數不多。下次一定要收費,不能再白出力了。
因為寫作能力遜色,所以僅兩頁稿紙的舉報信就花去了我兩個多小時。當一切準備就緒,去給老媽接班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冬天傍晚溫度比白天降了不少。
崇仔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這件事的確有點為難,是應該給國王一點時間權衡一下。
「這樣我就放心了。」
這時一陣混亂的腳步聲從外面狹窄的走廊上傳來,我無法從聲音判斷出到底是幾個人。當我走到客廳時,另外的兩個小混混的https://read•99csw•com雙手被反綁著,身體癱倒在地上。
「接下來我將獻上今晚的最後一首歌一一《出發》,請大家盡情欣賞。」
你的親朋好友中有誰是明星嗎?
「你們店裡只有這種布料?」
「這周六。」
回到西一番街的水果店裡,我發現了一個變化,平常總是流出古典旋律的錄音機,今天卻不停地放著神宮寺擔任合樂隊主唱時的唱片。短短的一個下午,我聽到《淚的交流道》就不下百遍。
「所以地面師才費盡心機找那些長期被閑置或歸屬權混亂不清的土地,這樣貸款方光核查就得花上幾個月的工夫,一旦土地所有者有所警覺,他們就會馬上撒腿閃人。」
「今天該給你回禮才是,你隨我來一下吧。」
在這裏聚集了兩類人,一是具有黑人街頭氣息的G少年和G少女,一是神宮寺召集的五十年代搖滾粉絲。在離舞台不遠的地方有一群西裝革履的男人,確切地說他們不能算是觀眾,工作的成分比觀眾的成分濃。令人不解的是,為什麼銀行職員的裝束老是一成不變,不是灰色就是藍色的雙排扣西裝,沉穩壓抑。
米雷正視著我的眼睛,好像有所顧慮。不過也是,女人的信賴一直以來就不屬於我。她作了幾次深呼吸,慢慢張動嘴巴:「阿貴早就山窮水盡7,卻還一直死撐著面子,到處借錢來維持表面上的奢華生活,實際上他早就無力負擔這樣高消費的生活,最後是重田興業幫他償還了所有債務,聽說他們老早就對那塊地虎視眈眈了。」
「我看神宮寺大哥最好的選擇就是三十六計走為上,剩下的就交給我來處理。」
即將燃燒殆盡的搖滾巨星獃獃地望著空蕩蕩的舞台,意味深長地說:「昨天那首新歌還不錯吧?只可惜沒有一家唱片公司看到它的價值,都不願意幫忙出版發行。只因為我的年齡比他們的要求人了二十多歲,長得既不英俊也沒有夜店舞郎那樣優美的舞姿。」
周六是一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氣,其實東京從十二月中旬到現在就沒下過一滴雨。即便是我沒有介紹天氣情況,閉著眼睛也知道那天是晴天。
「現在只剩下酬勞問題,你能出多少?」
神宮寺的兩旁站著保鏢和和聲女子,在雜草叢生的空地上,他們朝被擠大的籬笆縫走去。神宮寺的背影顯得有些力不從心,我沖筋疲力盡的背影說:「你們要到哪兒去?」
「什麼是偽造士地冊?」
「東池袋1—45—6。」
好不容易穿過了池袋車站西口的擁堵路段,車子暢快地駛進要町通。神宮寺被軟禁在要町一丁目赤扎超市後方的一棟白色瓷磚大樓里。為了不打草驚蛇,我們把車子停在離它不遠的地方,等待應約前來的米雷。她騙那些人說要去便利店買東西,她趁這個機會溜出來給我們引路。米雷穿了一套運動服,衣服的顏色就像雪花一樣白。身材好的女人就是天生麗質,穿什麼都好看。她把頭髮盤成髮髻,緊張讓她顴骨的輪廓看上去更加明顯。
這種回答讓我有些意外,雖然也常有人說我是怪人,但說起池袋的怪人,非東京駭客Zero One莫屬,他可是東京第一巨人。這裏說的駭客不僅是電腦通,對詐騙和偽造證件也很精通。我找他的主要目的是向他諮詢地面師的相關信息。
「是重田興業手下那幫人于的,在演出前,我說我不想再於丁,他們就把我拖到沒人看見的地方痛打了一頓。」
道理其實很簡單,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應該為了一時的貪念費盡心機不擇手段,有多少錢就辦多大的事,更何況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快樂是不用花一分錢就能享受到的。神宮寺一隻手緊緊握住我的手,另一隻手抱著我的肩膀說:
年輕吉他手的獨奏也獨具風格,讓入耳目一新。我看了看身旁的老媽,她雙眼潮濕,正向著神宮寺揮手。在我出生以前的時光,不知這首歌儲存了他們多少回憶。
「不要看上去稀稀拉拉冷冷清清的就行,我這邊能召集五六十人,我想再加上兩百個G少年就足夠了。」
「對了,待會兒我想順便召開一個G少年會議,阿誠你有意向參加嗎?」
「不,地主另有其人,是一家小型房地產公司。我只是跟他們一起合作這個項目。」
就算他們現在撤出,神宮寺也早就遠走它方了,他們不可能再威脅到神宮寺,我對重田興業接下來的行動毫無興趣,現在最想做的就是回家前到西武百貨鞋區看一雙鞋,反正也是順路。還有四個星期那套定製的西服就能完工了,那位義大利設計師要是知道他的傑作配著一雙又臭又爛的球鞋,肯定會被氣暈的。
「很精彩。」
「寶貝!下次我要在池袋開一個演唱會,到時一定要賞臉。」
就像有一句成語所說的那樣,燃燒自己照亮別人(Bum to shine,也許這並不算成語呢)。不管是誰都必須自己湊齊燃燒所需的所有燃料,要是一味向別人借的話,總會有失手的時候,就像我這種對媒體一知半解的人,一定馬上就會露餡,被人一眼識破,但令人惋惜的是,星星一樣的生命往往不過是曇花一現。
「對方有三個人,現在的問題就是那是一棟公寓樓,我希望神不知鬼不覺地迅速控制局面。這樣就需要我們的人比他們多出三倍,你看出動九個人行不行?」
雖然我家的水果店元月二日就開始了節后營業,但一如既往地門庭冷落。我將去年年底剩下的水果擺放整齊,冬天越晚上市的水果就越是暢銷。比如,草莓在冬季可是最受人歡迎的水果之一,只要在擺放時謹慎小心,不要讓顧客看到碰壞的地方,接著再撣一撣上面的灰塵,裝出一副坦然的樣子,不要讓顧客疑心你是在賣年底剩下的水果,這樣生意說來就來。
神宮寺踢開腳下的沙石站起來。我這才注意到他穿的是暗紅色燈芯絨褲和前端帶金屬亮片的西部靴。
神宮寺執意要帶我回去,我婉言拒絕了他的好意。一個人走在東口的街道上,雖然是白天,可色情按摩院、偷窺色情小屋、拍賣俱樂部的霓虹燈卻依舊亮著。這些特殊行業店的門口同樣掛著象徵著吉祥的門松,地面上同樣灑了水,呈現出池袋新年的喜慶氣象。
「感謝大家來捧場,我們計劃在這裏建一個搖滾博物館,目前進展很順利,請大家向後看。」
我獃獃地看著屏幕想下一步應該怎麼做,現在時間緊迫,離周一隻有四十小時了,這是怎麼做都不可能改變的事實。
這語氣聽上去好像這是除了我誰都知道的常識一樣。
「你打算把綵排演出安排在什麼時候?」
神宮寺聳了聳肩,這個動作盡顯了蛇皮夾克的優點,讓聳肩的動作變得自然帥氣。我也該拿出三千萬買一件來感受感受。
我到的時候都快一點半了,可是餐廳里還有一半左右的客人,真是將周六晚上的時光發揮得淋漓盡致。Zero One就坐在窗邊一個信號較強的包廂里,桌上放著兩台筆記本電腦,早已打開,並且插著無線上網卡。從對面的窗戶看去,依稀亮著幾盞燈的太陽城幾乎擋住了半個夜空。
我們到了浪漫通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廳。這家店裡服務員的職責之一就是給客人端上難以下咽的咖啡,再就是叫醒熟睡的客人。一晚上都重複這樣單調機械的工作,想想也挺累的。我們坐的沙發被煙蒂燒得千瘡百孔,我和米雷中間放置著一個小小的茶几,我先開口問:
水果店平常都是十一點開始營業,因為老媽對神宮寺的演出期待已久,是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的,所以沒人看店,惟一的解決辦法就是推遲開店時間。老媽正在賣力地妝扮自己,可我的耐心早就被消耗殆盡,於是我沒等老媽,提前三十分鐘就去了東口的空地。
米雷看丁看鑲滿水鑽的手機,看樣子這手機是神宮寺送的,當時剛好凌晨一點整。
我點點頭,沉默不語。信賴一個人,就不要有半點懷疑,畢竟人心隔肚皮,再怎麼懷疑也只是徒勞。神宮寺眯著眼看我,就像見了什麼礙眼的東西。
「你剛才所說的時間緊迫是怎麼一回事?」
「剛剛那只是熱身運動,一點都不過癮,但擔心警察會來找麻煩,只得草草收場,真是有點遺憾。」
不過讓我更無語的是老媽,她整天都穿著緊身牛仔褲和紅色涼拖看店。怎麼搞的?我覺得有千萬雙眼睛在盯著我看,那眼神就像在看猩猩猴子。
新年的街頭十分安靜,只有從元旦就開始特賣的西武百貨還人聲沸騰。賣福袋的專櫃充滿殺氣,那裡普通市民正在為滿足自己小小的願望展開爭奪戰。這時,東京的紛爭和麻煩好像也很有自知之明似的躲開了,少得就如同天上的石彩。
賓士車在駛過池袋大橋一段下坡路的過程中,那片空地在我們眼前一閃而過。金屬圍籬裏面那片雜草叢生的空地竟這麼值錢,簡直是不可思議,我對開車的G少年說:「我就在綠色大道上下車吧。」車子在首都高速公路下方緩緩穿行,我下車前看著神宮寺說:
披著白色皮草的女人臉上的表情並沒有因我的愚蠢問題有所起伏,依舊是嚼著口香糖盯著我看,就像她的視線被縫在我身上似的。
「來了,阿誠。」
我在池袋計程車站台送走了米雷,獨自走在夜幕里,穿過weroad。路上的風景還真是一枝獨秀,一對對在旅行箱上擺滿假勞力士的外國情侶向路人兜售自己的產品,幾個不知名的街頭藝人在賣弄自己的歌聲,還有小提琴手在電玩中心出口的樓梯上演奏著巴赫的曲目,真是熱鬧非凡,池袋的夜晚比起白天來更有活力和生機。
跟崇仔道別後,我朝後台走去,重田興業的那幫男人不知是什麼時候消失的。神宮寺邊用大紅毛巾擦汗邊對我說:「阿誠,感覺如何?」
「你打算向警察提出申請嗎?」
我本想出一半錢,但聽完之後我完全放棄了這樣的想法,我不可能用一個月的薪水來買一套西裝。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窘困和煩惱,安慰我說:「畢竟我吃的鹽比你走的路還多,這點錢你就別放在心上。你要是覺得有所虧欠的話,等你成功以後幫助其他的年輕人,也算是對我的一種報答,來日方長不用急於一時。」
「神宮寺還真有一手,人生最後這一戰凱旋而歸。不僅成功劃掉了重田興業的欠款,還掙了一億八干萬。如你所說,池袋再也不會看見他的身影了。那首新歌雖然很棒,但以後再也沒機會聽了。」
「以前我們那個年代,這裏的街道就是那些自稱池袋國王的地痞流氓的天下。他們的塗鴉,無處不在,就連異島區公所和警察局都避免不了。」
「OK,只是調出資料不改寫的話,我會盡量算你便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