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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X體檢」

第十二章 「X體檢」

「這……」大原不知該怎麼說才好,不由得怔怔地看著對方。剛才雖是躲躲閃閃繞了個大彎,但已經全說明白了。就是大三郎不說這番話,也能體會到公司為了獲取巨額利潤而踐踏人的尊嚴要進行使人毛骨悚然的科學研究。
沒想到最後會給大原出個難題,他略帶慌張地說:「那麼用一種與人類最相近的,譬如說,猴子這類動物作試驗,行不行呢?」
「原來這樣!」大原領會了小野話中的含意,以至嚷出聲來。
「能削弱敵人戰鬥力,使人精神暫時錯亂的毒氣,終於試製成功了。大西把這種毒氣命名為N氣體,包含著『日本化成製造』的意思。但是,這裏卻帶來了一個困難的問題。」大三郎突然把話一頓,盯著大原。大三郎那顯得莊重的寬大臉龐上長著輪廓分明的小鼻子和下巴頦,厚厚的嘴唇里又白又大的牙齒略略外傾。在都是大號的嘴臉上,偏偏生了兩隻不相稱的小眼睛,看起來時而儼然是一個忠厚長者慈祥的眼神,時而又像是善於隱藏自己真情的商人的目光,現在盯視大原的眼光到底屬於哪一種,他自己也不清楚。反正,那表情有點兒讓人莫測高深。
「知道這個計劃的人,只有經理、小野君、你和我,還有清里工廠中極個別的人。這件事是極端秘密的。一切拜託了。」大三郎最後這樣說。
我們作為社會一個成員而存在,但不是直接參加這個社會,而是分別屬於構成社會的各個小集團,成了社會這個大集團的間接成員。可以說是社會的臣下之臣。作為臣下之臣,從道理上說,對主公或是主公的命令應當是唯命是從的;但在現實中,卻只絕對服從他的頂頭上司。如果稍有拂逆,那你今後的前程也就葬送了。作為個人來說,對他說一切要眼光放遠;但在現實的生活里,又使他不得不只顧眼前的利益。「眼前利益」往往是與自己的生存更加緊密相關。對命令完全理解,但命令的內容倘若在一定程度上,與法律、道德、感情、理性等方面的價值觀念相抵觸,公司方面為了不至於發生拒絕執行命令的情況,就精心挑選出那些頭腦簡單、目光短淺而又雄心勃勃的職員來忠實執行命令。

2

「是嗎?」小野嘴邊又浮起了那種微妙的笑意。這使大原感到顫慄。
「倒不如叫『收集試驗用動物』的好。我想不再細說你也明白,雖說是『非致死性』,但根據不同的年齡、體質,效果肯定有差異。普通引起輕度精神錯亂的劑量,對幼兒、老人或是內臟患病者來說,可能產生致死作用。那麼,這種人應該吸入多少劑量,才不致於死亡而達到滿意的結果呢?還有,毒氣的毒性會在人體內殘留的時間多久,達到什麼程度,這些問題,我們還沒搞清楚。因此,男女老少,健康的人和病人,如果有辦法的話,從頭腦靈敏的直到精神脆弱的都要。這一種試驗對象,對我們說來,是多多益善。現在,我借用剛才小野的一個說法,也就是這種『X體檢』所需的數量和種類是越多越好。」
「是啊,這可是件棘手的事兒。」大三郎接過大原的話說。
「我們過去也從在清里工廠幹活的職工身上得到了一些資料。製造產品,進行操作,他們的體內吸進了微量的N氣體,無意之中也成了我們的人體試驗對象。不過,這完全是偶然性試驗,也沒有對環境進行很好管理,和『X體檢』主要指標之間的關係還不清楚……也就是說,還不能完全掌握吸入多少量才會出現那種癥狀。但又不能專門拿職工作試驗。我們公司的工會組織還比較溫和,派到清里的職工又都是忠於公司的人,萬一事態嚴重,工會是不會不說話的。這就會把我們多年培植起來的忠於公司的精神毀於一旦。即使有職員來應徵作人體試驗,也不能用。」
「那……沒做過試驗嗎?」
緒方大三郎早先興許並不是這種人。他為企業竭盡全力,使它發展成實力雄厚的有限公司。但read.99csw•com日本化成公司並沒有歸屬他一人所有,說到底,他不過仍是構成日本化成這個巨大怪物中的一個齒輪罷了。與大原之類相比,其重要性也許是有天壤之別,他仍是個「肉體另件」,從這一點來說,是完全一樣的。儘管他佔有的職位高些,但總不是這個企業的主宰。他像惡魔似的發揮作用,同從企業得到的報酬相比,仍少得無法比擬,並且這些報酬,還是不做就沒有的。然而,現在站在大原前面的大三郎和小野,卻像日本化成公司本身那樣,散發著腥臭的毒氣。企業這個由個人構成的組織中,他們雖在最高的決策機構里,出謀獻策;用盡心計,只想如何來養肥公司,真是公司的「大忠臣」,也許就是由於這些忠臣型的職員付出了不少心血,才形成了企業這個龐然大物。也可以說,這些職員為了吞食釣餌而不惜克己奉公,他們不啻是中了企業怪物之毒的、可憐的肉體另件。在這一瞬間,大原感到緒方大三郎就成了日本化成公司貪婪饕餮的化身,直向人噴吐著毒氣。
「嗯。」大三郎只點了點頭,還是沒說下去,兩眼緊盯著大原,到底說還是不說,流露出十分猶豫的神色。(那並不是瞧著愛婿的目光,而是商人在打量商品價值的眼神。)大原終於耐不住了,這時,大三郎又開口了:
「我是說,以鼷鼠和兔子為對象的試驗,已經反覆做了好幾回,但是在人的身上果真也同樣有效嗎?這還沒有把握。」
「是這樣。」小野頗為滿意地笑了笑,這隻不過是面部的肌肉稍稍鬆弛了一下,眼睛里卻沒有一絲兒笑意。
大三郎的口氣倒並沒有責怪女兒的懶意,他的這種態度簡直是在縱恿冴子。但只在這時候,他那難以捉摸的表情就變得像頑童在惡作劇那樣,眯縫著眼,流露出作父親的神情,同時也是丈人對女婿的一種神態。這也是在這次「秘密會議」中,大三郎僅此一回顯示的像普通人一樣的神態。受寵若驚的大原還得經受住這樣的強烈衝擊。
「這些人都沒有家室之累嗎?」
「這是很遺憾的。」小野點了點頭又說。「從以往的實驗資料來看,不能保證全都能復元。所以這就更需要進行人體試驗羅。」小野冷冷地笑了,不過並不是冷笑。在談論這種事情的時候,竟然還笑得出來,真使大原覺得寒毛凜凜。在小野的眼裡,無論是人,是動物,只有在實驗中作為「X體檢」時才有價值。大原害怕這個冷得像金屬一般的科學家,但卻沒有發覺自己已經充當了爪牙去收買「X」,自己的良心不知不覺間也墮落了。
「您是說……」大原只恨自己呆笨的腦袋還沒轉過彎兒來,只得戰戰兢兢地問。
「那效果……」
「對我們來說,N氣體只是對小動物有強烈作用,而對人體的作用在弄清楚之前,是不能把它作為成品交付給美軍的。」
「喚我是為了……」
「真不可原諒。」大原心想。然而,只能在自己的心裏這麼想想罷了,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吃什麼東西、什麼時候過性生活、看什麼電視節目,這一切都要由她來決定。自己的身份很清楚,只不過是一個可憐的男|奴隸。想到這些,內心更燃起了對她的厭惡。為了使這種怒火早日平息,就必須儘早超過冴子,站到她的上頭去。現階段,最要緊的是執行面前擺著的公司的命令。
「是的,想要請你去擔任物色人的工作。」大三郎毫不掩飾,單刀直入地說。
「大西試製的玩意兒,是根據能使人產生幻覺的一種毒蕈的化學成份而製造出來的。開始它的毒性並沒有美軍使用的LDS25化學武器那麼大,經過大西拿來與各種化學衍生物合成后,毒氣的毒性遠遠超過了LDS25。」
「物色人?!」
「專務等我?時間還早哩!」大原瞧了瞧腕上的表,不滿地說。
「我們並不打算這樣做試驗。猴子嘛,總歸是猴子,而且……」說到這兒,大三郎朝小野瞟了一眼,示意小野用剛才那種方式談下去。果然read.99csw.com,就像小野先前說的那些話,講得含糊曖昧:
處在這種情況下,大原可以拒絕,雖說是上司的命令,但畢竟違反了法律。當公司的命令與社會的要求相衝突的時候,不容你有片刻猶豫,必須作出選擇。然而,對職員說來,拒絕執行公司旨意,無異於糟踐自己的前程。即使不被敲掉飯碗,晉陞的大門將被永遠關閉,將眼巴巴看著與同事們有了差距,甚至讓後來者居上,直挨到一定年限退職的那一天。這對雄心勃勃的職員來說,簡直是比死還難以忍受的屈辱……正因為如此,這些職員對上司的命令不管內容如何,總是絕對服從的,即便是違反社會要求,也毫不遲疑,忠實執行。這並不是一種義務感,而是由於受到上司的器重所產生的一種沾沾自喜和自滿得意。
原來,進行致死性的化學毒品試驗比非致死性的試驗要容易得多。從使用致死性的動物實驗結果中,就能推算出對人體的致死劑量,但是像N氣體這種僅僅奪去能力的非致死性化學毒品,進行動物試驗幾乎沒有什麼價值。
大原以他訓練有素的職員的本領,一瞬間,不動聲色地平息了心中的騷動,向室內的兩個人略一施禮,退到闃無人影的走廊里去了。
「要是用外面的人,不會帶來更多的麻煩嗎?」
「是這樣嗎?」小野朝大原淡淡一笑。大原一下子覺得一陣寒氣襲上身來。
「就是要找這種對象嗎?」
「事情是這樣的。」大三郎的表情一下子嚴峻起來,開始了他的談話。他那副波平浪靜的表情,並不使人十分緊張,但嵌在那張「大象」臉盤上的雙眼射出炯炯的目光,預示著接下去的談話,至關重要。
「不只是今天,我每天都很早就來上班的。」大原本來想不拘禮節,說些家常話,聽大三郎說話的那種口氣,當即把那些話咽了回去。

1

大原也知道,冴子絕非為了照料他上班而起身的。這不過是為了在大原面前顯示她那華麗的服飾和那副傲態而已。
「你早,我們正在等你。」緒方大三郎正在思考什麼,這時仰起臉對大原說。
當初,人們為了求得自己以及自身周圍成員不多的家屬的溫飽和幸福而聚集在一起,他們越聚越多,組成「企業」這樣一個有機組織。儘管企業中的每個成員所抱的期望各不相同,但是,怎麼時至今日會演變成赤|裸裸地追求物質和權欲的龐大怪物呢?
「那就是一些罪犯羅?」大原不知不覺被小野的話所吸引了。
這些話,久久地在大原腦際回蕩。由於參与了公司內部極機密的籌劃活動,原來心中對這陰森可怕的計劃還十分躊躇的情緒一掃而光,代之而來的是青年人的自豪感。
大原之所以被挑選來干這件事,是要讓快婿為公司立點兒功勞。這是岳翁大三郎的一番苦心,同時也不外乎看到這個年輕人頭腦簡單又名利薰心的弱點。緒方大三郎深信大原是不會拒絕這項任務的,所以,不知不覺用了命令口氣,儼然向他下達了公司的指示:
「不,不是那些罪犯。他們是社會的蠹蟲,但他們是想活下去的。我講的那種傢伙,因為活著又不想犯法,是那種懶漢,是因為沒有辦法只好活著的人。如果能從旁邊給他們一些奪去生命的勇氣,就會很高興地去死的。至於他們自己不肯這麼做,是由於沒有這種勇氣和魄力。」
以後,他們又細緻地作了種種策劃,大原好容易解脫出來,才發覺已經誤了午飯的時間。
冴子在大原上班以後,又鑽進被窩睡覺了,倒不是當妻子的誠心誠意來送丈夫去上班,只是任性要強,不願讓大原見到自己那副睡眼惺忪的模樣,才起了床。這倒也罷了。但一俟丈夫去上班,開始了一天的拼搏,作妻子的卻又鑽進了熱被窩裡舒心愜意地睡懶覺,大原是不能原諒的。或許這還算是好樣兒的,在住宅區里這種懶女人多得是。但是,當一天工作結束,全身的勁兒好像被https://read.99csw.com擠盡似的回到家裡,冴子卻是劍拔弩張,端著一副架子,本來就是個弔兒郎當的婆娘,偏偏要在丈夫面前裝得正經八百,那才叫人惱火哩!在丈夫的面前,用不著故作姿態,即使暴露出自己的弱點來,顯示出年輕妻子的嬌憨,不正是作妻子的可愛之處嗎?冴子那種裝腔作勢也並非出自女子的靦腆。這種做作的姿態必然無法維持長久的。一個賢慧的女人會有意讓丈夫看到她的矜持漸漸地消失。但冴子並非如此,確實並非如此。她自以為比大原高一等,擺起架子來,把丈夫當作手下人看待,就是少睡一會兒,也故意要神氣十足地裝出那種高人一等的模樣。所以,每天早上並不想送丈夫上班,也不睡懶覺,特意早起,過後再睡,來迷惑丈夫。大原看來,冴子原來就是那種懶散的人,在他面前也不必掩飾,在他上班的時候仍睡著懶覺,反而感到更親近。
「這麼說來,不搞人體試驗是很困難的羅?」
「是嗎?」
在這個象徵著資本主義營壘的現代化大廈的一隅里,竟蟄居著這個恬不知恥的封建家臣,為了主子的利益,幹什麼都可不擇手段。所作所為全為了有利於公司的某種利益,至於行為的價值是絲毫不予考慮的。這種處世哲學對於那些只為每月工資而幹活的職員說來,委實是難以理解的。
「課長,專務在等著您哪!」今井好像很焦急地告訴剛來的大原。
離上班還有半個小時,辦公室里人影稀疏。大原當了課長以後,上班常比別人早到半個來小時。倒不是他特別賣力,而是討厭和冴子照面。冴子呼呼大睡其懶覺,因為有女僕伺候,大原對上班並不感到有什麼不便。可冴子大約是感到有點兒不好意思了,竟然也爬起床來送他出門。對他來說,這可真是哭笑不得的事,結果反而弄得他只好比一般職員更早地溜出家去。
「不過,弄得不好,就變成殺人了。」大原就像一條懵里懵懂上了鉤的魚,還不肯就範,遲遲疑疑地說。
「為什麼呢?」大原暗想。
大三郎是前經理友之進弟弟大之進的側室所生,由子正室身後沒有子嗣,所以繼承了大之進的家業,擢升到專務的重要職位。他和現經理幸之進是堂兄弟,比起幸之進那種一接觸就冒火星的敏捷來,他雖沒有雷厲風行、鋒芒畢露的作風,卻有秤砣雖小壓千斤的氣魄。他是幸之進得力的左膀右臂。但他保持了自己的風格,並且能夠與幸之進配合默契、融洽相處,沒有一般家族公司里往往會產生的派系鬥爭。公司的一切事務都能在這「中央集權」的統治下順利地開展,也與這兩人的默契配合有關。
大三郎仍以那副不緊不慢的架勢說:「是這麼回事,要只是鼷鼠發了狂……」
「效果極好!有趣得很,據說鼷鼠發了瘋,見了貓也不逃,不是有句話叫『窮鼠嚙貓,狗急跳牆』嗎。聽說那鼷鼠還主動向貓發起進攻,真是勇猛得很哪。」
「我說的是,如果只是使鼷鼠發瘋的話……」
「所以,才喚你來呀!」這回是大三郎回答。他們倆就像職業摔跤運動員那樣,相互巧妙配合,向大原進攻。大三郎和小野的每一招式全是步步進逼,不讓大原有思考和喘息的機會,有效地配合著一個勁兒輪番遊說。他們使大原無法細細斟酌談話內容的重要,又並不只是以上司的地位來施加壓力,而要引向他們所希望得出的結論上去。
這個棘手到底是指找試驗對象困難呢,還是指背逆倫理的做法呢?這就說不清了。反正,從他的臉上,壓根兒也沒有深感棘手的難色。這個人的表情分明是:企業需要的就是一切,至於需要的是什麼就不必過問了。為了把企業所需的一切弄到手,深信什麼手段和行動都是正當的。
「的確,進行人體試驗的話,不僅要負道義上的責任,還會受到法律的追究。單是生產毒氣這一件事,就會遭到相當嚴厲的抨擊。如果一旦拿人做試驗,這種不人道的事透露出去,日本化成公司是難以否認事實的。可是不搞人體試驗吧read.99csw.com,就等於失掉公司創辦以來美軍這個最大的主顧。大原君,如果你處在這種場合,會怎麼做呢?」
這時候,一直沒答腔的小野開口了。儘管他在公司里的地位遠在大原之上,卻用面對尊長說話的那種恭敬口氣,這倒使聽的人反而很不自在。小野的措詞和話意使人感到有重大的機密要談。確實,是有重大的機密要說。
「世間總會有一些孤獨的人,不僅僅只是精神上的孤獨。」
「世上有的人並不愛惜自己的身軀,有些人別說是活著,就是存在著也是廢物一塊。他們不僅活在這世上會影響妨礙別人,而且本人還老是厭世,可又沒勇氣自己結束生命,只不過憑生物本能而活著。世上少一些這種人,或許對社會只有好處。而且這種人自己也並不懷有任何活的希望。」
「……」
同美國軍方直接商洽,承擔毒氣彈的研製工作,在山犁縣清里建立了秘密工廠。以中心研究所E特殊研究小組主任工程師大西安雄為首、按美軍要求進行研製的毒氣彈,終於取得了第一次試製成功,這些話大原都是第一次聽到。他在農藥部門工作,作為管理工作的一般成員,雖然對公司正在秘密為越南戰爭生產軍需品的事也略有所聞,但從沒想到竟然還會有這種事。大原這才深切感到企業不顧一切追求利潤的貪婪本性,同時又覺得,公司連這樣的機密也向我透露,並讓我參与這種機密,是十分信任自己,感到自己的腰板越發硬了。
「『體檢者』,最少要四人。大致是老人、成年、青年和兒童。特別是,男女各半,其中要有一個病人,最好是得了絕症無治愈希望的患者。女的,為了觀察對胎兒的影響,希望是個早期妊娠者。雖說人命並不值錢,但尋找這些不同類型和要求的人,來作有生命危險的試驗,還是件十分棘手的事。所以,並不能用簡單辦法徵集。萬一發生最嚴重的事態,就要把這些人存在的痕迹統統抹掉,讓他們消失得無影無蹤。行嗎?在最壞的情況下,四個人都要抹掉,這後事的處理由我們來考慮。你么……好吧,你去物色這四種對象,要完全隔斷我們公司與這些人的社會環境及歷史上的聯繫。但並不要你去非法誘拐,要取得當事人同意和給予足夠的補償,訂一張雙方都能接受的體面的合同。總之,這樣的合同要為法律所承認,萬一當事人同意,而周圍的親屬來吵鬧也是很麻煩的,所以,最好能找到沒有父母、兄弟、子女的『光棍兒』,那是最理想的了。這種人,只為自己享樂而貪圖錢財。貪生怕死的人,對我們的人體試驗是斷然不適合的。最合適的對象就是那種為了親人的疾病,或是妻子的貧困而急需一筆錢的人。人為了自己也許憐惜生命;但為了自己最愛的人,卻會毫不吝嗇地獻出生命的啊。要找這種人,訂了合同,送到清里去。不過,要好好付一筆高額酬金,預防發生萬一,可先按當事人的意見,辦好手續。錢可以歸親屬所有,但這筆錢的支付單位,以及收買來的當事人的去向,這一切線索必須全部切斷。很困難吧?辦得到嗎?」大三郎盯視著大原的雙眼,大原一副茫然若失的表情,只感到大三郎的視線恰似利劍一般,直刺進自己的瞳仁。
他旁邊還有一個人,痩瘦的個子,眼中射出的目光十分冷峻。大原雖然屬他管轄,但平時不常交往。他也知道這位就是在日本化成公司內擁有一定潛在勢力的中央研究所所長小野公平。大原見到日本化成公司內兩大支柱都在室內,在上班之前,究竟有什麼事召見他呢?原先以為女婿見岳丈的那種輕鬆情緒頓時消失殆盡,不由得有點兒拘謹緊張。大三郎為了消除大原的不安,微微一笑,他那雙與面孔不成比例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唵,坐下。」大三郎抬了一下頭,示意放在左面邊上的空椅子。那種微笑是他對任何人都備有的生意經笑容。大三郎的這類笑容,作為女婿的大原卻感到包含著異樣的親熱,而大三郎對下屬說話,口氣就很冷硬了。
「你剛到https://read•99csw.com公司那會兒,已經都八點二十分了,那時候,我去了個電話,這丫頭還在睡懶覺。過了八點還在床上,一個職員哪有這樣的老婆?你也太怕她羅。」
日本化成公司重要的頭兒們,通常上班時間是上午十點鐘光景。大原滿腹狐疑地向日本化成公司大廈頂樓的負責人辦公室走去。以往,一走近負責人辦公室的大門,腿就會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現今卻能比較輕鬆地推門進去了。這倒全靠冴子這個後台,大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覺得冴子的重大價值。
「這樣,鼷鼠中毒的當口會變得膽大包天羅。」大原覺得發了瘋的鼷鼠委實有些滑稽,說了句俏皮話,出口以後又後悔自己太多嘴了。
「當然做過。用鼷鼠和兔子做過試驗。」
大原還沒有正式得到指示,但十分清楚,這是必須去乾的,義務和行動就是指他自己。一旦失著,就犯了殺人罪;即使順利的話,怕也難逃參与自殺的罪名。可是大三郎卻像發出極普通的業務指示那樣,若無其事地下達了命令。
「啊?」
「不過,要進行人體試驗的話……」大原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讓大三郎打斷了。
果然如此,大三郎的話使大原異常驚訝。

3

「剛才給家裡打了個電話,倘若你還沒離家,就開車去接你。誰知你早就出來了,這就省事了。」
「弄得不好,把人搞成廢物,在最糟的情況下,就只好乾掉。無論如何也得干。」大三郎的最後一句話,像對聾子說話一般,一字一頓,清清楚楚。
「說是毒性很強,正如我剛才所談的,只是根據化學成份從理論上推導出來。實際效果怎樣,我們還不清楚。」
這是為了研究在實驗中擔任主角的「X體檢」和影響「體檢」對象的各種主要因素之間的相互關係。在物理、化學等精密的科學實驗中,為了控制外界因素影響,往往要在排除其它因素的環境中進行。同樣也要使主要因素不斷改變,來觀察對「體檢」的影響和相互之間的關係。在這種情況下,主要因素就是N氣體。「X體檢」就是大三郎說的那些接受試驗的人。但是,終究和實驗用的動物不同,這種對象可不是那麼輕而易舉能徵集到的。就是徵集到手,在接受不同量的N氣體試驗以後,又打算如何處理呢?就是說:試驗完了,也不能輕易地放他們出去。
「這是由於人和動物對這類化學物質的反應,可能會完全不同。」
「那麼,倘若發了精神病,一直不能恢復,這一點可曾考慮到?」
大原正要離開專務辦公室,大三郎那張冷漠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點兒感情,說:「你別把冴子寵壞羅。」
「請告訴我,是什麼困難問題。」大原見大三郎老瞅著自己不發一言,終於耐不住地催促對方。
小野深深地點了點頭,彷彿在說,確實如此。
「說到人體試驗,我們是很需要做的,不但是了解接受試驗后一定時間內的部份效果,還要不斷地進行醫學上的臨床觀察。N氣體完全是作為一種人道武器進行研製的,它是一時起作用而無後遺症的產品,但這僅僅是從理論上以及以往的動物試驗中得出的結論。實際應用中,對人發生的作用,會引起多大程度的精神錯亂?還有,所謂暫時性效果,到底持續多長時間?另外,成人或兒童的劑量等等還只是理論上的推論。如有後遺症,不只在精神方面,還必須考慮對內臟和內分泌機能帶來的影響。這一切完全要從動物試驗中來精確地測定,是不可能的。」
「這個嘛……N氣體終究只是在理論方面論證這種產品能夠製成,其效果也不過是理論上的推斷罷了。」
「這不過是以防萬一,與外界聯繫不能完全切斷,可就麻煩了。我想試驗結果並不會像我剛才說的那麼糟。從以往的動物試驗來推測,只要不是許多惡劣情況湊在一起,也不至於會發生死亡事故的。可以說試驗的重點在於研究殘留毒性的作用,也就是產生的後遺症上。」這番話是小野代大三郎說的。
大三郎嘿嘿一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