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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被遺忘的生日

第十四章 被遺忘的生日

這位小霸王早就開始在飯桌上翻騰起來。
「還在那上頭。那兒有教堂和國民宿舍,是個很熱鬧的地方。從那裡再往裡,聽說還得徒步向盡裡頭走。」
這是十足的「單身漢味」。每當秋田聞到這股味兒,就不由得留戀起香澄的閨房來。但是,今晚卻沒想到香澄的房間。冰冷的身軀為「單身漢味」所淹沒。他不禁回味著幾小時前置身於暖和的大西家的情景。
「秋田君,請往這邊來。」
秋田走了,祥子哄著健一睡著以後,只剩下她孤單單的一個人了。悔恨又折磨著祥子。秋田問起了大西的行蹤,為什麼不能很果斷地拒絕呢?為什麼竟然要讓他十六日再來,持這麼含糊的態度呢?
「那麼,就等到那一天再說吧。」秋田從祥子的話語中,看到了她感情上的微妙變化。
結果,到了八點鐘,還不見大西的人影。
「叔叔……媽媽……餅餅……」正在呀呀學語的孩子拽著秋田的衣角,含混不清地說。
裡間的寢室里傳來了孩子的叫聲。這孩子到現在還沒入睡。聽到孩子的喊聲,祥子立即從秋田的懷中掙脫開去,又恢復了做母親的神情。
「大西就在八岳山的清里呀!就在一片美麗的樹林旁的地獄谷,日本化成公司的秘密工廠也在那兒。」
從大西出差至今,已經有一年半了。是大西不讓她去,還是祥子沒去看他,反正離東京的路程,用不了三四個小時就能到丈夫的工作地點,這個新婚的妻子竟一回都沒去過,由此可見他們夫婦間關係的冷漠了。
「請別問了,你來了就會知道的。」祥子的口氣里似乎表明她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秋田不能再刨根問底了。她要秋田再來,這句話,使人感到與上次完全不同,包含著希望,至少,不能不同意她的要求。秋田這時感到了祥子的誠意和感情的微妙變化。
「是嗎,一歲啦,真是個聰明的孩子。」秋田撫摸著孩子的小腦袋,那雙與媽媽相像的大眼睛里浮現出惹人喜愛的笑意。孩子纏住秋田不放。秋田從這孩子可愛的笑貌中,傷佛看到了他爸爸不在身邊的孤寂。
「這回才真正給我找到了答案。」秋田勁頭十足地想。可祥子的話,又使秋田有些掃興。因為在這關鍵時刻,哪怕是浪費一點點時間都會使人感到十分惋惜。到十六日還有整整一星期呀。
「哎,」祥子有點兒吃驚地說。
「今天剛滿一歲,不過和別的孩子比起來,還真是小娃娃哩。」祥子接上一句。
「這是為什麼?」
秋田走到以前來過兩回的會客室門口,站住了,可祥子仍在往裡走,直把他引到自家的餐室里。
「今天是一周歲呀!」

3

表面看來,祥子似乎挺不在意;但面對自己唯一兒子的生日宴會也不勻出時間回來的丈夫,那種難以言狀的失望,從她的寡言少語中體現出來了。
秋田一聽就明白,她是指在大丸溫泉那天晚上的事。那天,在祥子的熱切追求下,秋田也沒能說出什麼理由而謝絕了她的一片真情。祥子才在那天晚上決定與大西結婚。儘管秋田了解祥子的真情實意,而自己也喜歡她,可兩人終於勞燕分飛。那時的綿綿情意,隨著時光的流逝,改變了形式,可仍在心底紮下了根,至今難以忘懷。從祥子的神情看來,她也跟自己一樣地舊情難忘,這並不是自己的過敏吧。儘管祥子嘴裏說希望秋田早點兒成家,但祥子正是從秋田至今孑然一身的情景中,獲得了心靈上的慰籍。這也可以說是女人的自私心理在作祟吧。祥子並不知道秋田的真實理由,而遭到了冷遇,這對女人說來則是多大的九*九*藏*書恥辱哇!但是,秋田時至今日仍不打算向她吐露自己的難言隱衷,仍是支支吾吾。不過,不久就會真相大白了。秋田在祥子的語音中,隱隱感到她那藕斷絲連的舊情,有意裝胡塗,拉開了話題:「時間真晚了。」
「謝謝你今晚的招待。」
「出差到八岳山的什麼地方去了?」
「今晚大西君恐怕遲一些到,但一定會回來的。」
「祥子君,太感謝你了。」秋田領悟到祥子的一片好意。「那麼,大西呢?」
祥子一聲呼喚,秋田旋即轉回身去,兩人相對而視,彷彿在拚命地克制自己,都默然不語。
「這孩子真可愛,活像大西君。你要告訴我什麼?」
「在清里?」秋田一下子對她由衷發出的話語無法理解,又重複了一句。
「告訴過你,他肯定回來嗎?」
「原來是這麼回事兒!」秋田又說一遍。不禁心想:這是孩子的第一個生日,無論大西多麼熱中於他的工作,今天一定會回來的。祥子借了孩子周歲生日的機會,雖然沒將大西的行蹤告訴我,但卻乾脆讓我直接和大西見面。
「沒能遇到他真是遺憾,但還是有機會的。只是小健真可憐。」
「叔叔,有許多許多飯飯……」
「也許他要遲到了,咱們先吃吧。」祥子終於放棄了再等下去的念頭說。但是,她還是認為大西不會「缺席」的。
「怎麼啦,這麼不懂規矩!」祥子雖一再制止孩子,但也難以壓制小孩正常的食慾。
「秋田君,你早點兒成家嘛。」祥子竭力不動聲色地勸說。
「今天是這孩子的生日,我想請你也一起來慶賀,所以邀請你來,打擾你了。」祥子側著頭笑著說。
餐室大小有六畳光景,中間的一張飯桌上,放著許多菜肴,最惹人注目的是在一隻大蛋糕上插著一支蠟燭。看來這些菜肴大多是祥子親手烹調的。「媽媽做的餅餅。」正像孩子說的那樣,這些菜肴中都凝聚著一個母親的深情。看到這些精緻的菜肴,夠讓人垂涎的了。
「正等著您的光臨,請進。」門鈴響後,祥子出來迎客,她紅潤的雙頰顯得神采奕奕。
「是這樣嗎?」祥子露出了那種令人難解的微笑。「確切地說,這並不是真正的理由。」
「那片美麗的林子,是不是清里農業研究中心往上去的地方?」
「不,已經很晚了,我這就告辭了。」
「怎麼啦,好像痩多了。」
「好吧,我等到十二月十六日那天,反正也快了。」倘若從祥子這裏打聽不到大西的去向,就準備徑直去八岳山,到廣闊的山區里去尋找。
「原來是這麼回事兒!」秋田這才明白,房內的陳設和請他到餐室來的緣故。
時針已經指向六點,祥子有點兒心神不寧,一有汽車駛近的聲音,就側耳諦聽,隨著汽車聲遠去,分明在失望中喪魂落魄了。
祥子和秋田久久地默然相對而視,在母親膝上糾纏不休的小淘氣也突然老實起來了。汽油爐的熊熊火焰閃爍著,爐中的汽油緩緩地吸上來,發出輕微的噗噗聲,使室內顯得格外寂靜。閃爍的火焰,和諧的漸漸減弱的噗噗聲,這就是家庭的暖意,聽來格外愜情適意。幾小時前自己所在的地方與這裏相比,真有天壤之別呀。秋田留戀著大西溫暖的家,感到心中隱隱作痛,同時又感到有一種負罪般的內疚。這並不是對大西夫婦,而是覺得有負于香澄。香澄那邊也有熊熊的爐火和熱騰騰的飲料,單身女子那不大而舒適的房間,加上有香澄,更是暖意融融。
秋田彷彿遇到了救星,但又感到美中不足。他不露聲色,還想進一步探得更詳細的情況。
「不,沒關係,這孩子太可愛了。」
「是自己九_九_藏_書兒子的生日,再忙也得抽空回來嘛。」但秋田的話音有些疑慮。他深知大西的脾氣。大西會像個名演員趕戲場子似的,一分鐘不誤地準時趕來參加他兒子的生日家庭宴會。這一點秋田佩服得沒話可說。他可以捨棄一切,將所有的精力投入事業之中。可他所從事的工作,正是秋田要竭盡全力去勸阻的。大西為了進行這一事業,撇下妻子孩子,不顧自己的家庭。僅僅靠幾句勸導恐怕是無法制止的吧。那麼,祥子面臨的將是:既有堅定意志、又毫無商量餘地的兩個男子漢的激烈衝突。興許在這毫不妥協的兩個成人的信念衝突之下,這孩子的小小生日宴會上的歡樂氣氛也會被無情地糟踐殆盡。祥子明知會有這種結果,可還是邀來了秋田。
「這個月的十六日請你再來一次吧。」
「祥子!」

1

孩子雖讓媽媽說了好幾遍,還是在秋田的膝頭爬上爬下。
「不,我估量是從出差的地方直接回來的。」
雖然是不速之客,祥子卻好似預料到秋田會來,從容地迎他進門。去年,秋田第一次來訪時祥子懷孕的孩子,現在已經長成大西家的小霸王了。祥子邊哄著搗亂的小霸王,邊接待了秋田,顯示了過去所沒有的做母親的神情模樣。秋田感到這裏已經沒有他人插足的佘地了。孩子還沒有誕生,祥子就以大西妻子的身份拒絕了秋田的詢問;現在這對夫妻間的紐帶該比那時結實得多了。一個有著丈夫和孩子、陶醉在幸福中的妻子的心裏,哪兒會有容納第三者的縫隙呢?但是,我無論如何得設法問清大西的行蹤。眼下,唯一的希望就在祥子身上。無論是對青春的甜蜜回憶,還是對些日戀人的自信,總之,有一丁點兒的可能,就得抓緊利用。
「你去過那兒沒有?」秋田差點兒脫口而出,又急忙把這句話咽了回去。祥子的話十分清楚,她一回也沒去過。
「再見了。」
從大西家告辭出來,祥子的聲音仍在秋田的腦際縈迴。秋田細細地咀嚼著祥子話里的含意,既為他在大海撈針的迷茫中一步步向目的地接近而高興,更為能再一次見到祥子而喜悅,但又感到對香澄懷有內疚。真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秋田君!」
「小健,對客人不能淘氣。」祥子責備著孩子,儼然是一位年輕媽媽的神態,又對秋田說:「他爸爸不在,所以悶得慌,一見到有人來就格外快活。有時候推銷員上門來,他也會去纏住人家不放呢。」
「大西君去哪兒了?」
「難道是我想錯了?」這時,秋田心中突然萌發了一個疑問。
「那我……」秋田正要再說一句告別的話時,祥子終於把長期隱藏在心底的話,直捷了當地說了出來:「他在清里。」
「請告訴我!」
「真對不起。」祥子不留住秋田,好像是自己的過錯似的,低下了頭道歉。
對秋田的一連串追問,祥子沉默了半晌,回答說:
秋田終於悟出了祥子這些話語的重要含意。她違背了自己丈夫的意志。這時候秋田唯一感到聊以自|慰的是:她並不是為了我,而是對丈夫竟然連家庭中的大事也置之不顧的報復,所以才把這重要情況泄露了出來。
丈夫不顧家,只顧自己的事,妻子孤寂的心中才產生了空虛。這決不是假話。要是丈夫能敏感地窺得妻子的心裏還有第三者的影子,那他絕不會一味去搞那種秘密研製工作,而會來陪伴妻子排遣一下心中的孤寂的吧。由於舊友又喚醒了她昔日的戀情,所以祥子才帶有負疚的心理,想起大西來了。這時https://read.99csw.com,她才覺得多少才使自己有一點兒贖衍。
「嗯。」祥子低低地答應,隨即倒入秋田的懷中。秋田稍一搖晃,經住了祥子那股衝力。就這樣,兩人默默地一動不動。只要秋田願意,祥子會把一切都奉獻出來。這和在大丸溫泉那天晚上的心情完全一樣。不同的是,現在祥子的心上已經刻上了難言的傷痕。
「還沒回來。大概就要來了。我說過六點鐘左右開飯的。」
秋田也知道,在丈夫外出的時候去拜訪一位夫人,是件很唐突的事。這是孤注一擲的拜訪。這次上門,一定會比上一回受到更甚的冷遇。沒想到祥子卻滿面春風地歡迎他的到來。秋田的意圖是十分明顯的,而祥子仍把他當作老朋友來接待,洋溢著熱情,宛若昔日的戀人重逢。
「這孩子已經習慣了。」祥子的口氣彷彿失望至極。
十二月十六日那天一定讓大西回來,為了慶賀健一的生日,也是為了使自己懸崖勒馬。祥子竭力抑制著自己像激浪一般翻騰的舊情,給丈夫寫信。給他寫信也彷彿是為了扶正自己傾斜的心而添加助力。現在才真是需要大西的時刻,自從結婚以來,祥子從來沒有像現在那麼迫切地需要丈夫的安慰。祥子在信的結尾處加了一筆:「請千萬千萬回來吧。」那心情,簡直像在祈求丈夫了。
哄孩子睡下以後,祥子回到了餐室,秋田立即站了起來。在這一剎那間,暈眩又襲來了,他只得往牆上靠了一靠,好容易才沒讓祥子察覺出什麼來。
這一天是星期六,日本勞災協會的中央診療所只要沒有急症,上午的診療工作也就到此為止了。祥子邀請秋田五點左右赴約,他想早點兒去,把剩下的事料理一下,就離開診療所到大西家去。到達大西家,已經是夕陽西斜時分,初冬的太陽早早地落到了武藏野的地平線上。離約會的時間尚早,秋田卻以為已經到了約定的時間。
「媽媽呀,媽媽呀!」
「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兒走不開,今無晚上也許要晚點兒回來吧。」秋田這麼說,不過是撫慰一下祥子罷了。
秋田的突然來訪,確實使自己感到驚愕,從大丸溫泉到今天己經整整過了三年,總以為自己的心早就平靜下來了。沒想到他一出現在面前,與其說是方寸已亂,還不如說完全失去了自制力。聽到門鈴聲去開了門,出乎意料竟是秋田,心裏不禁激動得撲通撲通直跳,簡直和在大丸溫泉時一模一樣。現在已經嫁給了大西,又有了健一,當了母親,可還是像少女時代,對初戀的男友仍有著那種割不斷的情絲。天哪,人的心情竟然會那麼難以捉摸呀。當了三年的妻子,而今又做了母親,可在這以前心裏保留著的舊情,竟一點兒都沒有洗涮乾淨。她為自己心底里仍留有對秋田的深刻懷念而感到吃驚,同時又覺得對為了一家生活、困守在荒涼的高山裡專心致志地進行秘密研究的大西,有一種不道德的負罪感——一種精神上的自責。秋田走後,過了好幾小時,內心的激動仍無法平靜,這證明了自己仍在朝不道德的深淵中滑下去。即便自己肉體上並沒有不貞,但這三年裡的日日夜夜,仍在精神上犯著不貞的罪孽。
現在把違背丈夫利益的消息告訴了第三者,這是山于丈夫屢屢失信以後,一種自暴自棄的報復心理驅使的結果。但秋田心裏明白,這一舉動不過只是一時的事情,而她釆取「合作」的態度,還是以在大丸溫泉那天晚上的真摯的情意為基礎的。何況,秋田自己也以同樣的熱情對祥子難捨難分。兩人擁抱著,似乎過了很久很久,其實不過只有一兩分鐘。
「大西君那天回來嗎?」
秋田脫下鞋,read•99csw.com踏上台階,一陣香水味撲鼻而來。不消說,這是從祥子身上散發出來的。秋田好生奇怪,不由自主地又端詳了一番正在為他拿拖鞋的祥子的側影。雖不常見,但終究是老朋友了,今天祥子怎麼擦得那麼香?雙唇也抹了猩紅的唇膏。濃妝艷抹的祥子,使他幾乎認不得她了。
「他已經回到公司,從公司回來嗎?」
孩子很聽話地朝秋田急急地點了點頭,算是告別,被祥子帶到寢室去了。望著孩子的背影,秋田不禁可憐起這個被爸爸忘懷了的孩子來。秋田思忖著,該告辭了,再呆下去,會給祥子帶來不便的。
「能看得見八岳山」的地方,就是山梨縣的北部和長野縣的中部和東部,可是秋田自從田部「逃跑」以後,也曾經向這兩個縣的政府有關部門打聽過,證實了在這個地區里並沒有新建的日本化成公司所屬的工廠和研究所。只在松本市郊原來就有一家這個公司所屬的高氯酸銨炸藥廠,不過,在那裡看不到八岳山。但會不會搞了個什麼別的名稱呢,所以又向政府有關部門詢問過,但並沒有發現什麼線索。打這以後,再也沒有出現過類似的病人。發現這種奇怪癥狀以後,每日忙得不可開交,但心裏總感到自己像墜入了五里霧中一般。這種病的患者突然消失以後,自己的研究工作幾乎就停頓下來了。秋田心想:這一回非得弄個水落石出不可。「精神失常者能清楚地看到八岳山,這地方肯定是在八岳山的附近。」
為了讓秋田感到暖和些,進了會客室,祥子就點上了汽油爐,又端來了熱騰騰的飲料。眼神里流露出對親人健康深切關注的挂念。此時此刻,秋田似乎忘了來訪的目的,不禁熱淚湧上了眼眶。
飯桌四周放著四隻坐墊,有一隻是專給孩子坐的。
奇怪的是那四個人的胡言亂語中都有「看到八岳山頂上有人站著」這樣的話,可見不是在很遠的地方眺望八岳山,而是在與八岳山相近的山峰上仰望到的。田部等四人對山也不一定很感興趣,由此可見,他們所說的八岳山,不是指八岳山脈的群峰。而且他們說的「八岳山頂」,也不是指八岳山脈的總稱,而是指一個具體的峰頂。人們也往往把泛指的名稱用在一個山峰上,所以,他們稱呼八岳山中最高的赤岳峰為八岳山,也毫不奇怪。指的是赤岳山,看來是沒有錯了。為什麼沒有早點兒想到呢?秋田直埋怨自己這個腦袋瓜兒太遲鈍了。其實,要把這四個人相同的譫語和他們身上出現的癥狀以及他自己的研究工作聯繫起來,從中找到內在的關係,是需要一些時間的。
「健一,不可以這樣。」
八岳山脈是狹長的火山群,從西北向東南綿延,橫跨長野、山梨兩縣。八字形的八岳山呈扇面狀展開,主峰是赤岳峰,海拔二千八百九十九米,其他超過二千米的峰巒有二十座,並包括與它相連的霧峰、美原等火山高地。
「請你別再問了。」
這房子不算太大,但通往大門的走廊,卻感到老是走不到盡頭。走下台階剛要換鞋,只聽得背後有衣服的窸窣聲,才知道是祥子追上來了。
「告辭了。」秋田鞠了個躬,走出房間。只是頭還覺得昏昏沉沉的,所以與祥子面對面站著,感到十分不舒服。
秋田回到麴町宿舍已經是夜色沉沉了。路上,走進新宿酒吧,喝了點兒酒,現在酒意也全消了。寒冬臘月深夜,冒著凜冽寒氣回家,室內凝聚著更為冰冷的空氣。早晨出門前留下的渾濁氣息,密閉在房內,一天下來,似乎發了酵,味兒直衝鼻子。這是一種單身漢特有的氣味。床鋪也沒疊好,枕邊的煙灰缸里盛滿了煙蒂,喝剩不多的一小瓶威士忌酒,翻到一半的雜https://read.99csw.com誌,空牙膏皮,水槽里放著留有剩飯殘羹的碗碟等等,亂糟糟地扔在早晨離家時的地方。這些亂七八糟東西的氣味,同體臭混雜,由深夜歸來的房主人再攪拌一番,那味兒就更不堪設想了。
秋田穿上鞋,目送著急急朝孩子身邊奔去的祥子,心想再次來看看祥子。
「不,我這麼個窮醫生,哪會有人看得上啊。」驀地,在秋田的腦際閃過香澄的笑貌,他竭力抑制著自己。
「沒有。不過,一定會回來的。他總是緊扣著時間趕回來的。」祥子的這番話,與其說她滿有把握,還不如說更相信她自己。
只有應是大西坐的那個座位空著,使這個宴會的氣氛好像凝結了一般。原來十分快活的孩子倒哭鬧起來了,不是想睡覺,恐怕也敏銳地感到周圍的氣氛不對頭吧。
「已經等到這會兒了,要不就等他到八點鐘吧。」秋田的肚子似乎也咕咕作響了,但還是拚命地克制著說。
「這——」秋田立即在餐室門口站住,不覺有些猶豫,因為丈夫外出,只有年輕妻子在家,卻被讓進內室,心裏總有點兒不自在,同時又對室內的陳設感到吃驚。
「儘管如此,我現今仍留戀著大西的家庭。啊,不是大西的家,而是大西家中的祥子。我的心被香澄佔有了,但在心靈深處仍牢牢地留著祥子的影子。而且這次相見,給我留下的印象又是多麼強烈呀。」秋田感到香澄在自己的心底竭力地呼喚。但在祥子那難以消除的舊情面前,她的呼喚聲漸漸消失了。
對秋田的思念越強烈,也就會更多想到大西。雖然對丈夫的思念是隨著一種責任感而來的,同時,緊緊地把自己和丈夫連在一起,也是做妻子的為了不使自己陷於不貞而產生的自衛本能。十二月十六日也就是健一生日,祥子遨請秋田也來,對秋田的舊情和對丈夫的思念這兩種互不相容的感情,將搏擊衝突、火花迸發。
「不再多坐一會兒?」
「是的,他那個人真是的。你特意前來,真是太抱歉了。」
這時,秋田從祥子的目光中,傷佛見到了自己難以忘懷的舊情。就像長年的飄泊,又回到了故國家園的人們,往往不禁潸然淚下。倘若在心底還留有這種傷感,那正是使秋田熱淚盈眶的原因。但這種愁緒也許對秋田是有利的:祥子那種作為妻子和母親的堅定信念,今天不復存在了,因此,上回的那些問題,興許可以再次提出來。
爐中的汽油已經燃盡,房間里散發出一陣輕微的汽油味兒。祥子把頭埋在衣襟里,陷入了沉思。
「在大丸溫泉,由子祥子把我當作一個『短暫的人生旅客』來接待,所以才向我傾吐了她的情愫的吧?那一切都是為了招待我這個『客人』而準備的;客人去了,這一切也就全消失了。祥子難道已經知道我這個客人的秘密了嗎?這樣的話,自從大丸溫泉那天晚上以來,祥子已經對我的存在喪失了信心。我真傻,哪有這麼蠢的事兒。這全是我的多疑。首先,她是不會探得我患病的秘密的。她已經是最幸福的妻子和母親。自己竟然會想入非非,這種自信也太過份了。」想到這裏,秋田暗暗嘲笑自己。為什麼她在我面前兀自流露出那種傷感的神情呢?秋田百思不得一解。

2

「健兒,睏了吧,那麼向叔叔說再見。」
祥子說完以後,感到自己把丈夫重大的機密泄露了出去,略略紅潤的兩頰一下子蒼白起來,表情也滯呆了。
「哈哈,有許多許多飯嗎?嗯,真是許多許多。好孩子,幾歲啦?」秋田以為他會伸出食指,沒想到這孩子豎起了胖嘟嘟的大拇指。孩子有趣的神態,使秋田的心裏湧起一陣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