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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冷清清的婚禮

第十七章 冷清清的婚禮

「那不過是形式,不辦也可以。」
「我還是要生下孩子。」一字一句由齒間迸出的話中,她的決心分明已經下定,毫無商量餘地了。
香澄說話從沒有吞吞吐吐過,今天她卻像有什麼難言的隱衷似的,露出了調皮的笑容,說得含含糊糊,故意逗秋田焦急。
「現在,生下來才是孩子的不幸,還是人工流產的好。」
香澄頓時容光煥發:「那麼,你同意我生孩子了?」
「那麼為什麼?你說呀!」
「對不起。」
「哎喲,我可不是那種糾纏不清的女人哪。」香澄說。但轉而又想:秋田真要是事先對我說了,我也會不讓他去的。「不過,總算還好,看來不要緊吧?」香澄這時總算出了心中的怨氣,平靜地說。
「別裝模作樣了,快說。」
「我不論說幾遍,都說不夠哇!不過……」
「這……」
秋田徹底失敗了。香澄並沒有被唬住,原先以為作為父親,又是醫生,香澄是會深信不疑的。但她竟然會再去請教別的權威,這也是作母親的一種本能所致吧。
「不過,搞不清為什麼要找我,香澄也許能夠竭力抑制住自己的吧。」秋田轉而一想,心裏又忐忑不安起來,眼巴巴地盼著午休時間早點兒到來。
秋田主意拿定,這時候車速減慢了,從車窗內可以望見甲府的一排排房屋。
「那起碼對我吭一聲也好哇!」這當口,香澄的眼神里才含著埋怨。
「那……」
幸好,第三天晚報上遇難者名單中沒有秋田的姓名。當晚,香澄又去了麴町的宿舍詢問,可他還是沒回來。
事物只有遙望遠視才會感到十分嬌美。山是這樣,女人也是這樣。秋田凝望著正在眺望山景的香澄的側影,突然自己面前疊現出祥子的面影。祥子,又是祥子。我是怎麼啦。她已經是他人的妻子了,而且是大西的妻子。秋田對大西略懷愧疚。香澄對自己一片赤誠,而自己卻還對另一女人情絲難斷,於是更深深地責備起自己來了。
「秋田修平,你遵照上帝的意願,和竹本香澄結成神聖的夫妻,聽從上帝的教諭,克盡夫道,在健康時,在病痛時,永遠愛她,尊重她,保護她,直到生命終止,你能起誓堅守操持嗎?」
「手和腳都有點兒凍傷。」
「你怎麼啦?」
「啊,這下可好,弄成這副模樣!」秋田訕訕地笑了。
「你好!來得真早。」香澄從靠窗的座位上輕盈地站起來,向秋田招呼的聲音絲毫沒有什麼哀愁。
「我騙你?」
「還沒點哪,我也剛到。」
秋田從沒有和香澄談到過祥子,而且在自己的身邊,也沒有露出有祥子存在的蛛絲馬跡來。但是,由於女人的第六官感的作用,還是得知了有祥子的存在。不過從香澄後來的話中,說明這完全是秋田的過慮。
「不過,我真高興,你第一個想起了我。」香澄還沒來得及為秋田的不辭而別去責備他,倒是感到他對自己伸出了求援的手而欣慰。
「啊!」從秋田口中突然說出這麼殘忍的話,她驚呆了。
「你……!」
「不過,這樣我真高興。」香澄在溫和的笑容中,又說若秋田聽了好幾遍的那句話。
「手腳有點兒凍傷,沒什麼要緊的。不過,你身體相當虛弱,得在這裏好https://read•99csw•com好躺兩三天。對不起,我必須走了。」說完,大西急匆匆地回去了。果然,他又去給香澄發了電報。

4

「他要是能在另一個地方呆上這麼些天,只存去了山裡了啊。」是的,是這樣。想到這裏,屋外的狂風大雨發出了呼嘯聲。
見到秋田虛弱消痩成這副模樣,心裏真不是個滋味。再說下去,也夠他累的,香澄就不忍心再去責備他了。
「可讓我擔心哪,一聲不響就不知去了哪兒。」
「不,我要把孩子生下來。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聽。你今後想要孩子,別的女人都能為你生,可是,對我來說,生下你的這個孩子,是第一個,或許也是最後一個。」
香澄也是美麗的。可以說,在銀座磨練出來的美,比原來的祥子更富於魅力。但是這種美,已經品嘗過了。而且品嘗過的美比起未品嘗的來要遜色得多。這也是一個得到了滿足的男子的心理吧。秋田的心中永遠無法消除祥子的影子,使他所得到的香澄那麼珍貴純真的情感,降低了價值,這太可惜了。
「還有,」她不容秋田有插嘴的機會,立刻又說:「我不知道是不是永遠能得到你的愛。」
然而,第四天,香澄去問了診療所,軟田假期已到,可還是不見人影,又聽說也沒有回過宿舍。這時,她早先的那種擔憂,又湧上了心頭。深夜,香澄收到了一份不知誰發來的電報。
「你好,你才來得早呢。」秋田鬆了口氣,又問香澄點了菜沒有?她搖搖頭說:
「沒什麼。」香澄把秋田的歉意,視作是自己最大的安慰。
「你扯謊!我不信,你是長壽的!」香澄迸發出湊厲的哀叫,神思恍惚,大驚失色。秋田在這天晚上沒法合眼,這一強烈的印象,一直縈迴在腦際。他終於向香澄透露了自己的病情。那時候香澄的驚愕和悲哀,使自己也心裂腸斷,萬般痛楚。
「既然你決心要生下來,我再也不多說什麼了。反正,這孩子是在你的肚子里呀。」
「怎麼回事?」
「你在說什麼?這是咱們的第一個孩子啊。」
「不管是好是壞,你要個孩子吧。」
「一定乘的快車,明天早上回來吧。」想到這兒,香澄不禁怒氣沖沖。人家為他急斷腸,他可好,一個人優哉悠哉把假日全耗費在山裡,真可恨。到明天,秋田一定會連連道歉:『請原諒,請原諒!』一臉毫不在乎的神氣,出現在面前。那時候,該怎麼辦呢?香澄一心想早點兒見到秋田,把他數落得無地自容。
「我跟你說了,你一定不會讓我去的。」
「為什麼?為什麼不能生兒育女?你有個很不錯的職業,我也多少有點兒積蓄。而且,孩子將來長大了也可以去工作……是不是,像我這樣的女人不配當你的妻子?就算不配,我也可以不做你的妻子,一開始我就沒這麼妄想過呀。但是,我只是想要一個你的孩子。」香澄苦苦纏住不放。
香澄的微笑,轉而成了神情羞澀,用雙手按了按肚子。
「怎麼啦,這麼打量人家……真討厭。」香澄朝秋田溫柔地微笑著。這是充份享受著男子的愛而綻出的嫵媚的笑容。秋田卻以為讓香澄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慌忙躲開了她的目光。
又過了一天。早晨,秋田剛到診療所,就接到了香澄打來的電話。秋田拿起電話筒,想到前天與香澄read.99csw.com的一番談話,心中不由得有點兒緊張,沒想到耳邊卻傳來了香澄歡快的聲音。她興高采烈地對秋田說,想立即和秋田見見面,是否請他午休時間出來一次。前天香澄那悲痛欲絕的神情還深印在腦際,一下子簡直不能相信,那聲音,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聽清了分明是香澄,真感到女人感情變化的微妙,同時,心裏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香澄去了秋田的工作單位日本勞災協會,接著又去了秋田可能會去的地方,逐一打聽下落。人家只知道秋田有三天休假,但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兒。起先,香澄對秋田有三天假日而不吭一聲很為不滿。這好長的三天假日,這麼珍貴的時間,卻不和她在一起,打算和誰在一起?她感到十分委屈,心想:「見到他真要好好問問!」
「你別小看這形式,咱們既然生活在這個社會裡,社會上人們所遵循的規約,咱們也必須遵守。這樣,對將誕生的孩子是有利的。」
這一天,香澄從酒吧回來,心裏一直惦念著秋田,難以入睡,只想在床上躺著歇息,正要鋪床,來了這份電報。秋田進了醫院,可是電報內容過於簡單,沒講秋田得了什麼病。而且來電的地名叫「茅野」,香澄覺得十分陌生。不知道是不是在長野縣內,去那兒乘哪班列車,心中茫然無知。猛想起櫃櫥里好像有日本地圖,她急忙翻了出來,費了不少時間,才在中央鐵路線轉彎處附近找到了這個地名。她終於想起去麥草嶺的時候在信越鐵路途中曾經見到有「茅野」這個站名。趕緊查了查火車運行時刻表,今天最後一班車已經開出,要乘最早一班列車去的話,必須在明天早上七點前到新宿。晚上香澄一直沒合眼,直等到黎明來臨。
「流產!」
「對不起,只想去爬一次山,就不顧三七二十一,誰也沒說就走了。」
當天晚上,在世田谷近郊的一座小教堂里,舉行了一次結婚儀式。但一無證婚的媒人,二無列席的來賓,只有主持儀式的牧師和這對戀人,真是一個冷冷清清的婚禮。
「既然如此,這孩子該讓他出生……」秋田想。他驀地湧起了對孩子的愛憐之情,說:「香澄,咱們結婚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
「女人是很難保證還能生第二個孩子的呀。第一個孩子就墮胎,也許以後再也不會生育了。還有,」香澄停了一下,從表情來看,好似她拚命地在抑制著自己的感情,過份的悲哀使她把臉都扭歪了。
約定的地點離診療所不遠,是一抬腿就能到的大東京飯店。秋田徑直往二樓的餐廳走去。好在今天病人不多,所以到得比約定的時間早了點兒,但香澄早就來了。
第二天,香澄到秋田可能去的地方去打聽,心裏一邊總想著找到秋田以後該好好地數落他一頓。懷著不安到了第三天,一個念頭陡然在心中萌發:「莫非他進了山?」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
幾天來,香澄有點兒心神不定,一直在擔憂。由於全國性的惡劣氣候,在日本各地的山區,遇難者的噩耗接二連三地不斷傳來。秋田至今行蹤杳然。她在報紙和電視新聞中搜尋著秋田的消息,心中七上八下,難以平靜。
「這準是大西乾的。」秋田心想。大西把凍傷的秋田送進了醫院,又問過他有什麼親人要通知。當時,秋田不禁想到了祥子,可真有點兒對不起香澄和大西。當然不便對救護人大西說出read.99csw.com他妻子的名字來,因此,作大西再三追問下,就把香澄的名字和地址告訴了他。

5

「不管是第幾個,現在是不能生兒育女的,答應我,去刮掉吧。」
「不管怎麼樣,咱們舉行婚禮吧。」秋田不由分說地提出了求婚。
「我起誓。」
誠然,根據資料,當時懷孕的婦女受到原子彈爆炸以後生下的孩子,會受到種種影響和後遺症。但還不能確切證實畸形兒與放射能之間的必然聯繫。尤其經過戰後二十多年研究所得的資料,基本上否定了「放射能對遺傳有影響」的結論。但是秋田卻以斬釘截鐵的語氣說出了這番話,這是為了唬住香澄。不這麼做,是無法勸注香澄來收回她的執念的。香澄面如死灰,正說明她那固若金湯的堡壘已經開始動搖了。秋田毫無表情、近似冷酷地注視著這一切。但除此之外,秋田內心的任何動搖都不能形諸於色的。
「這是為什麼?」
「原子彈爆炸受害者的後代,有畸形的危險。」這句話,像利劍穿透了香澄,這摧心裂肝般的打擊,幾乎使香澄一蹶不振。
「是你?」秋田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他並沒有入睡。
誓約儀式結束以後,在主婚人而前,往婚姻誓約上籤了名,祭壇那邊放起了讚美恃的歌聲。
「你怎麼啦?我生下個小寶貝,你不高興嗎?」香澄見秋田神色沮喪,不由得臉色陰沉起來。
山麓與雲霞溶成一片,遠處晶瑩閃爍的不知是山間的沼澤抑或是水田。田野里沒見到一個莊稼漢,只有稀疏的樹木在寒風中搖曳。大自然充溢著維偉的力量,從車窗望去,猶如一幅寧靜的田野風景畫。兩人沉醉於如畫的景色中。
「你決定要孩子,還得認真想一想,怎麼才能使咱們的孩子更幸福。有了孩子你就不能去工作了,而我,到那時候恐怕已經……」秋田正說著,可香澄卻搖著頭,不讓他再說下去。要是這孩子出生了,做父親的卻與世長辭而去,出世的新生命和謝世而去的父親竟會這麼交替,那真是太悲慘了。

3

好一會兒,香澄才抬起了頭,看來她已經平靜下來了,只是眼睛稍有點兒紅腫,淚水也隱去了。
「怎麼回事?」
「是啊。」香澄頷首稱是,儼然是一副做母親的神態。
「我,昨天休息。」香澄好容易咽下了一小塊燴蝦,故意很快活地說。「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她那小嘴微微地翹起,調皮地笑了笑。這是她有什麼事要說的時候,慣有的動作。
「我已經聽過好幾遍了。」秋田苦笑著。自己的存在能給一個女子這麼大的歡愉,既感到意外,又有點兒愧疚。
「什麼?」
早上十點半光景香澄到了茅野,馬上打聽去醫院的路程。車站前,在凜冽寒風中叫了輛待客的出租汽車,直駛醫院。汽車行駛了兩三分鐘,就開進了有不少低矮小屋的街道。這些鱗次櫛比的小房子,在八岳山刮來的寒風中彷彿正在索索發抖。不一會兒,就到了人煙稀少的郊外。這裡有一棟三層的灰泥樓房,孤零零地矗立在荒涼的原野上,已經很陳舊了。但在這一帶卻是唯一像樣的一幢大樓。問過傳達室,走進一間有六張病床的大病房。秋田躺在靠門口的一張床上。香澄輕輕走近秋田,瞧他而容消瘦,身體虛弱,心裏一陣辛酸,把https://read.99csw.com她準備好見面時該說的話全忘掉了。
寂靜無聲的教堂里,他倆面朝著綴滿鮮花的神壇,慢慢地行進在特意為他倆鋪設的白地毯上。這時候,他們就同所有的新婚夫婦一樣,沉浸在歡樂幸福之中。
「我去了山裡。」
「啊,那就是甲斐駒峰啊。」在日野春附近,甲斐駒峰的雄姿漸漸地在視野中消失。秋田正想告訴香澄這山峰的名字,但想到這隻有登山愛好者才感興趣,就把話頓住了。
「我接到了電報,醫院打來的吧?」
「不過什麼?」

1

「凍傷的部份等汗毛長出來就痊癒了。噯,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香澄將視線從窗外移到秋田身上。
「啊,是這樣!」
「你騙了我,真壞!」

2

要是別的「父親」,在這種情況下,也只能放棄自己原有的主張。但秋田正因為懂得作父親的道義和責任,不管她防禦得多麼堅固,也非得攻破不可。他打算把自己身體的「秘密」向她開誠布公地直說了,這麼做,只因為她堅執不悟,不過,自己絕不想對香澄的決心施加任何壓力。
「結婚?咱們不是已經結婚了嗎?」
「你萬一有什麼三長兩短,感到悲傷的人不會是我一個了啊。」
「竹本香澄,你遵照上帝的意願……克盡婦道……直到生命終止,你能起誓堅守貞節嗎?」
「不,我說的是正式結婚。現在,咱們是結婚了,但還沒有被社會承認。」
「嗯。」
「要告訴你為什麼嗎?」
「不,我相信是這樣的。我全知道,我早就聽說你曾經有過戀人。我一開始就有這個想法,我是你第二個戀人。能接近你,我就很滿足了。不過,這不能剝奪我生兒育女的權利呀。這是對你的愛的紀念,你從我身邊離去以後,只要有這個孩子,我的生活就有了寄託。」
「我求求你,什麼也別問,照我講的去做吧。」
八岳山峰周圍雲彩繚繞,真是個難得的晴朗日子。列車經過小淵澤車站,進入日野春高原。面對著迷人的八岳山麓,右邊就是金字塔般的甲斐駒峰的起端,線條明快的雄偉峰巒,打這兒開始,蜿蜒起伏,高峰連綿,直至朝余、鳳凰。山峰頂上的冰雪,在午後的陽光中騰起淡淡的煙霧,隨著列車駛過而閃爍生輝。
為自己最喜愛的男子懷了孕,這是一個女人最幸福的時刻。但又被愛人厭棄,一下子墜入了最悲慘的境地,於是就嗚咽起來。秋田見此,心如刀割。儘管難受,但還必須硬下心腸堅持己見。眼下,要是為了暫時安慰對方,優柔寡斷,以後會給母子招來最大的不幸。總算還好,車廂里沒有別的乘客。秋田扭頭隨意眺望著窗外的景色,靜候香澄感情的波濤平息下來。列車沿釜無河的溪谷作了S形繞行,由甲府盆地向下駛去。
「是的,你撒了個彌天大謊。我昨天去了新宿的國立醫院,讓大夫好好地檢查過了。」香澄的神態分明是:「怎麼樣?你騙不了我吧。」接著又說:「醫生說,二十多年前受到原子彈爆炸的受害者,對染色體沒有任何影響,尤其是男方,更沒有問題。」
秋田凝視著香澄,就好似在敘述他人的事一般,把自己這個「短暫逗留於世的過客」的情由一一告訴了她。不過,他多少說得有點兒誇張,但這對香澄的打擊是夠殘酷無情的了https://read.99csw•com。為了動搖以至打消她的堅執的心意,也不得不這麼做。
「真討厭,總拿這種神情打量人家。快別這樣啦。」香澄讓秋田毫無顧忌的目光瞧得有點兒窘態畢露了。
「這不僅僅是你,一切對事業專註的男人,妻子都是第二號。也就是說,男人真正的戀愛對象是他們的事業。我也不是你正式的妻子,所以大概只能算第三號……男人把一切都投入事業中去,能把傾注于工作的熱情勻出一點兒來,好不容易給了女人,我想這就夠了。正因為有男人在忘我地工作,社會才有進步。即使我能分享到這一丁點兒的熱情,也決不會抱怨叫屈的。對女人來說,這一丁點兒的熱情也就是一切了。我們,不,我對你給我的這一點兒熱情,感到全部身心都得到了安慰。所以,男人給予我的雖則只是很小的一部份,但是不能收回去呀!不管怎麼,絕不能……」她說到這裏,彷彿怕別人奪走似地,兩手捂住自己的肚子,挺起了身子。這是凜然不可侵犯的一個當母親的堅定神態。
「我起誓。」
眼下,能為將來的孩子做的事是,在世上逗留的期限未滿之前,和孩子的母親結為正式婚姻,承認孩子是自己親生的。
這並不是旁人說的,而是出於一位醫生和父親的口裡。
第三天,秋田好歹能夠下床行走了,香澄照顧著他一起登上了由茅野開出的末班列車。因為不是旅遊季節,車廂里乘客稀少,空空蕩蕩。
說得直白點兒,也就是「把一切都給了他」的這位心上人,有一天,突然向地說明,自己命在旦夕了,並說她肚子里的這塊肉,興許達個畸形的怪胎。這對一個以身相許的女人來說,真猶如晴天霹靂,打擊之沉重,也是旁人無法想象的。秋田就像做了什麼虧心事,撇下了悲痛欲絕的香澄,徑直回到宿捨去。委實是太冷酷了,但在這種情況下,他堅信自己的做法還是對的。左思右想,心潮起伏,難以平息。秋田對凡事有主心骨、意志堅定的香澄還是信得過的。他不禁想,要治愈無論多大的痛苦,時間是一劑良藥。想到這裏,秋田的眼前,清晰地浮現出香澄光彩熠熠的身影,而祥子的形象卻漸漸模糊淡薄了。
「你太冷酷了!女人對第一個孩子是多麼寶貴呀!你太不理解了,你太不……」說到最後,香澄已經泣不成聲。
秋田雖一無食慾,為了陪伴她,要了兩份奶油燴蝦。菜端了上來,但香澄也一點兒吃不下。兩人嘗了嘗菜,就互相對視著。旁人看來,這對情人正在悠閑舒適地享受著美餐,沉浸在安詳和幸福之中;殊不知,無法逃脫病魔的手掌,倆人將會被活活拆散,這是周圍的人們誰也想不到的吧。這悲哀只隱藏在兩人的心裡頭,也只有他兩人互相來分擔這不幸。雖然都難以咽下面前的佳肴,但在那種氣氛里多少也沖淡了點兒心中的哀愁。進餐的時候,彼此都小心翼翼地避免勾起對方的心頭事,全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
「不過,我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莫非他到山裡去了?」
「秋田修平先生已進茅野市醫院,望速來。」
霎時間,秋田心中湧起了針扎般的悔恨。是啊,這類事應該早就知道的,男女的結合,自然會結出這樣的果實。他對自己的疏忽,感到切膚之痛——其實是登山時受傷處在疼痛。自己在世上是一個過客,是沒有資格留下家室和後裔的。自己只顧一時的欲求,結果留下的幼小生命由誰來承擔教養的責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