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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被拋棄者的野心

第四章 被拋棄者的野心

「這座飯店大樓究竟在什麼地方有著如此致命的東西?」
山名凝視著鑷子尖指著的部分。這僅僅只是六寸照片中一個極細微的部分,看不清上面的人物的臉相、體形,但從它的造形上可以看出是兩個摟在一起的人。
佐侔木覺得卡在胸口的食物的體積正在不斷漲大。電梯又開動了。
「日期!」
「究竟有什麼事?」
「我到現在還沒吃飯,所以……」
他常常假冒旅客給飯店的各服務台打電話,看職工的接客態度如何。他冒充的還不是一般的旅客,而是那種態度粗暴一味胡攪蠻纏的剌兒頭。服務台上的人如果一時不辨真偽和他吵了起來,便立即被會當作「態度惡劣」的標本當眾訓斥一通。
總之,因為沒有家小,他把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
難道是這座沐浴著投光機的光亮浮現在都心夜空中的大樓激起了攝影者的意欲?或者是攝影者出於別的動機把大樓的各種形態收進了畫面?因為是在小小的底片里,這座五十二層的超高層建築並沒有顯示出它那摩天接雲的氣勢。黑白顛倒的構圖似乎只勾勒出了它那現代型實用第一的幾何學特徵。
久高以為佐佐木被激怒了要和他拳腳相見,不由自主地擺好了防禦的架勢。佐佐木的手把他推出去的盤子拿了起來。

1

「我來調整一下,把這部分單獨放大試試看。」
菜肴是一種作品,這裏面包含著製作者的匠心和心血。佐佐木推著流動餐車進了電梯。這是職工專用電梯,壓縮得不能再壓縮的狹小的空間里充滿著撤下來的菜肴誘人的香味。
可這畢竟是犯禁行為,若是換了別人睜一眼閉一眼也就過去了,倒霉的是偏偏碰上了久高。
本來就夠佐佐木一個人容身的三鋪席房間到處攤著印照片用的藥水,擠得連個插足的地方都沒有了。準備完畢后,佐佐木把底片在襯板上裝好,伸進放大機里,然後移動支柱上的放大機,調節放大尺寸。
「這可夠你受的。」
守在電話機前的幾個開訂單的姑娘慌忙站起身來給久高行禮。
「那些警察連調查都沒有好好調查過便傾向於正當防衛的說法了,目前還不能相信他們。」
佐佐木把白天和久高演的那場凄絕的「決鬥」勝山名講了。
「這事深谷還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嗎?」

4

佐佐木的嘴唇不住的抖動著,裏面的牙齒也發著輕微的撞擊聲。
「我哪來的黃色照片。對了,就是你從新聞記著那裡拿來的底片。」
職工們也把現任總經理看成是個機器人,覺得久高才是實質上的總經理。只是因為久高為人貪婪冷酷,人們對他極為反感。回國時他從美國帶回來一個年輕的妻子,回來不到一年就離了婚,以後一直過著獨身生活。
久高把自己吐出來的肉片遞到佐佐木跟前。肉已被嚼得成了一垛不可名狀的污物,粘粘乎乎地躺在托盤上。
「我覺得深谷的死有文章!」
現在想來深谷那天夜裡的警覺是不無道理的了。盯著他的會不會是久高?深谷因為害怕旅館里那些長於此道的人的的監視,才在和山名的接觸上使出了連專家也望塵莫及的防範手段。
「東西還有呢,把它們全部吃光了再走。我來幫你嚼,免得哽了你的喉嚨!」
「真對不起。」佐佐木除了謝罪無話可說。揀點旅客剩下的東西吃吃的事誰都有,反正是要倒掉的,吃了也不會給飯店帶來什麼損失。
「這個窗子里有人!」
佐佐木象是發現了什麼似地噫了一聲。
信封里裝的是一個放著沖好的底片的膠片護套。膠捲的規格為6X6,畫面比35厘米膠捲大。護套里一共裝著十二張底片,每條三個鏡頭,分別裝在四個襯套里。第十三個鏡頭定底片的斷頭,只有正常鏡頭三分之一的大小,上面寫著象是沖卷人寫上去的沖冼編號。
「你也夠笨的了。要是這些照片公開出去,日子最不好過的是誰?久高和總經理的老婆會馬上失去養尊處優的地位。」
因此,除了攝影器材,他連顯像、印相、放大等所需的暗室里用具也都買齊了,一下班就鑽進他偷偷在壁櫥里做成的暗室里。他的房間里顯影水等藥劑的氣味和人的體臭攪拌在一起,整天散發著獨特的異臭。
「苦頭?怎麼回事?」
佐佐木用鑷子指著的印相紙是一個飯店局部壁面的特寫鏡頭。縱橫四行排列著的窗子已https://read.99csw.com變成了正片圖象、象放大了的方格似地真實地出現在印相紙上。
「是,」憋了好久的音聲偏偏在這時候發出來了。佐佐木正要改口,「不,不是的」,電梯到終點停住了。
佐佐木那架放大機是「斜支柱式」機種,因為支柱是斜裝的所以放大功能比垂直支柱式好。接著又調節焦點。
第⑿號鏡頭裡又一次出現了電光顯示塔,上面顯示的時間是四月三日一時二十五分AM。這就是說從鏡頭⑶到⑿之間的照片是在四月三日十一時三十二分PM到四日的一時二十五分AM這個時間里拍下的。
「你先沉住點氣嘛。別忘了這東西可是深谷托我保存的。」
佐佐木此時已成了一頭被捕獲的獵物。他把餐車在電梯門口放好,正要跟久高走,久高用下巴指指命令道:「把這也帶上!」
「這話怎麼說?」
因為是高倍數放大,照片上的粒子相應也顯得很粗,圖像的輪廓有些模糊不清,但容子和久高這兩個山名他們平時遠遠地在下方望坐著的皇家飯店雲端里的人物的特徵還是清楚地顯露了出來。
佐佐木朝電梯間外面站著的人一看,嚇得臉色發白,木頭人似地呆住了。
佐佐木象是被當頭澆了盆冷水、勁頭頓時減了下來。
電梯里只有佐佐木一個人。他終於被誘惑擊敗了。不,與其說是被擊敗了,還不如說是糟塌食物的罪惡感和空腹感結合在了一起。
「怎麼,哽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了?」久高刻薄地追問道。
山名終於認出了這座大樓,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涼氣。照片照的正是山名所在的東京皇家飯店的夜景!
分管營業的經理手裡掌著飯店的經營實權。他才三十幾歲,能夠爬到這樣的地位固然有著身為前川家族一員的身份因素,但主要還是因為他生來就具有敏銳的經營感覺和超過前川禮次郎的辣腕。
「要是現在就把照片攤到他們面前,最多只能揭了他們私通的底。我總懷疑是他們利用細川清惠堵住了深谷的嘴。我不知道深谷是怎麼弄到這些底片的,但深谷肯定掌握了久高的秘密。」
山名溫和地承受了佐佐木的滿臉冰霜。在工作單位里受的創傷,也只好在同期的夥伴間互相舔治舔治了。
由於極度的好奇和期待,山名真一的手微微顫抖著。深谷克己臨死前托給自己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久高用下巴指指佐佐木放在餐廳事務所門口的服務車。
佐佐木來了勁,剛才那一臉烏雲不知什麼時候起已被旺盛的好奇取代了。
對於久高來說,自己這樣的人也許跟一條小蟲一樣微不足道,可他要讓久高知道,小蟲也長著剌大人物的針。
「是總經理夫人和經理!」
山名在一旁看著佐佐木熟練地操作,怎麼也看不出個道道來,只是咽著口水,目不轉睛地觀望著放大機前佐佐木那副在暗房燈下看上去讓人覺得有些陰森可怕的樣子。佐佐木用試放中得出的正確時間放出了第一張照片,把它浸到顯影液里,用鑷子夾住搖晃著。印相紙上漸漸浮出了畫像。
他理解佐佐木想找久高報仇的心情,可即使要這樣干也得在一直以後。
「照相底片!」
佐佐木還不知道深谷托山名保存的是什麼東西。山名自己也是剛才打開看了以後才知道的。
既然不打算吃,那當初就不應該訂,這可能是「窮人的想法」。可在為這些菜肴付出了勞動的人看來,這可不是只要付錢就行的問題。既然這裏面有著人類的勞動和時間,那就必然還伴隨著人類的感情。
佐佐木朝餐車上看了一眼。盤子里的肉看上去還挺熱乎鬆軟,配襯在一旁的蔬菜也很新鮮。儘管這些東西可以說連碰都沒有碰過,但既然已經撤了下來,就只能當作殘羹剩飯倒掉!
「中條希世子在熊谷被殺后深谷開始追查這個事件,結果留下了這些底片,自己卻被幹掉了。」
「經理!」
久高想,自己叫佐佐木把吐出來的肉片吃下去不過是為了懲戒佐佐木偷吃剩菜的行為而嚇唬嚇唬他的。如今佐佐木真的把它吃下去了,這說明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是在嚇喊他。他這樣做是存心要讓自己下不了台。
還有那個前川容子。她和總經理前川明義年齡相差二十歲,有著二十八九歲的女性最動人的肉體和姿色。
「我認為最好還是看看動靜再說。如果現在就不管三七一地把事情捅出去,無非只是揭了揭這兩個人的醜事。這有什麼意思?我們手裡有這麼好的材料、應該好好研究一下read.99csw.com怎樣最有效地去使用這些材料。這些照片並不會因為多放了幾天就失效了。要知道我們已經掐住了總經理夫人和目前在皇家飯店最飛揚跋扈的久高的脖子根,難道這還不夠嗎?」
久高光彥和皇家飯店的創始人前川禮次郎是遠親,從日本的R大學畢業后,他又跑到美國的K大學攻讀旅館專業,一回國就進了東京皇家飯店。
奇怪的是長良岡公造和A國特使勃魯遜那天夜裡正好也都住在那裡。這決不是一個可以忽視的巧合。
山名想到這張照片也許能替佐佐木出一口惡氣,問道:
「不,不餓了。」
久高問道,不存一絲善意的視線一動不動地落在佐佐木胸前的名牌上。
「是嗎,你說倒掉可惜?」久高的神色里透出了殘虐成性的喑影。
佐佐回過頭來鎮靜自若地答道。兩個人都沒有了退步的餘地。這是一場凄絕的決鬥。在場的人們一個個斂聲屏息,緊張地觀望著這場決鬥的進展。
「什麼事?我自己也累得要命了。」
山名抽出其中一枚對著亮光看起來。四方形的畫面里象格子似地排列著許多更小的四方形。因為是底片,黑白正好是相反的,受光部分的四方形黑乎乎地顯露在白底上。白底上印著無數的黑格子,看上去頗有點象一幅抽象派繪畫作。
「這我知道。」
「不用客氣,憑你這麼年輕,再吃多少都吃得下。」久高用刀割下一片肉放進嘴裏。
「……」
身為前川家族的一員,怎麼能如此容忍一個小小的新職工的侮辱?久高也豁出來了。
佐佐木最大限度地利用放大機的功能,把窗子部分放大到不能再大的程度。浸在顯影液里的鑷子尖顫抖著。被放大了的人像出現了。
「這對狗男女竟背著總經理干這樣的勾當。」佐佐木呻|吟似地說道。因為在顯影液里浸過了頭、畫面已經發黑了。佐佐木急忙把印相紙放到定影液里。
「不能肯定,但有這個可能。」
要是已經跟人說了,他們幹掉深谷也就失去了意義。
「要真的是這樣,憑這些材料更可以好好整治整治他們了。」
久高把佐佐木帶進餐廳事務所。各樓客室的訂菜手續集中在這裏辦理。
吸住山名的目光的,是電光描出的日期——四月三日、十一點三十二分PM。閃亮在大樓屋頂上的電光文字在底片上變成了象是被刻上去似的黑色的符號,正清清楚楚地宣告著一個重大的符合。
久高十分鄙夷地罵了一聲,隨即喊住了正想推著餐車逃出去的佐佐木:「跟我來一下!」
「真過意不去,攪了你的休息時間。」
「啊!」
「人?」
「你,你!」
這是花錢買的,吃不吃是顧客的自由。對旅館來說,只要付了錢,其餘什麼都不相干。
「你還客氣什麼?這是我准許的。這次可不是什麼偷吃,是個堂堂正正大飽口福的好機會!」
「從新聞記者那裡拿來的底片?」
「聽著,把那餐車推過來!」
「那還用問?把張照片亮給久高,報仇!」
佐佐木好象早已把剛才的懊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手腳麻利地忙活著。
「有這樣的事?難怪我剛才一進來就發現你的神色不對。」
久高生來有些好施虐淫,而且尤其喜歡在心理上折磨人,因此常常搞些冒充旅客打電話的把戲,得了個「特高」的外號。
「我認為八成還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還有,佐佐木,你不覺得電光顯示塔上的日期有什麼含義嗎?」
「目前我們應該先在那個詭稱正當防衛殺害深谷的細川清惠身上下點功夫試試,說不定能從她身上發現深谷事件和久高一夥有關的線索。」
久高的眼睛里射出一股暗光。佐佐木如果再服服貼貼地賠上幾個不是,事情也許就過去了,這幾句反駁給他惹下了大禍。聽了佐佐木的話,久高覺得彷彿被一條無足輕重的小蟲猛地刺了一下。
佐佐木的臉刷地白了。
「我想,這麼好的東西白白扔了也怪可惜的,所以就吃了一點……」
佐佐木的眼睛里迸出一股近似於殺意的憎恨的火焰。暗淡的燈光使他的表情顯得分外陰慘。
因為佐佐木竟敢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對他進行頂撞,他想藉此懲戒懲戒他。久高正打算站起來,佐佐木向他伸出了手臂。
菜送上來還沒過多久,咖啡壺裡的咖啡還十分燙手,銀盤裡的肉也還熱乎乎的。
「是啊,這事我也不太清楚。我想,久高一夥會不會知道深谷抓住了他們的把抦,而不知道還有這些底片在?」
「好,正式開始。」
「你打九_九_藏_書算把這張照片怎麼樣?」
「這麼說久高他們和殺害希世子也有關係?」
「那我就直說了吧,我想請你印幾張照片。」
「噯——,先別這麼說嘛。這件事可不便請別人幫忙。」
他把擴印所需的器具和藥劑安排停當后,關上套窗,拉上了窗帘,屋裡頓時絕了外光。一隻暗房燈泡把三鋪席大小的房間照得象個鬼窟。
自從懂事那天起,父母親就教育他糟塌食物是一種罪惡。這一桌菜氣派挺足,每一份都在四五千元左右,可這兩個人竟只是為了給廚師和侍者添點麻煩才點的,對此佐佐木感到非常氣憤。
「饞嘴的傢伙!」
佐佐木用鑷子尖點住其中一個窗子說。這個窗口位置在印相紙的右上角,鏡頭編號為⑷,正好和那張帶電光日期的全景照相接。
「窗帘好在拉上了四分之三,從一端的縫隙里可以看見人影。」
「干,當然干!我這就把它們印出來!」
身為部下的久高居然大胆地在總經理的房間里和上司的妻子貼著亂|倫的嘴唇。
幾乎和山名真一為弄清深谷克己托他保管的東西究竟是什麼而把自己關在公共廁所里的同時,餐廳科客房侍者佐佐木信吾正在十六樓的客室里收拾旅客吃剩的飯菜。這房間里住的是一對外國人夫婦,也不知道他們是為什麼點的菜,手推式餐車上的菜肴幾乎沒有動過。
「白白扔了可惜?」
「唔,你說得對,這麼好吃的東西扔了確實可惜。」久高嘴巴一動一動地說。
窗端里出現的是皇家飯店現任總經理前川明義的妻子容子和常務理事經理久高光彥,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姿勢——兩個人正抱著接吻。
山名重新審視起每一張底片的構圖畫面。
他住的只是一間三鋪席大小的房間、雖然這是一種兼作廁所、廚房、洗滌間的可謂非人類居住的空間,但他覺得住在這裏要比住在冷暖氣完備的鋼筋水泥建築的職工宿舍里要自由得多。
因此職工吃旅客剩下的東西是被嚴厲禁止的。可越是「嚴禁食品」看上越是好吃,不住地誘惑著佐佐木早已空虛了的胃囊。
「放在這裏礙手礙腳的,快把這些盤盤碗碗撤走。」
山名事先和佐佐木通過電話,今晚的來訪是徵得了佐佐木的同意的。
在新職工特訓中強調旅客和從業人員身份差別的就是他。也就是說佐佐木的偷吃行為偏偏被最可怕的凶神撞見了。
「你別亂動,藥水撒了可就麻煩了。」
現任總經理是禮次郎的長子前川明義,可自己已退歸林下的禮次郎對這個從小嬌生慣養的兒子並不十分信任,把皇家飯店的經營實權統統交給了久高。
對於深谷克己的死他們已經談論過好幾次了。擔任這件委託品的「運輸員」的佐佐木,對尼龍袋裡面的東西有著強烈的好奇心,曾好幾次催山名打開看看。
「我們手裡有這些照片的事可不要隨便說出去。深谷是因此被害的可能性實在太大了,而且警察也好象在護著他們,要出個什麼漏子,我們只怕連性命也要難保。對方連新聞記者都敢殺,若想幹掉一兩個飯店的下層職工那還不是易如翻掌?」
嚼了一會兒以後,他把嘴裏的東西呸的一聲吐在一隻咖啡杯托盤上。
「我並沒有要你認錯嘛,我只是在問你肚子真的那麼餓嗎。」

3

「畜生,這簡直是糟塌!」
「等?等什麼?手裡拿著這麼厲害的武器,還不弄點顏色給那些平時把我們當小蟲一樣看待的傢伙們看看?」
他在⑶號鏡頭上發現了一個重要的問題。這是一個飯店全貌的遠鏡頭,連大樓頂上那座已成了皇家飯店的名物的顯示時刻、日期的電光顯示塔,也在夜空中清晰地顯露著自己的輪廓。
「你過來看。」
「有件事想請你幫幫忙。」
曾經被長良岡公造逼著用手清理便糟的山名對佐佐木的心情是理解的。山名當時只是用手去抓。手的表皮厚、本來對接觸污物就早已習慣了。可佐佐木卻是把別人吐出來的東西吃下肚子里去。山名光想想就已經感動有點噁心了。
「什麼,裏面是底片!」
「你還餓嗎?」
佐佐木勁頭十足地說。這張本來以為只是拍了一座無機的大樓的照片里居然還有人物登場,這引起了佐佐木的興趣。
「唔,是6X6膠捲。」佐佐木看一眼山名遞過來的底片說。「印原尺寸大小了,乾脆全把它們放成六寸版怎麼樣?」
佐佐木這下可傻了眼,莫名其妙地看著久高。這個剛才還親口說過吃剩菜下九*九*藏*書流的人居然當著部下的面把旅客吃剩的東西放進嘴裏。

2

「哈哈,是黃色照片吧?」佐佐木稍稍露出了些感興趣的神色。
據人們暗底下傳說,他和銀座的幾個酒吧女招待訂了「契約」,輪流處理自己的性要求。這事是真是假誰也說不上。
「四月三日十一時三十分PM,正是中條希世子過夜的那天夜裡。」
佐佐木好象已經明白山名話里的意思了。
「好象是什麼建築物。」
一個隱身於金字塔底邊的小人物,因為掌握了最高經營者的秘密而隨心所欲地操縱這個雲端里的人物。久高光彥是出任下一任總經理呼聲最高的實力者。
「被你這麼一說倒也是的。」佐佐木象是被山名說動了。
「怎麼了?」
「為保險起見,先放一張試試看。」
「嗯,好象有兩個人。」
總而言之,這些照片不過是從各個角度拍下了皇家飯店的外形。從這些無機的構圖中,看不出有深谷被害前意味深長地說過的什麼「對對方來說是致命的」東西。
山名正想把思路集中到這一點上,外面有人敲門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已長時間地獨佔了這個公共場所。
聽從佐佐木的吩咐一直規規矩矩地坐在原地的山名耐不住了。
「就是那個深谷克己呀。他臨死前你從他那裡拿來的就是這些底片。我認為深谷克己是被人偽裝成正當防衛殺害的。他留下的底片里也許有這方面的線索。」
他喊了一聲,再也沒說什麼,剛才那塊肉正哽在食管里。站在他面前的是東京皇家飯店的常務理事,分管營業的經理久高光彥。
久高目不轉睛地盯著佐佐木。他走進電梯看了看行車目的地顯示,見「B3」的燈亮著,輕輕點了點頭,按了一下「閉」鍵。看來他也和佐佐木一樣是去地下三樓。
「我把這傢伙嚼爛的肉全部吞了下去。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這些混著久高的口臭的臭肉!」
他叉了一片肉片扔進嘴裏,等不得細嚼就咽了下去。味道實在太好了。
「等等,先別忙。」山名止住興奮不已的佐佐木。
因此人們在暗地裡稱他為「特高」(秘密警察),對他十分懼怕。
「怎麼樣,你不是餓了嗎?不用客氣,把它吃下去。這次我已經替你嚼爛了,免得你卡在喉嚨里。」
不過他所謂的私生活和一般概念的私生活可有些不一樣。他是個狂想的攝影迷,而且絕對不滿足於單純的自己攝影,連沖卷放大之類的暗室作業他都非親自動手不可。
「這沒什麼,在深谷事件上我也算是個角色嘛。」
「告辭了。」佐佐木打算撇下呆若木雞的久高走了。
「四月三日,這不是中條希世子最後住宿的日子嗎?」
山名可能因為曾受過他的侮辱而帶有某些感情|色彩,他總覺得長良岡和殺害深谷事件不可能絕對沒有關係。
「啊……」
「我今天吃足了久高這傢伙的苦頭。」
他挑了一塊更大的塞進嘴裏。這時候,電梯的下降速度突然慢了下來,象是要停了。佐佐木正慌慌忙忙想把嘴裏的肉咽下去,電梯間的門刷地開了。
「是,是的。」他想這麼回答,可是發不出聲音。堵在食道里的肉簡直使他連呼吸也困難了。他的額頭上沁出了油汗。
「這是什麼玩意兒?」山名又抽出另一枚底片。
「什麼事?」
——這傢伙今天一定在店裡受了氣——
現在盯著佐佐木的眼睛里正閃露著這個「特高」捕到獵物時殘忍而喜悅的光。
「噫?」
那天晚上,山名跑到和他同期進皇家飯店的佐佐木信吾的公寓里去了。佐佐木起初住在埼玉縣川口市的職工宿舍里,後來因為討厭連私生活也受拘束,便搬到代田橋的公寓來住了。
「你看這個窗子。」
「哪來那麼多廢話,我在問你是什麼事!」佐佐木不耐煩地說。對自己的夥伴耍耍脾氣,多少也能消點氣。
「吃旅客吃剩的東西和吃別人嘴裏吐出來的東西有什麼兩樣!好好記住了,再不許干偷食貓似的勾當!」
從這故作溫和的聲音里可以預感到這一場風暴小不了。
「你是客房侍者?」
「是嗎!」
公共廁所里,山名久久地凝視著手裡的底片。
一聽佐佐木這聲解禁令,山名便小心翼翼地朝前面的操作台走過去。印相紙顯影后在停止液里浸了三十秒鐘,現在已被浸在盛著定影液的碟子里了。
「這又怎麼了?」
佐佐木是應了旅客的這一要求前來收拾的。
飯店的從業人員是不能吃顧客吃剩的東西的。店方向職工九-九-藏-書提供飯菜本來就是為了防止他們吃旅客吃剩的東西。
久高神氣十足地點了點頭,在一張空椅子上坐下來,耍弄似地盯著佐佐木:「看來你餓得很哪?」
佐佐木站起身急忙準備起來。
「慢著!」久高象突然從夢中醒來似地喊道。他覺得自己受了佐佐木莫大的侮辱。
佐佐木的臉上血色全無,白得象一張紙。剛才那一幕「啜飲屈辱」已使他覺得自己象死了似的,再吃實在受不了了。不過他覺得事到如今絕對不能向久高屈服。
佐佐木事後跑進廁所大吐特吐了一番。因為在久高面前硬是抑著不住上涌的噁心,逆流到胃裡的東西象高壓水籠頭的水似地直往外猛噴。
這些東西雖然名義上被稱為剩飯,可味道卻很不錯,職工一旦吃慣了這種味道,對於飯店向他們提供的「飼料」就會不屑一顧了。
「要象你所說的那樣,他們會在幹掉深谷之前先設法弄走這些底片。」
畫面很象某一座高層建築的壁面,四方形的小格子是大樓壁上嵌著的無數的窗戶。這座建築好象規模不小,山名覺得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而且就在附近。
只要看看這些底片就可以看出深谷克己和久高光彥一夥之間好象有著聯繫,但上面卻沒有任何表示長良岡公造也和此事有瓜葛的跡象。
「山名……」佐佐木把臉轉向山名,暗房燈光在他臉上投下可怕的陰影,深凹的眼眶裡射著異樣的光。
「對,絕對沒錯。」
他把嘴湊到盤子上,閉上眼,一口氣把久高吐出來的那團稀泥似的肉片吃了下去。
畫面還攝下了一件鐵證。互相摟抱著的男女背後有一隻書架,這是總經理派人搬進設在飯店裡的總經理專用室的,別的客室里沒有這樣的書架。
他按照鏡頭的順序一張一張看過去。當他看到編號⑶的畫面時猛地吃了一驚。
「……?」佐佐木猜不透久高的意思,抬起困惑的眼晴。久高已經耐不住了,站起來走到服務車旁拿來一隻銀盤。這正好是佐佐木剛才吃過的那盤。
「請吧!」
佐佐木這時肚子也餓了,他本來就打算收拾完這些「殘羹剩飯」後到食堂去吃飯的。
必須把這武器磨得風快雪亮,絕不能象砍柴刀似地胡砍亂劈。現在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從細川清惠身上找到他們和兇殺事件有瓜葛的證據。
由於有前川的關係,他一進來就弄了個科長的位子,這幾年來通過客室營業部長這塊跳板,如今已當上了常務理事兼分管營業的經理。
「這事讓警察去干不就行了嗎?」
山名每次都阻止他說到送交警察時再看也不遲。
佐佐木一見山名劈臉就問,神情顯得很不高興。
「印照片?你不會去找照相館?我又不是開業印照片的。」
起初是每隔兩三秒一次的全面曝光,繼之是移動遮片的階段性曝光。
「太好吃了。怎麼樣,你也來一口吧?」
尼龍袋裡是一個厚厚的油紙包著的紙包。這更煽起了山名的好奇心。去掉油紙,露出一個封了口的茶色公事信封。山名拆開信封。
山名心中暗想。也許是挨了上司或旅客的罵了吧?侍者是不允許和上司、旅客頂嘴的,受了氣也只好默默地悶在肚子里,等下了班以後再如數把怨氣在臉上表現出來。
兩個人看到顯影液中浮出的意想不到的人物的側臉,連聲音都變了。
「是嗎?唔,那倒也挺可憐的。作為一個經理竟讓他的手下人餓到這種程度是很對不起的。不過我可不希望你們去干偷吃殘羹剩菜這樣的下流勾當。」
久高打算到此把佐佐木放了。儘管他是個嗜虐成性的人,可畢竟也沒有逼著佐佐木把自己吐出來的東西吃下去的意思。
佐佐打開放大機燈泡,把一枚印相紙放到支柱下。
「這,這是怎麼回事!」
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連把印相紙從顯影液里取出放到停止液里去的事都忘了。
自從記事以來就一直被人生遺棄的山名,如今手裡正握著一件殺入人生最舒服的場所的絕好的武器。
「我不想讓照相館印。」
——這些底片里一定隱蔽著和希世子的死有關的秘密——
久高吃驚得屏住了呼吸。他怎麼也想不到佐佐木竟會這樣做。幸虧皇家飯店尚未成立職工工會,不會有人找自己交涉,可一個飯店的幹部竟讓職工吃自己吐出來的東西,勢必將受到輿論的譴責。久高也覺得自己的做法有點過火了,可佐佐木已經把東西吃了下去,事情已無法挽回了。
這時候,山名的心裏有一股黑色的慾望正徐徐升起,他想利用這些底片先恐嚇一下前川容子和久高光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