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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捷足先登的訪客

第十四章 捷足先登的訪客

「咱們這一族還有一個重要特點,那就是飢餓。內心深處充滿飢餓,好像養著一隻貪得無厭的餓狼。同類雖接近於同族,但在社會上一旦坐上一個舒服的位置,馬上就腦滿腸肥不思進取,狼變成了豬。假如是頭飢腸轆轆的豬還有救,可惜變成了飽食終日的肥豬,這種傢伙跟我就不是同族。
「沒什麼可說的。我只管跑腿,貨拿到手就行了。」
小松倒在地板上,慘不忍睹。這個房間對著門口,廚房兼作餐室,地上鋪著木地板。小松臉朝下趴著。
洋介把車停在離小松的公寓稍遠的路邊。偶爾還有人影晃動,但都步履蹣跚。因為地段的緣故,儘管是深夜,行人並不算稀少。
「一千萬。政治捐款,也就是賄賂。打個收條?」小松盯著洋介的眼睛。
洋介覺得這是一個許諾,表示接納他成為慶子的丈夫。
而且,小松很可能再次為行賄者當差。那時,他如果強行要求全數平分或者攜款潛逃,洋介就全完了。
只見他後背一片殷紅,流出的鮮血在地板上積了一灘。而且前胸好像也受了傷,臉浸在血泊中。
果然睡得很沉。洋介咂咂嘴,謹慎地敲敲門。吵醒了鄰居不好收拾,只能有節制地敲門。洋介輪番敲門、按鈴,室內鴉雀無聲。
「決沒有這回事兒。我對慶子……」
私人秘書作為政治家的替身四處活動。政治家處於利益權謀的旋渦中,私人秘書侍奉左右,在政界這個暗礁遍布的危險海域,他們充當了潛水的嚮導。因此,他們代替政治家行使權力,手中掌握的情報也更多。據說首相秘書權力大於內閣成員,道理就在這兒。
洋介下定決心后,又偵察了一遍小松的住處。小松現在沒有固定職業,閒蕩著,但他通常晚上回家。白天大多在彈子遊戲房、電影院度過,意外的是他還常去圖書館。看樣子他很愛讀書,下午總待到閱覽室關門,埋頭看小說、報紙合訂本。回家時每次還要借幾本。
洋介加入到了生田目私人秘書團的基層。生田目到底有多少秘書,秘書之間也不清楚。首先,設在民友黨總部的生田目辦公室有秘書。他們是支持生田目政治活動的「公開秘書」。其次,有專門在選區工作的秘書,稱為「老家常駐人員」。此外,還有兩者都不屬於的地下秘書。他們負責生田目的秘密事務。這些地下秘書的工作牽涉到收取以政治捐款為名的賄賂、安排秘密出遊、以及其他私人問題。
「咱倆是一種人,一看你的眼睛就知道,首先沒什麼教養。」
「我懂。經手這種錢不打收條,這是常識。就是說,錢的收受日後九*九*藏*書不能留下證據。因為這是黑道上的錢。雖然實際存在,但是得把它處理掉。當然賬上也不留痕迹。所以,就算咱倆私分了,也沒人說什麼,也說不了什麼。」
「如果你不是跑腿的,我也不說這些。事在人為嘛。全部平分了的確太貪。咱倆一人拿一百萬怎麼樣?賄賂的金額無從查考。你跟先生說就拿到這些,他只能這麼想。無論如何不會找行賄者核對。收條也沒有,總能混過去。」
洋介認定沒人,走進屋裡。他扶著牆摸索電燈開關。可是,還沒等他找到開關,腳下被橫在地板上的什麼東西絆了一下。
遠處傳來警車的警笛聲,洋介全身都僵硬了。他甚至想,也許這是一個圈套。不過,開到附近的警車改變了方向,聲音又遠去了。
「我是作為生田目先生的使者來的,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生田目卻硬把洋介放到了手下,而且是做地下秘書,可見他默認了這個未來的女婿。
「我懂。」
「不必那麼著急嘛。」小松好像正期待著與洋介重逢。
洋介擔心小松剛睡熟醒不過來。如果睡眼朦朧地爬起來,一定毫無戒備。
「其次,性格不好,把全世界都當成敵人。看來你打記事起受了不少苦。你心裏對這個社會恨之入骨。最後,怨恨變成了能量和野心。怎麼樣,接近慶子也不完全為了愛情吧。」
地下秘書的主要任務是為生田目駕駛私車。剛開始,洋介覺得自己成了長期受雇的司機,有點失望。不久,他發現駕駛私車意味著為生田目辦私事。開車期間,他熟悉了生田目的秘密遊樂場所、情婦的住處、人數、關係網、財路等等。同時,生田目心中的宏偉藍圖也自然而然地進入了他的視野。
洋介做了一個深呼吸,按響了門鈴。然而房間里沒有起床的動靜。洋介停了一下,再次按鈴。房間里依舊沒有動靜。
生田目對洋介的評價是對社會充滿敵意。洋介發現,如今他對全社會的憎恨都集中在小松身上。
不必開燈看,憑著柔軟的動物般的觸覺也能猜出個究竟。估計房主人喝多了,醉卧在地板上。然而,洋介後背一陣發冷。就算爛醉如泥,也該有呼吸聲。
對付這樣強大的敵人,最好出其不意。小松還不知道住處被發現了。回到自己家,他就是再謹慎也會放鬆警惕吧。
生田目不等洋介開口接著說:「因為你跟我是同族。」
洋介之前,有一位捷足先登的來客,已經實施了洋介的計劃。兇手和原因不得而知。既然沒有洋介要找的東西,呆久了於事無補,走晚一步,很可能變成前面兇九_九_藏_書手的替罪羊。
洋介想在小松家裡下手還有另一個原因。小松可能依然掌握著洋介跟詠子合影的底片。即使殺了小松,不收回底片的話,日後說不定會成為警察調查的目標。
出於工作性質的緣故,秘書容易掌握政治家的秘密和短處。由於秘書的背叛而下台的政治家為數不少。因此,優秀的秘書對政治家來說是一把雙刃劍,得挑選信得過的人。洋介受到提拔當上了生田目的「地下秘書」。可以看出,生田目的信任不同尋常。
「讓你當我的秘書,知道為什麼嗎?」生田目在車裡問道。
「我沒聽說過需要身份證明。你不是也說過,見到我交易的路子都明白了么。」
「我只是受人之託來取東西,跟對方約好在P賓館728室。」
最終,小松拿走一百萬,洋介只取回九百萬。儘管是賬上沒有的黑錢,當事人之間不可能不談及賄賂金額。假如缺了一百萬,受賄者會向行賄者核實,行賄者再追究小松。
小松好像是把圖書館作為信息來源。洋介在偵察他的生活規律的同時,更印證了原來的感覺,小松是一個強勁的對手。
生田目的巨大野心超出了洋介的視野,令洋介折服。想到自己將成為這樣一個巨人的女婿,洋介重新興奮起來。
「算了,政治、金融界的關係又不是男女關係,簡直像一團理不清的亂麻。我就相信你吧,不過有話跟你說。」
「那隨你便吧。我把這一千萬全捲走。本來不存在的錢,捲走了也沒法追究。萬一被抓住,我就說交給你了。」

2

國會議員公費配備兩名秘書。私人聘用沒有限制。首相和重量級政治家都擁有龐大私人秘書團。
「你怎麼證明使者的身份呢?」小松露出不懷好意的表情,本來就很邪惡的臉相進一步變形了。
「我不能這麼干。」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生田目的分析半對半錯。
「你不想這樣的話,還是每人拿一百萬。兩個辦法隨你挑。別忘了貨在我手裡。」
小松的公寓在從大街稍稍拐進去的衚衕里。洋介凌晨子時開始行動。考慮到身上會濺血,他披了一件黑色的雨衣。
洋介對生田目的巨大野心驚嘆不已,因為生田目沒有在自己佔領的地盤上變成一頭肥豬,而是始終保持著對外擴張的餓狼的銳氣。可以說這是生田目的「內毒」所在,同時又是洋介的本性。
室內沒有抵抗的痕迹。血跡從門廳延續到小松倒下的地方。從現場來看,小松沒有提防,開門的瞬間遭到突然襲擊。他向屋裡逃跑九*九*藏*書的過程中,被對方追上,刺了致命的一刀。
洋介從緊急出口潛入樓里,站在小松房間的門前。他帶著墨鏡,登山帽壓得很低。萬一不能當場殺死對方,也不至於被認出來。當然手套是必帶的。
「真是混帳!」
洋介本來一心要殺死小松,突然間沒了主意。並不是殺人的動機就此消失,而是撲了個空,士氣受挫。
他決不貪婪。過於貪婪殺死了獵物,結果是雞飛蛋打,他深知這一點。
「生田目的使者是你,沒想到呵。不過,仔細想想,咱倆重新碰面也在情理中。」小松的喉嚨里笑了兩聲。這表明他知道洋介當了生田目的秘書。
洋介受到窮追猛打,處境極其不利,他無從選擇。
想必小松會說委託他的錢都交給了來人。洋介自然受到懷疑。他不想因為一百萬這麼個小數目失去生田目的信任。
經過反覆考慮,洋介得出一條結論,除掉小松不宜採取姑息的手段。將對手約出來突然襲擊,這對小松行不通。小松來見面,必然作好相應的準備。
他打開一條門縫,躡手躡腳地溜進去,隨手關上門。然後在門口水泥地上站了一會兒,察看屋裡的情況。聽不到酣睡的呼吸聲,看來還是不在家。室內掛著窗帘,一片漆黑。
「沒有收條。你懂不懂規矩?」
睡著也好,外出也好,門不上鎖,這跟小松一類的惡棍行事不太相符,過於疏忽大意。洋介愣了一下。接著,他意識到機不可失。
「你心裏有一隻決不滿足的餓狼。這樣的同族我才能安心託付將來。最近,飽食的世道影響很深,永遠的餓狼族瀕臨滅絕。如果你是肥豬族,不管我女兒多愛你,我都不會答應。餓狼的女兒非得挑選餓狼不可。怎麼樣,我說的同族你明白了吧。」
「也許你弄錯了。事實上,你一見我就以為走錯了房間。」
洋介不安起來。難道碰巧今晚生活規律變化,遲遲未歸?還是打算好在外面過夜呢?
「我也是給人當差。跟你見面以前不知道誰來取貨。這回交易的路子我都弄明白了。本來咱們就是跑腿的,用不著知道那麼多。」小松一副自嘲的語氣。他受命于交易的另一方當事人,只管把貨交給728室的來客。
「瞧瞧是什麼東西吧。」小松把一個紫色的包袱放在桌上,動作誇張地打開來。裏面是一疊嶄新的一萬日圓的鈔票。
「虧你說出這種話來。」
「好啦!我接近慶子的母親也是為野心鋪路搭橋。歸根結底,男人一生中,女人的地位不過如此。否則的話,他就不配當男人。看重兒女情長,只好退出男人間的競爭。」
「不過read•99csw.com,出身教養不好、對社會懷有敵意、野心勃勃,光憑這些你跟我還成不了同族。這種層次的人多的是,最多算是同類。」對方的語氣似乎在詢問,你懂我的意思嗎?洋介做出集中精神開車的樣子,暫不回答。
洋介看見門裡的人,馬上呆住了。對方好像也愣了一下。洋介以為走錯了房間,可門上明明寫著728室。
「今天晚上沒戲了。」洋介嘴裏嘀咕了一句。假如小松這時候出來,如此萎靡不振的精神狀態不可能一下子結果小松。光殺死對手不行,還得金禪脫殼,及時逃走,這樣才算完成了當初的計劃。
「你怎麼在這兒?」洋介這才反問了一句。
小松住處的結構是一間廚房兼餐室,裏面套一間和式房間,面向衚衕,六鋪席大小。洋介丟開屍體,向裡間張望了一下,不由地呆住了。沒什麼像樣的傢具,只有桌子、裝飾櫥、衣櫃、電視機之類。桌子的抽屜被拉開,裝飾櫥、衣櫃里的東西全倒在地板上,顯然被人翻過。衣服、書、雜物之間,散落著幾十張一萬日圓的鈔票。看樣子不是盜竊作案。
小松不知道住處被發現,恐嚇材料肯定放在身邊。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也必須在家裡結果他。
「是……」洋介一時答不上來。
洋介一驚,毛骨悚然,這時手觸到了牆上的開關。他沒有馬上按開關,先對自己說,看見什麼也別慌,然後打開了燈。
今後他還會慢條斯理地盤剝下去。不管洋介的將來多麼奼紫嫣紅,花蜜中最甜美的部分必須歸小松所有。這並不是鮮花與蜜蜂的共存共榮關係。
「我不說你也知道,如果他們提出寫收據、收條之類的,別答應。」生田目叮囑了一遍。
幸好小松的房間在一樓把邊,從房子一側的緊急出口可以進出,而且隔壁沒有住人。這樣,去小松的房間正好避開了樓里居民的視線。小松十分孤僻,不與鄰居來往,也給洋介下手提供了方便。
對方如同寄生蟲,單方面地汲取營養不說,還置人于死地。

3

「有這個氣魄就好。別讓我失望。」說話間,目的地到了。這裡是生田目給情婦買的高級公寓。他興沖沖往裡走,背影跟一般的老年人完全不同。好像隔了許久才捕到獵物的餓狼似的,精神抖擻,衝勁十足,果然名不虛傳。
生田目的信任顯然源於慶子。洋介拓展新項目的確表現出色,但那隻證明了他的才能,證明不了他對生田目的忠心。儘管幹事業才華出眾,並不能馬上看作親信。
與小松的重逢,使動搖中的洋介堅定了決心。只https://read.99csw.com要小松活著,自己就沒有將來。從小松的手法來看,是給獵物留條生路,從而長時間地慢慢盤剝。
真夠開門見山的。估計他查過家底,洋介不由得後背發冷。從後座射過來的目光使得他宛如芒刺在背。

1

洋介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與慶子相識那會兒,他忘記了自己的野心。當時還不知道慶子的身世,他愛慶子本人。後來,得知慶子父親的情況,與生俱來的野心頃刻間萌芽了。
洋介在被人翻過的地方搜尋自己想找的東西。但是,根本沒有照片底版。全自動照相機掉在地上,裏面沒裝膠捲。
門裡站著的人是小松,他先開口了。
「全明白了。您把我當成同族,非常榮幸。我今後也決不會滿足。」
「那我太榮幸了。」
「很慚愧。」
深夜,瞅准他在家的時間,裝成送電報的人,門一開就下手,給他致命一擊。這是最簡單有效的辦法。
如果小松不在,沒準能收回底片。熟睡著的話,就讓他再也醒不來。洋介的鬥志又高漲起來。
餓狼的比喻十分貼切。生田目滿壽的原動力是不可治愈的飢餓。他掌握了「大和建設」以後又進入政界,貪得無厭地追逐權力。他接連消滅擋住前進道路的敵人,不斷擴大自己的地盤。
上任后一個月,洋介接到命令,為生田目出使,到市中心P賓館728室拿「貨」。什麼「貨」洋介也能猜出幾分。
壁櫥里凈是散發出汗臭味的被子、枕頭和臟衣服。這裏也被翻動過。
生田目由此嗅出了同族的體臭。
洋介正想離開,為了穩妥起見,轉了轉門把手。門輕而易舉地開了。原來沒有上鎖。
偵察結束,洋介決定著手實施計劃。他準備了一把用來襲擊小松的厚身長刃的獵刀。這把刀薄鋼板製成,異常鋒利。
洋介拿出休閑娛樂公司的退職金,傾囊而盡補上了小松的窟窿。這時,洋介意識到這是小松利用「重逢」施展出來的恐嚇新招。其實小松預料到他會用自己的錢填補虧空。下次倘若小松拿了其他底片來恐嚇,洋介將一籌莫展。讓對方暫時保持沉默的甜頭已經沒有了。
洋介來到小松的公寓樓前。從外面看,窗戶沒有燈光。看樣子已經睡了。其他窗戶也都寂靜無聲。
「那我就拿貨吧。」洋介催促道。他不願看見小松的臉,想盡量縮短這次會見。
其實用不著生田目提醒,這是政治家接受饋贈的常識。來到P賓館728室門前剛一按鈴,裏面的人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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