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發後，警方展開了一系列調查：根據掉在現場的油漆渣兒查明車型；通過走訪尋找目擊者或知情人；對汽車修理廠、鈑金工廠、噴漆廠一個不漏地進行搜查；同時通過媒介呼籲當時的過往車輛和目擊者進行協助。但由於現場地區下了雨，肇事痕迹差不多衝刷一凈，給搜查造成很大困難。

公一的葬禮非常簡單，只請了雙方的親戚。屋裡只剩下了夫婦兩個人。一下子似乎安靜了許多。聰子一天除了給町野做三餐飯以外，終日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裡，對著公一的相集和遺物發愣。

正當町野準備告辭時，突然感到有人在他背後拍了一下。

「什麼！軋死了！公一君……」剎那間，青柳不禁啞然失驚。青柳用一條手臂換回了公一的生命，公一死了，青柳那條失去的手臂也就毫無價值了。

「你回家之前，戀冢來電話說的。」戀冢是青柳的搭檔。

「我看影集時突然想起來的。你還記得日下部家前面那個賣紫杉雕紀念品的小店嗎？那個滑稽的店老闆，我們去的時候，他不是還問每串葫蘆有幾個嗎？」

「美千代……」青柳再也說不出話來。他不相信那個曾經發誓「永遠愛你」的妻子會說出這麼絕情的話。妻子的目光里充滿從未有過的憎恨。

「如果不是你兒子的東西，就必須弄清它的來路。可是已經過了這麼長時間，再加上這種東西哪兒都有賣的，很難作出準確的判斷。」永井也顯得有些悲觀。

青柳從未因肉體的欠缺而感到失落，相反地，他感到自豪。

「真是太巧了！好長時間沒見了！」町野也大為驚訝，沒想到在這兒遇見公一的救命恩人。青柳是別的警署的，到這兒來也許有什麼公事吧。

事故發生已經十幾天了，警察在現場做的標記也已模糊不清。第一次領妻子來的時候，妻子趴在那個令人心痛的標記上哭了好長時間不肯起來。為了不影響交通，警察硬把她從地上拉走。

夫妻倆在路旁擺上鮮花，然後就像篦頭髮似地尋找起來，然而什麼也沒有找到。那麼小的東西，也許早就被風吹跑或者被雨沖走了。在回來的路上，他們又到負責辦案的警察署打聽，警httｐs://ｒｅad.99cｓｗ.ｃｏｍ察署說沒有發現那種東西。

「再到買的地方去問一問。」

現場他們已經去了好多次了，每次都買上鮮花和公一愛吃的東西放在那兒。

「你應該知道！」美千代又逼了一句。

「好吧。」

町野差一點兒不僅要失去兒子，還要失去妻子。然而，現在和失去妻子已經沒有什麼兩樣。她已經沉入極端悲傷的深淵，再也浮不起來了。自從公一死後，她整天顯得目光獃滯，精神恍惚，嘴裏像誦經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在念叨。仔細一聽，原來是在念誦兒子的名字。

「您捨命救了孩子的命，現在卻變成這樣，真對不起！」輪到町野道歉了。此刻他想到，如果自己親手殺死了公一，怎麼對青柳交待呢？這種道歉的話又怎麼說得出口呢？

「我已經想了很長時間，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想我也不再是你的妻子了。」

「求求你！跟我離婚！我現在一分鐘也不願意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和你呼吸同一間屋子裡的空氣！」

他恨不得自己親手抓到這雙無情的黑手。青柳回到家時已經很晚了。美千代已不是過去的美千代。有了外遇的她早已失去作為妻子的名分，但她還在拚命地扮演著妻子的角色，青柳也在扮演著丈夫的角色。

「你見過公一帶著它嗎？」

然而他那天生不服輸的性格使他站在了治安第一線。

「住嘴！」青柳打斷了她的話。眼前的這個女人甚至連妻子的外殼也沒有了。她不僅背叛了青柳，甚至侮辱他。即使是一時的糊塗，也決不能寬容她。

公一的死對青柳是巨大的打擊。青柳用一條手臂換來了一個生命的延續，他常常以此感到自豪。還有什麼比人的生命更寶貴呢。正因為這樣，他忍受了失去手臂的種種痛苦。

面對掉在鐵軌下無人相救的幼兒，就在列車衝過的一剎那，挺身相助，這就是青柳的性格。即使不是警察，他也會那樣做。

但是，自己用一條手臂換來的年輕生命卻被無情的黑手扼殺了。

戀冢平時和美千代很熟，所以和她無話不談。

「原來是這樣，真想不到。真是太令read.99csw.com人傷心了，我從心裏表示慰問。」青柳說著，就像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一樣深深地低下頭表示哀悼。

「夫人說的，我也認為很有可能。」永井像揣摩什麼似的看著葫蘆。

然而那殘缺的手臂不止一次地讓他悔恨痛心：駕車和格鬥時，總比同伴慢半拍；就在離罪犯一步之遙、眼看就要抓住的時候，卻因單臂力量不足而使罪犯從手心裏逃之夭夭。

聰子知道了公一的死訊后，幾乎處於半瘋迷的狀態，兒子是她生命的全部。儘管受到公一非禮的迫害甚至生命都受到威脅，但對她來說，失去了兒子就等於失去了一切。

「是老朋友吧？」送出來的永井流露出吃驚的表情。

「所以現在和你談，請你同意！」

「喂，有件事和你談一下。」嚴肅的口氣中充滿冷淡和蔑視。

「不一定？那是誰的呢？」

「我們離婚吧！」

「離婚必須雙方同意。」

但一想到這疼痛是以一個生命的復歸為代價，他就默默地忍受了。想到他所拯救的幼小生命的美好未來，他甚至覺得斷臂的疼痛也減輕了。

「我，只想讓那個人用雙手來擁抱！」美千代的話像晴天霹靂深深地刺痛了青柳。原來是這樣！青柳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這就是說，在他失去手臂之後，她就在滿腹苦楚中煎熬了十幾年！

現場位於世田谷區等等力的一條偏僻衚衕里。白天汽車為了抄近路都從這裏走，顯得十分嘈雜，但到了晚上，卻十分清靜。

「啊！你們夫婦都在，真沒想到在這兒又見面了！到這兒來有什麼事嗎？」青柳微微笑著。一隻袖子插在上衣的口袋裡。

「他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們也要抓住他！」警察署負責辦案的永井接待了他們，就是永井最早通知他們公一出事的。

的確，這種「六瓢系骰」是紫杉雕中賣的最多的，而且價格便宜，不僅僅高山市，在歧阜縣也廣為出售。要找到這個葫蘆的來路，簡直比大海里撈針還難。

青柳正在換衣服，美千代在一旁等得不耐煩。

「可能是吧。也不一定！」

「嗯，十幾年的老朋友了read.99csw.com。孩子好嗎？」青柳先後對永井和町野夫婦說道。

「嗯，還，還……」町野一下子結巴起來。

「什麼不對？」

「難道沒有一點兒重新考慮的餘地？我們在一塊兒生活了二十年，如果可能，我想今後我們也永遠在一起。」青柳想，但願妻子是「一時的糊塗」。

青柳家已經變成了「戲劇家庭」，儘管如此，妻子和家庭對於他來說仍是不可缺少的。

「我也去！」委靡不振的妻子又恢復了活力。

「好像有那麼回事。」往日歡快的一幕蒙朦朧朧地浮現出來。

「說不定是軋死公一的兇手掉的！」不錯，警察也那麼說過。可都買了十幾年了，這麼長時間，六個瓢掉了一個也沒什麼奇怪的。

「你難道就這麼絕情？」

「那麼說3月8日你在P飯店啦？」

「離婚？你又在說傻話！」

「別裝傻了！我和今井的事！」

回頭一看，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在對他笑著，雖然是遙遠的記憶，但這張臉他永遠不會忘記。

「本來戀冢也想去的，但他說不知為什麼被派到了別的小組。」

「那和你要說的有什麼關係？」

「知道？知道什麼？」

「是這樣，公一在這兒的管區內被汽車軋死了。」

「見過呀！」

「戀冢沒有去P飯店。」

「孩子怎麼了……」

「只有五個呀！」

「六個葫蘆……」聽妻子這麼一說，町野開始數起來。

「你快瞧，不對呀！」她迫不及待地對剛到家的丈夫說。

「沒錯！所以應該有六個葫蘆才對。可你現在數數？」

「沒數過，好像是六個。」

一個星翻過去了，兇手還沒有抓到，他們整日在焦急中等待。十天過去了，這天町野回到家，發現聰子的神情和前兩天大不一樣，過去像死人似的無神眼睛閃耀著光芒。

「說不定還在現場！」

「數過嗎？」

雖然不能斷定葫蘆是不是公一的，但葫蘆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所以不是六瓢系骰，這不是給公一買的那個！」

「好的！就按你說的，離婚！」青柳點頭表示同意。眼睛又恢復了往日的堅毅。奇怪的是，對她既沒有怨，也沒有九_九_藏_書恨，有的只是一種失望感：以前怎麼愛上了「這種女人」？

「不！那會使我更加想念和公一一塊兒出去旅行的情景，更不好受！」從那以後，町野再也沒有提旅遊的事。

青柳以這種口氣暗示他已經知道了妻子的不貞。

「不，我一直想告訴你。」

「沒有重新考慮的餘地，我已經想好了！」美千代的眼睛告訴青柳她已經鐵了心。

「再去找找看！」

「雖然不能斷言，但很可能是兇手掉的。」

「也許出事的時候掉了一個。」

這正是青柳的人生價值觀的體現。美千代否認，甚至侮辱了青柳的價值觀。

「請你讓我去到那個人那兒！」

「看來還是兇手掉的……」

「我什麼也沒被蒙住！是以前的我被蒙住了雙眼，現在我已經醒過來了！」

「讓我來說吧！」讓父母述說自己孩子的死無疑是一種痛苦。於是永井接過了話茬兒。

「出去換換環境，對你的心情有好處！」

「你說什麼？這是在現場撿到的。怎麼，不是在高山買的那個嗎？」

由於失去了一條手臂，自己的後半生受到了多麼大的限制。世界是為正常人而設計的，不僅精神社會是這樣，物質社會也是這樣。想想看，人類使用的工具、機器、穿的衣服、甚至各種首飾品，哪一樣不是為正常人設計生產的。

「青柳君！是你！」

「我不想去！」妻子一口拒絕了。

「看！這不是公一的！」聰子手裡拿著一串葫蘆把它送到丈夫眼前。

「公一君對我來說也像親生兒子一樣，但願儘早抓住兇手。」雖然這不屬於青柳的管轄範圍，但他表示也要為抓到兇手盡一分力。

「我的手臂究竟是為了什麼……」青柳不禁用力咬緊了嘴唇。從今以後再疼痛時也不會有能夠醫治的特效藥了。

必須想辦法讓妻子擺脫對公一的追憶，否則，她將變成一個廢人。町野決定帶妻子去旅行。

「有一個緊急任務。你怎麼知道的？」

沒想到就連妻子也說什麼「用雙手」。儘管他怎麼也做不到用雙手擁抱妻子，但他自信有超乎殘臂之上的愛和相互的信任。失去的只不過是一隻手臂，但愛和信任的力量是無窮的。然而她卻把愛和信任比做一隻手。

「九*九*藏*書噢！那個叫今井的。」看來預訂飯店時留下的那個名字是真的。

町野目睹了聰子對公一執著的母愛，他甚至感到一種不寒而慄的后怕。他慶幸自己沒有對公一下手。雖說是為了保衛妻子的生命。縱有一千條理由，對於殺害公一的町野，聰子也是無論如何不會饒恕的。

「對不起，也許我不該問。」青柳頓時領悟到公一出了什麼事。青柳以一條手臂為代價拯救了公一的性命，他當然有權過問公一的情況。

「是嗎？」町野實在有點兒記不清了。

「你還是你，只是少了一條手臂，除此之外什麼也沒變，以前我一直是這麼想的。可是，在你失去手臂時就已經不是以前的你了，到底是哪兒變了，我也說不清，反正是變了，不是以前那個我愛的你了。我愛的是以前的你，不是沒有手臂的你。在我遇見今井以後，我的這種感覺是那麼的強烈，當今井用雙手緊緊擁抱我的時候，我終於找回了以前的我……」

「不管怎麼說，先把它放在這兒好嗎？」永井建議說。

「什麼事？幹嘛那麼一本正經的！」要是過去，她總是問先洗澡還是先吃飯。

雖然出事後警察已對現場做了嚴密的搜查，但不親自去找一下，心裏總覺得不踏實。

「你說什麼？」

「沒錯！你說六個，店老闆說不應該說六個葫蘆應該說六瓢，六瓢再繫上一個骰子，就成了六瓢系骰，六瓢系骰就是無病消災你還覺得滑稽，哈哈大笑來著。」

「也可能是公一弄丟了一個？」

「美千代，你醒醒！你的雙眼被蒙住了！」

青柳不時感到斷臂的傷口發出難以忍受的疼痛，他去過多少家醫院，找了很多名醫，都說無法根治。

「你知道我已經有了新的男人，明明知道妻子有了外遇，卻裝出一副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我討厭和這樣的人做夫妻。」

「我不知道你和今井是什麼關係，也不想知道。只是你突然提出離婚，我毫無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