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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陟彼高岡,我馬玄黃

第二十八章 陟彼高岡,我馬玄黃

晏薇伸出手掌,說道:「你把葯吃了,這個便給你吃,否則就給黎大哥了。」
黎啟臣卻沒有應聲,也不動彈。晏薇一驚,拉過手臂一搭脈,便覺他身上火熱,於是自怨自艾地頓足道:「剛歇下時就該采些葯給他服下才對,怎會疏忽了,真是該死!」突然又想到什麼,抬頭問公子琮,「你身上的紅疹,可好些了嗎?」
黎啟臣把傷足翹在石上,仰面躺著,閉著眼睛假寐。晏薇斜倚在石上,以肘當枕,像只在熏籠邊取暖的貓,酣夢正甜。只有公子琮醒著,面前攤著他自己的縑帛地圖,手裡拿著田廉的葛布地圖,反覆對比參詳。手頭沒有筆墨,看到緊要處,便用指甲蘸了草汁,掐一下,留個印記。
晏薇反而覺得不好意思,低了頭,低低地說了句:「既然這樣,那就辛苦你了……」
正是暑熱天時,樹蔭下,青石被太陽曬得暖暖的,山風吹來,帶著一絲涼意,讓人備感舒服。
公子琮說著取出一個小小陶罐,又在附近隨手找了個長短粗細都合適的樹枝,用劍略修了修,舉在手中,比了比長短重量是否稱手,又取過麻布纏裹在樹枝頭,在陶罐中蘸取了油脂,隨手往身邊土中一插,對黎啟臣笑道:「怎樣?」
公子琮略略緩了一緩,便縱馬疾衝過去。二十余年,終於第一次衝過了這條生死線。前方是一片紫煙繚繞的莽林深山,就像茫茫未知的前途,此去天大地大,卻再也不能回頭了。
公子琮低低一嘆,道:「都是杜望教的……就是我說過的……那個朋友。但凡read•99csw•com一個人生活所需的一切,他都一一教給我了,說這樣就算他不在我身邊,我一個人也能活得好好的。不需仰仗他人,才是真自由,否則就算出了谷,若事事依附於人,依然還是身在牢籠。」
走著走著,突然間,身後的火把垂了下來,嗒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夕陽漸漸沉到山後,周圍一下子冷了下來。
只行了數里,突然間,那馬前腿軟軟地跪了下去,三人幾乎向前翻倒過去,公子琮用力提拉韁繩也無濟於事,只見那馬慢慢軟倒,流著口涎,呼吸粗重,再也站不起來。
晏薇輕嘆道:「這樣在馬上控著,對傷勢可不好,若能把腳舉高就最好了……」
黎啟臣伸長脖子看過去,見她手心兒里是幾枚火紅的牛迭肚果。
公子琮笑道:「這些我都想到了,我這備有燭龍脂,最是耐久,你不必擔心。」
又行了數里,道路開始盤旋入山,遠遠看到的那灰紫色的煙瘴之氣,也顯得愈發迫近了。突然,晏薇大叫一聲:「停下來!」公子琮依言勒住了馬。
黎啟臣已經醒了,待晏薇走遠,方開口說道:「走夜路,要預備火把……出來得匆忙,也沒帶油脂……須得砍些松枝才好……」他身子虛弱,雙腿行動不便,想請公子琮動手砍樹制火把,但礙於尊卑,又不好說出口,只是看著公子琮。
也許是因為之前經常行車的緣故,這道路很寬闊,也比較平坦,顯然是經過了人工修葺。只是每隔一段便有岔路,而且每個岔路口都很相似,一九九藏書石一木,倒也像是人力有意而為之。正確的道路十分曲折,忽而向前,忽而向後。暗夜中若無地圖,一定會被困在這迷陣中,到了天亮無法脫身,便會中了瘴氣,葬身在山中。
晏薇已經拿出那幾個香囊,一個遞給公子琮,一個自己繫上,另外兩個一起繫到黎啟臣頸上,笑道:「就算他們追來也不怕,我們只管往瘴氣濃處跑,我們有這個,最後肯定是他們先撐不住。」
那人右手持劍,左手拿著火把,此時將火把一撩,阻住了黎啟臣的攻勢。黎啟臣一個翻滾避開,反而欺身到了那人近前,只用劍柄在那人腳踝上一撞,那人便站立不穩,撲倒在地。
晏薇道:「你的腿傷要包紮,不爭在這一會兒!」說著一躍下馬。晏薇平素不慣騎馬,雙足控得久了,甫一落地,鑽心地疼,她用力跺了幾下腳,緩了一緩,便麻利地為黎啟臣清創、塗藥、包紮。
公子琮似乎已經將地圖熟記於心,每到一個岔路,只略一停頓,便選定道路縱馬疾馳,竟是毫無阻滯。照這樣的腳程,只怕不到天明,便可以出山。
公子琮道:「這些瑣碎事項,我想了十幾年,在心中百轉千回,顛來倒去,哪有不周到的道理?」
前面就是谷口了,灌木蔥蘢,夾著一條大道,寬闊平緩,看上去並無兇險。
晏薇看他表情,撲哧一笑,雙手又把草藥遞過去,道:「又想要了嗎?」公子琮一笑接過,放到嘴裏嚼著,還是愁眉苦臉,難以下咽。
這一切如行雲流水,晏薇尚未反應過來,公子琮已雙九九藏書腿一夾,三人一騎,絕塵而去。
晏薇搖頭道:「那樣不成的……他這樣子,半點也坐不住,你護持著他,怎麼控韁繩?我把他縛在你背上可好?」停了一下又小聲嘟囔,「好像不太合適啊……你是大王的公子,這個……似乎很是無禮。」
晏薇醒了,看了看遠山上繚繞的薄薄霧氣,輕輕推了一下黎啟臣的肩頭,說道:「瘴氣已經散了,差不多可以走了。」
公子琮伸手想要要回來,隨即又苦笑著搖了搖頭。
公子琮沉吟道:「我們不妨在這裏歇到天黑再走,避過瘴氣……他們掛心寶藏,一定不會追來,更何況……」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臉上綻放出得意笑容。
黎啟臣勉力一笑:「沒想到……公子錦衣玉食,卻還懂得這些,真是難得……」
公子琮冷哼一聲:「我說過要為田廉報仇的,就一定不會食言!他們能進來,但只怕沒有命出去!」
黎啟臣輕輕一嘆,公子琮什麼都算計得周到,只是下不了決心離開,不知是貪戀錦衣玉食,還是不敢獨自浪跡天涯,抑或只是需要什麼人,或者什麼事推他一把,才能讓他下這個決斷。
晏薇為黎啟臣搭過脈,沉吟了片刻,說道:「只是發熱而已……並無性命之憂,深夜不便採藥,無論怎樣,都得先出去再說……」
公子琮急忙勒住馬,只覺得身後黎啟臣的身子慢慢軟倒,忙回身去扶,觸手只覺得他身子火熱,像一爐炭。
黎啟臣雙手托舉著晏薇,既不能避,又沒法擋。只得雙足用力一踏,縱躍而起,穩穩地將晏薇九-九-藏-書放在馬鞍上,同時也避過了胸口要害,對方那劍,只在黎啟臣腿上劃了長長一線。黎啟臣另一足在馬臀上一踏,半空中一個翻身,腿上的鮮血也隨著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點點灑落。待落到地上,黎啟臣已經拔劍在手,順勢蹲身,一劍刺向來人的下盤。
黎啟臣輕聲問道:「引他們……去那些機關嗎?」
晏薇嗔道:「良藥苦口,你不肯吃也罷了,枉費我的好心!但這一夜可得堅持住,不要半途中不行了。我不會騎馬,黎大哥兩條腿都有傷,全靠你了呢!」說著便一把搶過那些草藥。
劍,如一泓冷森森的秋水,逼近胸前。
三人再度起程。
公子琮道:「那就換他坐前面,我護持著便是。」
公子琮苦笑一聲道:「若還是不好,怎能持韁控馬?」
公子琮笑道:「當我是小孩子來哄嗎?」
晏薇也一笑:說道:「吃吧!吃吧!知道你耐不得苦藥,特別為你採的呢!」
公子琮幽幽地說:「很早以前就畫好了,和那些鴿子身上的縑帛一起備下的……」
晏薇奇道:「你什麼時候畫了張藏寶圖啊,我怎麼沒瞧見?」
晏薇也覺厚此薄彼,略有些不好意思,說道:「趁天色還亮,我在周圍采些葯給你們。」她故意把「你們」二字咬得很重,說完自己也禁不住一笑,轉身去了。
黎啟臣道:「公子果然想得周到……」
公子琮一笑:「不妨事的,不管你怎麼無理,你不說,我不說,便沒外人知道。更何況……你也不是第一次對我無禮了。」語氣中帶著笑,並無嗔怪之意。
九_九_藏_書啟臣面色蒼白,嘴唇全無血色,只是搖頭道:「不要停,若他們追來,我們三人一騎,定然跑不過他們。」
「更何況我留了一張『藏寶圖』在樓上,可以陪他們玩好幾天。」公子琮笑得眯起了眼,一掃之前的陰霾。
「怎麼?」晏薇見他如此表情,很是詫異。
劍傷又深又長,而且恰好傷在黎啟臣沒有舊傷的那條好腿上,這一路雖然時間不長,但血流了不少,好在避過了筋骨要害。晏薇把化玉膏厚厚塗上去,又按壓了幾處穴道,包紮妥當,血便漸漸止了。
天色很快便暗了下來,晏薇也回來了,手裡拿著兩束草藥,各有兩三種,分別遞給黎啟臣和公子琮,說道:「沒時間煎煮了,嚼碎咽下便是。」
三人一馬再度起程,黎啟臣坐在後面,舉著火把照亮。
公子琮神色間有些為難,苦著臉撕下一片葉子,遲疑地放在嘴裏嚼了幾下,便吐在一邊,說道:「又苦又澀,難以下咽。」黎啟臣卻毫不在意地大嚼大咽。
那人剛要站起,冷不防公子琮在他腰臀上一踏,便翻身也上了晏薇所在的那匹馬,回身見黎啟臣已經翻身站起,伸手一拉,黎啟臣也順勢騎上了馬背。
那公子琮果然準備萬全,三人上馬時,黎啟臣懷中的小包裹里是銅片、玉片和葯糊,而晏薇身上的大包裹則是公子琮提前打點好的,似乎外出應用的物事,一應俱全。打開來,裏面果然有一條細麻繩。晏薇把繩子繞過公子琮肩頭,在黎啟臣背上打個十字交叉,繞回來在公子琮腰上打了個結。這樣,黎啟臣就能穩穩坐在馬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