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看那女子的相貌，只有十五六歲年紀，肌膚如雪，眉目如畫，一雙櫻唇燦若紅梅，竟似個玉人一般，若不是一雙睫毛忽閃忽閃的，真會讓人誤以為不是真人。

童率扭頭說道：「今夜相見，便是有緣，他日定能重逢，千萬不要忘記我！」聲音不自覺地已經大了起來，靜夜中聽來甚為刺耳。

那人有些困惑地眯起了眼睛，似乎也在凝神打量著晏薇。

童率拔劍在手，看了黎啟臣一眼，黎啟臣卻輕輕搖了搖頭。

那女子身穿天藍色曲裾深衣，玉色的衣緣、袖緣分外寬大，一頭長發垂至腰間，沒有戴任何髮飾，髮絲在風中飄飄地飛揚著。

晏薇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遠遠的，大路中間，有一團黑乎乎的物事，看上去，像是趴伏著的一個人。

趙類搖頭道：「沒有，你們上崖沒幾天，我就下崖了，以後再沒見過面。你沒和他在一起嗎？」

此時天色將晚，卻還沒找到宿頭，遠遠望去，也看不到任何城郭的影子，晏薇疑心自己走錯了路，越走越是心虛，但又不得不繼續前行，否則，便只能在這荒郊野外過夜了。

那人見晏薇看著他，便用食指微微頂起斗笠，也看向晏薇。

晏薇道：「去凡城，找我父親。」

那人跳下車來，說道：「我叫趙類，之前在赤崖上我也遠遠地見過你，只沒有搭話。」

黎啟臣盤算著應該怎麼辦。從這裏離開禁宮，也就幾十步的距離，就算這女子此時聲張起來，二人還是有把握全身而退，只是如果事情鬧九_九_藏_書大，出去之後脫身就變得更難。若劫持這女子出宮呢？請神容易送神難，此時並無危險，多帶一個人同行，反而更增了一分危險，並不是上策。若說要殺了這女子滅口……穆玄石死前的樣子在黎啟臣腦中揮之不去，那悲愴絕望的眼神也一直縈繞不絕……此時斷然不想再增殺孽……何況這女子神色平和，不驚不怕，和常人迥異，也不知是什麼緣故？

晏薇不禁咋舌道：「長岩關駐守著這麼多兵卒嗎？」

晏薇想起可能是因為自己穿著男裝，所以他不敢確定，忙點頭道：「是我啊，我就是晏薇。還不知道你尊姓大名呢！」

兩人一閃眼，卻驀然發現，前方一段短垣下，月色中，靜靜站著一個藍衣的女子。

黎啟臣想到此節，便鬆了一口氣，對童率說：「走吧！」

雖然是反身盲拋，但童率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那東西正好落在女子胸前。

她不言，也不動，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像是鬼魅一般，那些髮絲與衣飾，在月光下閃閃發著光。

原路返回，一切順利，眼看前面就是宮牆了，逃出去，便是生天。

趙類止了輜車，把食指中指放入嘴中，打了一聲呼哨，後面兩輛車上便跳下幾名大漢，一色的褐衣短打扮，有的人甚至已經拔劍在手。

那女子伸手接過，在掌中細看，見是一塊形鹽，只有核桃大小，雕成一隻玉兔形狀，兔子的兩隻眼睛，是一顆柱狀的赤紅寶石，從兔子頭部貫穿而過九九藏書。翻過來，兔子腹部有款識，是一個「童」字。

聽到童率兩個字，那人似乎想起來了，遲疑地問道：「你是……晏薇……姑娘？」

「鹽。」趙類答道，「運到長岩關的，那麼多將士，這些也只夠兩月之用的。」

晏薇不便對他說行刺之事，只是搖頭道：「沒有……」又立刻岔開話題，問道，「這車上是什麼貨物啊？這麼多。」

趙類問道：「你這是要去哪裡？」

黎啟臣想著，腳下卻未停，和童率兩人來到了那女子近前。

黎啟臣開口問道：「你是什麼人？深夜在這裏幹什麼？」

黎啟臣點點頭，又看了一眼穆玄石，一代巨匠就這樣去了，他手下鍛造的劍，卻依然被執拿在不同的劍客手中，揮動著、飲著血，直至百年千年……

黎啟臣的腦海中，飛快地轉著當初在赤崖上學到的那些刺殺常識，關於姜國典章制度、風土人情的內容，以及後宮女子的服裝制式等級，似乎，沒有涉及過……不過看這女子的衣服隱隱散著珍珠一樣的光澤，雖不知是什麼質地材料，但想必十分上乘。且衣服的袖子極闊，手臂垂下，袖口幾乎垂到地面，根本無法勞作，料定這女子並非奴婢僕從一流，相必不是后妃，便是公主。

趙類一閃身，擋在了晏薇身前，說道：「死屍沒什麼好看的，別嚇著你。」

天色已經很暗，藉著最後一點天光，晏薇清楚地看到，那是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漢子，那屍體的眼眶之中，密密麻麻，都是白色的蠅蛆rｅad.99cｓｗ•coｍ。晏薇一陣煩惡欲嘔，用袖子掩了口鼻。

晏薇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你不認識我啦？在懷都的儲珍軒，我和童率在一起。」

轉眼輜車已經到了村頭，天更暗了，沒有一家的窗口有燈光灶火透出。

童率頗有些依依不捨，或許是因為剛殺了人，童率看上去興奮得異乎尋常，只見他紅著臉，湊近了那女子，倒似控制不住想要動手動腳一般。

那第一個翻動死屍的人已經返了回來，聽到這話，嚇得兩眼一翻，幾乎昏倒。

但不管她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她都已經看到了他們……

車，又緩緩前行。

先頭那人跑過去，把遠處倒伏的那人也翻了過來，叫道：「這個也死了，還是沒有外傷。」語氣間帶了一點驚惶。

那人快步跑了過去，俯身把那物事翻了個個兒，略怔了一下，揮手對眾人說道：「是個死人！身上沒有外傷。」說完又繼續往前走。眾人快步跟上，晏薇看到，在稍遠的地方，也是路中央，同樣倒伏著一個人。

晏薇一路上曉行夜宿，辛苦趕路，終於，就要到凡城了。

突然，後面傳來轔轔車聲。晏薇避在道旁，回頭望去，卻見是三輛輜車魚貫行來，車上載著很多貨物。最前面一輛車上坐著一人，黑色褐衣，戴著頂碩大的斗笠，嘴裏叼著一莖草，那玩世不恭的姿態，像極了童率，晏薇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晏薇笑道：「原來你就是趙類，常聽童率提起，卻不知道就是你。」

晏薇走到第一個倒伏的屍體旁邊。趙類ｈｔtｐｓ://rｅａd.９9cｓｗ.com怕她有閃失，忙跟了上來。

但黎啟臣卻從她的動作和眼神中捕捉到了一絲緊張和害怕。恐怕……這是個聰明的姑娘，發現有強梁夜犯宮禁，生怕自己受到傷害，扮痴獃狀以自保。

「走吧！」童率輕聲說道。

晏薇強壓著噁心，說道：「小心些，盡量別碰這些屍體，搞不好是瘟疫……」

趙類笑笑說道：「是啊……只怕又要與姜國開戰了……」

童率按了按穆玄石頸側的脈搏，又取出一支灰藍色的大雁羽毛，羽毛的尾端是一簇淺色的絨毛。童率把絨毛的部分貼近穆玄石的口鼻，另一隻手護著，擋住風，只見那絨毛紋絲不動。

趙類笑道：「你走岔路了，前面有個村子，可以歇宿，去凡城還要向東北方向再行半日，明日一早出發，中午就可以到凡城了。」

黎啟臣忙一把拉了童率，轉頭便走。

那女子眨眨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二人，並不說話。二人身上儘是血污，又提著劍，怎麼看也不像好人。

晏薇側頭問道：「你最近見過童率嗎？」

那人應聲踹開最近一家人家的院門，提劍走了進去，只片刻便出來了，說道：「裏面沒人，看上去有幾天沒住人了。」

那女子抬眼看了看黎啟臣，用力眨了幾下眼睛，咽了一下口水，並不說話。

只行了不到一個時辰的工夫，便看到前面一座小村莊，隱藏在黃昏的暮色中，死氣沉沉。按說這時辰正是家家生火做飯的時候，可遠遠看去，整個村莊竟無一縷炊煙，實在是很不尋常。

天地歸於死寂九-九-藏-書，唯有那火，依然熊熊燃著，似乎已見慣生死……

黎啟臣心中一痛，暗暗嘆了一聲，便轉身和童率一起跑入濃黑的夜色，夜色迅即在他們身後合了起來。

童率轉身對黎啟臣點點頭。

黎啟臣默默拿起穆玄石正在鑄造的那柄劍，那劍已經基本成型，劍身銘有「喪亂」二字。童率接過那劍，懸在腰間。

趙類聽后拔劍在手，對另一個人一努嘴，說道：「去旁邊人家看看。」

那女子捏著那塊形鹽，手扣在胸前，怔怔地看著遠去的兩個黑色背影，沒有叫喊，也沒有移動身形……而此時，輕霧已散，皓月當空，那些飛揚的髮絲，在明亮月光下幽幽旋舞著，像是有生命的精靈。

黎啟臣大急，越發用力拽著童率的胳膊疾走。童率頭也不回，只解下腰中一物，拋向那女子。

看到那人的臉，晏薇不禁又驚又喜：「你是……在儲珍軒見過的那個……」晏薇頓住了，因為她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趙類伸手一指，對其中一個人說道：「那邊似乎有古怪，過去看看。」

「啊？！」晏薇驚道，「我還以為前面就是凡城了呢！」

晏薇上了車，車上的貨物滿滿當當的，她只能和趙類並肩，坐在車頭。即使這樣，能在車上歇歇腿腳，對於趕了一天路的晏薇來說，也已經很知足。

趙類點點頭：「上車吧！還要歇宿一宿，明天才能到呢。」

童率早已還劍入鞘，輕聲笑道：「我們是好人，你不要聲張，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驚，有幾個人驚恐地退後了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