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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蘇曼殊 怪誕

三、蘇曼殊

怪誕

有夏某在上海與蘇曼殊有過交遊,據他對何世玲說,曼殊終日獨卧,將帳子深深地垂著,他在帳子里,只是不斷地吸著煙捲。枕邊擺了幾本破舊的洋文小說,此外帳內帳外再找不出一本書了。
貧困潦倒時,蘇曼殊常靠典當度日,其雜記中曾有記錄:「剩銅板七隻,窮至無袴。」他甚至想到過乞食。1909年春,曼殊一度想移住海邊,專習吹簫,以為將來乞食作準備。他在編譯《漢英三昧集》時,又特別收錄了陶潛的《乞食》一詩。
蘇曼殊在長沙實業學堂的同事楊性恂回憶:「香山曼殊居士,姓蘇,名玄瑛,十年前與余同任湘中實業學堂講席。除授課外,鎮日閉戶不出,無垢無凈,與人無町蹊。嫻文詞,工繪事,然亦不常落筆,或繪竟,輒焚之。忽一日,手笻(音窮,竹名)杖,著僧服,雲遊衡山,則飄然去矣。」
蘇曼殊叫局,箋上往往大書「和尚」二字。按照習俗,根據校書的雅俗,箋上有繪折枝者,或書「有約不來過夜半」或「人約黃昏后」之類,式制不一。客之題籤,或以其姓,或舉其名,但從未見有署「和尚」者。蜀人楊維將軍征花之箋題一「兵」字,與曼殊併為雙奇。
蘇曼殊翻譯雨果的《悲慘世界》,陳獨秀為之潤飾。陳說九九藏書,曼殊所譯對原作很不忠實,亂添亂造,根本談不上「信」。從第七回的後半回到第十三回的前半回,索性另起爐灶,自己塑造了一個革命俠士明男德,大罵皇帝是「獨夫民賊」,「孔學是狗屁不如的奴隸教訓」,公然藐視「上帝」、「神佛」、「道德」、「禮儀」、「天地」、「聖人」。
1912年8月,在日本的蘇曼殊寄給柳亞子一封信。柳拆信后,見抬頭稱謂為某君,信中內容不知所云,便轉寄給胡寄塵,發表在《太平洋報》上,即為《復某君書》。此某君不知為何人,信中所提及的丹鳳山、珠簾瀑、玉娘湖、沙陀江、樟溪、楓峽等地,柳亞子問過在日本居住近十年的老留學生,均說不知道。此信中所言,頗有小說風味,與曼殊小說《天涯紅淚記》相似,柳亦無從判斷真假。
蘇曼殊說:「我生性不能安分,久處一地,甚是沉悶。」他一生飄零,居無定所,在一處居住,必不超過一年半載。有人說曼殊之「狀貌蹤跡,令人叵測」。1911年夏,蘇曼殊從爪哇返回國內,到達廣州后拜訪蔡哲夫,因航程中未曾整理妝容,須長盈尺,蔡一時竟未能認出,直到聽其聲音,方知為曼殊。不久,曼殊便北上,隨即寄來一張與馬小進九_九_藏_書同攝的照片,儼然又是一翩翩少年了。
胡樸安回憶:「子谷其行似狂,其志實狷。今之人潔白如子谷者,誠不多覯也。不甚解世事。一日,余赴友人酒食之約,路遇子谷。余問曰:『君何往?』子谷曰:『赴友飲。』問:『何處?』曰:『不知。』問:『何人招?』亦曰:『不知。』子谷復問余:『何往?』余曰:『亦赴友飲。』子谷曰:『然則同行耳。』乃至啖,亦不問主人,實則余友並未招子谷,招子谷者另有人也。其行事往往類此。」
某日,蘇曼殊不知從何處得一女郎明信片,乃故意誇揚,寫了一篇《碧迦女郎小傳》,並乞友題詩張之,彷彿真有其事一般。
蘇曼殊經常招校書而來,卻又瞪目凝視,久無一言,隨即遣之而去。為此不少校書在私下議論曼殊:「和尚真是個瘋子。」
蘇曼殊認為,吃什麼類什麼,吃牛肉喝牛奶會性情類牛。他曾寫信勸說在美國紐約哥倫比亞大學留學的朋友鄧孟碩不要吃牛肉、喝牛奶,改用腐乳配麵包:「唯牛肉、牛乳勸君不宜多食。不觀近日少年之人,多喜牛肉、牛乳,故其性情類牛,不可不慎也。如君謂不食肉、牛乳,則麵包不肯下咽,可赴中土人所開之雜貨店購頂上腐乳,九_九_藏_書紅色者購十元,白色者購十元,塗麵包之上,徐徐嚼之,必得佳品。如君之逆旅主人,詢君是何物。君則曰紅者是赤玫瑰(cheese);彼復詢白者,則君曰白玫瑰(cheese)。此時逆旅主人,豈不搖頭不置,嘆為絕品耶?」
在日本,蘇曼殊住在劉師培家中。一天晚上,曼殊忽一|絲|不|掛,赤身闖入劉的卧室,手指洋油燈大罵,劉氏夫婦莫名其妙(但有人認為曼殊此舉是罵劉氏夫婦,當時劉氏夫婦正準備投靠端方,叛變革命)。
蘇曼殊好賭,且賭法迥異他人。如他初入局時,押的是天門,則到最後還是押天門,且無論輸贏,別人不散,他始終不肯離座一步。
一次,蘇曼殊生病住院,病愈后,因衣物已經典當罄盡,無法出院。友人某君前去探望,見他氣色尚好,問為何不出院,曼殊據實以告:衣已典當,總不能赤條條步出醫院。友人立即贈十元大洋,讓他購置新衣。曼殊見報上刊登有新出的德國玩具的廣告,便立即叫人去買,花盡友人所贈。買回后,曼殊坐在病榻上,拿在手中玩弄不置。此時又一友人前來看望,見后大讚:「這……真好!」曼殊說:「你說好,我便送了你吧。」友人驚訝道:「我說好,並不便是想據為己有。」曼九九藏書殊說:「如你不受,便不是誠心讚賞;如是誠心讚賞,你便不能不收下。」友人只好收下離去。幾日後,贈錢的某君又來看望,曼殊依舊赤條條躺在病榻上,一如未受贈之初。
杭州西湖白雲庵的意周和尚回憶蘇曼殊:「蘇曼殊真是個怪人,來去無蹤,他來是突然來,去是悄然去。你們吃飯的時候,他坐下來,吃完了自顧自走開。他的手頭似乎常常很窘,老是向庵里借錢,把錢匯到上海一個妓院中去。過不了多少天,便有人從上海帶來許多外國糖果和紙煙,於是他就不想吃飯了,獨個兒躲在樓上吃糖、抽煙。他在白雲庵,白天睡覺,到晚來披著短褂子,赤著足,拖著木屐,到蘇堤、白堤去散步,有時直到天亮才回來。他除了吟詩外,也喜歡畫畫。他畫得很多,紙不論優劣,興之所至,手邊的報紙也會拿起筆來塗鴉。不過若有人誠心誠意地向他去求畫,他又變得非常矜貴了。」
一次,蘇曼殊作《遠山孤塔圖》,畫成后正要焚毀,被同事李文昭發現后奮力奪下。曼殊說這幅畫是他為去世的女友所繪,一定要焚燒,允諾為李再繪一幅。李答:「等你畫好后,立即奉還。」遂拿著畫離開了。不久,曼殊離開,這幅畫也就得以倖存於世。
劉師培一次在西湖畔的韜光寺https://read•99csw.com驚見剛別三日的蘇曼殊:「嘗游西湖韜光寺,見寺后叢樹錯楚,數椽破屋中,一僧面壁趺坐,破衲塵埋,藉茅為榻,累磚代枕,若經年不出者。怪而入視,乃三日前住上海洋樓,衣服麗都,以鶴毳為枕,鵝絨作被之曼殊也。」
蘇曼殊曾斷炊數日,在床上輾轉呻|吟。友人來訪,見此情形,嘆曰:「我遲來一步,不意君為餓殍!」為之具炊飯,並贈以百金。數日後,友人又來看望,見他卧榻呻|吟如故,以為他絕食自棄。曼殊喃喃解釋道:「我得你相助,腹飢既解,欣然行於市,見有自行車構制精美,十分喜歡,便買了一輛。又遇到一個乞丐,不食已三日,便傾囊相贈。」友人問道:「你不會騎自行車,為何要買?」他答道:「無他,從心所欲而已。」
馬仲殊在《曼殊大師軼事》中記載:「曼殊善繪事,每於清風明月之夜,振衣而起,匆卒間作畫。既成,即揭友人之帳而授之。人則僅受之可耳;若感其盛意,見於言詞,語未出口,而曼殊已將畫分為兩半矣。」
孫伯純回憶,蘇曼殊見某人不修邊幅,和服反衽,笑其為名士派,而不自知己亦為名士派,行事不循常規。偶有所蓄,便謂若炸彈在囊,必速去之始快。但偶觀其日記賬中,則又記數明晰,不留錙銖,真謂賢者不可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