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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蔣夢麟 思潮

四、蔣夢麟

思潮

蔣夢麟與哥哥坐船回鄉,小販提了香蕉、蘋果和梨上船兜售。哥哥要買有些腐敗的水果,因為比較便宜。蔣夢麟忙阻止:「不行,買水果的錢固然省了,看醫生的錢卻多了。」哥哥哈哈大笑道:「我吃爛梨子、爛蘋果已經好幾年了,爛的味道反而好。我從來沒有吃出過毛病。」他隨手撿起一個又大又紅,然而爛了一部分的蘋果,咬掉爛的部分,其餘的全部落肚。蔣夢麟聳聳肩膀,哥哥仰天大笑。
進入南洋公學后,蔣夢麟每當發現對某些問題的中西見解非常相似,甚至完全相同時,總有難以形容的喜悅。當發現歧見時,就加以研究,設法找出其中的原因。不知不覺中,他做了一項東西道德行為標準的比較研究。從此以後,他對於如何立身處世開始有了比較肯定、比較確切、也比較自信的見解。
在美國留學的9年裡,蔣夢麟深刻體會到:「對本國文化的了解愈深,對西方文化的了解愈易。」
船到舊金山,九*九*藏*書一位港口醫生上船來檢查健康,對中國學生的眼睛檢查特別仔細,惟恐有人患砂眼。蔣夢麟上岸的第一個印象便是移民局官員和警察所反映的國家權力。而在中國時,天高皇帝遠,一向很少感受國家權力的拘束。蔣夢麟頓時覺得,美國雖是個共和政體的國家,但美國人民似乎比君主專制的中國人民更少個人自由,這使他莫名其妙。
加州大學附近有許多以希臘字母做代表的兄弟會和姊妹會。後來有人約蔣夢麟到某兄弟會去作客,但是附帶一個條件——蔣必須投票選舉這個兄弟會的會員出任班主席和其他職員。蔣夢麟到那個兄弟會後,受到極為殷勤的招待。第二天舉行投票時,為了維護中國人一諾千金的名譽,蔣自然照單圈選,同時心裏高興能在這次競選中結交了好幾位朋友。選舉結束后不久,學校里舉辦營火會,蔣在火光燭照下邂逅其中一位曾經受他一票之賜的同學。但讓他意九*九*藏*書外的是,這位同學竟視他若路人,選舉前的那份親熱勁兒不知哪裡去了。從此以後,蔣夢麟再也不再拿選票交換招待,同時在學校選舉中,也沒有再投票。
蔣夢麟赴美留學,搭乘的是一艘寬大豪華的輪船。船上最使他驚奇的事是跳舞,他初次看到男女相偎相依,婆娑起舞的情形,覺得非常不順眼。旁觀了幾次之後,才慢慢開始欣賞跳舞的優美。
初到美國,蔣夢麟就讀於位於伯克利的加利弗尼亞大學。該校校園的賽色門上有許多栩栩如生的男性祼體雕像,引起許多女學生家長的抗議。一位倫理學教授說:「讓女學生們多看一些男人的裸體像,可以糾正她們忸怩作態的習慣。」圖書館閱覽室里也有希臘女神的裸體塑像,男學生的家長卻從未批評過。蔣夢麟初次看到這些雕塑,心裏非常疑惑,不知道「為什麼學校當局竟把這些『猥褻』的東西擺在智慧的源泉」。後來,他猜想,學校大概是要灌輸read.99csw•com「完美的思想寓於完美的身體」的觀念。
晚年,蔣夢麟準備寫一部《中國近代思想史》,以梁啟超、蔡元培、吳稚暉、胡適的思想作為全書的骨幹。可惜,他僅僅寫完吳稚暉的部分,便離開了人世。同樣,他的《新潮》也只完成了一小部分。
杜威、胡適和蔣夢麟三人曾到北平西山遊玩,他們無意中看到一隻屎殼郎推著一個小小的泥團上山坡。它先用前腿來推,然後又用後腿,接著又改用邊腿。泥團一點一點往上滾,快到上面時忽然滾回原地,屎殼郎則緊攀在泥團上翻滾下坡。它又從頭做起,重新推著泥團上坡,結果仍遭遇挫敗。它一次接一次地嘗試,但是一次接一次地失敗。胡適和蔣都說,它的恆心毅力實在可佩。杜威卻說,它的毅力固然可嘉,它的愚蠢實在可憐。
晚年,蔣夢麟回憶北大及胡適、魯迅、周作人等人時,曾謙虛地說:「有人說北京大學好比是梁山泊,我說那麼我就是一個無用的宋江九-九-藏-書,一無所長,不過什麼都知道一點。因為我知道一些近代文藝發展的歷史,稍有空閑時,也讀他們的作品,同時常聽他們的談論。古語所謂『家近通衢,不問而多知』。我在大學多年,雖對各種學問都知道一些,但總是博而不專,就是這個道理。」
七十五歲時,蔣夢麟對錶侄宋越倫說,他一生看書研究多而寫作少,但在治學方面,也有一套自己的思想體系,他的土地改革構想,雖然最初受了湯因比的啟發,但根基卻完全是孔孟所代表的儒家思想。所以,他準備再為農復會工作五年,到八十歲時,專事寫作,將他一生的思想體系記錄下來。然而,他還沒有等到八十歲,即因肝癌病逝。
從美國留學歸國后,蔣夢麟對黃包車夫很是同情,覺得他們為十幾個銅板跑得氣喘吁吁,汗流浹背,尤其在夏天,烈日炙灼著他們的背脊,更是慘不忍睹。他的美國尺度告訴他這太不人道。有時見到一些野獸似的外國人,拿黃包車夫當狗一樣踢read.99csw.com罵,蔣夢麟更是熱血沸騰,很想上去打抱不平,也去踢幾下這些衣冠禽獸。但是一想到支持他們的治外法權時,他只好壓抑了滿腔憤怒,用「小不忍則亂大謀」的古訓來提醒自己。於是,他的美國尺度又譏笑他是「懦夫!」他的中國尺度則勸慰他要「忍耐」。中國尺度讓他覺得大家還是少坐黃包車,多乘公共汽車和電車,但如果這樣,這些可憐的黃包車夫又將何以為生?回到鄉下種田嗎?不可能,他們本來就是農村的剩餘勞力。擺在他們面前的只有三條路:身強力壯的去當強盜,身體弱的去當小偷,身體更弱的去當乞丐。那麼怎麼辦?還是讓他們拖黃包車罷!兜了半天圈子,蔣夢麟發現自己的思考結果還是回到了老地方。
在美國時,蔣夢麟喜歡用中國的尺度來衡量美國的東西。學成歸國后,他又開始用美國的尺度來衡量中國的東西。他說,他「有時更可能用一種混合的尺度,一種不中不西,亦中亦西的尺度,或者游移于兩者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