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房間，穿過門廳，進入廚房。

「然後？」

他轉身時瞄到鏡子，看到自己先前沒有注意到的傷勢。他左眉上有兩處被氣囊弄的傷，右臉頰也有一道割傷。這些擦傷、泥土和污垢使他看起來像剛從戰場上回來一樣，而他自己的感覺亦同。

這麼重大的墜機事件，兩百一十二個乘客集體被命運從這個世界帶走，這時，人們會了解什麼才是最重要的。然後生活中的一切再度恢復以往的秩序。

「我不知道，不過他們似乎對其清楚。這些人肯定獲得了某種內線消息，他們不但知道安防系統的運作方式，還摧毀了伺服器和整個麥吉拉安防系統，但他們不知道我們僱用了另一家公司設置了遠程監控。」

「這個文件不能在PDA上看，這是一堆監視影片和加密的安防資料。」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我真的很討厭那東西。」茱莉亞的怒氣不斷升高，「你說那只是在射擊場上練慣用的。」

「現在根本找不到警察處理此事。」

茱莉亞從尼克懷中離開，走進浴室拿面紙擦淚，抹去心中的悲痛。

「你要不要解釋一下？」茱莉亞站在門口，指著地上那堆染了血的臟衣物。

「直接趕去那裡，我不確定是否真的發生搶劫案，可能只是假警報而已。」

茱莉亞盯著他好一會兒，口氣終於緩和下來，但仍帶著不悅：「我今天早上坐那班飛機是因為要趕去波士頓開個會。我在位子上坐穩之後，跟一位老太太聊得很愉快。」茱莉亞像突然領悟了某些事般頓了頓，她的怒氣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悲傷，「她的名字……她的名字是凱瑟琳，她正要飛去波士頓見生病的丈夫。雖然她沒提，但我想他可能快死了。雖然她內心痛苦，還是很感興趣地用誠摯的綠眼睛看著我，問我過得好不好。」

「快點回答我，可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認真聽我說。」他整個人相當緊繃，「我們回到家之後，你先上自己的車，我要你開車離開，離這裏越遠越好。不要去找你的親戚朋友，任何人的家都不要去。到旅館去住，用現金付款。」

尼克拿出懷錶，迅速看了一下時間，然後塞回口袋。

「茱莉亞，」尼克溫柔地說，試著把她拉回現實，「你為什麼會下飛機？」

「他有點憤世嫉俗，」尼克說，「你不覺得嗎？」

他迅速擦了香皂，沖洗乾淨，不到兩分鐘就洗好了。他很清楚，自己已經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他只剩八個小時可以查出阻止兇手的方法，而唯一解決的方式就是先找出兇手為何要追殺她。

「茱莉亞，」尼克失去耐性，「你回答我的問題就是了。」

「請你看著屏幕。」尼克說。他全部的注意力仍在那扇打開的門上。

「你故意改變話題。」

他轉身走進屋裡。

「我知道……」看到尼克舉起手，茱莉亞立刻閉上嘴巴。

「搞什麼鬼？」

國民警衛隊通常是大災難時反應最快的單位，為了打這場硬仗，整個警衛隊的人員全數出動，但依舊人手不夠，還需要志願者參与才行。不管是老婆婆還是十八歲的大學生，有的被派去指揮交通，有的則擔任文書工作。如果你夠堅強，就到空難現場去幫忙處理屍體。

「車禍。」

開到大路上時，他從眼角瞥見那輛藍色的雪佛蘭羚羊就停在茱莉亞公司那棟大樓後面。

「呃……」她的臉色立刻泄露了答案。

「尼克，你怎麼知道會發生這些事？」

尼克深深地凝視她，想記住她的臉。他彷彿是在用一種全新的眼神注視她。「如果你願意聽我的話，拜託你現在就走！」

尼克開得比平常更快，把奧迪車的油門踩到時速一百一十英里以上。當車子開上22號公路時，他放眼望去，路上沒有半輛車。跟鎮上一樣，這條路上也是空的，整條路像是他們兩個人獨有，就好像他們是全世界僅存的人類一樣。尼克瞄了一眼後視鏡，發現後面除了空蕩蕩的馬路之外什麼也沒有，既沒有人追過來，也沒有車子，更沒有飛過來的子彈。

「車禍？誰的車？」

「所以侵入者的影像都在你辦公室的電腦里？」

「你為什麼要看那些安防資料？我們只要把PDA交給警察就好了，這又不關我們的……尤其不關你的事，尼克。」

「答應我，」茱莉亞瞪著尼克，「等這一切都結束，你會像之前答應過我的那樣把那東西收起來。」

尼克從口袋中拿出懷錶，上面的時間顯示五點四十分。

「那你應該看看戴大都會棒球帽那個人變成什麼樣。」

「那人是誰？」尼克指著屏幕問。但在茱莉亞終於把目光轉向屏幕時，畫面變成一片雪花，其他房間的畫面也跟著消失。整個監視系統似乎都癱瘓了。

「別說了！」茱莉亞大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只想看一下。」

「你看到他了嗎？那個年紀有點大、戴著眼鏡的男人？」

read.99csw.com「要是我知道就不叫匿名了，不是嗎？」茱莉亞笑著說。

茱莉亞打開第一個文件。Excel表格上出現一個詳細的賬目表。

喬的電腦開始嗡嗡叫，文件進入她的系統時，屏幕上出現了錄影畫面。兩人都盯著屏幕下方錄影預覽窗口下的六個文件。

茱莉亞打開它，把紅外線連接器放在電腦旁邊，她將PDA上的資料反白，按下傳送。

「這個嘛，他身家四十億，就一個九十歲的紳士來說，他相當英俊。他不常出門，有一個多月不曾離開他那棟新英格蘭的夏屋了。每個人都認為他是個神秘之人，時常匿名捐錢、做善事。每當有大筆捐款出現卻無人能追蹤到捐款人時，都會被認為是夏姆斯捐的。」

尼克仔細聆聽她說的每一個字，認為她未來的死因百分之百跟她現在告訴他的事情有關。「那你下飛機后做了什麼？」

儘管他很討厭跟莫勒斯吃飯，儘管他已經忘了自己為什麼這麼生氣，但如果他能熬過這混亂的一天，確定茱莉亞能坐在他身旁，就算下個月每天都得跟惹人厭的莫勒斯吃晚餐，他也樂意。

「那是什麼？」

「所以真的是他嗎？」

一陣陣白煙從兩英裡外的墜機地點飄上天空。眾人努力了一整天卻沒有半個好消息，只有無數的罹難者。雖然控制火勢的奮戰即將接近尾聲，心理的抗戰卻會持續好幾天、好幾個禮拜，甚至好幾年。雖然地上的焦痕會複原，只要幾個禮拜，大自然就會在這塊燒焦的土地上布滿綠意，然而這個城鎮卻再也無法恢復往日的風貌。

「那是漢尼寇的收藏品清單。」茱莉亞指著屏幕，「那些是根據年代、武器或古董的種類、價值、取得的年份來分類的，現在，」她點一下文件畫面，重新排列順序，「這是失竊的部分。」

尼克從腰帶上抓起手槍，朝槍手的方向連射三發子彈，隨後拉起茱莉亞的手，帶她穿過環形隔間，並確定兩人的頭都低於槍手的視線範圍。他將手槍對著前方，以防有人突然冒出來。

「我的天啊！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看到他臉頰的割傷，嚇得大叫。

他沒提到他會帶著槍，也不想讓茱莉亞看到槍。她對槍深惡痛絕，但諷刺的是，尼克其實也很討厭槍，他很少從保險箱內拿出槍支，也從不曾把它帶在身上過。他剛才匆匆穿上運動外套，把槍藏在外套底下，現在那把槍正摩擦著他的皮膚，感覺非常奇怪。

尼克坐在喬·惠倫的辦公桌前。她擔任茱莉亞的助理已有三年，如果茱莉亞做事算很有條理，那喬就是超級有條理了。桌上的鉛筆和回形針坐北朝南，端正地放置在文具盒裡，整個工作區域完全看不到半點紙張碎片或灰塵。尼克啟動喬的電腦後，屏幕散發的光芒在陰暗的辦公室里顯得異常詭異。詢問密碼的畫面出現時，他轉向茱莉亞。

「雖然我們沒有發電機，」茱莉亞不悅地說，「不過我們的確有夠用半小時的備用電池。」

茱莉亞點點頭，突然被眼前的景象分了神。

「他知道他被搶了嗎？」

「帶了。」茱莉亞點點頭。

「你確定我們可以在你辦公室找到能用的電腦嗎？」尼克問。

「這樣我們就能看到你PDA裏面的資料？」

「但是……」他沒說完這句話，而且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我很快就回來。」尼克說。看到她在家裡的感覺有點詭異。

他牽她走到雷克薩斯前，打開駕駛座的車門。

「這些是午夜的備份資料嗎？」尼克問。

墜機發生不久，店面和營業場所紛紛關閉，兒童夏令營相繼解散。人們團聚在一起，基督教和猶太教的教堂陸續打開大門，讓人們進來祈禱。志願者坐著巴士來到離小鎮不到一英里的運動場上幫忙，許多人的親友以及未曾謀面的陌生人都在今天離開了塵世。

「現在就離開！」尼克下車，茱莉亞立刻追上來，跑到他身旁。

茱莉亞不發一語地關閉它，點了下一個文件。

「到底怎麼回事？」茱莉亞坐在乘客座上，右手抓著車門上方的扶把，「你怎麼知道要帶槍來？」

「這是每個人的電腦和所有伺服器的備份資料，每天凌晨兩點都會分別從三個地點傳過來。」

尼克安靜地走到衣帽間，手伸進茱莉亞掛在牆上的皮包，拿走她的PDA，很快地找到她的通行卡和鑰匙。他把這些東西放進口袋，走向車庫。

尼克啟動車子，踩下油門，輪子猛烈轉動，坐在椅子上的兩人都往後倒。輪胎髮出尖銳的聲響，尼克轉動方向盤，將車子急速駛出北城堡丘。

「漢尼寇家族從1886年起一直是愛康萊納公司的客戶。夏姆斯的祖父伊恩·漢尼寇是愛爾蘭裔的大地主，也是威士忌酒廠的老闆，他喜愛收藏戰爭武器和古董，從世界各地收集了很多異國武器，有斯里蘭卡的短劍、鑲鑽的土耳其馬刀、日本封建時代的武士刀、中國的長矛、英國和西read.99csw.com班牙騎士時代的古劍。他對這些東西很著迷，擁有很多飾滿金銀珠寶的手槍和來複槍。這些東西很詭譎，精美武器的唯一目的竟是置人于死地。

「那不是我們要的東西。」茱莉亞說。

茱莉亞不發一語，眼中布滿恐懼，雙手顫抖不已，胡亂摸索著安全帶環扣。

「那棟屋子看起來有點像殖民時期的古迹。他們曾改裝過內部，用鋼筋水泥強化屋子的結構。那房子是漢尼寇的家，裏面不但有他的辦公室，還在地下室存放了很多物品。」

「我停下車協助一個車子不小心掉進水溝的人，不小心滑了一下。」

他終於鬆開油門。

「不算武器，你不可能拿那些武器去殺人。」

「我不是故意的。」

他們開在大街上，這個小鎮空蕩得很詭異，商店關著門，加油站歇業。這裏活像一個鬼城，人行道上沒有半個人影，街道上也沒有車輛；店面沒有電燈照亮櫥窗，一片黑暗；比薩店和理髮店、銀行和郵局首次在仲夏周五的下午時分大門深鎖。

「有人搶劫。」她仰望著他。

「犯下搶劫案的那些人一定很想抹除他們留下的蛛絲馬跡。」尼克停下來。

「這是客戶機密。」茱莉亞說。

「沒什麼大不了。」尼克試圖輕描淡寫地帶過去。

「你要做什麼？」她看著他說，「沒有你我不走。」

「你嚇到我了。」茱莉亞說。

「那我們就把這個帶去空難現場，把它交給那裡的警察。」

茱莉亞靠過去，輸入密碼，電腦立刻啟動，並因電池儲存量而發出嗶嗶聲，警示使用者剩餘的電量。

「他們偷走了什麼東西？」

「尼克？」茱莉亞從廚房喊他，「你的工作都做完了嗎？」

「存放了什麼？」

「不要離開我！」茱莉亞大叫，堅強的外殼已然破碎。

「你現在應該慶幸我留著手槍了吧？」尼克試圖壓抑自己對當前局勢的怒氣。

「你聽著，我沒事，而且你也看過我皮包里那把八角形的鑰匙。我知道你見過那張通行卡，我也告訴過你那是做什麼用的。」

「伊恩的兒子斯蒂芬·弗朗西斯的品位就比較傳統一點。他收集美術品、雕像、珠寶和雕刻品。可斯蒂芬的兒子夏姆斯卻熱衷慈善事業，他會把收藏品借給世界各地的博物館，但不肯售賣。我不確定你是否記得，大概幾年前，我被指派擔任處理漢尼寇家所有事務的律師。楓樹街那棟建築的安防系統如果遭人破壞，我就是負責此事的聯繫人。」

「你明知道我討厭槍。」茱莉亞因為那些搶匪毀了她辦公室感到不悅，並且把火氣發在尼克身上，「你自己也說你討厭槍。你講了很多次。」

「半小時，不過得花幾分鐘啟動。」

尼克知道她說得沒錯，但那只是暫時救了她，事實上它卻害她喪命。他忍不住想，不管他怎麼做，命運還是會把她帶走。

「所以你在飛機上收到了消息？」尼克滿懷疑惑。

室內的監視器仍然照常拍攝，突然間，其中一個鐵門被人打開，一道光線照進這個房間。

尼克搖搖頭。

但他看著手中的銀色獎章，想到自己起碼拿到了那人的東西，也記得車牌號碼是Z8JP9。

所有的事情都圍繞著早上發生的搶劫案，所以答案一定在那裡，他要去那裡調查，並阻止那個兇手。

「我們得看那個監視器的錄影文件。」尼克催促她趕快往下看。

尼克打斷她：「如果那把鑰匙和通行卡是進入這棟豪宅的方法，你為什麼隨身攜帶？」

「就算我們想看，我也需要電腦，現在停電了，除非你的筆記本電腦還有電。」

「你事先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對不對？」茱莉亞的語氣帶著怒意和困惑。

茱莉亞用滑鼠點下快進鍵，畫面便以極快速的動作閃過，最後來到被切斷的畫面。停車場和大樓外面的影像全都變成一片白。

「他一個月多付我們兩萬五千塊，我從沒想過會發生這種事，而且，我現在也一點事都沒有啊！」

「沒錯，還有這裏。」茱莉亞舉起她的PDA。她放在皮包內的那個私人數碼電子助理儲存的不只是她的聯繫資料、行程表和電子郵件，其龐大的記憶容量遠超過黑莓機和智能手機。

茱莉亞坐在尼克旁邊，眼神緊盯著地平線上那些濃煙，無法甩開今天剛跟死神擦身而過的念頭。

尼克穿上襯衫，扣上紐扣，拉起茱莉亞的手。「你仔細聽我現在說的話，不要打斷我。」

「安防系統這種東西最重要的就是永遠不要把所有的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否則你只能指望這家安防公司很有良心。僱用兩家不同的安防公司就有雙重保障，漢尼寇家的安防伺服器有遠程支援，那些備份會直接傳到我辦公室的電腦。任何時候，只要有人侵入安防系統，資料都會傳到我的電腦里。」

「我只是要去沖個澡。」他大聲回答，繼續往卧室跑去。他很高興又聽到她的聲音。

「茱莉亞，我愛你。」尼克把她推九_九_藏_書進駕駛座，「你在六十秒內就得離開這裏。」

「這下你可以相信我了吧？」尼克看著茱莉亞手中的PDA，「那是唯一能找到的跟搶劫案有關的證物。」

尼克不搭腔。

「搶劫？什麼搶劫？」

然而，尼克已經見過他自己最害怕的事：親眼看到茱莉亞死亡。他已為她哀悼過一次，他拒絕再哀悼第二次。他一定會想辦法找到那個開槍的人，阻止他。他意識到身上帶著的那把席格·索爾手槍，覺得自己很可能會用到它。尼克不管自己的行為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就算他可能會在過程中失去生命，他也無所謂。

「沒有，我沒看到。」茱莉亞的怒氣再度燃起，「倒帶回去，如果我……」

尼克丟掉浴巾，迅速穿上內褲和牛仔褲。他發現自己的皮夾仍在抽屜里，感到非常驚奇。他的皮夾在晚上九點時被警察拿走，現在又在四小時前出現。它一直都放在這裏，直到五點半時才因為要對信用卡號碼而拿出來。他甩掉這種扭曲的似曾相識感，轉身以極其嚴肅的表情面對茱莉亞。「茱莉亞，我要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下了飛機。」

尼克將茱莉亞壓到地上躲避子彈，同時伸手將PDA從桌上拿下來。電腦屏幕和那些沒用的雪花畫面都化成一陣火星，炸裂開來。

「沒有人追殺我，你只是太敏感。」

茱莉亞指著環形區一些助理的辦公桌底下，那裡有個比麵包盒大一點的盒子，好像裝了一條超大的電源線。

可悲的是，災難是最公平的，它不懂什麼郵政編碼，也不管這人是什麼高級俱樂部會員，還是家中只有兩個房間的小公寓。它侵襲人們時不帶偏見。災難提醒我們生命有多脆弱。當災難將所有東西從我們生命中奪走時，到底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因為悲傷和失落、痛苦和磨難始終在我們心中常駐，一直潛伏在生活中，當空中瀰漫著死亡氣息時，人們很快就會想起這些苦難。

「那把鑰匙是很特別的，上面有八個字母，每個字母都得搭配一個特定的日期。今天正好是D日，如果你不知道怎麼算出開鎖規則，那就只有八分之一的成功機會。此外，你還要刷麥格納磁卡、輸入社會福利卡號碼……光有那把鑰匙根本沒有用。」

他們來到辦公室的附屬廚房和執行業務股東謝爾曼·皮博迪的辦公室之間，在一扇沒有挂名字的門前站定，茱莉亞在小鍵盤上輸入密碼，推開門后，立刻看到令人驚懼萬分的畫面：機房內的信號塔硬碟被人拿走，毀損的電線像死蛇一樣從架子上垂下來。

他推開防火梯的門偷瞄了一下，隨後把茱莉亞推進去。他轉身回去掃視那個區域，引來更多槍聲。尼克想去追那個槍手，但他得先把茱莉亞送出去，遠離危險區域。

尼克不回答，直接衝進浴室，關上門，迅速脫下衣服，擰開沖澡間的水龍頭，算他幸運，在停電之前水塔里還有熱水。他打開百葉窗讓光線透進來，茱莉亞的雷克薩斯就停在外面。雖然他已開著這輛車去猛撞兇手的藍色雪佛蘭，甚至把車頭給撞爛了，然而，它現在卻好端端地停在車道上，打過黑色車蠟的外殼連一丁點刮痕都沒有。

他拽著茱莉亞衝下樓梯，小心翼翼地打開大廳的門，看了一下空蕩蕩的大理石門廳，然後兩人小跑步溜進去。他們查看了一下大門外的動靜，確定四下無人後便急忙衝出去，跑向停在大樓前面的奧迪車。

這家公司在北城堡丘有三棟建築，每逢工作日都有至少三百個員工出入，使得拜瑞丘的人口劇增。然而，今日的狀況卻跟平常相距甚遠。

尼克知道這隻會耽誤他找到殺茱莉亞的兇手，他現在只想先看到PDA裏面的兇手臉孔。

「我看到那些東西失竊之後，第一通電話就是打給他。我跟他的助理聯繫，她說會轉告他，他們那時正在忙著處理別的事。」

「你仔細想想，」茱莉亞說，「那件搶劫案救了我的命。」

「為了慎重起見，那些比較敏感的資料就會傳到我的PDA里，所以我不會丟失任何重要資料，關機前兩小時的所有監控影像都在這裏。」

「這電池可以用多久？」

「所有的人都死了，他們坐在那架飛機上時，眼神都充滿希望。」茱莉亞的聲音哽咽，「有的準備去會見朋友或親人，有的可能去出差，答應孩子會早去早回，還有人要去度假，卻沒有一個人想到他們很快就要……」

「茱莉亞，凡是跟你有關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可以看一下嗎？」

「大停電后她馬上就離開了，是我叫她回家的。」

他握著衣帽間的門把，打開門——

一名男子出現在屏幕上，臉龐布滿整個畫面。尼克從不曾見過這個人。他看起來大約五十齣頭，深色頭髮，靠近髮際線的部分有點稀疏。他的眼睛雖被眼鏡遮住，但沒有任何東西能掩蓋他瘦削的臉孔、過高的顴骨和醒目的濃眉。

他們望著偌大的電腦室，這些東西全都不能用九_九_藏_書了，幾十萬美金的設備全毀於一旦，只是因為那些人想銷毀楓樹街漢尼寇大宅搶劫案的證據。

「走廊盡頭，」茱莉亞領頭走在前面，「都是因為那起搶劫案，可惡，搞什麼鬼！」

「你出了什麼事？」

「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讓自己冒這種險。」尼克無法掩飾心中的憤怒。

「你有什麼事情沒告訴我？」她像在法庭上一樣逼問他。

「不，相信我，我絕不是太敏感。」

「等一下，我一整天都沒見到你！」她大喊。

「我知道那棟房子，茱莉亞。」尼克催促她趕快說下去。

「我應該吃醋嗎？」尼克問。

他瞥了瞥窗外那輛停在車道上的車，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生命在倒退，一切都因逆轉的時間而重來。然而，他能感覺到移動時的疼痛，他也清楚地知道，除了自己之外，所有的事情都會這樣不斷重來。

尼克回到茱莉亞助理的辦公桌：「喬會不會已經把電池用完了？」

「如果你見過他想法就會不同了。他很可能是我見過的最理性、最和善的人。我第一次被指派處理他的事務時，他寄給我一張親切的字條，他帶我去吃了好幾次午餐。他相當迷人，又有智慧，對我的生意、事業和生活提出很多很好的建議……」

「你有事瞞著我。」茱莉亞不太高興。

「不是收到消息。」她微笑著說，「不過也差不多，我是收到簡訊。」

但茱莉亞還來不及說完，附近就響起槍聲，隔間的木板裂成幾百塊碎片。

尼克上氣不接下氣地站在自己的書房裡喘氣，他的舌頭在口裡打轉，想除去那股強烈的金屬味。他覺得很冷，有可能是因為他這次跳躍時滿身大汗的緣故。他的褲子和上衣因為那場車禍以及在地上爬行而被弄得破破爛爛，也沾上了不少泥土。他的雙手發抖，腎上腺素仍在體內狂躥，指關節發白，手上仍緊抓著手槍，還有……

「你帶錢包和手機了嗎？」

「他們拿走了絨布袋裡的兩百多顆鑽石、四把金劍、兩把銀劍、三把馬刀、五把鑲了珠寶的短劍、三把鍍金的手槍和銀子彈。總價值超過兩千五百萬。」

「開始吧！」尼克說完，把PDA交還給茱莉亞。

「那警察呢？」

尼克慢慢左轉，開上128號公路，不理會紅燈，一路開進鎮上。

「漢尼寇家的人不太信任警察，所以遇到這種事情的程序是先通知我們，只要有人未經允許進入地下室的保險庫，電腦就會自動發送電子郵件和簡訊給我，如果我們覺得有必要才會通知警察。漢尼寇認為警察只比罪犯好一點，誰知道這些人指責小偷的時候會不會在調查中私下中飽私囊。」

尼克不敢跟她爭辯。「既然那裡的安保措施這麼嚴密，那些搶匪又是怎麼進去的？」

「我們一定要把這個交給警察……」

茱莉亞望著尼克憂心忡忡的眼神，把注意力移到手中的PDA，思緒轉動起來，臉上終於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說什麼？」

尼克開上瓦哥大道，到伊麗莎白街后再拐進日出大道和湯森巷，開上他們家的車道，直接進了車庫。

愛康萊納公司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大公司，專門處理財務和稅務相關的法律問題。這家有六十個股東的大公司只要物色到合適的地點，就會在那裡建個分公司，公司的核心人物是三個資深的股東。

「你得相信我，我晚點會跟你解釋，但現在真的沒有這個閑工夫。」尼克一面說一面跑回走廊，「這裏的每台電腦都有備用電池模組？」

她凝視著他的眼睛，很顯然一個字也不信。

他和茱莉亞三步並作兩步地從消防樓梯爬上陰暗的二樓，緊急照明設備的電池已經用完了。他們衝進茱莉亞位於最裡面的辦公室。這間是標準的資深員工辦公室，有一張大辦公桌、一張會客用的沙發和單人扶手椅。然而，她平常極講究整潔的工作區域卻被毀了：桌子翻倒，電腦失蹤，電線被人從牆上拉下，屏幕也被摔到地上。

「這不是律師的工作，而且你也沒有告訴過我這件事。」

他很快走過她身旁來到衣櫃前。「跟我說說你為什麼沒搭上那班飛機。」

「那是什麼？」

尼克深吸一口氣：「這附近沒有警察，他們全都到空難現場去了。」

「那就不要這麼誇張。」她嚴肅地說。

「茱莉亞，你只說那是某人的家門鑰匙，可沒說是一個裝滿武器的地方。」

「你為什麼要帶那個？」茱莉亞突然大叫，指著從尼克外套里冒出來的手槍，語氣好像是他在口袋裡塞了另一個女人的內褲似的。

「這是某種唱高調嗎？」

他仍緊抓著那個聖克里斯多夫獎章。它和其他無生命的物品一起，如金錶、手機和衣服，一起跟著他回到了過去，此時，鏈子在他握緊的拳頭底下搖晃。他舉高鏈子，凝視著獎章表面的缺口，上面那充滿諷刺的字句彷彿在呼喚他。奇迹將會發生。

「你為什麼要看？」茱莉亞不解地問，「等警察處理完墜機事件之後就會九九藏書來處理這個了。」

突然間，他發現自己站在書房裡。他甩掉那種冰冷的感覺，身體已經逐漸適應這種時間跳躍。他不需要看表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尼克摸到身後那把槍，確定它真的在那裡。

尼克接過滑鼠，讓影像速度慢下來。

尼克走出車庫時回頭看她。「我想我知道要怎麼阻止這起瘋狂事件了。」然而，他卻不敢告訴她，其實他打算宰了那頭殺死她的禽獸。

「別忘了晚餐。」

「楓樹街那裡有一棟殖民時期的大房子，大家叫它華盛頓大宅，它屬於一個名叫夏姆斯·漢尼寇的人所有。這個人現在至少有九十歲了，你知道，九十歲真的很老了。屋子外觀有新英格蘭式的白色護牆板，還有黑色的百葉窗、木造屋頂……」

尼克將厚厚的白浴巾纏在腰上。

尼克陷入沉思片刻之後，突然生起氣來。「你自己跑去那個地方？你怎麼知道那些搶匪是不是還在現場？」

他把手槍藏在一疊深藍色毛巾里后跳進沖澡間。熱水衝到尼克的皮膚時，他瞬間意識到這些傷口。他的身體狀況比經歷一場激烈的冰球賽后還要慘。他追殺害茱莉亞的兇手時從車上滾了下去，隨後又被槍彈堵得動彈不得，但他從不曾為自己的安危擔憂過。他這一生從不曾如此堅決，也從不曾打過這種硬仗，他因心中存有一線希望而全神貫注，對茱莉亞的愛驅策他勇往直前。

尼克將奧迪汽車開進中央大樓前的環形車道，停車場上一輛車也沒有。

「茱莉亞，拜託你看著屏幕好嗎？」

「需要我幫你弄點什麼吃的嗎？」茱莉亞問。她看著陰暗的冰箱，臉上帶著笑容，完全不知道即將要發生的事。

尼克從她手中拿走PDA。

「闖進那座大房子的人偷了那些槍支和鑽石，他們打算消滅所有證據。」尼克停頓下來，看著她，「所有的證據，也包括證人在內。」

「沒什麼大不了？有人把你的臉割傷了嗎？」

「你要去哪？」茱莉亞拉下車窗時大聲詢問。

茱莉亞的目光回到小鎮遠方山丘上那團裊裊上升的煙霧上，尼克無法想象，當她望著那猶如火葬場的地方，而她卻因命運的捉弄逃過一劫時，腦中究竟在想些什麼。

「我保證，我一定會去找你。」他伸出手將她擁入懷中，他們擁抱時所傳達的感情遠比親吻更真切，所有的恐懼和憂慮都在這瞬間消失。他們從彼此身上得到力量，找到一線希望，證明他的承諾不假。

拜瑞丘曾是梅貝瑞旁邊的小鎮，過去這裏全是爛泥路，只有一盞街燈，一個僅有三間牢房的警察局，一個只在周末賣甜甜圈和蘋果酒的果菜攤鋪。當時居民雖然收入豐厚，但房屋都很樸實，沒人會議論鄰居的房子大小。消防員和工人的孩子跟大老闆和地產大亨的孩子玩在一起，沒有誰會開口控告別人。高中的教練整個球季都會待在同一個地方，沒有哪個孩子的父母會妄想自己的小孩成為下一個邁克爾·喬丹。人們的婚姻維持得較長久，儘管生活艱難，夫妻兩人還是會努力遵守婚姻誓約。然而，時日一久，這裏也跟美國其他地區一樣，鎮民的性情開始改變，人們開始注重外表；觀念也在改變，想趕上鄰居的生活水平。

他們可能說了一些不好聽的話，也向彼此發了脾氣，但他們知道，那只是一時壓力過大所致，因為他們擔心彼此的安危。

「你只跟我說那是客戶家的，你沒提過你還身兼保安。」

尼克仍堅持盯著屏幕，不想跟她解釋這把槍是怎樣救了他的命。

「伺服器在哪？」

尼克又打量自己，看到身上破爛的衣服和撞傷的臉，便趕緊跑出書房，穿過客廳和前廳，準備上樓去洗澡。不能讓茱莉亞看到他這個樣子。

「你的伺服器在哪兒？」尼克毫不在意她高漲的怒氣。

「他們喜歡說是與眾不同。」

「如果停電的話，我們有備用電池可以讓電腦在關機前先儲存資料，絕不會遺失任何正在運行的文件。雖然墜機事件造成停電，但電腦會先存檔備份再關機。」

尼克開著他的奧迪朝拜瑞丘駛去，途中瞥了一眼他們最喜歡的瓦哈拉餐廳，覺得這個地方變了好多。

「我的天啊！要是讓我逮到這個王八蛋……」茱莉亞的怒火瀕臨爆發。

茱莉亞停下來，淚如泉湧。尼克的手輕觸她的臉頰，溫柔地安撫她，把她擁人懷中。她開始低聲啜泣。

屏幕上充滿各種可供選擇的監控畫面，右下方的角落有個時鐘，顯示錄影時間。拍攝角度有停車場、大樓前方、一間設備完善的英倫風辦公室、裝滿古劍和刀子的展示櫃及保險柜的畫面，如果不拿尺量的話很難判斷保險柜的尺寸，其他還有貨運大板條箱、出入口和走廊，樓梯和會議室等各種錄影畫面。

尼克差一點就可以看到那個人的臉了。他心中無比挫敗，他就快要抓到兇手了，但猶豫片刻的代價卻如此高昂。現在，他再也沒有機會看到那人的面孔，完全不知道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