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到底樓，昨晚的服務生正端坐在前台，對她笑了笑說：「Good morning！」

她在大堂里轉了一圈，尋找聲音的來源。循著聲音進入了底樓的走廊，原來音樂聲是從這裏發出的，她輕輕推開一扇隔音門，眼睛便被天花板上打下的旋轉燈光刺痛了。

「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當年他是自己逃出去的——你知道嗎？他創造了一個紀錄，在維多利亞精神病院一百多年的歷史上，這是唯一的一次成功逃脫。至今都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手段，現在想來真是可怕啊。」

舞會進行時。

她發現餐盤上印著個特別標誌：一扇敞開的十字大門，背景似乎是某個城堡或莊園，粗看起來還有些像旋轉門。不過這個圖案很是古樸，有些像英超足球俱樂部的標誌，或者是什麼悠久品牌的商標。

葉蕭倚著窗檯說：「好吧！」

斯科特看著地上漸漸乾涸的「地獄」，重重地吐出了一個英文單詞：「Hell。」

「他對我說過很多，讓我想想——」斯科特低頭沉思了片刻，「對了，還有一個中國間諜的故事。」

龍舟說完這句話時，樓梯上已看不到春雨了。偌大的飯店裡，傳來幽幽的腳步聲。

「當然可以。」

路邊豎著一塊指示牌，龍舟跳下車用手機屏幕光照了照：「Revolving door hotel——對，就是這裏！」

她再一次把「春天的雨」告訴了對方。

龍舟提出要認屍——看一眼弗格森教授的遺體，但只有死者家屬才能看。龍舟說教授沒有家屬，幾十年來孑然一身，他是目前教授唯一的研究生兼助理。警方說他不能證明自己，除非得到大學開出的證明。龍舟只能開車返回學校，第二天拿到證明后再來。

和昨晚一樣大堂里沒有人，奇怪的聲音越來越明顯，似乎是某種音樂聲，好像是華爾茲？

放下手機，龍舟風馳電掣般地開出了機場。

龍舟怔怔地跟著他們進了辦公室，然後春雨提出了她的問題：「我想知道四年前，高玄在這裏生活的情況？他離開這裏以後，還有沒有關於他的消息？」

「是的，我看到了。」

「陰謀！」他冷冷地吐出了這兩個字，也許是出於警察特有的敏銳，「你覺得那行預言真是高玄寫的嗎？」

看著春雨像中邪一樣繼續向前走，龍舟只能把她的行李提出來，服務生般跟在後面。

這場景更像國內的老幹部活動中心，不過這些「外國老乾」都非常安靜，除了餐具碰撞的聲音外，整個餐廳一片死寂。每個人都面無表情，彼此間沒有交談，只是專心致志地吃著自己那一份。與中國人吃飯的聲勢相比，簡直天壤之別，安靜得彷彿在葬禮聚餐。

看著餐盤和刀叉上的「門」，春雨在滿腹疑惑中吃完了早餐，便匆匆「逃」離了餐廳。

原來葉蕭也上網了，從BBC的新聞里看到了這條消息。美聯社和法新社也在第一時間做了報道，還有大本鍾停擺當晚的照片，看來這是確鑿無疑的事實了。

「哼！」

院長指了指壁畫的下端：「你們還可以看看下面這幾行中國字。」

龍舟詛咒著這家飯店，坐進車裡飛快地駛上了公路。

「No。」

終於，她緩緩抬起自己的手，放到了他的手心裏。

「大本鍾——昏然睡去。」

龍舟在身後叫了起來，但她沒聽到，依舊痴痴地走向那棟房子。

或許這才是真實的——隨著嘴邊呢喃的這句話，春雨漸漸從夢中蘇醒了過來。

天哪，老天怎麼對美女如此殘忍啊——他幾乎就把這句話給喊出來了：「聽我說，不管你得了什麼病，我都會幫助你的。」

「對，我很喜歡那幅畫里的大本鍾。」斯科特說話時的眼神里滿是嚮往，「可惜，當時我看不懂他在壁畫底下寫的那些中文詩。後來高玄離開這裏以後，我就開始自學中文，每天都會在這裏用毛筆練習一下。雖然是一門極其難學的語言，不過到現在我也學會了幾百個漢字。但幾年來院長再也沒能准許我去那個房間，否則我一定會把那首詩翻譯出來的。」

絕對不可能是春雨，她剛剛走進大堂，沒有那麼快就到三樓的。

然而，他並不能幫助她，倒是她告訴了他一個糟糕透頂的消息——教授在飛機上死了！這女孩竟和教授同一班飛機，就坐在教授身邊，看著教授在飛機降落時猝死。怪不得那麼晦氣啊，她並沒給他留什麼機會便走了。一開始還不知道真假，當他找到機場值班經理后，便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他不是高玄。

月光下的倫敦別有風味，車子飛一般穿過夜色，春雨只感覺渾身疲憊，半闔著雙眼靠在座位上，任憑龍舟放肆地「甩尾」發飆。

不過，令春雨大失所望的是，飯店大堂只有兩扇普通的玻璃拉門，裏面透出暗暗的光線，沒有看到服務生，也沒有看到一個客人，好像都睡著了似的。

不知道轉了多久，華爾茲的音樂聲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停了下來，獃獃地站在原地注視著春雨和艾伯特。

該死！龍舟心裏暗暗罵自己：為什麼會這樣？這個女人是誰的未婚妻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幹嘛為這個而揪心呢？我和她不過萍水相逢而已，想當年白居易同志不是說過嗎：「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POLO的大光燈一直打著，但看不清楚那棟建築，前方好像傳來幽幽的聲音，「拽」著春雨的衣角走去。

沒錯——春雨似乎聞到了那個人的氣味，正從小門裡瀰漫而出。她深吸一口氣，就像鑽進某個溫暖的懷抱，緩緩走進了房間。

斯科特眯起眼睛想了想說：「地獄——有很多層，每一層里都會有人遭受酷刑，因為人人都犯有罪行，在地獄的第……」

是的，呈現在眼前的就是一場華爾茲舞會，幾十個人站在舞池中翩翩起舞——對不起，用「翩翩」這樣的詞實在不貼切，因為跳舞的全是頭髮花白或沒有頭髮的老頭子們。

「你和他究竟是什麼關係？」

「這道門後面是什麼？」

警官打開教授的旅行包讓他清點一下，龍舟當然不清楚包里該有什麼，不過他看到了幾件教授常用的衣物，還有教授生前用的筆記本電腦，龍舟便代表學校全部簽收了。

春雨的簡訊沒錯，大本鍾確實停了。

服務生看看護照，隨後為她辦理了入住手續。春雨不知道要住幾天，便先交了兩天押金。雖然倫敦的物價貴得嚇人，但這間飯店的房費卻異常便宜。

黃浦江面上傳來游輪的汽笛聲，我快步走下外灘防汛牆。你猜中我要去找誰了嗎？

龍舟有些鬱悶，向春雨喊道：「喂，你就這麼上去啦？」

「你是春雨嗎？」

春雨依舊不放過他：「那最近有沒有中國人或者說亞洲人到過這兒？」

這是壁畫里的旋轉門，在宇宙蒼穹的中央，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從門轉出來了……

當Carpenters在音響里結束他們的吟唱時，希思羅機場的候機大樓已近在眼前了。

本來華爾茲應該男女成對跳的，但舞池裡清一色全是老男人。他們一律身著晚禮服，按照身高不同搭配起來，由其中較矮的人扮演女士角色。雖然年紀都很大了，但他們的舞步倒還是不錯，或許年輕時都是「舞林高手」，隨著音樂不停地旋轉著——每一對都像是一扇旋轉門，在春雨面前開了又閉，閉了又開，誘惑著她闖入門內。

「你知道維多利亞精神病院怎麼走嗎？」

忽然，一隻骨節細長的大手伸到了她面前，她依舊低著頭問自己：

他不太會用我這台新買的手機，便把它扔回給了我，然後找出倫敦維多利亞醫院的地址。

我即刻將這個英文地址輸入在回復給春雨的簡訊中。

睜開眼睛，她看到了黃色的天花板，貼著紅白格子牆紙的牆壁，還有一扇緊閉的窗戶，外面是青色的天空，還有幾根樹枝突兀在這幅畫面里。

沒人注意到春雨的存在。她悄悄坐到餐廳角落，有人給她端上了早餐：牛奶和三明治。

果然春雨一臉不屑。

車子迅速開出林蔭道，回到通往倫敦市區的道路上。龍舟並沒有像昨晚那樣飛快飆車，而是保持正常車速，繼續說：「你是高玄的未婚妻？到底是還是不是？」

「不錯，真不錯啊，不過我沒有睡好！」他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接著開上了大名鼎鼎的國王路，六十年代這裡是歐洲朋克和嬉皮士的大本營，而今卻成了庸俗時尚商品的集散地，「我還以為，你到了旋轉門那個鬼地方，就把我忘記了呢。」

究竟是什麼黑店啊？春雨這惹人憐愛的女孩會遇到麻煩嗎？她是第一次出國……心煩意亂中走出飯店大門，後半夜的天空下，烏雲蓋著月光，只有幾隻螢火蟲在草叢中飛舞。

「Ms.Spring rain，有什麼問題請儘管問，我會全力為您效勞的。」

院長打開了電燈，壁畫中的夜景顯現出來，在高高的鐘樓上方，他們看到了滿天的星斗，混沌的宇宙螺旋形扭曲上升，直到接近天花板處的那扇門——

龍舟又一次說出了中文，他覺得眼前這個精神病人的話，簡直就是危言聳聽了。

同時他的腦子裡還在想：維多利亞精神病院？究竟是什麼鬼地方呢？

喬治·艾伯特向她伸出了手。

「昨天晚上你在大本鍾底下，拚命尋找的就是這個人對嗎？」

龍舟不由自主地叫了出來，怎麼突然從懸疑片變成間諜片了呢？

春雨又抬起了頭，眼前的艾伯特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穿著一身白色的禮服，蓋博式的氣質從眼睛里露出來，散發著中年男人的風度和魅力。

「你說什麼啊！」電話那頭似乎隱約傳來春雨的嘀咕：「你才是精神病呢！」

接著她念出了最後幾句話：「黑暗中的主宰/將為我開啟/地獄/天堂/旋轉門/天堂/地獄。」

艾伯特還是笑笑說：「是我的私人花園，我不希望有外人打擾。」

「好的，那個中國人其實是個英語教師，但暗地裡為德國人服務，潛伏在英國刺探各種機密軍情。1916年他被英國諜報部門逮捕了，不久后就以間諜罪被處以絞刑——事實上這個故事非常複雜，高玄說他到英國來的目的，就是要找到當年那個中國間諜的秘密，甚至不惜為此而冒險。」

「睜眼地獄/閉眼天堂/一雙神秘眼/關門天堂/開門地獄/一扇旋轉門/地獄/天堂/旋轉門/天堂/地獄/四載之後的五月/第二十七天/大本鍾/昏然睡去/黑暗中的主宰/將為我開啟/地獄/天堂/旋轉門/天堂/地獄。」

春雨已默默記在心裏了。

POLO停在郊外的一條林蔭道上，迎面是那道維多利亞時代留下的大門。

她擺了擺手：「算了。教授的死因查出來了嗎？」

又是一個月黑風高夜。

傍晚六點，院長將他們送到了大門口。院長向春雨問道：「小姐，請等一等，能最後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當這些事情全部說完之後，她彷彿拔出了插在胸口的一根毒刺，三十多個小時來的緊張和恐懼，竟一下子釋放出了許多。面對眼前這個傾聽者，春雨還有了一分感激之心。

坐進POLO車，龍舟動作麻利地開出一堆跑車的包圍，駛上了前往郊外的道路。

「哦，怪不得，聽說S大出來的人都有些神經質啊。」

春雨知道Jack也是臭名昭著的「開膛手」的名字。

涼亭里站著個典型的英國男人，穿著筆挺的西裝，大約四十多歲的樣子，柔軟的灰色頭髮ｒｅａd.９9csw.com梳得整整齊齊，還有一張輪廓分明的臉龐，那雙大而有神的灰色瞳仁，正盯著春雨的眼睛。

當她拉開那扇普通的玻璃門時，再也難以掩飾心底的悵然，要是一扇旋轉門該多好啊：她可以從容地從兩扇門之間插入，再跟著旋轉門的節奏「轉」進大堂？或天堂……

一道矮矮的籬笆擋住了去路，旁邊有個敞開的口子，兩棵高大茂盛的橡樹，如大門一樣守在左右。這裏就是花園的入口吧，她回頭看了一眼飯店，背後看來和正面沒什麼不同。

龍舟緊緊握著方向盤，蜷縮在他的小POLO里，見縫插針地超過前面一輛歐寶，繼續爬行在無數小車中間。他正趕往機場，兜里揣著倫敦詹姆士大學的證明，委託龍舟作為馬克·弗格森教授的研究生，領取教授昨天在飛機上留下的遺物。

外灘朝向東面見不到落日，只有黃昏時分的餘暉，灑在黃浦江對岸的無數摩天大樓上，金茂的玻璃外牆發出金色的反光，倒映在波濤洶湧的江面，也倒映在我的臉上。

也許是剛從大本鍾腳下過來的原因，春雨藉著昏暗的燈光，凝視著這些掛在牆上酷似槍靶的鍾面——

春雨卻毫無懼意，面不改色地看著前方，彷彿未卜先知必然會有服務生前來。龍舟忽然發現檯子上有個小鈴，趕緊按了一下。

而她無力抗拒，這命中注定的一劫。

龍舟同樣也給怔住了，兩小時前進大門的時候，他並未聽清春雨在電話里說的這句話。剎那間，心裏好像被什麼扎了一下，接著掉進了深深的地洞。

心想這人好煩啊，她隨即沖了一句：「不錯，你正適合這個地方。」

好久才緩過來，龍舟再也不想呆在這種地方了，而警官叫他領取一下教授的遺物。

「沒什麼。」

「抱歉，這個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儘管我是教授生前唯一的學生。」龍舟使勁撓了撓頭說，「弗格森教授是歐洲最著名的科學家之一，在國際物理學界非常知名。他是在一個多月前啟程去中國的，之前他並沒有告訴我去中國的原因。對此我也感到很奇怪，因為他過去從沒去過中國，這次也沒有得到中國方面的邀請，也不是學校讓他去的，完全是他自費出行，又沒有跟旅行團旅遊，不知道去做什麼？」

但願這次不要再被警察攔下……

「我沒病！」

他做了個無奈的表情繼續說下去：「教授沒說他在S大做什麼，很快就把電話給掛了。後來我幾次打他手機，不是無法接通就是關機。直到前天晚上，教授從上海給我打了電話，把他回國的航班號告訴了我。第二天嘛——我就遇到了你。」

像一部懸疑片開頭十分鐘的劇情，他已完全被吸引住了，忽然發現她竟有某種說故事的天才，彷彿小時候圍坐在夏夜樹蔭底下，聽人講述那些神秘的傳說。好久都沒這種身臨其境的感覺了，一幀幀畫面從她口中放映出來，似乎令人置身於三萬英尺高的機艙之內。

院長把他們帶出辦公室，下樓穿過一大片草地，來到另一棟古老的樓里。

坐進POLO車裡，龍舟輕聲問道：「未婚妻？」

中國人喜歡簡短的姓名以便於記憶，所以春雨決定叫他喬治·艾伯特。

沉默了許久，葉蕭搶先說話了：「她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是誰告訴她這些事的？」

但願能從網路上證實這一消息，在國內幾家門戶網站里，還沒發現這樣的報道。我又登陸了英國的網站，看到了幾條即時消息，說大本鍾在近兩小時前突然停擺，十幾分鐘前剛剛開始走動。

這一幕真讓人意外，昨晚來到這裏還空無一人，但眼前的餐廳卻坐了十幾桌，粗算下起碼有五十個。這些人里看來年紀最年輕的，也足夠做她的爸爸輩了，大多不是頭髮花白就是頭頂寸草不生。至於其中最老的幾個，臉上已布滿了皺紋和老人斑，張開嘴假牙就會掉出來，估計已經「奔八」了。

那人緩緩走進前台，才看清了模樣，是個三十多歲的白人男子。他有著灰色的頭髮和眼睛，相貌看起來很是普通，就像倫敦街頭隨處可見的那些英國男人，但他穿著件大紅色的服務生制服，在這昏暗的夜色里分外扎眼。

「沒錯，這是弗格森教授！」

終於，她來到了那棟建築物跟前。

龍舟也過來念了一遍，馬上倒吸了一口冷氣：「四載之後的五月/第二十七天——那不就是昨天嗎？2005年5月27日。」

他時而宛如一團火焰，時而又好似一泓清泉，每當她要擁抱那個人時，就會在烈火中燒成灰燼，或是在洪水裡沉入泥沼。

「可是教授很健康，並沒有心臟病啊。」他搖了搖頭，忽然一本正經地盯著春雨的眼睛，「告訴我，在飛機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車窗外已從繁華的城市變成了幽靜的郊外，寬闊的馬路上車輛不多，只有龍舟開著他的POLO在不停地「飄移」。

「多久以前？」

春雨確實餓了，顧不得女孩子的矜持，不一會兒就吃光了這頓可憐的燭光晚餐。

「快說吧，別不好意思。只要你在歐洲，任何忙我都可以幫啊。」

「因為從許多年前起，這裏就叫旋轉門了。」

春雨還是疑惑地看了月亮門一眼，那道高高的粉牆後面藏了些什麼呢？該不會是一座穿越時空的蘇州園林吧。

躺在床上已是凌晨一點半了，翻來覆去都睡不著，不論是飛機上猝死的弗格森教授，還是初到倫敦的美麗女孩春雨，都不斷在龍舟腦子裡閃過。2005年5月27日究竟是什麼日子，該不是前世的討債鬼都聚到一起了吧？

院長盯著她的眼睛追問：「我是個虔誠的基督徒，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撒謊。請你回答這個問題。」

花園裡的秘密花園。

「夠了，這我知道。」春雨突然打斷了斯科特的話，臉色都有些不對了，但她迅速平靜了下來，「對不起，除了地獄以外，高玄還說過什麼？」

他們幾乎異口同聲地回答：「Yes」。

「是我——」我有些尷尬地低聲道，「當初高玄出事後不久，我就把他在英國的事情都告訴了春雨，當時覺得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春雨有權利知道這些事。其實，我也不知道這對她來說是福是禍。」

可惜，「旋轉門」里沒有旋轉門。

「沒錯，斯科特突然患上了嚴重的妄想症，從一個對別人實施治療的心理學教授，變成被關在這裏接受治療的精神病患者了。我認為是高玄通過與斯科特的長期接觸，從他身上學會了催眠術，並且掌握了斯科特的心理弱點，對他實施了反催眠。哦，可憐的斯科特，你看他到現在還沒有康復，終日沉溺於他的天使妄想之中。」

「念『愚蠢』嗎？」龍舟撲哧一聲自己笑了出來，「不可能，不可能有這樣的名字。」

「高玄」這兩個漢字的發音在傑克耳中聽起來實在太怪異了。

隨著警官掀開裹屍布，弗格森教授的臉龐呈現在了燈光下，他的嘴巴微微有些張開，露出裏面森白的牙齒，龍舟感到一陣噁心。儘管這張死者的臉已有些變形，皮膚呈現出植物般的青色，屍斑在皮下隱約可見。但龍舟還是回想起一個多月前，他開車送教授坐飛機去中國，在機場臨別時看到的那張臉。腦海中活人的臉和死人的臉重合在一起，就像站在自己的墳墓前，注視著墓碑上的照片。

但龍舟依然不依不饒：「高玄是誰？」

他領著春雨到了餐館二樓，找了一處安靜的座位。雖然菜單上的價格很是嚇人，但龍舟點了幾樣最便宜實惠的，幾乎就只能填飽肚子了，費用比麥當勞大叔高不了多少。還好這裏沒有規定最低消費，要不然可能會被趕出去的。

春雨低下頭顫抖了幾秒鐘，輕聲回答：「我是——高玄的未婚妻。」

雖然華爾茲還是保持著適中的節奏，但春雨卻感到他們在越轉越快，最後似乎連天花板也隨之而轉了起來。盛大的舞會開始了，誰是舞會皇后？

春雨也下了車，子夜的倫敦郊外有些寒意，一陣莫名的大風刮來，她的頭髮如絲綢般揚起，彷彿在召喚荒野的精靈。

但春雨還有疑問：「剛才你在地上寫的『地獄』兩個漢字，也是你自己學的嗎？」

春雨走下涼亭，停在這扇充滿中國味的月亮門前，聞到了一股濃郁的植物氣味，難道門後面還別有洞天？

葉蕭警官看完簡訊，「啪」的一聲合上了手機，面部表情異常嚴肅。

是的，那個聲音就在前面，他在旋轉門裡召喚著她。

「衝出瘋人院。」

那隻手不可抗拒。

空曠的舞池裡鴉雀無聲，不知從哪打出的幽光射在艾伯特臉上，他神情凝重地對春雨說：

春雨皺起眉頭有些噁心的樣子。

「沒，沒什麼。」

「不用送了，我可以自己打車回飯店。」

斯科特聽話地走到院長身邊，向春雨他們揮了揮手說：「再見，歡迎常來這裏作客。」

春雨滿臉疲憊地低下頭：「別問了，快點開吧。」

春雨立刻點了點頭。院長的驚訝是有道理的，因為這裏從沒來過一個東方美人，他也不會想到「高玄的未婚妻」竟是這個樣子。

「不，不是。」

「Gao Xuan？」他眨了眨眼睛，似乎見到了那個故人，目光里有些興奮，「當然，我當然認識高玄，他是我在這裏最好的朋友。」

龍舟皺起了眉毛，快步搶到春雨前面，穿過一片幽靜的樹林，來到醫院辦公樓前。

這隻骨節細長的大手放在春雨面前，讓她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春雨將綿若無骨的手抬了起來，立刻被握在艾伯特的大手中。他握手的力量恰到好處，體溫傳遞到手背的皮膚，讓她心跳得更加厲害了。

雙眼朦朧來到窗前，才發現是個「看得見風景的房間」——窗外是春意盎然的花園，長滿了鬱鬱蔥蔥的橡樹和櫟樹，不知名的鳥兒在樹葉間鳴叫。花園和林子非常幽深，高大的樹冠遮擋了三樓的視線，看不清後面還藏著什麼。

她閉上了眼睛，微弱地說了聲：「對。」

腳下是鋪著卵石的小徑，在疑惑中繞過一個彎，視線豁然開朗，出現了一扇生鏽的大鐵門。

春雨回頭向院長問道：「是他畫的嗎？」

「她為什麼去英國？該不會就是為了尋找高玄在那裡生活過的痕迹的吧？」

服務生幫她打開房門，把房卡交給她，說了聲「Good night」就下樓去了。

今天是周末，好在英超聯賽已於本月結束了，阿布的切爾西拿下了冠軍，要是斯坦福橋有比賽的話，周圍的街道恐怕會被擠爆吧。

瞬間，數字沿著空氣中的電磁信號傳遞到夜空中，再通過無數條光纜穿越歐亞大陸，跨過英吉利海峽抵達那個美麗女孩的手邊。

窗外，夕陽已漸漸消失，不知此時的霧都倫敦有沒有太陽？

「那教授到了中國以後，還有沒有和你聯絡過呢？」

洗完澡一頭倒在床上，任憑旋轉門不停地轉啊轉啊，帶著她轉向那個致命的圓點……

她不相信高玄會與這家飯店無關，一定還有什麼其他原因，或許他正隱藏在飯店中的某處，只是連飯店服務生都不知曉罷了。

她感到後背沁出了汗珠，剛才彷彿自己飄到了畫里，鑽進了那扇小小的旋轉門。

啊？龍舟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春雨要去精神病院？瞬間，腦中聯想到昨晚她的古怪舉動，似乎也並非沒有這個可能啊，難道她是來英國看精神病的？

春雨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龍舟，然後揮手向斯科特告別。

來電顯示是read.99csw.com個陌生的號碼，龍舟接起手機說了聲「Hello」。

「那他還對你說過什麼呢？」

春雨瞪了龍舟一眼。

打開搜索引擎，我鍵入「大本鍾」三個字，顯示出幾千個相關網頁。

此刻他正在停屍房中，抑或法醫的解剖台上。

「我會把你找出來的！」

院長又在電話里向警衛關照了兩句。於是，警衛給春雨和龍舟做了簡單的登記，便把他們放進維多利亞精神病院的大門了。

「你肯定這合適嗎？我怕她卷進這件事會更麻煩。」

這一幕令春雨驚呆了，甚至懷疑自己的視力是不是出了問題，那些跳著華爾茲的老人們，分明就是早上在餐廳用餐的那些人，其中幾張臉還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於是，龍舟繼續向前開去，停在附近一家西餐館門口，只是與周圍鋥亮的寶馬和奧迪相比，這輛又舊又小的POLO顯得寒酸了許多。

龍舟加大了油門：「蠻會賣關子的嘛。不過，你怎麼就知道我會幫你呢？」

沒有再把頭髮挽在腦後，而讓它如瀑布般飄在肩頭。臉色也比昨天剛到時好了一些，兩隻眸子恢復了誘人的明亮，誰都不捨得讓她們藏在深閨里。

傑克看了看這兩組詞，然後把它們輸入電腦：「Sorry，我們沒有登記這位客人。」

下午四點。

「Stop！」

下地獄去吧！

這句話讓春雨啞然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茫然地跟著他走出花園。

這是她最近幾天做的相同的一個夢。

又等待了片刻，走廊深處傳來一陣沉悶的腳步聲，一個高高瘦瘦的人影漸漸浮出了黑暗。

「擔心什麼？」

她繼續向樓上走去。龍舟又叫了一聲：「記住我的手機號碼——」

到現在也沒想好該怎麼回復她簡訊，但我相信她不會是亂開玩笑的人，尤其是大本鍾停擺這種大事件，也不是任何人能開玩笑想得出的。

艾伯特向她點了點頭，然後就帶著她轉了起來。華爾茲的旋律就像是深海中的漩渦，永遠不知疲倦地旋轉著，握著艾伯特那雙冰涼的大手，彷彿握著旋轉門的門把，它將她帶入門與門之間，玻璃與玻璃之間，時間與時間之間。

心裏默念著這個問題，從上海到北京到荒村到公寓到地獄再到天堂都問了個遍，最後得到的答案都是NO。

忽然，他拍了一下肚子說：「哎呀，我餓了。」

倫敦大本鍾停了？

「你管不著！」

於是，春雨自己動手填上了「Chun Yu」這幾個字母，隨即把護照拿了出來。

龍舟停好車，找到處理昨天事件的警官。在檢查完學校證明文件后，警官帶他去了機場警局的臨時停屍房，要是再晚來半個鐘頭，教授就要被拉去市裡的法醫實驗室做屍檢了。

「至少吃得下還是好的。」龍舟調皮地笑了一下，雖然覺得不適合在餐桌上講，但他還是說了出來：「今天上午，我去看過弗格森教授的遺體了。」

正是傍晚的交通高峰時期，通往市區的道路上車滿為患，任憑龍舟再大的本領也動彈不得。他煩躁地看著眼前的滾滾車流，旁邊的春雨一句話也不說，夜色籠罩蒼茫大地，每個人每輛車都如塵埃，消失在無邊的星空下。

好一個「春天的雨」小姐，叫得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略顯靦腆地問：「這裏為什麼要叫旋轉門飯店？」

耳邊似乎響起了她的簡訊鈴聲。

龍舟走進了屋子，隨即瞪大眼睛愣在牆壁前，巨大的壁畫烙進他的眼裡，畫里的大本鍾如定格的電影鏡頭，大鍾的指針擺向十點整的位置。

那雙灰色的眼珠盯著春雨，瞳孔里閃爍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後排的春雨解開安全帶，發現POLO已拐到一條小路上，兩邊都是黑壓壓的樹林，車前燈照出了一棟建築物的輪廓。

隨後春雨就被他帶到了舞池中央，在一大群老頭子中間，年輕的春雨和白衣的艾伯特分外醒目，彷彿是宮廷舞會上的國王與王后，而周圍都是謙卑的貴族與大臣。

「Ms.Spring rain，能允許我請你跳個舞嗎？」

「蓋博」的鬍子微微翹了翹，然後他舉起春雨的左手，高聲道：「今晚的舞會皇后——Ms.Spring rain！」

春雨在商場門口等了許久，她穿著一件青色的衣服，就像這個綠色的季節。兩小時前，她來到附近一條街道，是學校接待留學生的辦公室。千辛萬苦辦理好入學手續，卻被學校告之宿舍還沒騰出來，暫時要學生自己解決住宿。一個半月後，學校會舉行統一考試，之前幾周將安排學生補習相關課程，這將決定留學生的新學年計劃。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身後突然響起了院長的聲音，傍晚降臨他給春雨和龍舟下了逐客令。

「教授是個非常冷靜謹慎的人，在公眾場合很少說話，通常喜怒不形於色，更是從來不會和陌生人說話的。你說的這些狀況真是反常，我想他一定是有某種原因才對你說那些話的。」

春雨這才注意到下面的字，她半蹲下來用中國話輕聲誦讀——

春雨心裏一涼：「那會不會已經退房了呢？能不能查查過去的記錄呢？」

龍舟聳了聳肩膀：「哦，那你記性蠻好。對了，你不是要找什麼精神病院嗎？」

「等一等，不要亂闖！」

「是他嗎？」

春雨先讓自己鎮定下來，問他有沒有空房間。

此刻，我正趴在外灘防汛牆上，也是許多年前被稱為「情人牆」的地方，只是現在的周圍都是旅遊團隊了。

「你看到網上的報道了嗎？倫敦時間昨晚十點，大本鍾停了將近兩個小時。」

鐵門上掛著大鎖，看門的警衛攔住了他們的去路，詢問有沒有預約？春雨想了想說：「請問院長先生在嗎？我想和他通電話。」

他們走上石頭砌成的樓梯，看到院長已經頂著一個禿頭，等在辦公室門口了。

紅顏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春雨最後貪婪地深呼吸了一口氣，似乎要把壁畫里的油彩味全都收入胸中。

居然是中文繁體字「地獄」！

一輛藍色的POLO呼嘯著停在街邊，車喇叭響了幾下后，車窗里露出一張年輕的中國人的臉龐：「喂，快點上車！」

一個冷戰讓她從回憶中驚醒，微蹙蛾眉，輕啟紅唇，將昨天在飛機上的所見所聞，主要是弗格森教授的種種奇怪舉止，全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龍舟。

背後緊貼著牆壁，她已無處藏身。

「維多利亞精神病院，一個非常古老的醫院，據說當年很多名人都在那裡面住過。」

龍舟喘出幾口粗氣，跌跌撞撞地衝出了小房間，面孔青一陣白一陣的。警官輕描淡寫地安慰著他，說這是大多數認屍者的正常反應。

「還沒有，他們說要把教授送到倫敦警局去做屍檢，也就是——」

那個人又是誰？

龍舟不禁苦笑：「要是常到精神病院來作客，豈不是倒了八輩子的霉！」

龍舟突然插話了：「畫里有大本鍾。」

那個人在空氣里漂浮，從壁畫里走出來，從地底下鑽出來，從雲朵里生出來，從指縫間長出來。

突然，慣性使身體往前衝去，幸好安全帶把她固定在座位上，同時耳邊傳來尖利的剎車聲。

房裡一切都很乾凈，和普通的賓館並無二致，窗外黑糊糊的一片。兩小時前，她剛在大本鍾底下淋過雨。雖然已換過了衣服，頭髮差不多也幹了，但還是得洗個澡。

又一次深呼吸起來，他摸著額頭的汗珠，慶幸自己還在停車場里，要是開到公路上睡著了，豈不是要闖下大禍了。

龍舟一下子叫了起來，不寒而慄地睜開眼睛，才發現副駕駛座位上空空如也——原來他剛才困得趴在方向盤上睡著了，做了一個可怕的夢而已。

他靠近幾步但依舊看不清楚，那個人的臉似乎正貼在玻璃上，注視著飯店外的龍舟。

這時POLO拐過一道彎，又一次停在了「Revolving door hotel」的路牌前。

不僅僅是華爾茲中的艾伯特與她，還有整個舞池連同飯店，都變成了一個碩大無朋的旋轉門，在音樂聲中盡情地狂歡——國王與王后戴著面具翩然起舞，鐵面人隱藏在眾人身後，弄臣發出搞笑的尖叫，唐璜悄悄與公爵夫人調情，瑪格麗特穿上了新娘的婚紗……

「對不起，飯店對客人開放部分到此為止，小姐你可以回去了。」

她也屬於那個世界。

我緊張地點點頭，打開了春雨的這條信息——

斯科特忽然拿起了毛筆，蘸蘸水在石桌上寫下了幾個字母：

或許你們早已經猜到了，但請允許我把關子一直保留到現在。

春雨搶先問出了這句話，因為這雙灰色的眼睛讓她感到不安。

「Thank you，Jack！」她突然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對不起，請問這裡有沒有住著一個叫Gao xuan的客人？」

「Gao Xuan？」電話那頭傳來了院長沉重的聲音，「是的，我記得這個中國人的名字，不過他早已經離開了這裏，女士，請問你是哪位？」

同時也照亮了牆上的壁畫。

「他上了飛機后就渺無音訊了，到了中國也沒有和我聯繫，還是過了幾天我給他打電話，他告訴我：他正在上海的S大學。」

晚上七點半，POLO終於回到切爾西區，下午他們碰面的地方。龍舟問她晚上要去哪裡？春雨只是痴痴的搖了搖頭。

這個問題讓春雨怔住了，她咬著自己的嘴唇半晌沒說話。

「不可思議，教授怎麼會這樣？」

「也許有一些吧——好了，讓我帶你們去看一個地方。」

「中國警官？」她的眼前浮現出了葉蕭的臉，「是不是叫Ye警官？」

「幾年前高玄在英國一家醫院住過段時間，你能告訴我那家醫院的名稱和地址嗎？謝謝。」

大本鍾有四個鍾面，每個直徑6.8米，各由312塊乳白色玻璃鑲嵌而成。鍾面外有2.75米長的時針和4.27米長的分針，每件重達200磅。二戰中倫敦經歷無數次空襲，但大本鍾始終未間斷過鐘聲。後來每年11月第一個周日上午11時，成為悼念二戰陣亡英國軍人的時刻，大本鍾的鐘聲會響徹倫敦，全城交通都要停止，約翰牛們脫帽肅立，仰望雄偉的大本鍾。

龍舟拍了一下方向盤：「哈，只用了二十八分鐘半！」原來他還準備了一個秒錶掐時間呢。

在這死寂的飯店大堂內，春雨得不到答案。深呼吸了一下，似乎嗅到什麼古怪的氣味，漂浮在大堂的空氣里。

「對，是我。」

春雨和龍舟都很意外，他們還以為會看到中文呢。

從遐想中抽出來，我又回到窗邊。此刻的上海已是朝陽東升，而倫敦應該正是鬼魂出沒的午夜吧。

她淡淡hｔｔｐｓ://rｅａｄ.9９ｃsw.ｃom的回答，低著頭繼續向前走去。

龍舟指了指走在前面的院長的背影：「他會不會引誘我們進入病房，然後把我們作為精神病人關起來呢？」

他的眼神飄忽不定起來，似乎陷入了遙遠的回憶：「那還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

「有什麼秘密？」

北京時間下午五點整。

果然有人來了？或者是鬼？龍舟心裏嘀咕了一下。

突然，飯店三樓的一個窗戶亮了起來，某個人影映在了窗玻璃前。

回頭仰望海關大鍾，鐘聲從高高的鐘樓里傳出，方圓幾公里內的浦江兩岸，都被這聲音籠罩。小時候，我家就住在外灘背後的江西中路，時常聽到海關大鍾的巨響，也常常從背後眺望鐘樓的背影——幻想那上面究竟隱藏著什麼秘密，某個神秘的人物隱居於其中，每到整點就會用力地敲響大鍾。

不知彼地此刻春雨在做什麼？

「春雨是個外表柔弱可憐，內心卻異常堅強的女孩，我相信她能夠應付的。況且她現在人已在倫敦了，遲早會找到那個地方的。」

「嗯，我認得他的風格，這樣的顏色和線條，只有他才能夠畫。」

「難道不是嗎？」

她已回到人間。假設這裏不是地獄的話。

瞬間，歷史凝固在電腦屏幕上，如魔鏡再現——1843年，倫敦威斯敏斯特宮毀於大火，宮中一口大鍾也被燒成廢鐵。政府決定重造一個世界上最大最好的鍾。皇家天文官擬定大鍾規格，要求報時誤差不超過一秒鐘。1856年大本鍾落成，為紀念工程負責人本傑明·霍爾，人們把大鍾叫做「大本鍾」（Big Ben），又譯「大苯鍾」。

走到旋轉門飯店大門口，昏暗的大堂里照樣空無一人。龍舟站在門口側耳傾聽，突然拉住了春雨的胳膊：「等一等，裏面是什麼聲音？」

「都是中國來的留學生，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給我打電話！」

院長聽不懂他們的中文對話，忍不住插話了：「對不起，你們看好了嗎？」

小POLO依然停在那裡，他看了一眼路邊的指示牌——Revolving door hotel

早上八點醒來，他確信自己沒睡足三個鐘頭。起床后找到學校辦公室，通報了弗格森教授的死訊，所有人都很震驚，學校給龍舟開了張證明，讓他現在就去認屍。龍舟強打精神，給POLO加滿了油，踏上了去機場的漫漫征程。

「我知道。」她輕嘆了一聲，幽幽道，「可惜，現在沒這個心情。」

緩緩仰起脖子，卻沒有看到期望中的那雙眼睛那張臉，而是一張克拉克·蓋博式的臉。

春雨盯著斯科特的眼睛說：「你認識高玄嗎？」

這裡是倫敦的郊區，某個偏僻的不知名的角落，旋轉門飯店——充滿曖昧的名字，將她引到了這個房間。

我心裏嘀咕這些不都是你告訴我的嗎？

今天，她還會看到他嗎？

「地獄天堂旋轉門？」說罷龍舟又看了看壁畫頂端，「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葉蕭苦笑著揮了揮手：「別說這個了，先想想怎麼答覆她的簡訊吧。」

旋轉門？

「他瘋了？」

他在房間里等著她嗎？

他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大聲地報了一遍。

地球上的男男女女們，到底是生存在相同的時間，不同的空間？還是相同的空間，不同的時間呢？

天色已完全昏暗下來了，草地上只剩下他們三人，所有的病人都回房間去了。

而春雨似乎已不屬於自己了，她被艾伯特帶著旋轉在舞池中央，四周的老頭們向她投來古怪的目光，似乎狼群在盯著一頭可憐的小母鹿。

他似乎沒睡醒的樣子，惡狠狠地盯著來人，嘟囔出一句：「Good night！Can I help you？」

緊接著龍舟用英語對斯科特說：「你知道剛才寫的中國字的意思嗎？」

「很少有亞洲客人會來旋轉門飯店，總之在最近的幾個月里，我不記得接待過東方人面孔的客人。這裏前台都由我一個人接待。」

昨晚子夜和龍舟道別後，春雨只記得那服務生高瘦的背影，她小心翼翼地走上三樓，未看到一個人影。她的房間在三樓走廊的最裡間，廊燈正好照亮了門牌——319。

「啊？」

他微微笑了下，唇上兩撇灰色的小鬍子，顯然經過精心修剪，頗有幾分《亂世佳人》里克拉克·蓋博的扮相。

春雨走進衛生間，面對著鏡子里的自己，這個楚楚可憐的美麗女孩，眼角竟有了一絲憔悴損。她撫摸著自己的臉，指尖劃過薄薄的白皙皮膚，幾乎可以看出底下青色的毛細血管，這是誰撫摸過的臉？她給了自己一個無奈的苦笑，輕聲吟出了一句話：

有人對國外的衛生間有恐懼感，生怕有什麼不幹凈的細菌。不過現在春雨什麼都顧不上了，在蓮蓬下沖了個熱水澡，蒸汽霧蒙蒙地環繞她的身體，一如雨霧永遠籠罩著倫敦。直到皮膚被熱水沖得紅紅的，整個身體溶化在浴缸中。

「不，這兩個字倒是四年前高玄教給我的。」

「是的，是他四年前留下的壁畫。」

「上千萬人的生命？拜託啊。」

院長的話令春雨毛骨悚然，但她不相信自己愛過人的會是惡魔。

傑克還是聳聳肩膀無能為力。

「對，昨天晚上大本鍾不是停了嗎？」

神秘預言至少已應驗了一半，那麼後幾句呢？

回到飯店大堂里，艾伯特風度翩翩地說：「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就告訴我。」

服務生看了看電腦問：「請問你的姓名？有沒有預訂？」

春雨用厭煩的口氣回答。

院長把春雨拉到一邊輕聲說：「這個在地上寫字的人，叫斯科特（Scott），本來是心理學教授，四年前高玄進來后，斯科特便志願到此治療他。斯科特每夜都與高玄長談，兩人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當時斯科特對我說，他在對高玄實施催眠治療，並已發現高玄內心的地獄妄想。但幾個月後誰都想不到——斯科特開始聲稱自己是天使長迦百列，每夜都會到地獄中拯救痛苦的人們，還能直接與撒旦對話。」

「讓我猜一猜——」他轉到了春雨的身後，正好擋在那道月亮門前，「你來自中國對嗎？」

切爾西。

忽然，她注意到涼亭後面還有道門，它有著奇怪形狀，圓圓的就像輪十五的滿月——這是蘇州園林里常見的月亮門，開在中國式粉牆中間。月亮門有兩扇木板門關著，白色的圍牆向兩邊的樹林蜿蜒過去，看來只有這一道門才能進入。

「有，那個中國間諜的名字叫——」

兩人走到前台跟前，裏面空無一人，電腦和賬本之類一切用具齊全，難不成誤入了鬼店？

春雨仰頭看著牆壁，彷彿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像大多數警察摸摸自己下巴，眯起眼睛自言自語：「四年前高玄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龍舟看了看表：「九點鐘，倫敦的夜晚才剛剛開始——好吧，我送你回去，就是那個叫旋轉門的鬼地方？」

然後，她從惡夢中醒來。

George和Albert都是英美常見的姓名，中國大陸通常將George譯成「喬治」，將Albert譯成「阿爾伯特」或「艾伯特」。

龍舟又插科打諢了一下，其實是為了緩解一下春雨緊張的情緒。

「沒問題，我這就過來！」

走進這扇古老的大門，龍舟似乎聞到了一百多年前的氣味，他忽然低聲問春雨：「喂，剛才你在電話里對院長說了什麼？」

幾分鐘里龍舟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默默觀察著周圍一切。當他們走進一道昏暗的走廊，他在春雨耳邊說：「你難道不擔心嗎？」

醒來后心裏一直念著這件事，我在窗邊看著上海的早晨，再一次打開手機，讀著春雨從萬里之外發來的簡訊。

更讓她想不到的是，「Chun Yu」的發音還比較標準。

艾伯特露出了英國式的矜持微笑。

「What？」

「Revolving door hotel？」龍舟念出了旋轉門飯店的英文名字，「你是說昨晚那個飯店？」

老天，怎麼會呢？她還想再問什麼，但突然什麼都不想說了。

「中文里有許多發音相同但字形和意思都不一樣的字，尤其是人的姓名，單聽讀音是很難確定意思的。而且，不知道這個姓名的排列是按照中國還是歐美的習慣，如果按照中國人姓氏在前的習慣，那麼他應該姓『于』。」

或許是國外常見的老年人旅行團吧，歐美的老人大多既有錢又有閑，常用豐厚的退休金到世界各地遊山玩水。不過看他們吃飯的樣子，實在與旅行團沾不上邊。

「差不多吧，只剩下你的手機號碼還沒忘。」

沉默了片刻后，春雨冷冷地說：「你應該等我把晚飯消化好再說。」

她瞪了龍舟一眼，不再說話了，任由他把著方向盤向南飛馳……

龍舟抓住她的胳膊，但她迅速掙脫：「別碰我，我沒事。」

既然高玄說他在「旋轉門」，那就當隨時都能看到他吧。「女為悅己者容」，無論地獄是否已在腳下，即便是想象中的希望，她也要讓自己美麗起來。

還是Yestday，他在機場第一次見到春雨，這個坐在出口處的女孩在抽泣，憐香惜玉的龍舟最見不得女人哭了。雖然他已舉著牌子，苦等了教授兩個鐘頭，但還是油然而生了拯救她的勇氣。她看來是第一次出國，長得還不錯——應當說是相當不錯，甚至用「漂亮」來形容還是俗氣了，尤其那雙動人的憂鬱眼睛。

走出319房間，走廊里亮著微暗的光。春雨仔細看了看飯店的內部裝飾，無論牆紙還是天花板都是十九世紀的，就連壁燈都那麼精緻，充滿維多利亞時代的風格。

春雨不再回答了，她系著安全帶，頭靠在座位上邊，像是睡著了似的。

院長又對斯科特說：「我的朋友斯科特，你也應該回去吃晚餐了。」

她的表情像冰塊一樣點點頭：「對，就是那裡了。」

Yu Tsun

龍舟搖著頭後退了好幾步，依舊仰望著整棟飯店，夜空下的叢林一片死寂，只有飯店深處傳出的那些奇怪聲音，好像在呼喊著某個人的名字。

「歡迎你光臨旋轉門飯店！」

突然，他的臉向左邊轉了轉，竟發現教授就坐在他身邊，還是那張停屍房裡的臉，張開嘴露出了森白的牙齒……

「他就是在我的身邊死去的！當時他給我的感覺像是心臟病突發。」

春雨不屑地回答：「我相信他的話！」

斯科特點點頭：「是的，一個中國間諜！不過你們不要緊張，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第一次到這種地方，難免提心弔膽。他被警官引入一間屋子，在白色的燈光下，一具屍體被從抽屜里拉出來——龍舟緊張地屏著呼吸，雖然這裏溫度很低，額頭卻沁出了汗珠。

她又把眼帘垂了下來，卻看到那隻大手離她更近了，慢慢伸向她的心臟……

龍舟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急忙尷尬地說：「對不起，我還以為——」

但春雨的心已被懸了起來：「那高玄有沒有說過那個中國間諜叫什麼名字呢？」

他們跳下車，才發現月亮已被雲擋住了，五月末的涼風從遙遠的海邊吹來，眼前那古老的樓房裡閃著點點幽光，似ｈtｔｐｓ://ｒeaｄ.９9cｓw.com乎還傳出一些奇怪的喧鬧聲。

鐵門並沒上鎖，隨手就可推開，門裡竟有一個中國式的涼亭，上下都被茂密的樹葉簇擁起來。亭子有四根木柱支撐，即便放在國內也有些年頭了。春雨坐在涼亭的欄杆上，再看看周圍的綠色，差點忘記了自己正身在歐洲，彷彿已回到中國南方的山水間。

原來龍舟並沒有聽清剛才春雨說的「我是高玄的未婚妻」的話。

龍舟尷尬地喝著湯，輕聲提醒說：「你應該吃得慢些。」

回頭仰望黑暗中的飯店，除了底樓全是一片漆黑，不知春雨被帶到了哪個房間？

餐廳就在底樓大堂的後面，沒想到這家老飯店的餐廳，竟如此富麗堂皇，足有一百多個平米，中間豎著十幾根柱子，天花板上弔著銀色的大燈，窗戶正對著飯店後面的花園。牆上懸挂著十幾幅巨大的油畫，全是十八、十九世紀的人物肖像，每個人都穿著那個時代貴族的服裝，表情威嚴肅穆地俯視著清晨進餐的人們——沒錯，春雨看到了一群老頭子。

環視二十多平米的房間，忽然感到肩膀如此的冷，她將孤獨地度過這第一個異國的夜晚。

葉蕭煩躁地在房間里踱步，同時嘴裏喃喃自語，顯示出了職業本性。

他們下了車，陰冷的風從大門裡吹來，高牆后綠樹搖曳，詭異的靜謐。龍舟走到大門前，像囚犯般隔著鐵柵欄向裏面看：「這裏適合拍恐怖片。」

「S大？」她忽然覺得世界真小啊，「那是我的學校啊。」

「不知道。請不用再送我了，今天——」胳膊慢慢從他手裡脫了出來，春雨的聲音也柔和了許多，輕聲道，「借用了你半天的時間，真是麻煩你了，非常感謝。」

「很高興認識你，小姐。」

「Chun Yu」

這是個名不副實的「旋轉門」飯店。

「我猜也是。本來我想跟他一起走的，順便可以回到上海的家裡住幾天，因為——我媽想我了。」龍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尷尬地說，「不過，教授卻沒有同意，他要求我繼續留在英國，完成手頭那超級無聊的論文。」

然後，她又用英文對斯科特說：「請繼續說下去吧，我對這個故事很感興趣。」

汽車音響里放著那首好聽的老歌《Yestday once more》。但對龍舟而言，昨天並不怎麼美好，昨天——黑色星期五，大本鍾停擺，還有弗格森教授的死，這一切似乎都與他有關。當然，也與那個叫春雨的中國女孩有關。

龍舟像被抓住的小偷那樣為自己辯護。

她沒有回房間，而是來到底樓走廊盡頭，推開小門便到了飯店背後，迎面正是綠樹蔥蔥的花園。清晨郊外涼爽的空氣直撲鼻孔，使她感到一絲難得的愜意。

只不過，這是一部紀錄片。

「系好安全帶！」說罷他踩下油門，飛快地開過前面的路口，「昨晚睡得好嗎？」

午夜鈴聲回蕩在旋轉門飯店。

龍舟倒暗暗吃了一驚，心想這號精神病人怎麼還是教授？

「嗯，再見。」

艾伯特陪著她一起向外走去，轉到那條幽靜的小道上，她忽然問道：「艾伯特先生，我有一個問題。」

「他會不會是用了其他姓名呢？」

就是華爾茲——耳邊清晰地響著華爾茲舞曲的旋律，明亮的燈光照得這裏宛如白晝，腳下竟是上等的東南亞木地板，只有在專業的舞池裡才能看到。

緊跟著的龍舟心情很複雜，剛才那半分鐘，彷彿從人間墜到地獄，再從地獄爬回了人間。

「Spring rain」。

在入口猶豫了幾秒鐘，春雨還是決定進去看看，或許能找到高玄的蛛絲馬跡。走進花園，腳下是柔軟的綠草，身邊是纏繞大樹的常春藤，露水還聚集在四周樹葉上，幾隻鳥兒從她的頭頂掠過。這小徑似乎仍停留在十九世紀，那時的貴族小姐們常常散步於此，或與心上的人兒幽會，或在孤獨中傷春吟詩，一如身後那看得見風景的房間。

「我們能聊聊嗎？他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不！」

春雨忽然覺得這男生有些可愛了：「好不近人情啊。」

他吐了吐舌頭：「哦，對不起。」

春雨的嘴唇被自己咬得發紫了，幾秒鐘后緩緩吐出那個單詞——

斯科特不懂他在說什麼：「高玄沒告訴我這兩個音節是什麼意思，你們知道嗎？」

「你真是高玄的未婚妻嗎？」

「因為昨晚你的出現，打亂了我的一件重要事情。」春雨冷冷地回答，就像遭受了深深的委屈，「而且，當時你還差點撞死了我。所以——你欠我。」

服務生走出櫃檯，從龍舟手裡搶過行李，引著春雨踏上了樓梯。

午夜十二點。

他擰起眉毛搖搖頭，不動聲色的回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就是春雨小姐吧。」

「Gao——xuan？」

轉眼間窗口裡的燈又滅了，整個三樓回到了黑暗裡。

天花板上弔著一盞大燈，但光線十分昏暗，只能大致看出一個賓館大堂的格局：玄關處鋪著幾塊陳舊的地毯，角落裡是沙發和茶几。正對著賓館大門的是前台，旁邊好像還有道走廊，但籠罩在一片黑暗中。後面牆上掛著一排大鍾，表示現在全球各個地方的時間，這個倒是在國內的酒店大堂里常見的。

然後，我把今天清晨接到春雨的簡訊也告訴了葉蕭。

「好一個討債鬼，你好像已經給我烙上原罪了。」

「這是秘密，不能告訴你。」

「如果有國內的朋友第一次到倫敦，我都會帶他們來這裏吃晚餐。」

「我不是已經回答過了嗎？不用再說第二遍No了吧。」

我在哪裡？

手機簡訊鈴聲響了兩下，立即打開手機一看，沒想到又是那熟悉的名字——春雨。

電波那頭停頓了一下，然後給出了令他滿意的回答：「是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龍舟埋下頭吃了口沙拉：「哎！真是太意外了，教授怎麼會在飛機上猝死呢？他一年要坐近百次飛機呢，從沒說過有什麼不舒服。」

「沒病去什麼精神病院？」

回憶漸漸解凍，想起昨晚所有細節——她沒來得及向學校報到，去了倫敦最著名的景點大本鍾，未曾想大本鍾竟停擺了。隨後她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高玄。她確信那就是高玄本人，不管是幽靈還是活人，她絕不能讓他再離去。在他說出「旋轉門」三個字后，便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無故闖入的龍舟幫助了她，帶她來到了「旋轉門」——Revolving door hotel，這家位於倫敦郊區的古老飯店。

詹姆士大學離此很遠，回到學校肯定已是晚上了，龍舟索性去了市中心的威斯敏斯特。晚上十點半，他經過國會大廈，POLO差點撞上了一個女孩——又是春雨。接下來，龍舟被她折騰到半夜十二點多，才從那個叫旋轉門的飯店回到了住處。

春雨點了點頭就往裡走，身後又傳來了他的聲音：「這房子里有股妖氣啊。」

「呵，她想學弗洛伊德嗎？」

斯科特極有禮貌地伸出了手，春雨不得不與他輕輕握了一下，接著問道：「斯科特教授，你看到過高玄房間里的壁畫嗎？」

終於，他們來到那個屋子前。院長打開一扇小門，他怕驚動旁人，壓低聲音說：「四年前，高玄就住在這個房間里。」

他忽然有了種莫名的失落感，悵然地嘆了一聲。最後再環視一圈，總覺得四周的空氣在死寂中蠢蠢欲動，彷彿有什麼會在寧靜中厲聲尖叫。

「一定——一定有個很大的陰謀。」

底樓掛著個不起眼的招牌：Revolving door hotel——旋轉門飯店，就是這裏了！

「你是故意的吧！」

「中國間諜？」

「沒錯！看接下來幾句話。」他的嘴唇都有些發青了，「大本鍾/昏然睡去——你看壁畫里的大本鍾，不是正好指著晚上十點鐘嗎？」

「哦，一定有些事情不想讓你知道吧。」

龍舟也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順便把最後一點水果咽了下去。這時他忽然同情起春雨來了，這可憐的女孩還沒降落到英國的地面，就已經歷了如此的磨難，接下來等待她的還不知道有什麼厄運呢。

心驚肉跳地回過頭來，只看到一個高瘦的男人，身材挺拔地站在涼亭正中。

不知不覺接近十點了，車子已開入了郊外的公路，兩邊的房子越來越稀少，黑黝黝的樹叢在風中搖曳。就在昨天的同一時間，春雨來到大本鍾腳下，不久就看到了停擺的百年奇觀，然後便是那個人的出現。

而那個人是在幾點鐘呢？

她把這兩組詞寫在紙上，因為老外的習慣一般是單說姓氏。

在春雨和龍舟都看得發獃時，院長突然疾聲打斷了他們的遐想。

深深吸了口清晨房間里的空氣，就當和他交換著鼻息。春雨理了理亂亂的頭髮，心想現在一定很醜吧。

春雨注意到他用的是「Revolving door（旋轉門）」這個詞，而不是飯店的全稱「Revolving door hotel」。

他又露出了蓋博式的微笑：「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在中文里是什麼意思？」

「你是誰？」

看著這條從幾萬公裡外發來的求助，我心神不寧地將手機交到葉蕭手中。

「算了，你現在能過來嗎？我在切爾西區，我們昨晚到過的那家商場門口。」

「你們在說什麼？」

「舞會散場了。」

龍舟好奇地走近，原來那人用毛筆蘸著水，在地上寫著中國字。他急忙拉了拉春雨的衣角，她原本有些生氣，但一看到地上寫字的人，也感到十分奇怪了。

「對不起，你還是沒有告訴我原因。」

幾秒鐘后，只聽得前頭黑暗的走廊里，傳來了幾下幽幽的回聲，宛如走入地底或山洞。

「他就在旋轉門，看來我找對地方了。」

院長摸摸頭頂說：「奇怪，幾天前這裏還來過一個中國警官，也問了我差不多的問題。」

她隨口念出了一部美國電影的名字。

此刻的London正是12點10分；New·York是7點10分；Los·Angeles是4點10分；Tokyo是9點10分；Beijing是8點10分。

「蓋博」從涼亭里走下來：「飯店前台登記著你的名字——Chun Yu，那麼特殊的名字，當然令人印象深刻了。」

上午，我已從網上證實了大本鍾停擺的消息，春雨發給我的簡訊沒錯，她確實親眼目睹了大本鍾停擺——從而證實了高玄在倫敦留下的預言沒錯。

「對，你們認識？」

警衛很快撥通了院長辦公室的電話，春雨戰戰兢兢地對院長說：「Hello，請問四年前有沒有一個叫高玄的中國人在這裏住過？」

在腦門上塗了些萬金油，這是春節回國時媽媽特地塞到他包里的。總算醒了一下神，當他轉動車鑰匙時，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最近三個月的記錄都已經查過了。」傑克還是搖了搖頭，「沒有住進過這位客人。」

過去看過一部叫《三十九級台階》的電影，結尾有個極其驚險的鏡頭，主人公雙手吊在大本鍾的時針上。後來才知道，這部與大本鍾有關的《三十九級台階》，並非希區柯克導演的經典懸疑間諜片《三十九級台階》，不過是兩部同名電影。

「拜託！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要這樣比劃好嗎，你是在故意嚇唬我還是噁心我呢？」

「把醫院的地址告訴她。」

「還不錯。」

說罷他迅速消失在樓梯的轉角里。

眼前一切都彷彿沉入了黑暗，只剩下一扇十字旋轉門在不read.99csw.com停的迴旋著。從正面看是從左向右轉，一道幽冥般的光線照射在門上，四扇玻璃都發出耀眼奪目的反光。它就這樣飛快地轉啊轉啊，似乎從世界誕生那一刻起就沒有停過。旋轉門扇出了許多風，直撲到春雨的臉上，似乎還有高玄身上的氣味——這僅僅只是她的想象。

龍舟踉踉蹌蹌跟在後面，把行李拉進了門。

斯科特神情凝重地搖了搖頭：「他沒有告訴我，但這個秘密據說非常重要，關係到上千萬人的生命。」

「第一次世界大戰？」龍舟終於用自己的母語脫口而出，這個故事可真的說遠去了，難不成還與1914年薩拉熱窩的槍聲，或1917年十月革命的炮聲有關？他悄悄對春雨耳語道，「喂，他可是個精神病人啊。」

鐘樓是種奇特的建築，至今我仍幾乎每天都在鐘樓下度過幾小時。鐘樓里具有宇宙賴以存在的基本元素——時間，還有包含人類智慧的機械裝置，時鐘的發明本身就是歷史進程中的大事件。古今中外許多文學作品里，大鍾依然是重要的道具，就像巴黎聖母院里醜陋的敲鐘人卡西莫多，也許每個鐘樓里都有一個詭異的故事，一顆痛苦的心靈——大本鍾也有嗎？

不過即便是「Yu」這個讀音，也有「于」、「余」、「俞」、「虞」、「郁」等許多個字呢，龍舟搖搖頭：「那麼後面的『Tsun』呢？可能是港台的漢字音譯，天知道有沒有這樣一個人。」

「Bye。」

出來后感覺又回到了人間。院長帶著他們下了樓，穿過一片草地，這時才看到一些穿著病人服的人們。院長介紹說他們現在出來放風了，但天黑又得回到病房裡去。

接著，春雨打開手機，念出了那條來自中國的簡訊，裏面有我親自鍵入的一條英文地址。

餐廳侍者悄悄對他翻了下白眼，然後給他們在餐桌上點了盞蠟燭。

坐在地上的斯科特四十歲左右，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戴一副金絲邊的眼睛，身上穿著乾淨的病人服裝，若換身西裝和大學教授沒啥區別。他拿著一支中國毛筆，筆尖蘸了些清水，在地上「畫」出了兩個歪歪扭扭的漢字——

「因為我是旋轉門飯店的老闆，我叫George Albert。」

我仍然仰望著海關大鍾，據說這是亞洲第一大鍾。不知春雨現在做什麼？她從亞洲第一大鍾腳下走出來的，在萬里之外目睹了世界第一大鍾的停擺，不曉得還會有什麼離奇的遭遇。

地獄天堂旋轉門？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但什麼也沒有說，便走進了飯店大堂。

他們像是在歡呼得到了某件戰利品。

「你知道倫敦的物價嗎？打車到那個地方巨貴啊，反正我的車也是借來的，不用白不用嘛。再說都是中國學生，應該彼此幫助的。」

「啊，多麼有詩意的名字。」

他請春雨到餐廳去用早餐，還做了自我介紹，他的名字叫Jack（傑克）。

半小時后，我敲開了我的表兄葉蕭警官的房門。他還沒有完全把時差倒回來，一臉倦容地給我泡了杯茶。但與昨晚相比，他的表情平靜了一些，望著窗外傍晚的暮色。

就像幾天前另一個中國人看到的，這是個三十多平米的房間，光線透過鐵窗照在臉上。

「你們可以回去了。」

我偷笑了一下，他的廚房裡只有方便麵，這就是單身漢的可憐生活。

「Oh，原來你是——」院長顯然很是驚愕，隨即聲音柔和了下來，「那請進來吧，我在院長辦公室等你。」

「謝謝你。」

Hell=地獄

葉蕭從我眼裡察覺到了：「是她嗎？」

「黑暗中的主宰——將為我開啟——地獄天堂旋轉門。」

「只有天知道吧。」

腦中不停地回放剛才死者的臉龐，龍舟扛著教授的遺物回到停車場。他將大包扔在POLO的後備箱里，坐在駕駛座上發獃了許久。巨大的地下停車場里停滿了各種汽車，而他的POLO像個小不點，讓他覺得這裏像個巨大的墳墓。

手機里傳來了悅耳動聽的中國話，而且還是個女孩子的聲音，聽起來還有些耳熟，好像是昨晚的——

但彼此都看不清楚，彷彿在黑夜裡摸著一場京戲「三岔口」。

此刻她的嗓音能溶化一切，龍舟自然也不能抵擋，他抓了抓後腦勺說：「不用謝，你不是說過嘛，這是我欠你的。」

「英國老頭大多如此固執，你要是在這待久了就明白了。我發覺教授在去中國之前幾個月很反常，但也說不清為什麼，總覺得他藏著什麼心事，一直掩飾著不讓別人看出來。」

他正是飯店的老闆喬治·艾伯特。

「後來還有沒有他的消息？比如最近一段時間？」

龍舟向那裡點了點頭，然後回到了POLO車裡，飛速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但她還是又問了個『為什麼』：「對了，教授為什麼去中國呢？」

「遇到了你，算我倒霉。」春雨心裏嘟囔了一句，嘴上卻說，「你好了嗎？我想回賓館了。」

春雨又趁人不注意，悄悄看了看其他桌子上的餐盤，發現全都有這樣一個標誌，甚至連勺子和刀叉上也打上了這個圖案。她低下頭看到桌布底下，也印著同樣的標誌——也許這是旋轉門飯店的什麼標記吧。

龍舟終於趕到了。她拉開車門，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謝謝你。」

春雨懇切地看著斯科特，他忽然給了她一個微笑，坐到大草坪的一張石桌邊。他們圍繞石桌就像開什麼會，只有院長站在遠處，樹蔭下頂著個醒目的禿頭。

春雨點點頭，心裏疑惑更大了，為什麼葉蕭也來過這裏？一切越來越混亂了。

春雨越來越迷惑了：「你是說教授是有意要和我說話？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我和他又從來不認識，幹嘛偏偏對我說呢？」

春雨本能地後退了一步，點頭不語。

他的小鬍子翹了一下：「旋轉門不需要原因。」

「或者是Mr.Gao或Mr.Ko？」

一個聲音從身後響起，差點讓她踉蹌倒地。

對，她看到他了，他也看到她了。

上海。

說完他迅速結完賬，帶著春雨下樓了。走到馬路邊，終於看到外國的月亮了，龍舟說在倫敦的陰雨季節，月亮和星星都難得一見。春雨仰望著天上半圓的月亮，心底忽然潮濕起來。

不，春雨並沒有看到想象中的景象，根本就沒有那扇十字形的旋轉門，眼前就是一棟灰撲撲的三層樓房，看起來已很有些年頭了。

忽然，舞廳的大燈滅掉了，只剩下幾盞昏暗的壁燈。人們紛紛轉頭離去，不消半分鐘已全都走光了，只剩下春雨和艾伯特還站在舞池中央。

他在這堵牆面前，赤|裸上身，皮膚上布滿油彩，手中畫筆在牆上勾勒著輪廓。而那些鮮艷的線條，在陰鬱的天空下，堆積出一個夢中才有的世界，而他就是那個世界的主宰。

冰涼縴手在牆上觸摸，當電燈如炬般照耀房間，她臆想中的幽靈，卻悄悄鑽入了空氣。

老外聽不慣中國人單音節的姓和名，更談不上拼寫了。

手腕上的錶針正一格格邁向整點——那個聲音響起來了，從我的身後幾十米外的高處，洪亮地播放著《東方紅》的旋律。

「我也想知道原因。」她猛喝了一大口水，「他對我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喂，是龍舟嗎？」

看來並沒有你們想象中那麼恐怖吧。

得到了這個答案，院長微微頷首：「Thank you，Bye。」

「原來是那個地方啊。不過我想不明白，你萬里迢迢來到英國，就是為了要找一家精神病院？」他忽然一臉壞笑，「還以為你是來看病的呢。」

眩暈令她後退到了牆角里，這一切究竟是幻覺還是夢境？

春雨不像剛才那樣害怕了，拉著車窗上的把手，默默看著子夜的倫敦。這是惡魔傑克出沒過的城市，也是福爾摩斯坐著馬車碾過的城市，更是丘吉爾拿著手杖走過的城市。

經過一片石砌的平地，據說這是一百多年前鞭撻病人的地方。忽然，龍舟發現有個人坐在地上，手裡居然拿著根中國的毛筆，在地上畫著什麼東西。

「別客氣嘛，你說的沒錯，我確實欠你的。好了，我不送你了，晚上要小心些。」

這是個足有幾百平方米的巨大舞廳，還保留著維多利亞時代的遺風，牆壁和柱子都裝飾得富麗堂皇，天花板正中有盞精美絕倫的吊燈，只是太過久遠而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這是高級貴族才有的氣派，再加上華爾茲本就是宮廷舞蹈，更有一股皇家風範，難不成當年還和王室有關係？唯一的缺憾是沒有樂隊伴奏，音樂是從音響里出來的。

我終於可以說出來了，四年前在英國留下神秘壁畫的那個人，他的名字叫——高玄。

「你別笑啊，我覺得春雨經歷過這些事情后，肯定能學好這門學問的。」

對啊，或許高玄不敢用自己的本名，而使用了某個化名。

旋轉門。

春雨卻覺得不能理解：「你覺得高玄可怕？」

沒有陽光的正午。

心跳莫名地加快了，似乎有個聲音在門內向她呼喚，誘惑著雙腳邁向裏面。然而，越來越快的心跳卻如某種警告——禁區！禁區！你不可越雷池一步。

斯科特點頭回答：「是指他房間里的藝術傑作嗎？我當然看到過，事實上在他創作那幅壁畫期間，我每夜都與高玄促膝長談，我也可算是看著那幅畫誕生的。」

突然，斯科特站起來，睜大一雙藍眼睛問：「Chinese？」

然後他舉起明晃晃的餐刀比劃了一下，做了個用刀剖開肚子的動作。

周圍那些老頭都發出了同樣的喊聲：「Spring rain！」

院長輕嘆一聲道：「高玄這個中國人確實不同一般，雖然只在這裏待了不到半年時間，但從他進來的第一天起，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龍舟退到了窗邊，光線照亮了他的半張臉，突然想到了囚籠中的基督山伯爵。

「好吧。」

「你的『為什麼』好多啊！」

原來院長也聽到了後面嘀嘀咕咕的中國話，好在聽不懂什麼意思。

春雨警惕地問：「你憑什麼偷看客人的登記信息？」

但是，春雨的手指還是緩緩伸向了門板。

「別看那扇門！」

忽然，她看到牆上掛著幅大本鍾的風景照，才想起自己正在一座大西洋中的孤島上，孤島的名字叫不列顛。

伴隨著渾身上下的哆嗦，龍舟清了清嗓子叫道：「Excuse me！」

鏡頭切回到春雨身上。

「對不起，是我太沒禮貌了。」

春雨有些感激地點點頭，快步走出了大門。

春雨低頭沉默了片刻，喝下一口涼水，腦中如電影放映機般，將昨天下午飛機上一幕幕場景又過了一遍，弗格森教授那藍色的眼睛，正在臆想中凝視著她。

但春雨並不領情，她指了指艾伯特身後的月亮門，意思是你擋了我的去路。

「昨晚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春雨是去英國讀書的，想在那邊攻讀心理學博士。」

這兩個神秘的漢字，如燒紅的鐵絲伸入春雨的眼睛，她感到腦中一陣炙熱，差點沒站穩。

院長依然保持著驚訝的表情：「小姐，你就是——」

陰沉的天空下，倫敦被染成深綠色的電影畫面，宛如十個世紀前「諾曼征服」的景象。大概是周六的緣故，中產階級們紛紛去歐洲大陸度假，通往希思羅機場的高速路照例堵成一條長龍，再加上頭頂的愁雲慘霧，許多人不耐煩地按起了喇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