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告訴你。」吉斯夫人就像母親那樣柔和地說，「這棟房子是十九世紀中葉建造的，樓下的那扇旋轉門也是當時所造，它是目前世界上現存最古老的一扇旋轉門。」

不，這不是夢！

「不必去追吉斯夫人了，我保證她不會有事的。」

這句斬釘截鐵式的回答，讓艾伯特徹底被打倒，呆坐在涼亭欄杆上不動了。

「高玄！」

正好有一隻手，在她後背猛推了一把，她感到自己飛出了很遠，重重地跌在了水泥地上。

她還清楚地記得最後她吻了高玄，接著便天旋地轉地失去了知覺。

「好奇怪，我好像曾經看到過類似的照片。」

「是的，我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比如迷宮中心的旋轉門。」

「本來大本鍾停擺，就是一件讓全世界都驚呆了的事情。而春雨居然在同一時間，又見到了高玄——這不是天方夜譚嗎？」

老婦人微微笑了笑：「還休息得好嗎？」

她指了指大本鍾說：「請問現在幾點鐘？」

走過第81個岔路口，春雨終於進入了迷宮的中心。

「她消失了！」

「她是卡特琳娜的媽媽，女兒的消失令她萬分難過，所以精神就有了一些異常，十年來她早就摸透了迷宮的道路，所以經常在旋轉門過夜，期望能夠重新見到女兒。其實吉斯夫人很可憐，你知道她的實際年齡嗎？」

看到這個時間，她一下子都回憶了起來，剛才自己拿著「迷宮路線圖」，穿過了小徑分岔的花園。在花園中心有一間老房子，終於讓她見到了傳說中的旋轉門。

這些照片準確清晰，讓我不得不佩服孫子楚的攝影技術。

葉蕭輕嘆了一聲：「我最早看到這些照片的時候，也感到有些古怪，不過想到高玄人都已經死了，也就沒在意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問出了這樣一個弱智的問題。

龍舟當即就著急了：「那麼春雨今天在不在飯店裡呢？」

是的，他被汽車撞得飛了起來。

他冷笑了一聲：「哼，但願只是傳說吧。我父親是在45歲生日那天早上，突發心臟病去世的。我的祖父是皇家陸軍中校，參加了二戰諾曼底登陸，他剛剛踏上法國海岸，就被德國的機槍打穿了腦袋，時年41歲。我的曾祖父是位漢學家，曾經在中國住過很長時間，44歲那年在小徑分岔的花園裡，被一個中國人開槍打死了。」

他帶著春雨離開國會廣場，來到旁邊一條大街上。春雨還記得，就是在這裏差點被龍舟的汽車撞到，她才把高玄跟丟了的。

「昨天子夜！」

「春雨？」他眯起眼睛想了想，「很好聽的名字啊。」

「人生，本來就是由無數次得到，與無數次失去組成的。既然有得到，也必然會有失去。」吉斯夫人輕輕撫摸著她的長發，「可憐的孩子，你何必要讓自己受苦呢？」

忽然想到一首唐詩：「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這不過這扇門變成了旋轉門，而桃花就是這小徑分岔的花園。

「十五年前，吉斯夫人帶著女兒卡特琳娜，來到了旋轉門飯店。卡特琳娜的父親是個義大利人，當時剛去世不久，她們孤兒寡母無依無靠，我出於同情便收留了她們。」

「她的想象？」

「好的，我再也不會讓你從我手裡溜走了。」

「好吧。」

黑人女孩用奇怪的目光看著春雨，好像在看一個精神病人，她舉起手中一份《The·Guardian》（《衛報》）說：「這是今天的報紙，你看一下日期吧。」

春雨的嘴唇有些打顫了，十年前卡特琳娜走進了旋轉門，隨後就如「人間蒸發」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那麼昨晚她進入旋轉門，先是來到大本鍾下，最後能夠回到旋轉門，還算是運氣非常好了。

當他想要再折返回陸地時，忽然遇到了一股強勁的海流，在每年的這個季節，都會有海流穿過英吉利海峽。海流就像海中的江河，單憑他個人的力量很難抗拒，便只能「隨波逐流」了，這樣反而可以節省很多體力。

她真的豁出去了：「告訴你，我不但看到了旋轉門，而且還走進門裡面去了。」

春雨獃獃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路口|交通很快堵塞起來，許多遊客與路人撐著傘圍攏過來。冰涼的雨就像高玄的血水，無情地打在她的臉上，直到她像彈簧般跳了起來。在上百雙目光的注視下，她撲到了高玄身上，只見他仰天睜大著眼睛，似乎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難道剛才只是個夢？

旋轉門扇起了陰颼颼的風，將春雨的頭髮都吹了起來。她緩緩走到這扇神秘的門前，而門裡就是另一個世界。

「上帝啊，難道我又回到了5月27日晚上？」

「是……是什麼時候？」

「既然沒有看到屍體，那麼就不能確定他已經死了。」

這下她真的著急了：「你是不是把我忘記了？」

居然會是他？還以為是隱藏在黑暗中的高玄救了她。春雨不停地搖著頭，仔細回想著當晚，不是走錯了路嗎？怎麼會回到正確道路上來的呢？也許迷路後轉圈子又轉回去了吧。

當春雨走進這扇旋轉門的瞬間，竟突然回到了大本鍾腳下，時間也倒退到5月27晚上10點多鍾，她又一次目睹了大本鍾的停擺。接著，她與自己日思夜念的人——高玄重逢了。就在他們要過馬路時，突然開來一輛發了酒瘋的汽車，高玄用自己的生命拯救了春雨，然後死在了她的懷中。

「好了，現在你該告訴我，到底是怎麼走進迷宮的嗎？」

他微笑了一下說：「Hello？」

全都連起來了，我拍了一下手掌：「現在能去高玄的房間看一下嗎？」

「那天半夜裡算你命大，正好倒在正確道路上，被我路過時碰到了。如果你倒在旁邊分岔的小徑里，那肯定會死在裏面，幾年之後就變成了一堆枯骨，就像你看到的那些骷髏頭。」

是的，他還活著。

「也就是整整十年前？」春雨忽然指了指照片說：「那麼這張旋轉門前的照片呢？又是誰拍的？」

忽然，春雨抬頭問道：「旋轉門究竟是什麼地方？」

「我。」

意想不到的是，葉蕭看到這些照片愣住了，眼睛幾乎貼著顯示器，連續搖著頭。

嘈雜的人聲和雨聲都無法掩蓋這句話，似乎整個倫敦都沉默了下來，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是的，她為這句話已等待了無數個日日夜夜，如今終於從他口中聽到，她覺得就算自己立時死去也值得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怎麼了？」

但他搖搖頭，神情異常嚴肅：「不單單是這個原因，還有更可怕的在後面，如果你再敢闖入旋轉門的話，很可能會引起大禍！」

沒想到高玄的藏書還真是很多，在那個夾層房間里，幾十個壁櫥全都裝滿了書，中文與外文都有，涉及文學藝術天文地理，一應俱全，簡直趕上私人圖書館了。此外就是大量的草稿，主要是過去的畫稿，通常在油畫動筆之前會打個草稿，就用素描畫在紙上，還有一些簡單的人物和風景的速寫。

她大聲地說：「你知道嗎？我從上海到倫敦，跨越了幾萬公里，這些天嘗盡了各種辛苦和恐懼，就是為了重新與你見上一面！」

春雨的臉色已變得蒼白，但仍然鼓起勇氣說：「這是一個殺人的花園吧？」

艾伯特並無任何準備，完全被她打懵了，臉上出現了五道明顯的印子。

正當他幾乎要放棄希望時，希望卻自動撞上了門來。一艘八萬噸級的集裝箱貨輪駛過英吉利海峽，有個船員正好望到海中有個黑點，他拿來望遠鏡一看居然是個大活人。於是，船長下令放出救生艇，就這樣龍舟得救了。

「那些骷髏，都是你的受害者，對嗎？」

吉斯夫人也用同樣的方法出來了，她拉著春雨的手走了幾步，這裏就是小徑分岔的花園中心，是這個巨大迷宮的圓點，也是一切秘密隱藏的所在。

真是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假設！

此時此刻，腦中不斷回放昨天的場景——他和春雨從弗格森教授的葬禮出來，看到了旋轉門飯店的老闆艾伯特，然後他開車載著春雨追趕艾伯特。直到海邊一處亂石堆，眼前分出了兩條岔路，春雨走左面，他走了右面。龍舟走的路陡峭危險，小道盡頭居然是一處懸崖絕壁。突然，他的九九藏書手機響了起來，剛剛拿起手機，就感到背後被人推了一把——

春雨剛想要追進去，便被艾伯特牢牢地抓住了手腕。

幾經折騰后，晚上八點多鍾，龍舟才回到學校宿舍，整個人的樣子與昨天已完全不同了。

於是，春雨走進兩片玻璃門之間，本以為會產生進入另一個世界的感覺，卻什麼都沒有感到，這不過是一扇普通的門而已。

二樓原本是高玄的畫廊，現在早已人去樓空，所有的畫都被搬走了，只有一片積滿灰塵的空地，還有空空如也的畫架。我們又上到了三樓，高玄生前就住在這裏。

「就是後天。」他仰起頭笑了起來，他笑了足足有半分鐘多鍾，最後卻又帶了一些哭腔，「你是不是在想——我也許活不過後天了？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

雨後的小徑非常濕滑，走起來要十分小心。她們一前一後回到迷宮，很快就遇到了第一個岔路口，吉斯夫人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正確道路。接著，她又駕輕就熟地穿過好幾個岔路，似乎整個迷宮都已牢記於心中了。春雨暗暗有些吃驚，但也不敢發出聲音。

與此同時，恐怖的剎車聲仍在嘯叫著，併發出了一記沉悶的撞擊聲。

可他的表情卻有些尷尬，壓低聲音說：「對不起，我的時間非常有限，請儘快地把情況告訴我。對了，我們可以到對面去嗎。」

「走，你跟我來。」

當春雨把頭抬起來的時候，他的眼睛已再也不能轉動了，靜靜地注視著倫敦蒼茫的夜空。

然後，春雨就把昨天晚上的奇遇，包括回到大本鍾底下，全都告訴了吉斯夫人。雖然，說的時候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但說完后卻覺得這一切似乎早已註定。

「對不起，小姐。」高玄無奈地笑了笑，似乎很緊張地看了看四周，「我還有些事情要走了，再見。」

她低下頭又想到了高玄，她來到旋轉門不也是同樣的原因嗎？

神秘的318房間。

春雨不知該說什麼，只看到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肚子果然餓了，食慾迫使她接過了三明治。

她聲嘶力竭地呼喚著他的名字，淚水和著雨水一同滴進他的眼睛里。終於，高玄的眼皮眨了一下，眼球里出現了春雨的影子。

周圍的人們紛紛對著大鍾指指點點，這幕場景似曾相識。春雨甚至注意到，旁邊有個穿紅衣服的黑人女孩，她還記得這個女孩，那天晚上與她坐同一節地鐵過來的。

大本鍾消失了，倫敦的天空也消失了，四周的人群和建築都消失了，就連——親愛的高玄也消失了。

春雨終於死心了，她確實回到了5月27日晚上，回到了曾經來過的大本鍾底下。

她又想到第二天早上起來時，發現身上的濕衣服都已被換過了，如果是艾伯特救了她的話，那麼——

「後來你們就訂婚了？」

突然，她聽到一陣尖利的剎車聲，下意識地轉過頭去，只見一道強烈的大光燈，眼睛立刻眩暈了一下。

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走進廚房開始燒方便麵了，這就是單身漢的可憐生活。

隨即整個人失去了平衡，翻下了萬丈懸崖。在身體懸在空中的一剎那，龍舟的腦子變空白了，眼前只有飛速爬升的岩壁，還有猛烈呼嘯的風聲，以及越來越震耳欲聾的海浪聲。他的四肢徒勞地在空中飛舞著，想要看清懸崖上的那個人是誰，視線卻在天旋地轉，讓他幾乎在半空吐了出來。

春雨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起來，不知道是害羞還是憤怒。居然是艾伯特幫她換的衣服，那麼她的身體也一定被他看過了？她感到一陣深深的恥辱感，就好像自己正光著身子，站在這個男人面前似的。

「那晚你把我送回了房間？」

這是怎麼回事？旋轉門裡竟然出現了大本鍾和國會廣場？她驚慌失措地回過頭去，卻發現旋轉門已消失不見了，身後是泰晤士河的欄杆！

春雨向自己點點頭，閉上眼睛，向前跨出一步。

這時，只聽到身後的吉斯夫人發出一聲驚恐萬分的尖叫，便丟下春雨扭頭向回跑去。還未等春雨回過神來，老婦人已消失在了迷宮的小徑里。

「旋轉門——不，不可能的，你不可能看到它的。」

聽到這句話高玄愣住了，他驚訝地看著春雨，一字一頓地說：「你說什麼？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還有小徑分岔的花園？旋轉門？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我不知道。」她決定要為這張圖而保密，「我就是自己一個人走的，天昏地暗也看不清那些岔路，也記不清到底是怎麼走了，反正走了一個多鐘頭，才終於看到了旋轉門。」

十點零七分——那是5月27日晚上大本鍾停擺的時間。

然而，吉斯夫人的手指卻突然停了下來，慢慢落到春雨的眼角上，抹去了她的一滴淚珠。

倒在地上的春雨回頭望去，只看到高玄的身影彈了起來，底下是一輛黑色的賓士轎車。

春雨總算被問住了，她的手就插在口袋裡，手指觸摸著「迷宮路線圖」，一種莫名的恐懼自指尖傳遍全身。

「高玄的房間？」我心裏一陣興奮，有門了！「什麼時候？」

春雨幾乎摔倒在門上，幸好吉斯夫人扶住了她。

剛在床上躺下不到十秒鐘，他立刻跳了起來。雖然手機已經掉了，但腦子裡仍記著春雨的號碼。他打了春雨手機，卻被告知「你撥打的號碼已關機」。

此刻，前方出現了那道月亮門，春雨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終於走出迷宮了。」

春雨再也無法控制自我了，她像個小女孩似的靠在床頭，緊緊抓著吉斯夫人的手，呢喃道：「他走了，他又來了，可是他又走了，他究竟在哪裡？」

此刻，旋轉門就靜止在原地，似乎是具死亡了的屍體，或者是老得再也走不動的人，抑或是陷入了深海長眠之中。

二十分鐘后，我們消滅了兩大包康師傅「大食袋」，兩人都已油光滿面了。

果然，在《衛報》的報頭下面，赫然印著今天的日期：2005年5月27日。

這回輪到艾伯特一臉蒼白了，他一直退到那個涼亭里，半晌說不出話。

「你在想什麼？」

不消十分鐘，她吃完了早餐，咖啡也喝得一滴不剩。

春雨的勇氣越來越足：「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已經看到了旋轉門，它就在迷宮的中心，那個老房子的底樓。」

但奇怪的是，那扇旋轉門卻停止了轉動。

吉斯夫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現在老婦人的頭髮都梳理整齊了，穿一件乾淨合身的衣服，完全回到了慈母的形象。

尖叫，從春雨的口中發出，持續了十秒鐘后，她看到高玄的腦袋底下，緩緩流出了一灘暗紅色的鮮血。

心又被懸了起來，龍舟翻箱倒櫃地找了半天，急得他滿頭大汗，教授的筆記本電腦卻連個影子都沒有。

「那是冬天的夜晚，天上下著大雪，河水極其寒冷，接近零度冰點，我是看著他沉下去的，就算不淹死也會凍死，不可能再回到人間了——除非真是他的幽靈重現！這不是小說，我也不相信什麼幽靈。」

龍舟謝過船長與全體船員后，告別了「魯濱遜」號。但他被港口警方攔了下來，差點被誤以為是偷渡客。他只能給詹姆士大學打電話，學校派人帶證明來碼頭，總算將他接了回去。

春雨只能乖乖跟著他走進這個房間，依然是上次看到的樣子，華麗的裝飾外加溫馨的床鋪，而且還纖塵不染，應該是每天都有人打掃的。

「沒錯。」艾伯特看著梳妝台玻璃下的照片——美麗的卡特琳娜正在旋轉門前微笑。

深夜小徑分岔的花園，只有這一點亮光在緩緩移動，若有人看到一定會以為是幽靈。但此刻的春雨，已完全消除了恐懼感，無論是風中搖曳的樹枝，還是地下可能出現的骷髏，都不再值得可怕了。

報告內容更令人震驚——原來教授腦子裡，長了一個很大的惡性腫瘤，迅速擴展壓迫著大腦血管。根據法醫的分析，在飛機降落時，弗格森教授的鼓膜和顱腔，都受到了較大程度的壓力，這對於常人來說並不要緊，但對教授來說卻是極其致命的，壓力導致大腦血管突然破裂，當場死亡。

她不但沒有後退，反而向前走了幾步。白色影子立刻跳出來，露出了一張蒼老的臉。這張充滿的皺紋臉讓春雨幾乎摔倒，但她還是認出了老婦人。

吉ｈtｔpｓ://ｒｅａd•99ｃｓw.cｏm斯夫人茫然地搖了搖頭：「這個原因只有上帝才知道了。」

「砰——」

春雨又緊張了起來，她轉過身去回答：「我已經說過了，是我自己走進去的。」

樹林的夜色后，是小徑分岔的花園，這迷宮花園的中心，就是神秘的旋轉門。艾伯特說十年前卡特琳娜走進旋轉門就消失了，而十年後春雨也走進了旋轉門，卻轉瞬來到了大本鍾底下，見到了自己最想見的人。

春雨的聲音那樣柔和，彷彿能溶化一切。

剛剛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但在這裏只過了幾十秒——或者一剎那而已。

這兩句話顯然刺|激了艾伯特，他開始大口喘氣：「你聽我說，當時我還沒有意識到這樣的危險，直到我和卡特琳娜訂婚的當天晚上，旋轉門突然飛速旋轉了起來，這讓我們都感到非常吃驚。卡特琳娜被這扇旋轉門迷住了，她說要到門裡面去看看，便自己走進了旋轉門。」

終於，還是她先說話：「那個詛咒，是真的嗎？」

忽然，龍舟覺得房間里有些不對，但也說不清楚緣由，因為本來就亂得一塌糊塗。

「等一等。」高玄又轉身看了看周圍，好像有人在追捕他似的，他低聲說，「現在下著雨，我可不忍心讓你淋濕著涼。」

然後，又睜開眼睛。

喬治·艾伯特微微把頭後仰，凝視著春雨的眸子，像是在審問一個竊賊。

春雨不會出什麼事吧？

「什麼？你在哪裡看到的？」

兩人彼此看了一眼，即刻開始尋找了。葉蕭說他當初曾經翻過一遍，除了畫以外並無特別的東西，大部分都是些書籍和素描草稿。

旋轉門飯店。

鐘樓下便是雄偉的國會大廈，如電影幕布般展開在眼前。而在大廈底下是片廣場，有幾千個人站在廣場上，大多抬頭仰望著大本鍾。

她不知道剛才是什麼感覺，當「蓋博」的鬍子刺|激到她時，力氣竟然一下子消失了。

嘴唇顫抖許久，終於發出了聲音：「這是哪兒？」

此刻，我和葉蕭都屏住了呼吸，因為我們看到手稿第一頁，在右上角寫有三個隸書大字——

「所以你不讓任何人進入，是害怕有人會在裏面消失。」

春雨覺得自己簡直要崩潰了。

忽然，他抬頭問道：「我有一個很大的疑問——你是怎麼走通迷宮小徑的？世界上沒有幾個人能抵達旋轉門。」

然後，春雨也微笑著低下頭，深深地吻了他的嘴唇。

無論是否如艾伯特說的那樣「極度危險」或「引起大禍」，春雨都必須要再進入一次。她知道高玄還在等她，旋轉門是她唯一的機會，為此她願付出任何代價。

「高玄，你怎麼了？就是在這個地方，你說你在旋轉門裡——好的，現在我穿過小徑分岔的花園，終於找到了旋轉門，也重新找到了你，而你卻想對我說我們不認識？」

「她當然在飯店裡，今天中午我還看到她了呢。」

我在哪？

當龍舟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貨輪剛在法國的敦克爾刻港停泊了一下，正開往不遠的倫敦。這是艘巴拿馬籍的美國貨輪「魯濱遜」號，船員們來自世界各地，他們對龍舟都很好，到中午身體已恢復差不多了。

回到旋轉門飯店的大堂，春雨看了看前台的鍾，現在是倫敦時間10點15分。

吉斯夫人拍了拍她，春雨失魂落魄地回過頭來：「只是有些傷心。」

房間里沉默了一分鐘，氣氛令人窒息。

他看到房門邊有個信封，估計是白天被塞來的。信封拆開才發現，竟是弗格森教授的屍檢報告。

突然，艾伯特放開了她。

「Good morning，親愛的。」

春雨又重複了一遍，迅速從床上站起來，趴著高高的窗戶向外望去。

「啪！」

她還想再見一次。

睜開眼睛，她並沒有看到高玄，只有窗格里射進來的刺眼的光，還有小屋斑駁的牆紙。

艾伯特顯然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什麼？你在迷宮裡看到了什麼？」

頭朝下。

身後似乎有人在撥打急救電話，她抽泣著喊道：「親愛的，你會沒事的，一定要堅持住！」

「你說大本鍾吧，確實很奇怪，它已經十幾分鐘都不走了！」黑人女孩抬腕看了看手錶：「現在是晚上10點25分。你怎麼了？遇到什麼麻煩了嗎？」

絕望的龍舟終於流下了眼淚，首先他詛咒將他推下懸崖的混蛋，詛咒那傢伙永生永世淹死在水裡；其次他還想念自己的爸爸媽媽，後悔當初不該不聽父母的話，一個人跑到英國來讀書；最後他想到了春雨，不知她是否也遇到了危險？這個美麗的女孩究竟怎麼看他的？

想到教授在肉體和精神上忍受的煎熬，龍舟心裏也越來越難過了。忽然，他想到了教授的筆記本電腦，他記得是放在電腦台下面的。

她狠狠地打了他一個耳光。

現在春雨以一種奇怪的姿勢站著，兩條腿好像要邁開來走路，卻突然一下子被定格住了。

「旋轉門。」

「啊！她這樣跑會迷路的。」

「可我不能失去他。」

還和昨晚走過的路線一樣，第一個岔路先向左拐，第二個再向右拐……春雨一路用手電筒照著前方，每遇到一個岔路口，就在路線圖上重新寫個標記，就這樣走了足足一個鐘頭。

一開始她的表情非常驚愕，隨後又慢慢平靜了下來。她低頭看看梳妝台玻璃下的照片，卡特琳娜確實是個迷人的拉丁女郎，但又帶著一股恬靜和優雅，不似一般印象中西班牙人或義大利人的狂野。尤其是那地中海式的頭髮和眼睛，讓她瞬間想起了高玄。

艾伯特的回答讓春雨渾身僵硬住了，無法想象人怎麼會消失呢？

春雨的心忽然一沉：「你要過45歲生日了？」

本以為自己的眼淚，剛才已在大本鍾下流盡了，這時卻打濕了老婦人的衣衫。春雨嘴裏含糊不清地喊著什麼，似乎世界又一次倒塌了下來，接著黑暗便接管了一切，讓她漸漸失去知覺，沉入大西洋的最深處……

他微微笑了笑說：「不過是些很簡單的技巧，但不能告訴你，否則被你寫進小說就不好了。」

春雨大胆地走到旋轉門旁邊，在四扇金屬的門框里，各自鑲嵌著大塊玻璃，中間有一根圓柱，分出四扇玻璃門，從頭頂上看就好像個十字形。這扇門果然夠古老的，門框底下甚至還可以看出「1871」的字樣，那還是巴黎公社起義的年頭。

然而，眼前的景象令她目瞪口呆，難道旋轉門內的空間竟如此巨大，能夠把整個夜空都容納進來？

十分鐘后，我們趕到蘇州河邊一排老大樓。底樓有個狹窄的門面，高玄出事後就一直空關著，暫由附近物業代管。葉蕭出示警官證，順利拿到了鑰匙。

他就是龍舟。

但艾伯特就非常驚訝了：「你怎麼會知道我曾祖父的名字？也是吉斯夫人告訴你的嗎？」

賓士車裡的司機已然暈了過去，這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半小時前剛喝下了三瓶伏特加。當他迷迷糊糊地開到路口時，紅燈驟然亮了起來，這時車輪已開到了橫道線，他才突然意識到踩剎車。但在這個糟糕的下雨天，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賓士車以不可抗拒的慣性沖了出去，撞向正在過馬路的一對年輕男女……

「如果高玄還活著呢？」

十分鐘前，我來到表兄葉蕭警官的家裡，告訴他這幾天來我的發現。然而，當我才說到5月27日的晚上，春雨在大本鍾下遇到高玄時，葉蕭就已按捺不住火氣了。

「因為卡特琳娜？」

「什麼？春雨在大本鍾下見到了高玄？」

「卡特琳娜的房間。」

它自己長翅膀飛了？

這時高玄把風衣脫下來，蓋在春雨的頭上遮擋風雨。在他溫暖的手臂下，春雨感到無限地幸福，彷彿又回到了半年前的上海，便順勢靠在了他身上。

「我相信卡特琳娜總有一天會出現的。」

「那為什麼我一走進這扇旋轉門，就回到了幾天前的大本鍾腳下呢？」

格林威治時間2005年6月2日凌晨0點01分，春雨走進了「小徑分岔的花園」中心的旋轉門。

只有半秒鐘的瞬間，春雨停在了橫道線上。

但春雨似乎還沒完，又舉起手準備打第二下。艾伯特不能再等著挨巴掌了，他立刻抓住了春雨的手腕。她拚命地掙扎，又舉起了另一隻手，於是兩個人就撕打在了一起。到底是艾伯特力氣read.99csw.com大，他很快就制服了春雨，將她緊緊地抱住。

上午，雨已經停了，天光透過一扇狹小的窗戶，照射到春雨的眼皮上。

她屏著呼吸，伸手推了推前面的玻璃門，它開始緩緩轉動起來，但很快又停下來，似乎門樞里的油不夠了。

高玄滿臉疑惑地搖著頭說：「到底發生了什麼？」

當他無情地轉過身去時，春雨拉住了他的風衣，硬是把他拉了回來。

319房間，窗外是黑夜中的樹影，春雨孤獨地站在窗前，宛如古寺里的幽靈女郎。

「我們當然愛過，誰都無法把我們分開。」

「我都明白了。」

雖然那女孩的回答如此清楚，春雨還是又問了一遍：「你確定嗎？今天是2005年5月27日嗎？」

當她走進旋轉門的剎那，眼睛下意識地閉了起來。這時耳邊只聽到呼嘯的風聲，彷彿有什麼強烈的光線閃爍著，整個身體似乎一下子「輕」了許多。

春雨走出飯店後門，進入了黑夜中的小樹林。

這個想法真瘋狂！難道真要翻牆過去嗎？

是啊，弗格森教授早就知道自己得了絕症，或許這也是他去中國的原因之一吧。通常在生命即將終結之前，人總想完成自己的心愿，那麼去中國找那個什麼清朝人，大概也是教授的一個心愿吧。而同樣的道理也可以解釋，春雨在飛機上看到教授的種種古怪舉動，那就是被腦瘤所折磨的痛苦吧。

她已經做了全部準備，等待著艾伯特的爆發。然而，一分鐘過去了，艾伯特卻始終保持著沉默，只是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

雖然是死裡逃生，但海浪著實太大，稍有不慎就會被打到礁石或岩壁上，結果非死即傷。龍舟只能拚命向外游去，離懸崖和礁石越遠越好。儘管海浪洶湧駭人，心裏充滿了恐懼，但他還是游出了很遠，漸漸遠離了海岸。

「重新見面？我們見過嗎？」

感到身後不斷吹來旋風，回頭看了一眼，才發現身後竟然是——旋轉門。

「這樣的感覺，我同樣也有。」

雨點打濕了他們的臉，春雨又開始顫抖了。眼前這張臉無比真實，清澈而迷人的黑眼睛，臉頰上那兩點酒窩，都明確無疑地說出了他的名字。

當我把最後一疊手稿拿起來的時候，忽然發現底下還有一個木頭盒子。我馬上把葉蕭叫了過來，這個盒子看起來像是個老古董，而且散發著一股奇怪的臭味。盒蓋上還掛著把小銅鎖，像這樣舊式的掛鎖，今天已經非常罕見了。

「5月27日啊！」

「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她發給我的郵件里就是這麼寫的。」

後腦勺依然在止不住地流血，高玄的嘴角微微動了動，發出一陣輕微的聲音——

春雨把手伸到他的脖子下面，努力想要把他抬起來，但手上即刻沾滿了鮮血。雨水沖刷著倫敦的路面，高玄身下流出一條暗紅色的小溪，汨汨地流向街邊的下水道。

「我當然知道你名字，永遠都不會忘記的。小徑分岔的花園，還有旋轉門都是我親身經歷的，還有許多不明白的問題要問你。」

她拉開月洞門的門板，剛向外跨出一步，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張男人的臉。

在路口橫道線前等了片刻，直到紅燈變成了綠燈。春雨第一個沖了出去，高玄舉著風衣跟在她後面。

然而，電腦台下面卻空空如也。

雖然從小就厭惡撒謊的孩子，但此刻春雨只能自己厭惡自己了，她臉色鐵青地頂了回去：「我沒撒謊。」

高玄的臉。

春雨驚訝地搖了搖頭，因為她不但看到了頭頂的雨夜，還看到了大本鍾的鐘樓！

出發之前，她想起前兩次都沒帶手機，萬一有什麼危險就沒法求救了。但這時才發現，手機竟然不亮了——她換了塊電池板依然沒亮，不知什麼緣故，手機壞了不成？

「難以置信，看來悲傷確實能使人變老。」

忽然注意到圍牆邊有塊假山石，或許是從中國太湖運過去的，假山頂正好與圍牆平行，如果爬過去正好夠得著。

老婦人的眼睛直視著她，讓她無法抗拒地點了點頭：「是的，可就在昨天晚上，當我走進旋轉門的一剎那，我居然回到了大本鍾底下——是5月27日晚上的大本鍾底下！然後，又見到了他，但我轉眼間又失去了他，回到了這裏。」

「原來你也是中國人啊。」

災難就這樣發生了，高玄為了救她的性命，勇敢地將她向前推去，而把自己留在了呼嘯的賓士車前。

「是你？」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個「蓋博」式的男人，「不，這不可能。」

木盒裡又一次散發出那股霉爛的氣味，裏面躺著一碟厚厚的舊稿紙。我掩著自己的鼻子，小心翼翼地將那疊稿紙捧了出來。

老婦人聽完感動地點了點頭：「確實不可思議，世上像你這樣痴情的女孩真的不多了。」

春雨又向前走了幾步，困惑地環視了周圍一圈。這裏看起來是間客廳，有一些破舊的沙發和傢具，正面的牆上鑲嵌著一個掛鐘，指針正走到12點01分的位置。

她張大著嘴卻發不出聲音，視線里一切似乎都模糊了，只剩下高玄的身體，姿態優美地在空中飛舞。

她希望聽到的答案是吉斯夫人。

她看到一個昏暗的房間，奇怪的光線從身後射來，並沒有雨點淋下來，天空竟然變成了老舊的天花板。

原本還有些值錢的畫，後來都給拍賣公司拿走了，剩下的都是些破爛。葉蕭帶著我走進了高玄生前的卧室，那張寫字檯至今還在，透過玻璃台板可以看到底下的照片。

大腦又一次變得空白，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似乎並沒有什麼異樣。

春雨不知道這算是恐嚇還是真的關心她：「那麼吉斯夫人呢？她怎麼也會在旋轉門裡？」

沉睡的神經終被喚醒，漸漸感到自己還活著，世界仍然躺在身下，時間仍然在繼續。

然而，當春雨重新睜開眼睛時，卻又回到了6月2日的凌晨0點01分。

終於，雲層的縫隙間露出了一絲陽光，照射在波濤洶湧的灰色大海上，一艘懸挂著星條旗和巴拿馬國旗的巨輪，正載著四萬五千個集裝箱，駛向北海的泰晤士河口。

旋轉門正在飛速轉動著，四扇玻璃不斷發出耀眼的閃光，一如她多舛的命運。

倫敦。

「我們曾經愛過嗎？」

春雨倒在高玄身上，昏迷了過去。

必須要問一問別人了，她走到那黑人女孩跟前問道：「請問今天是幾號？」

「真的。」

這裡是高玄家祖傳的房子，裏面的陳設還和半年前一樣，只是散發著一股濃烈的陳腐味。我趕緊打開窗戶透透氣，可以見到下面靜靜流淌的蘇州河，高玄就是從樓頂掉到了河裡。

「啊，Stephen Albert！」

此刻，貨輪已進入泰晤士河口的航道，因為滿載噸位過大，吃水深度使它不能再往內河駛入，集裝箱碼頭便在這個位置。

沒錯，外面是排高大茂密的樹木，這就是小徑分岔的花園，底下是一塊空地，雨後的地上非常潮濕。

「不！絕不可能！我想是春雨瘋了吧，你應該叫她立即回國，接受全面的心理治療。」

「我是春雨啊！」

「讓我帶你出去吧，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會不會是春雨的臆想呢？」他忽然抬起頭來，又恢復了警察的敏銳的眼睛，「其實，像這種臆病的案例還是不少的，有些人因為深深思念自己的親人，而在強烈的自我暗示心理下，就會產生見到那個人的錯覺——該不會一切都是她的想象吧？」

「好吧。」

葉蕭又隨手關掉了電風扇，坐倒在沙發上再也不說話了。

艾伯特緩緩地說了出來，接著又是一臉苦笑。

「現在，你該知道我為什麼要保留這個房間，並且一直收留吉斯夫人了吧。」

「不，怎麼可能呢？」

她本來不知該如何回答的，但聽到後半句問題，便順水推舟地點了點頭。

還好今晚沒有下雨，穿過鐵門來到涼亭邊，當她要推開花園月洞門時，卻發現木板門紋絲不動，再用手電筒照一下，才發現大門已被牢牢鎖住了。

她已經吃驚得走不動路了，環視著周圍的世界，確鑿無疑是在倫敦的國會廣場上，著名的大本鍾就在幾十米高處俯視著她。

「十年了……」艾伯特繼續著悲傷的語調，「我一直等待卡特琳娜出現，有好幾次我覺得她就在我身邊。也許她還在小徑分岔的花園ｒｅａｄ.9９cｓｗ.com中某個角落，還在迷宮中悠閑地漫步……」

「她是我的未婚妻。」

在大本鍾的眼皮底下，一個繁華的交叉路口上，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下來。

這樣的突然變化讓春雨忐忑不安，不知道會把她帶到什麼地方，但雙腳好像已不聽自己使喚，就這麼跟著艾伯特走了。

「原來——如此。」

沒想到教授是因為腦瘤而死的，可為什麼沒告訴過龍舟呢？這才想起最近半年內，教授經常去醫院看病，但從不透露具體情況，讓人以為只是一般疾病。

「你不是說小徑分岔的花園極度危險嗎？不是說任何人都不能到那裡去嗎？」

這兩個神奇的單詞——Revolving door，從吉斯夫人口中緩緩地飄了出來，似乎又變成了巨大的回聲，宛如昨晚那四片飛速旋轉的玻璃門，不斷旋轉在春雨的耳邊。

居然回到了泰晤士河邊？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會不會是旋轉門裡的逼真環幕電影呢？於是她伸手摸了摸欄杆——天哪，是真正的鐵欄杆，一股冰涼滲入手指，讓她不能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這個他——是不是你深愛著的人？」

「Revolving door？」

春雨繼續痴痴地看著旋轉門，忽然覺得在哪見過——瞬間，她想起了她的隔壁318房間，玻璃台板下壓著一張神秘照片，那是吉斯夫人的女兒卡特琳娜。她記得那張照片的背景就是旋轉門。

「六十多歲吧？」

她看到了他的臉。

他第一次顯出如此地狂怒，彷彿接著就要把春雨撕得粉碎。春雨真的被嚇到了，後背靠著涼亭的柱子，腦中忽然掠過前天晚上，那個長發老人死於此地的場景。

一切都已經亂了，包括永無休止的時間。

沉默了許久之後，春雨說話了：「因為卡特琳娜消失在了旋轉門，所以你才會說小徑分岔的花園極度危險，對不對？」

然後，艾伯特帶她上到三樓。當走到319房間門口，她掏出房卡準備開門時，艾伯特卻突然推開了隔壁的房門。

這不是夢嗎？她從小接受過的教育和常識，無法讓她理解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僅僅幾十秒之前，她還在倫敦郊外的旋轉門飯店，迷宮密布的「小徑分岔的花園」里。然而，當她走進一扇神秘的旋轉門，卻瞬間來到了倫敦市中心的大本鍾下？

倫敦。

窗口的光影打在艾伯特的臉上，似乎是一半亮一半暗，他淡淡地說：「其實，本來就沒有多少可怕的。唯一遺憾的是，有些重要的願望還沒有完成。不過，艾伯特家的詛咒不會再繼續下去了，因為我沒有留下兒女，所以我可能是旋轉門的最後一位艾伯特了。」

「是的，迷宮是第一重危險，而旋轉門就是第二重。」

當她重新抬起頭來時，眼前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葉蕭低下頭想了想：「在高玄的房間里。」

春雨沒有繼續反抗，而是靠著牆邊一聲不吭。艾伯特的表情則有些尷尬，把頭瞥向了窗外。

「對，自那一刻起我就深深地迷戀上了她，然後又邀請她們母女到我的飯店裡來。」他低頭撫摸著那張照片，雖然隔著一層玻璃，但手指就好像真的觸到了她的臉，「你瞧她是多麼迷人，我根本就無法抑制自己對她的愛。」

聽到這裏，艾伯特彷彿被扇了記耳光，目瞪口呆地盯著春雨，似乎臉上已經寫出了三個大字——不可能。

翻牆成功！

沒錯，就是從這個角度拍的，卡特琳娜站在古老的房子前面，身後就是白天的這扇旋轉門，她在門前微笑著，顧盼生姿，風情萬種。

女人有時候確實比男人更瘋狂。

原來卡特琳娜的父親是義大利人啊，怪不得那麼像某個義大利明星呢。春雨隨即又想到了一點：「昨天，你不是說第一次見到卡特琳娜是在海邊嗎？」

艾伯特淡淡地回答，語氣變得異常消沉。

緩緩抬起自己雙手，除了汗水之外，並沒有任何血的痕迹。

他就是高玄。

他死了。

「你真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嗎？告訴你，那天晚上你昏倒在迷宮裡，是我把你救出去的。」

「我能下去看看嗎？」

在船頭站立著一個年輕的中國人，穿著身水手的衣服，焦急地眺望著前方的航道標誌。

「你們在幹什麼？」

她看到了旋轉門。

「嗯，在我們認識五年以後。」

今天，上海陽光明媚。

在他有力的大手下，春雨已經動彈不得了，她掙扎著喊道：「放開我！」

然而，艾伯特的回答卻是：

當春雨心裏提出這樣的疑問時，忽然聞到一陣淡淡的咖啡香味。然後，視線里出現了一張老婦人的臉。

艾伯特又出人意料地恢復了平靜，他走下涼亭做了個「跟我來」的手勢。

「也許只是傳說而已。」

雨依然在下，她抬頭看了看大本鍾，注意到鍾面上的時針，正好停在十點零七分的位置。

最後一張照片，明顯是從小山丘上俯拍的，將整個中國版「小徑分岔的花園」都攝入了鏡頭。迷宮內的道路非常清晰，與昨天我們拍的照片一樣。照片上還有用記號筆畫的線路，將那條通往花園中心的小徑，明白無誤地顯示了出來。

「當時我也覺得不可思議，旋轉門很快就停了下來，又恢復為一扇普通的古老轉門。我推開門走進去，卡特琳娜卻連個人影都見不到了。然後，我把那棟房子上上下下找了個遍，也沒有她的任何蹤影。我甚至還牽來了獵犬，希望靈敏的狗鼻子能夠找到她，但就算是世界上最好的狗，也都沒有能夠找到卡特琳娜。」

最後，只感到海水撲到身上，便一頭栽到了冰涼的大海里。這裏布滿了尖銳的暗礁，經常有人在這裏摔死，但幸好龍舟命大，掉進了一處深水窪子里，在距海底半米的地方停住了。龍舟是個水性極佳的人，小時候每年夏天都是在游泳池裡度過的。一入水便徹底清醒了過來，他馬上改變身體方向，腳尖輕輕一點海底的礁石，迅速浮出了海面。

永遠都不會記錯這個背影，他穿著一身黑色的風衣，緩緩側過身來，露出半張臉的輪廓。

這裡是迷宮的中心——旋轉門。

高玄蒼白如紙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個甜甜的微笑，酒窩也如雨中的花朵綻開。

這疊稿紙看起來非常厚，相當於四、五本《辭海》疊在一起，而每張紙都和一般的雜誌封面差不多大。稿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全都是直排版的繁體字，用毛筆寫出的小楷。字體雖小，但一筆一劃寫得很工整，墨跡也非常清晰，只有幾十年功力的書家才可以做到。

高玄掉到了地上。

就是他——春雨立刻向前衝去，來到那個男人的身後。

龍舟隨著海流漂了許久，再也看不到英格蘭的海岸線了。海面上布滿了雨點，舉目四望全是茫茫的波濤，海天之間偶爾有海鳥掠過。還好英吉利海峽不是鯊魚經常出沒的海域，否則他一定會膽戰心驚。天色已近黃昏，手腳再也划不動水了，只能利用海流漂浮。一旦入夜海水溫度就會更低，被船隻發現的可能性也幾乎為零了，死亡很快就會將他吞噬。

這是倫敦最權威的法醫實驗室做的報告，三天就已經發出了，所以昨天教授才能被安葬。根據這份報告，教授並非死於心臟疾病，真正的死因是腦血管破裂。

春雨低下頭向前走去，任由雨點打在頭髮上，彷彿自己正懸浮在空中，這個時間這個空間並不屬於她。難道從5月27日晚上大本鍾停擺開始到現在，所經歷的一切都是一場惡夢？而現在不過是夢醒了的時候？

終於，艾伯特漸漸鬆開了手，語氣也柔和了下來：「你又進入迷宮了？我不是說過了嗎，小徑分岔的花園極度危險，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他的聲音變得異常柔和，「你知道我為什麼不讓你看到旋轉門嗎？」

老婦人的臉上也寫滿了驚恐，她https://read.99csw.com張大了嘴巴卻沒有喊出聲來。幾秒鐘后她伸出了乾枯的手指，那長長的指甲幾乎刺向了春雨的眼睛，而春雨卻絲毫都沒有反抗的樣子。

玻璃上蒙了一層厚厚的灰，我用布擦了擦才看清楚照片。總共是七張照片，兩張是古老的宅子，我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正是蘇州西山的余家老宅。還有一張照片是荒蕪的空地，鏡頭遠方佇立著一棟房子——迷宮花園的遺址，我絕對不會認錯的。另外兩張照片用了閃光燈，似乎有片飛揚的塵土，鏡頭對著下面的地板，照出了深刻著奇異圖案。毫無疑問這就是老屋裡的宇宙圖，和孫子楚拍的角度幾乎一模一樣。旁邊另一張照片，則是地板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雖然看不清那些字到底寫了什麼，但我仍然可以確定那就是老子的《道德經》。

格林威治時間2005年5月27日晚上10點44分14秒，高玄死了。

為什麼要這樣說呢？春雨搖了搖頭：「你不認識我了嗎？」

在腸胃消化麵條的時候，我又將昨天在蘇州西山的發現告訴給葉蕭。

我暫時不說話了，直到他漸漸冷靜下來。

「就是我拍的，那天正好是我們訂婚的日子。」

「是的，我把你背出了迷宮，一直送回到你的房間里。」

是的，那棟古老的房子依然在那，一樓的旋轉門正飛速地迴旋著，燈光像被打碎的玻璃，向四處飛濺過來，一直被拋到她的眼睛里。

「哪個詛咒？」

葉蕭輕輕碰了碰掛鎖，感覺已經非常脆弱了，於是他拿出一樣特別的工具，放在掛鎖中輕輕一扳，還沒等我看清他是怎麼做的，木盒已經被他打開了。

吉斯夫人坐到她身邊，手裡端著咖啡和三明治。

原來是吉斯夫人。

旋轉門就在眼前。

沒來得及叫他的名字，他已自己轉過了身來。

聽完這一切之後，他差不多都目瞪口呆了：「你在騙我吧？我猜這是你新書的構思。」

忽然，她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從客廳的黑暗角落裡，突然出現了一個白色影子。

艾伯特幾乎要咆哮了：「你撒謊！」

眼前的感覺與昨晚完全不同，她記得昨晚旋轉門在高速旋轉著，扇出強烈的旋風，四片玻璃發出旋轉的反光，讓人以為是堂·吉訶德所要挑戰的風車。

我還是搖了搖頭：「至少弗格森教授不是她的想象！還記得S大的歷史老師孫子楚嗎？我已經向他證實過了，弗格森教授確實到過中國的S大，而且還來找過孫子楚。」

進入小徑分岔的花園，春雨靠在樹上喘著氣，額頭上已滿是汗珠了。回到小徑，後面就是緊閉的月洞門。

這句回答總算讓他放心一些了，至少她平安回到了旋轉門飯店。現在他的POLO車還在薩塞克斯郡的海邊，旋轉門又在倫敦的另一頭，今晚肯定是見不到她了。

葉蕭把U盤插|進電腦，顯示出了那些數碼相片——幽深的余家老宅、中國版「小徑分岔的花園」遺址、刻在地板上的宇宙圖和《道德經》、從山丘上俯拍的迷宮道路全貌……

但這樣的感覺只持續了不到0.1秒鐘，也就是春雨向前走了一步的距離。當她感覺自己已身在門內時，立即睜開了眼睛。

艾伯特自言自語道——

此時春雨心底的感覺，已無法用「恐懼」二字來形容了，而是一種掉到絕境中的茫然，對於自己以及整個世界真實性的懷疑，這或許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狀態。

春雨點了點頭，如果卡特琳娜真是艾伯特的未婚妻，那麼吉斯夫人不就是他的岳母了嗎。

葉蕭擰起了眉毛，停頓片刻：「你還沒吃午飯吧？」

子夜十二點整到了。

「半年前，你見到過高玄的屍體嗎？」

這女孩倒是很熱心，但春雨尷尬地苦笑了一下：「沒，沒什麼……謝謝你了。」

「沒有——」葉蕭沉默了半晌，「當時高玄從樓上摔下來，掉進了蘇州河裡，打撈了很多次都沒有撈上來。後來請專家分析，認為他多半被河水帶進了黃浦江，在蘇州河與黃浦江交匯處，江底有個極深的漩渦，高玄極有可能被吸了進去，最後沉在江底的淤泥中，這種情況是極難打撈的。」

說著老婦人便向一條小徑走去，春雨記得這是昨晚她進來的地方，她悄悄摸了摸口袋，那張「迷宮路線圖」好像還在，便跟在了吉斯夫人後面。

春雨念出了博爾赫斯筆下，《小徑分岔的花園》中的漢學家斯蒂芬·艾伯特的名字。

「孩子，你怎麼了？」

說完她們離開了小房間，門外是一道陡峭的樓梯，小心地走下去便是客廳了。春雨記得昨晚就是在這裏遇到吉斯夫人的。

「是吉斯夫人告訴我的，艾伯特家族的詛咒。」

來不及多想，春雨披上外衣走出房間，那張寶貴的「迷宮路線圖」就揣在口袋裡。深夜的旋轉門死一般寂靜，前台已找不到手電筒了，她一個人摸到餐廳，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手電筒。

到這種時候，任何堅強的女孩，也都無法禁止自己哭泣了。淚水繼續在臉上流淌，她輕輕地靠在老婦人肩頭，而吉斯夫人也攬住了她，兩個人就像母女般擁抱在了一起。

他猛然搖了搖頭：「你並不明白。」

這時他們都不動了，春雨大口地喘著氣，能感到艾伯特的胡茬，正輕輕地刺著她的頭頸。

「我想高玄在西山還發現了其他東西，說不定就藏在這個房間里。」

被救上貨輪的龍舟早已渾身虛脫，船員們給他做了各種急救措施，擦乾淨身體后換上件水手服，便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葉蕭自信地站起來：「也許她根本就沒見到過高玄，僅僅只是在大本鍾下目睹了停擺的奇觀，在這一離奇事件的強烈刺|激下，使她產生了與高玄重逢的想象，或者說幻覺。」

「還是在半年前，高玄死去以後，我代表警方整理他的遺物。其中就有一些照片，壓在寫字檯的玻璃下，與現在這些照片的內容非常像。」

「等一等！當時我渾身上下都濕透了，是誰幫我換了睡衣？」

他越想越著急，索性撥通查號台，問到了旋轉門飯店的電話。他直接給旋轉門飯店打了個電話，但這破飯店的電話不能轉到房間，只能由前台來轉接。接電話的是個男人，他把電話轉到春雨的319房間，隨後告訴龍舟無人接聽。

輕輕推動前面的門，她跟著一同向前移動，很快就到了外面。等她回頭再看時，旋轉門依然靜靜地停著。

白天的迷宮裡同樣瀰漫著一股薄霧，與子夜相比又是另一種感覺。老婦人不時回頭看著春雨，示意不要緊張。兩人就這樣走了一個小時，終於準確地通過81道岔路口，沿原路走出了小徑分岔的花園。

一定是艾伯特為防備她進入迷宮而鎖的門，她看著緊閉的大門一籌莫展。

高玄指了指馬路對面一個星巴克咖啡館。

他的最後一口呼吸留給了她。

無論我如何解釋，葉蕭都不敢相信。最後我拿出U盤，裏面儲存著昨天中午，我和孫子楚在蘇州西山拍的照片。

究竟是怎麼了？是世界一下子變得荒謬了，還是命運給她開了個大玩笑，抑或自己得了嚴重的妄想症，應該被送進維多利亞精神病院呢？

聽到這裏，春雨的胸口不斷起伏，想起了昨天子夜自己的經歷：「她看到了什麼？」

「真沒有想到啊！」我摸著自己的心口說：「這些照片毫無疑問地告訴我們，高玄去過蘇州西山的余家老宅，凡是我們發現過的秘密，他早就已經知道了，或許還很多我們所不知道的。」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葉蕭如此失態，他像個大猩猩一樣在房間里走來走去，竟脫下了身上的襯衫，打開電風扇吹著自己的腦袋。

雖然黑夜裡看不清楚，但春雨還是咬咬牙，手腳並用爬上了假山。牆外有棵大樹，她抓住樹榦保持平衡，然後伸腳踩到了圍牆上。胸中小鹿砰砰亂跳，好像已變成了一個女飛賊。牆裡正好也有棵大樹，春雨便抱著樹榦，緩緩滑落到了地面。

艾伯特苦笑了一下：「她只有58歲！看上去卻如此蒼老，據說她年輕時也是個大美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