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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季人物故事

第一季人物故事

身下是一張寬大的雙人床,這是她和楊謀一起從宜家挑選來的。卧室里到處布置著雙喜字,粉色的背景下有各種小擺設,大多是男孩女孩接吻的陶瓷——這是她的洞房。
「人頭!人頭!」
她輕聲地面對壁畫問道,彷彿那女子的靈魂還在牆中。
在古登堡印刷博物館,厲書參觀完《古登堡聖經》,來到樓上的珍稀古書閱覽室。拿著法蘭克福參展商的證件,進入充滿清冷無人的古屋。這裡有各種珍貴圖書,從十二世紀的羊皮書,到古登堡親自印刷的地圖,還有歌德時代的絕版小說。
男子的臉朝向黃宛然,那是典型的西藏男人的臉,剛強有力紅中透黑。脖子被完全砍斷了,切口似乎做過處理。女子纖細白|嫩的十指,牢牢地托著頭顱,放在她胸前的位置。
「人頭?」平措疑惑地看著她的臉,「不,我打小看著這幅壁畫長大,從來就沒有過什麼人頭,公主的手裡也一直是空的。」
目光在一個破舊的書脊上停住了,是拉丁文的書名——《卡洛斯·桑地亞哥在暹羅和緬甸的旅行指南》。
洞房花燭夜。
半個月前,黃宛然剛被分配到鄉醫院。兩周前剛學會騎馬,雖然下馬還要人攙扶。三小時前剛到一戶牧民家出診,給一個發高燒的小孩開了葯。現在,嚮導牽著馬送她回鄉醫院,卻路過了這破敗的古廟。
雖然,新婚之夜的新郎宿醉不醒,但她並沒有太大在意。因為明天一早,他們就會趕去浦東機場,去泰國開始浪漫的旅行——這會是一個完美的蜜月,儘管花費不菲。
而畫中女子手中捧著的,也確實是一顆男人的頭顱。
2007年6月10日星期日,第一季定稿
黃宛然仰頭看著湛藍的天空,幾朵白雲從雪山邊飄過,坡上殘留著尚未溶化的積雪,杜鵑花正在山崖綻開。她坐在一匹騸馬背上,顛簸地轉過山坡,迎面是片殘破的廟宇。山門倒卧在亂石與荒草叢中,散發著某種腐爛氣息。
「一位公主!」平措走到她身邊,用半生半熟的漢語說,https://read.99csw.com「傳說八百年前,有位公主從南方前往西藏,經過此地露宿了一夜,本地僧人為她留下畫像,不久就建起了這座羅剎寺。」
「羅剎?好奇怪的名字啊。」她拉緊韁繩凝神望著廢墟,「平措,能扶我下馬嗎?」
成立眯著眼睛昏昏欲睡,在寬敞豪華的會議室里,他的股東和高管們正爭論不休。關於雲南的一個水電站的投資案,已經讓他傷透了腦筋——水庫移民安置工作,各級政府部門的公關打點……而最要命的是,當地準備申請加入世界自然遺產名錄,但民間和國際的環保人士正在抗議,說一旦修建了水電站,會嚴重破壞當地生態環境。雖然這些報道都未公諸于眾,但只要某個環節稍有不慎,幾個億的銀行貸款就會泡湯,公司在香港上市的計劃也會擱淺。
「啊,這個誰都解釋不清楚啊。」
2006年9月19日,凌晨3點13分。
成立捏了把女秘書的大腿,同時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2006年9月9日,下午16點13分。
1600年,他參加了對北方清邁的遠征,遭到緬甸人伏擊而全軍覆沒。桑地亞哥丟下武器,獨自在原始森林中走了十二天,靠捕獵小動物和採食野果為生。第十三天的清晨,他發現一座沉睡的古城,建築和街道都完好無損,卻連一個人影都沒有見到!
食人族,在等著他們嗎?
電話那頭傳來小梅緊張的聲音——
唐小甜握著遙控器,睜大恐懼的雙眼,盯著新郎問:「你怎麼了?是不是酒醉得難受?想看這些畫面刺|激自己醒過來?」
「一部紀錄片!」楊謀盯著屏幕,光影在他臉上刻下烙印,「二十年前,有個英國攝製組,深入泰國與緬甸邊境的原始部落拍攝。傳說那是古老的獵頭族,還保留著吃人肉的習俗。」
厲書在閱覽室里泡了三個小時,費勁地讀完了這本書。全書的後記,卡洛斯·桑地亞哥這樣寫道——
黃宛然驚慌地揉著眼睛,許久才適應了這裏的光線——沒錯,她看到了壁畫。
輕手輕腳地走出卧室,發現https://read.99csw.com客廳里有微光閃爍。所有的燈都沒打開,唯一亮著的是電視屏幕。新郎楊謀坐在沙發上,電視機的熒光射到他臉上,竟隱隱有些猙獰可怖。
「剛才……壁畫里明明……明明有一顆人頭……就捧在公主的手裡……現在卻沒了!」
上海。
壁畫中的美麗公主,雙手空空如也地放在胸前。
蔡駿
不,這是真的壁畫,或許有幾百年的歷史。
平措將她扶下馬,黃宛然快步走到山門內。那種氣息越來越猛烈,充滿了這二十歲的身體。寺廟依山而建,後半部分幾乎凹進了岩石。懸崖下伸出屋檐,下面是半遮半掩的大門。門檻外有一具野山羊的骨骸,經過冬天的「雪藏」,還可以看到皮毛。

厲書

從法蘭克福到美因茨只需半個小時,剛到這座萊茵河畔的小城,便見到了約翰·古登堡的銅像——西方印刷和出版行業的祖師爺。美因茨是古登堡的家鄉,他於十五世紀發明了金屬活字印刷,用鉛字印刷了《聖經》,也是歐洲第一部活版印刷的出版物。活版印刷術從此在歐洲迅速發展,成為文藝復興的重要工具,造就了近代西方文明。

唐小甜

幾個小時后,他們就要出門去機場,前往泰國享受蜜月之旅。
就在公主雙手之間的胸前,她摸到了牆壁里溫熱的心跳。

黃宛然

有什麼竟比陽光還奪目?
一片燦爛的牆壁露了出來,耀眼的反光瞬間刺痛了雙眼。
唐小甜的臉變得煞白,屏幕里有一口沸騰的大鍋,不知在煮什麼肉?旁邊被捆綁的女子正拚命掙扎,獵頭部落的長老拿著狼牙棒,對女子念出一段奇怪的咒語。
但楊謀沒回答她,聾了一樣繼續看著屏幕。
DVD正在工作——屏幕上是一片茂密的叢林,畫面模糊而晃動,看得讓人腦袋發暈。鏡頭深入到一片村落,人們臉上塗抹油彩,顯然是東南亞某個土著部落。膚色介於亞洲人和非洲人之間,幾乎衣不蔽體,圍九_九_藏_書著火堆在跳什麼舞蹈。
因為家族信仰天主教,厲書從小就學習拉丁文。他從書架取下這本書,樸實無華的書皮毫不起眼,翻開來聞到一股陳腐氣味,可能兩百年都沒人動過了。
這是間黑暗高大的宅子,通過狹窄的窗戶可以眺望萊茵河。厲書緩緩走過空曠的長廊,這裏的安靜讓人產生某種錯覺,與法蘭克福書展的喧囂形成鮮明映照。
平措也被她嚇住了,趕緊跑了回來:「什麼?什麼人頭?」
唐小甜坐到他身邊,關切地問:「你怎麼了?胃裡還難受嗎?」
他乍地一驚差點摔倒在地,公司副總急忙扶住了他。成立使勁眨了眨眼睛,還好那些面具都消失了,眼前這些人還都穿著西裝襯衫。
傍晚,唐小甜和新郎楊謀走上了紅地毯,在無數禮花中喝了交杯酒互換了戒指。然後是備受煎熬的敬酒敬煙,楊謀被他們折騰得不行了,到十一點便吐得一塌糊塗不省人事。大家只能送他們回家,連鬧新房的程序都免了。
這時,乖巧的女秘書走進來,在他耳邊輕聲說:「成總,去泰國的旅行社已經訂好了,總共三個人——您連同您的太太和小姐。」
他用十幾天穿越叢林,奇迹般地回到清邁,並在阿瑜陀耶搭上一艘中國帆船,輾轉回到了葡京里斯本。1603年,他用拉丁文寫了這本東南亞旅行指南,很快出版成書。
「這是什麼地方?」
他皺著眉頭看了看號碼,居然是小梅打過來的——他新包養的一個女孩,剛從戲劇學院畢業,但一直沒接拍到電視劇。最近他想投資一部小成本恐怖片,想讓她演個女二號。
「你是誰?」
1989年3月3日,下午14點14分。
愛人的頭顱……
他每年秋天都會到德國出差,參加全世界最大的法蘭克福書展。當出版社老總們跑出去玩時,他也不甘坐在無聊的展台前。前幾次來法蘭克福,跟隨老總把周圍景點全玩遍了,這次想去個特別的城市——美因茨。
但楊謀一把奪過遙控器,電視機又亮了起來,紀錄片畫面還在繼續。
德國,美因茨。
她輕輕抹了抹眼淚,心中應該被幸福https://read.99csw.com充盈,為什麼會流眼淚呢?
這是十七世紀初葡萄牙出版的書,幾乎有整整四百年了。全書只有一百多頁。作者是葡萄牙人卡洛斯·桑地亞哥,1590年離開歐洲,到過印度、馬六甲、爪哇,甚至中國的澳門。1595年,他成為緬甸國王莽應里麾下的雇傭兵,參加了緬甸與暹羅(也就是今天的泰國)的「白象戰爭」。兩年後,桑地亞哥被暹羅軍隊俘虜,歸順了著名的納瑞宣大帝,又扛起槍向老僱主開火。
黃安然徹底茫然了,她又一次來到壁畫前,伸手觸摸鮮艷的畫面。
嚮導平措神情肅穆地回答:「羅剎寺。」
但最讓人驚訝的是,壁畫女子手上捧的,居然是一顆人頭!
黃宛然想起在醫學院讀書時,看過的一部法國小說《紅與黑》的結尾。
城市裡有巨大的佛寺,高聳入雲的寶塔,富麗堂皇的宮殿,精美絕倫的花園。一定曾經繁榮昌盛過,當然還有一些奇異的猛獸出沒。桑地亞哥被深深震驚了,他在空無一人的城市中漫遊數日,最終遺憾地離去。
2005年10月9日,下午13點13分。
剎那間,她迅速地回過頭來,沖回到大廳門檻里,卻發現壁畫中的那顆人頭已不見了!
書頁里寫著出版時間和地點:公元1606年,里斯本。
她從沒看過這些內容,驚訝地抓著新郎:「這是什麼啊?」
當財務總監說話時,成立覺得會議室里的人都戴上了面具,宛如西藏寺廟裡惡魔的面具。這些人一邊說話一邊跳舞,手裡不知從哪出來的刀劍,紛紛指向他的脖子。最後手起刀落,斬下了他的腦袋。

成立

冗長的會議永無盡頭,簡直是最大的身心折磨,成立硬撐著讓自己不要昏倒。雖然只有四十多歲,卻有了嚴重的高血壓,每天的應酬和煙酒幾乎抽幹了身體——包括他的二奶和三奶。
錯覺嗎?她大著膽子走近幾步,幾乎摸到了壁畫中的頭顱。
上海。
接下來的鏡頭讓唐小甜幾乎昏厥,而楊謀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機。畫面又轉到部落民臉上,他們用木勺舀起大鍋里的肉,津津有味地享受大餐https://read.99csw.com
愛人的頭顱?
「食人族?」
「我……我懷孕了!」
「在本書出版前夜,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整整四百年後,有一群中國的旅行者,同樣也經過清邁周圍的群山,來到這座空無一人的沉睡之城。其中有一個懂拉丁文的男子,將有幸看到這本書。如果那位中國人就是你的話,請接受我真誠的祝福,是最最奇妙的命運,把我們連接在了一起,我最親愛的朋友!」
陽光集中在那顆人頭上,彷彿從牆壁中生了出來,睜開雙眼盯著黃宛然,放射出咄咄逼人的目光。
他在看什麼?
「八百年?為什麼這壁畫的顏色還那麼鮮艷像新的一樣?」
但新郎到哪去了?
雲南,迪慶。
唐小甜把新郎服侍上床,看著他酒醉不醒。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兩個,雙方父母也都識相的各回各家了。這是六十萬首付買下的房子,當然父母也各出了一半。剩下的八十萬貸款,需要三十年才能還清,下半輩子為銀行打工了。
他無奈地走出會議室,戴起耳機輕聲說:「我在開會!」
突然,電視機變成了黑屏。
大廳內側的牆壁上,那五彩斑斕的顏色,就像剛剛畫上去。風格酷似唐卡,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畫面中央是個年輕女子,衣著打扮與藏族截然不同,亦非古代漢族的服飾。壁畫女子很是漂亮,生著一雙大大的眼睛,表情異常莊嚴,宛如白度母女神。
「是的,雖然大多數旅行團都不去清邁,但這一家只接待高端客戶,特地增加了泰北的清邁路線。簽證都已經辦好了,出發時間是9月19日,從浦東機場直飛曼谷。」
「好的。」
雙人床上只剩她一個人,原本醉倒的楊謀已無影無蹤。
然後,畫面對準長老的臉,狼牙棒高高舉起並砸下——
這就是唐小甜和楊謀的洞房之夜。
黃宛然擰著眉頭退出大廳,當她回到高原的太陽底下時,耳邊卻隱隱聽到某個女子的呼喚:「黃宛然……黃宛然……黃宛然……」
小心地推開大門,陽光直射進黑暗大廳,她確定氣味就是從這發出的。
「有沒有去清邁的線路?」
淚水,從唐小甜的眼角滑落,她被自己的眼淚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