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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六章

第二部

第六章

「有三個保安——我、科林·麥克勞德、伊恩·羅布森。我們三個人輪班,全天二十四小時有人在崗。那天晚上本來不應該我值班,但是下午四點左右,羅布森打電話給我,說他胃疼得受不了。我就說那我再值一個班。一個月前,我為了處理一點家事跟他和換過一次班。這次是我欠他的。
「這裏的餡餅和土豆泥很好吃。」威爾遜說。
「你能告訴我密碼是多少嗎?」
「但你確定他離開了?」
「那游泳池的門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開著的?」
「接著才聽到尖叫聲,越來越大,從樓上傳下來。所以我提起褲子,跑到大廳。我看到貝斯蒂吉夫人只穿著內衣,渾身顫抖,大喊大叫,好像瘋婆子。她說盧拉死了,被她公寓里的一個男人從陽台上推了下來。
「沒有。」威爾遜回答,「她從來沒向我解釋過。她當時就像個瘋婆子,你知道。像落水狗那樣抖個不停。嘴裏一直念叨著『樓上有個男人,他把盧拉推下了陽台』。她完全嚇傻了。
「那天送來的是什麼東西,你還記得嗎?」
「送貨的人知道嗎?郵遞員呢?抄氣表的人呢?」
「她跟你打招呼了嗎?」
他們的胳膊底下夾著報紙,工作靴骯髒不堪。
「他已經去上班了。他每天八點走。」
這時,斯特萊克吃完所點的食物。他把空盤子推到一邊,又為兩人各要了一杯茶,然後再次拿起筆。
「我們能稍微倒退一點,談談她出事前一天的情況嗎?你是幾點去上班的?」
「也就是說,那個監控器只是個高科技的窺視孔?」
「是的,還有獨立的警報系統。」
「你看見她出去了嗎?」
「警方的調查報告啊。」威爾遜乾脆利落地回答,「把所有的東西都指給那個傢伙看了以後,我回到樓下。等貝斯蒂吉夫人出去以後,我帶那個傢伙去他們的公寓檢修警報系統。那個傢伙不需要我待在那裡。保險絲盒和緊急呼救按鈕的位置,每個公寓都一樣。」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一個名叫米克的傢伙,是『豪華轎車』車行的。他以前為盧拉開過車。我看到,所有的記者發現車子發動都圍上去。他們在門口守了整整一個星期,因為他們知道盧拉又跟埃文·達菲爾德在一起了。」
「嗯,有人進出,我們都要登記,除了住戶。前台那裡有本登記簿。」
「你覺得殺人兇手就在盧拉的公寓里,」斯特萊克插嘴道,「但你沒想過要拿個什麼東西防身嗎?」
「好,」斯特萊克說,「我想確認一點:你相信貝斯蒂吉夫人的話嗎?她聽到樓上有個男人?」
威爾遜點點頭。他左眼下眼皮和顴骨的正中間有條細小的傷疤。
「我想她沒看見我。她看上去好像很匆忙。她要去看她生病的媽媽。」
「我侄子在阿富汗服役。」威爾遜呷著茶說,「赫爾曼德省。」
「不清楚。他們檢查那個警報器的時候,我不在那裡。應該是打開的。那天早上,安保公司派來的那個傢伙把所有警報器都檢查了。」
「你剛才不是說,她經常跟你打招呼的嗎?」
斯特萊克每塞一大口食物,就放下叉子做筆記。
「生氣到想自殺的地步?」
「當時,盧拉公寓的警報系統打開了嗎?」
「那天有人去過游泳池嗎?你還記得嗎?」
「那每個公寓都有獨立的鑰匙嗎?」
「將近中午。確切的時間我記不太清了。」
「法醫來了以後,他們在屍體上方搭起了帳篷。差不多就在同時,媒體也來了。警察用警戒線和警車封鎖了半條街。」
「有,承辦宴會的人。貝斯蒂吉請來的,因為他們那天晚上有客人。剛過八點時,一對美國夫婦上樓,去了一號公寓,將近半夜才走。在此期間,沒人進來或出去。他們走了以後,我也沒見到其他人進出過大門,直到盧拉回來。她回來的時間是一點半左右。
「你應該已經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訴警察了。」斯特萊克說著,打開筆記本,放到自己的盤子旁,「不過,最好還是當面聽你說說那天晚上發生的事。」
「根本用不著。看到我上去以後,那小子撿起他的東西——盧拉把他的夾克和鞋子也扔了出來——經過我身邊,離開了。他喝得醉醺醺的,」威爾遜說,「兩眼無神。不停地流汗。T恤髒得要死。我真不明白盧拉他媽的到底看上他哪一點了。」
「那些玫瑰花是貝斯蒂吉先生送給迪比·馬克的。聽說打爛了,他非常生氣。瘋了似的大吼大叫。」
「對於進出大門的人,你登記了嗎?」
這時,女服務員把一大杯茶放到斯特萊克面前。斯特萊克道了謝,然後喀嚓一聲https://read.99csw.com按出手中筆的筆尖,準備記錄。但沒等他發問,威爾遜搶先說:「布里斯托先生說你當過兵。」
威爾遜搖了搖頭。
「大門的密碼多長時間換一次?」
威爾遜再次聳了聳肩。
「好,沒問題。對了,基蘭·科洛瓦斯·瓊斯可能會來。」威爾遜說。
「相信。」威爾遜回答。
「你說打爛那些玫瑰花引起了麻煩,是什麼意思?」
「游泳池和健身房呢?那裡也有警報系統嗎?」
「『他們認為比賽結束了』那一年?」
「三樓的公寓大概五分鐘左右。」威爾遜回答,「另外兩個公寓各一分鐘。」
「還有其他人來過嗎?」
「不是。游泳池的門開著。」
「沒幾個人知道。」
「不清楚。他在上班。只要能來,他會來的。」
「是的。所以我看著那兩個姑娘上了車。那天晚上,為盧拉開車的不是基蘭——也就是要來這裏見我們的那個傢伙。他當時要去接迪比·馬克。」
斯特萊克握著筆問,「你經常見到她嗎?」
「她死了以後就換了,因為案子結束以後,半個警察局的人都知道了密碼。」
「她沒有輸大門的密碼?」
「安保公司派來的那個人什麼時候離開的?」
「那兩個保安跟盧拉也很好嗎?」
「一個女人剛剛從他的窗戶前掉下去摔死了,他卻為有人打爛了他的花而生氣?」
「那天晚上,所有的門都是鎖好的嗎?」
「那個說唱歌手來過他的公寓嗎?」
斯特萊克隨口問。
威爾遜沉默了很久——是他們談話以來最長的一次沉默。
「還有其他工作人員嗎?」
「有錄像嗎?我能看看錄像嗎?」
「應該剛到七點。她和她朋友西婭拉·波特一起出去的。我記得她們走出大門的時候,貝斯蒂吉先生剛好進來。我記得很清楚,因為貝斯蒂吉先生對盧拉說了幾句話。具體說了什麼,我沒有聽見。但盧拉很不高興。我通過她的表情,看得出來。」
「但是我跑到樓上后,發現盧拉的公寓里並沒有人。我看了每個房間,一個人也沒有。我還檢查了衣櫃,也沒有發現人。
「你認為盧拉死前,有多少人知道大門的密碼?」
「他給了你多少錢,讓你跟我見面?」
「我覺得,他肯定是趁我去上廁所時進門的。他知道大門的密碼。我覺得他肯定上樓了,而盧拉讓他進去了。我以前聽到過他們吵架。我聽到過他發火。我覺得是他把盧拉推下了陽台。
「和平時一樣,九點。接科林的班。」
「謝謝你抽時間見我,非常感謝。約翰·布里斯托不接受他妹妹的屍檢報告。他雇我重新查看一下各種證據。」
說話間,威爾遜呷了口茶。
「和有些人相比,我算輕的了。」
「是的。」威爾遜回答,「前台的登記簿上都登記了。」
「是的,他們也會像我這樣對你說的。很好的姑娘。」
「盧拉和西婭拉離開以後,貝斯蒂吉做了什麼?」
「德里克?」
「對於那些人,我們會直接在前台給他們開門。住戶一般不用輸入密碼,因為我們能從監控器屏幕上看到他們,會給他們開門。門外小鍵盤的作用只是為了防止萬一前台沒有人。有時候,我們會在裡間,或正在幫人把東西搬到樓上去。」
「她從來沒對你詳細說過當時的情況?」斯特萊克問,「沒對你說聽到樓上那個男人的聲音時,她正在做什麼?沒向你解釋,她為什麼凌晨兩點還沒睡?」
「基蘭·科洛瓦斯·瓊斯。他是盧拉的固定司機。他也想跟你談談。」
「一九六六。」威爾遜回答。
「我叫她待在原地,然後自己跑到大門外。我看見盧拉臉朝下趴在路中間的雪地里。」
「你估計,你每次帶安保公司派來的那個人上樓去檢修會離開前台多久?」
「她又沒跟你說話,你怎麼知道的?」
如果不是他母親和順巴那樣的素食主義者,可以在這享受量足美味的現做早餐,每份早餐的雞蛋和熏肉都堆得老高,還配有一大杯柚木色的茶。這麼多年過去了,餐館幾乎完全沒變,仍然黑乎乎、髒兮兮,但很溫馨:做成鏡面的牆壁映出一張張貼著「福米卡」仿木膠面的餐桌。暗紅色和白色相間的地磚污跡斑斑;木薯粉顏色的天花板貼著發霉的壁紙。吧台旁站九九藏書著矮胖的中年女服務員,留著燙直的短髮,戴著不停晃動的橙色塑料耳環。看見斯特萊克進去,服務員閃到一邊給他讓路。
「為什麼?」
他說話低沉、冷靜、從容,帶有點抑揚頓挫的加勒比口音。斯特萊克想,身穿保安制服的威爾遜讓人有種安全感。
斯特萊克善於扮演考古學家的角色,在別人由於精神原因而變成廢墟的記憶中搜尋真相:跟惡棍「推心置腹」,恐嚇受到驚嚇的人,激怒脾氣暴躁的人,給狡猾的人設置圈套。但面對威爾遜,他的這些手段全都使不出來。多疑的約翰·布里斯托漫無目的地到處撒網,但看起來,他的這張網可能白撒了。
「你跟盧拉·蘭德里關係怎麼樣?」
「那天清早,約翰·布里斯托去看過他妹妹,對吧?」斯特萊克提示道,「但他妹妹跟你說過,別讓他上樓?」
「二十五英鎊。」他回答,「但這並不能改變事實,只能讓他感到好受一些。他妹妹是自殺。不過,你隨便問吧,我不會介意的。」
「所以本來不應該我在那裡的。」說完,威爾遜沉默了一會兒,想著事情本應是什麼樣子。
說到這裏,威爾遜合上《太陽報》。
「你剛才提到馬克和盧拉有包裹。」
「大概五分鐘左右,最多十分鐘。在那以後,我整天沒離開過前台。」
「是的,很多人進出,因為迪比·馬克要從洛杉磯過來。製片公司的人不停地進出二號公寓,檢查房間的布置,往冰箱里放東西,等等。」
「我不知道。前一晚是科林值班。他應該去檢查過的。」
「客廳的窗戶大開著。那天晚上的氣溫有零下幾度。我沒有關窗,沒有碰任何東西。我走出盧拉的公寓,按電梯按鈕。電梯門立刻打開了。電梯仍然停在那一層。裏面是空的。
「沒有。」
斯特萊克曾算過自己小時候到底換過幾所學校。結果算下來,他一共換過十七所學校,而且懷疑自己可能漏算了幾所。
斯特萊克握了握威爾遜乾燥的大手,然後坐了下來。他估計威爾遜要是站起來的話,差不多也有他這麼高。威爾遜身穿作為保安制服的運動衫,粗壯的胳膊把袖子綳得緊緊的。頭髮剪得很短,鬍子颳得很乾凈,一對眼睛非常小,杏仁似的。斯特萊克看了看餐館后牆上字跡潦草的菜單板,點了餡餅和土豆泥。共四點七五英鎊,能付得起,他高興地想。
斯特萊克感覺鼻孔里似乎充滿人腦的清香。那種氣味,他已聞過多次,永遠都忘不了。
「是啊。兩星期之前,我侄子排里的一個傢伙被炸死了。」
「有,萊辛卡早就在那裡了。她是清潔工,經常七點到。我進公寓時,她正在拖樓梯。除此以外,就沒有其他人進去過了,直到安保公司檢修警報器的那個傢伙來。我們每隔六個月檢修一次警報器。他應該是九點四十左右來的——差不多是那個時間。」
「哪個兵團?」
斯特萊克在特別調查局專用筆記本上(這些筆記本,是他最後幾趟去位於奧爾德肖特的特別調查局時,有一次順手偷的)龍飛鳳舞地記錄威爾遜說的話。他邊記邊想,威爾遜的證詞質量很高,非常少見:簡潔、精確、詳細。絕大部分人受到盤問時,會答非所問,極少有人能把話說得滴水不漏,不給提問者任何追問的機會。
漫長的旅途上,露西非常熱切地說想把頭髮梳成辮子。斯特萊克記得舅媽不露聲色地附和說辮子非常漂亮,但從後視鏡里,他看見舅媽皺著眉頭。舅媽在他們面前越來越流露出對他們母親的不屑,儘管多年來,她一直努力克制著不表現出來。斯特萊克一直不知道,舅舅是如何找到他們住的地方的,只記得有天下午,他和露西進門后看見高大的舅舅站在房間中央,正在威脅鼻子流血的順巴。不到兩天,他和露西就回到聖莫斯,重新入讀斷斷續續上了幾年學的那所小學。在學校里,他們馬上又跟以前的朋友打成一片,好像從未離開過,而且很快說話也沒有了各種地方口音——跟著母親每到一處地方,他們為了掩人耳目,都會模仿當地人說話的口音。
「達菲爾德。威爾遜輕聲回答,」「我覺得達菲爾德在樓上。」
「你幫那人把玫瑰花送到二號公寓,整個過程中你離開前台多久?」
三個頭戴安全帽、身穿黃色熒光夾克的男人走進餐館,在旁邊的一張餐桌落座。
「我對她說了聲『早上好』,接著問她雪下得大不大,因為她頭髮上read.99csw.com粘著一些雪花。她只穿了超短的小裙子,凍得直哆嗦。她說外面零下好幾度——好像是這麼說的。接著,她說,『真想讓他們全都滾蛋。他們打算一晚上都守在門口嗎?』她說的是那些狗仔隊。我告訴她說,他們還在等迪比·馬克。他遲到了。盧拉看著很生氣。接著她走進電梯,上樓去自己的公寓了。」
「裏面黑漆漆的。我們進去的時候,警報聲響了。沒等我找到電燈開關,關掉警報器,那個警察就往裡面走,結果正好撞在了門廳中間的桌子上,撞倒了那個插著玫瑰花的大花瓶。花瓶嘩啦一聲摔得粉碎。碎玻璃、水、花撒了一地。後來,這事引起了很大的麻煩……
「為什麼?」
「盧拉按了門鈴,我放她進來了。」
「這時,便衣警察到了。他們問我要地下健身房、游泳池和車庫的鑰匙。有一個便衣警察去找貝斯蒂吉夫人做筆錄,另一個去大門外,打電話請求更多支援,因為這時街上圍觀的鄰居越來越多了,有一半的人在打電話,有些人在拍照。那兩個穿制服的警察不停地勸他們回家。外面下著雪,非常非常大……
「那據你所知,那天進去的所有的人後來都出來了嗎?」
威爾遜喝了一大口茶,然後仍然用一隻大手握著茶杯,繼續往下說:「她的半個腦袋凹陷了。雪地里到處都是血。我看得出來,她的脖子摔斷了。連腦漿都——」
「不認識,他是新來的。很年輕。他們每次都派不同的人來。貝斯蒂吉夫人和盧拉還在家,所以我先帶那人去三樓的公寓,把控制面板指給他看,讓他弄。盧拉出去時,我還在三樓,告訴那個傢伙保險絲盒和緊急呼救按鈕在什麼地方。」
「接著發生了什麼事?」
「是的。」威爾遜回答,「科林老是抱怨把密碼設成這個數字。他想換個密碼。」
威爾遜回答,「但是盧拉住在那裡的三個月沒有換過。」
斯特萊克點的餡餅和土豆泥端上來了。堆得高高的盤子熱氣騰騰。兩人只顧盯著盤子,幾乎忘了說話。斯特萊克看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他迫不及待地拿起刀叉,同時說道:「你能把盧拉死的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從頭到尾對我說一遍嗎?她幾點出去的?」
威爾遜說,「你是怎麼退役的?」
「那周的前幾天很多人來嗎?」
「是的,三樓的公寓門開著,她從門前經過。」
「我不記得有人去過游泳池。」
「是的,一個設計師送來的,但是我給了萊辛卡,讓她拿到馬克和盧拉的公寓里去。給馬克的是一些衣服,給盧拉的是幾個手提包。」
「貝斯蒂吉先生當時在哪兒?」
「這時,附近到處都亮起了燈。很多人站在窗邊看。半條街的人都醒了。不斷有人來到街上。
「四個月。他媽媽擔心得睡不著覺。」
「接著,我又跑回樓內。」威爾遜繼續說,「貝斯蒂吉夫婦都在大廳。貝斯蒂吉先生正在拉他老婆上樓去穿點衣服。他老婆還在大喊大叫。我叫他們打電話報警,並且留心電梯,以防兇手坐電梯下來。
「就在她進出大門時見個面。她經常對我說『你好』、『請』、『謝謝』,而其他那些該死的闊佬,全部加起來,對我說這些話的次數都沒她多。」威爾遜簡明扼要地回答,「我們聊的時間最長的一次,是關於牙買加的事。她打算去那裡工作,問我住在什麼地方好,那裡怎麼樣。還有,我問她要過親筆簽名,送給我的侄子賈森當生日禮物。我請她在賀卡上簽名,然後我把賀卡寄去阿富汗。就在她出事的三周前。從那以後,每次見到我她都會叫出賈森的名字,問我賈森的情況。這讓我很喜歡這個姑娘,你知道嗎?我幹了很長時間的保安,去過各種地方。那些人只希望你替他們擋子彈,根本不會記住你的名字。總之,她人很好。」
「我聽到狗仔隊在外面喊她的名字。那個時候,外面聚集了黑壓壓的一大片人。有一群人是從夜總會一路追著她來的,有一群人是早就守在門口等迪比·馬克的。迪比馬克本來應該十二點半左右到那兒。
「我們檢查了整個公寓,沒見到人。所有的柜子和房間都是空的。窗戶也都是關好的,而且上了插銷。然後,我們回到樓下的大廳。
威爾遜微微皺起眉頭,想了想,眼睛望著斯特萊克右肩後面的馬路。
「基蘭為她開車的時候,她有時會那麼做,因為她給了基蘭車庫電動門的門禁卡。但是米克沒有,所以只能從正門進去。
七歲的露西一直想把頭髮弄成像西印度群島的女孩那樣。舅舅特德開著他那輛「莫里斯·邁納」,載他們兄妹永遠https://read.99csw.com告別布里克斯頓,回聖莫斯——舅舅特德和舅媽瓊坐在前排,他們兄妹坐在後排。
聽了斯特萊克的解釋,威爾遜緩緩點了點頭,說:「真不幸。」
「什麼人?」斯特萊克問。
「制服誰?」
「還有其他你認識的人進入過公寓嗎?」
一個西印度群島彪形大漢獨自坐在一張餐桌邊,看著《太陽報》。他頭頂上方掛著一隻塑料鍾,鍾面印有「一級餡餅」四個字。
他沒有把所謂的「家庭學校」
「我覺得我不需要什麼東西,」最後他說,「我覺得我可以制服他,沒有問題。」
威爾遜猶豫了片刻。
「他從我這拿了信件,上樓去自己的公寓了。」
「是的,貝斯蒂吉先生報的警。兩個穿制服的警察開著巡邏車來了。」
「是的。」
威爾遜眨了眨眼,從喉嚨里發出幾聲乾笑,顯得有點羞愧。
「炸斷了腿。」斯特萊克一反常態,如實回答。
「貝斯蒂吉夫人從窗戶看到警車來了,立刻又跑下來。她穿著睡衣,丈夫在後面追她。她跑到下雪的街上,開始沖警察大喊大叫,說樓里有個殺人兇手。
「警察來之後發生了什麼?」斯特萊克問。
「我從樓梯跑回樓下。經過貝斯蒂吉夫婦公寓的門前時,我聽得出他們兩人都在裏面。他老婆還在大喊大叫,貝斯蒂吉還在吼他老婆。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報警了。我從前台拿起自己的手機,走出大門,回到盧拉身邊——嗯,我不想讓她一個人躺在那裡。我正想打電話報警,讓他們趕緊過來。但是還沒按下『9』字,就聽到警笛聲。不一會兒,警察就到了。」
「來過幾個送東西的。但是跟那周的前幾天相比,那天算是清靜的了。」
威爾遜若有所思地撓了撓一條小臂,又捋起那條小臂的袖子,露出文身:幾個十字架和他名字的首字母。
「十八號樓有幾個工作人員?」
「你使用暴力了嗎?」
「太好了。」斯特萊克說,「他什麼時候到?」
「出了這件事後,他去住酒店了。」
「接著,」威爾遜回答,「我去了裡間。我肚子疼死了。我得去上廁所。真的快疼死了。就跟羅布森一樣。他也因為肚子不舒服請假了。我離開了大約十五分鐘。沒辦法。以前從沒遇到過這種倒霉事。
「這是布里斯托告訴你的,對吧?」
「你認識他嗎,安保公司派來的那個人?」
「但是樓上並沒有人。我可以用我孩子的性命發誓。盧拉的公寓里沒有人,電梯里沒有人,樓梯上也沒有人。要是兇手在樓上,他去了哪兒呢?」
「警察在那裡的時候。當時,他們想問他妻子一些問題。」
「你還記得那天進出的人嗎?」
「沒有,」威爾遜回答,「就是一般的生氣。」
「貝斯蒂吉先生不讓安錄像設備。他是第一個在那裡買房的,當時房子還沒有完全裝修好,所以他能讓他們改變原來的設計。」
「是的,非常生氣。」
「在那之後,還有誰進來或出去過嗎?」
報紙頭版刊登著戈登·布朗首相的照片,首相掛著兩個眼袋,顯得非常憔悴。
他的腦海里再次浮現出漆黑的街道、紛飛的大雪、破碎的屍體。
「那給盧拉開車的是誰呢?」
「是的。」斯特萊克說。
「一個警察守著屍體,並用對講機請求支援。另一個警察跟我們——我和貝斯蒂吉夫婦——回到樓里。他叫貝斯蒂吉夫婦回他們的公寓等著,接著叫我帶他查看樓里的情況。我們再次去頂樓。我打開盧拉公寓的門,帶他看了房間和打開的窗戶。他仔細檢查每個房間。我又帶他去看電梯。電梯還停在那一層。我們從樓梯回到樓下。他說要去三樓的公寓看看,所以我用萬能鑰匙開了門。
威爾遜搖了搖頭。
「通信兵團。」威爾遜回答。
「生氣的表情。」威爾遜脫口而出,「然後我看見她們,盧拉和波特,上了車。我能看見是因為大門上方有監控器。那個監控器連著前台的監控屏幕,所以我們能看見是誰在按門鈴。」
「沒有。」
計算在內——他和母親、同母異父的妹妹在布里克斯頓大西洋街的一所空房子偷住過兩個月,其間受過所謂的家庭教育。他母親當時的男友是名白人歌手,將自己改名為順巴,信奉黑人回歸主義。那人認為學校教育會強化學生依賴長輩、追求物質享受的思想,他覺得繼子和繼九-九-藏-書女(根據《普通法》規定,斯特萊克兄妹是他的繼子、繼女)不能受到學校教育的毒害。從那兩個月的家庭教育中,斯特萊克學到的主要知識是,即使出於神聖的目的,吸食大麻也會使人變得獃滯、恍惚。
「我去裡間拿了萬能鑰匙,然後從樓梯跑上樓去。樓梯上沒有人。我打開盧拉公寓的門——」
「還有兩個波蘭清潔工。他們的英語都很差。從他們的嘴裏,你問不出多少東西來的。」
威爾遜猶豫了一會兒。
「基蘭來了。」威爾遜補充道。他的口氣變得輕鬆起來,「為盧拉開車的那個司機。」
「只有鑰匙。住在樓里的人,除了公寓的鑰匙,還會拿到一套游泳池和健身房的鑰匙。另外還有一把地下車庫的門鑰匙。那個門上有警報器。」
「是貝斯蒂吉夫婦其中一個人報的警,是嗎?」
他似乎在等著斯特萊克問那人是誰。
「什麼表情?」
斯特萊克故意繞遠路,穿過布里克斯頓市場,去咖啡館見德里克·威爾遜。市場里,帶頂篷的拱廊里瀰漫著濃重的魚腥味。各個貨攤上擺滿從非洲和西印度群島進口的奇蔬異果,五顏六色,令人目不暇接。還有許多伊斯蘭肉店和理髮店——理髮店的玻璃櫥窗里,貼著許多印有各種漂亮辮子和捲髮的大幅髮型圖片,並擺著一排排戴各種假髮的白色塑料頭部模型。看到這一切,斯特萊克彷彿回到了二十六年前。二十六年前的那兩個月里,他帶著同母異父的妹妹露西,在布里克斯頓的各條街上到處閑逛,他母親和順巴則神情恍惚地躺在住處那幾個骯髒的墊子上,心不在焉地討論該向孩子灌輸的各種重要理念。
「她看著很生氣?」
不過,斯特萊克有個難以改變的習慣,那就是做事認真、善始善終——在部隊時,他因此受到過表揚,但也因此遭到許多人的討厭。對他來說,工作馬虎和穿著內褲躺在摺疊床上吸煙、虛度光陰一樣,都是不可原諒的。斯特萊克既是本性使然,也是多年訓練所致,又因為像客戶尊重他那樣尊重自己,繼續一絲不苟地往下問問題。
「是的。威爾遜微微聳了聳肩,」「他就是那樣的人。」
「送來給馬克和盧拉的包裹。還有玫瑰花——我幫那個傢伙一起搬上去的,因為裝在一個很大的——」威爾遜用兩隻大手比劃了一下,繼續說,「——巨大的花瓶里。我們把花瓶放在了二號公寓門廳的桌子上。被打爛的就是那個花瓶。」
「嗯……你是斯特萊克?」
「他在那裡多久了?」
威爾遜似乎鬆了口氣,「是的,他妹妹跟我說過。但是我不忍心攔住那個男人,你知道嗎?他有份合同要還給他妹妹。他很著急,所以我讓他進去了。」
「她身邊聚了那麼多人,她想趕緊進去。他們一直在大喊大叫,往前擠她。
「嗯,」威爾遜說,「我知道。」
其實,斯特萊克只說出了部分實情,但這部分實情是最容易對陌生人說的。他本可以留在部隊,部隊也很想留下他。但早在炸斷腿的兩三年前,他就隱約產生了退役的念頭。失去一條腿,只是促使他把心中的想法付諸行動。他知道自己正在逐漸接近某個臨界點。到了那個點不離開部隊,他將再也無法適應普通人的生活。因為,通過多年潛移默化的影響,部隊會把你的稜角完全磨平,將你徹底淹沒在部隊生活的洪流之中。當時,斯特萊克尚未被這股洪流吞沒,他選擇及時離開。儘管如此,儘管失去一條腿,但斯特萊克想起特別調查局,心裏只有懷念,沒有怨恨。要是想起夏洛特也能這樣,只有懷念,沒有怨恨,他該多麼高興啊。
「他認識迪比·馬克嗎?」
其實,德里克·威爾遜完全用不著告訴羅賓路線,因為斯特萊克知道鳳凰餐館就在過去的冷港衚衕里。他母親和順巴偶爾會帶他們兄妹來這家餐館:店面很小,外牆是棕色的,看著好像誰家搭的棚屋。
「那個警報器打開了嗎?」
「好的。」斯特萊克說,「你剛才說,你認為貝斯蒂吉夫人聽到的那個人是達菲爾德,因為你以前也聽到過他們吵架。那次是什麼時候?」
「聽到尖叫聲的時候,我還在廁所。不對,」威爾遜糾正道,「最先聽到的是砰的一聲。從遠處傳來砰的一聲巨響。我後來意識到那應該是屍體——我是說盧拉的屍體——掉到地上的聲音。
「就在他們分手前沒多久,盧拉死前兩個月。盧拉把那小子趕出了公寓,他沖公寓的門又砸又踹,恨不得把門拆掉,嘴裏還不停地嚷嚷,用各種下流的話罵盧拉。我上樓把他趕了出去。」
「她不會避開他們,從地下車庫那兒進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