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七章
「星期五晚上，『軍營』夜總會有全倫敦最好的嘻哈音樂。說著，」科洛瓦斯·瓊斯笑了笑，好像這是人所共知的常識似的，「他肯定很喜歡，因為直到凌晨三點他才出來。」
「電力衚衕那裡。」科洛瓦斯·瓊斯翹起一隻手的大拇指，朝肩膀後面指了指，「我有大概二十分鐘的時間。四點鐘得回到西區。你好，」說著，他向斯特萊克伸出手，「我是基蘭·科洛瓦斯·瓊斯，你是……」
「是的。」科洛瓦斯·瓊斯無精打采地回答。看他說話的樣子，試鏡的結果不言而喻。
「為什麼？」
「再不走，我要遲到了。」
「是的。」威爾遜回答。
「因為那個老太婆他媽的非常古怪。」
「科莫蘭·斯特萊克。德里克說你有話——」
「是啊，但是她每次都找我。」科洛瓦斯·瓊斯不容置疑地重申道。
「是嗎？我不知道。」科洛瓦斯·瓊斯說。
「不是啦，不是那種關係。」科洛瓦斯·瓊斯嘿嘿一笑，回答道，「不是那種關係。」
「是的，第五航站樓。」看得出來，科洛瓦斯·瓊斯的思緒重新回到了平凡的現實中。他瞥了眼手錶，說：「那個，我得走了。」
「結果落選了？」
「我載過他倆幾次。」科洛瓦斯·瓊斯回答。他張了張鼻孔，咧了咧嘴，似乎聞到一股臭味。
「提了。他們根本不當回事。」科洛瓦斯·瓊斯回答，「說那可能就是一張購物清單。」
「是的，還留著。我還在為貝斯蒂吉開車，不是嗎？」科洛瓦斯·瓊斯說，「好了，我得走了。再見，德里克。」
「她很在意自己的混血兒身份嗎？」
他遞給科洛瓦斯·瓊斯一張名片。已經在系安全帶的科洛瓦斯瓊斯看也沒看，接過去順手扔到一邊。
說完，他把抽了一半的煙扔到地上，鑽進車裡。
「什麼瓦什蒂？什麼朋友？」
「為什麼選擇『軍營』夜總會？」
「他想去夜總會，所以我就送他去了『軍營』夜總會。」
「他們改變主意了。」科洛瓦斯·瓊斯回答，「去掉了那個角色。」
「她從她媽媽那兒出來之後，看上去很奇怪。我從來沒見過她那樣，知道吧？很安靜，非常安靜。好像是受了驚駭還是怎麼的。接著，她問我要了支筆，在一張藍色的紙上飛快地寫了起來。沒有跟我說話。一句話也沒說。就是不停地寫。
「然後我告訴她，那天晚上我不能送她過去，因為迪比·馬九_九_藏_書克已經跟我約好了。這事也讓她不太高興。」
「是啊，我們關係不錯。科洛瓦斯瓊」·斯回答，「我們——不能說親密吧——嗯，還是有點親密。我們是好朋友，我們的關係超越了司機跟客戶的關係，知道吧？」
「你想說什麼？」斯特萊克問。
「可以。」威爾遜沉默片刻，並偷偷瞄了一眼斯特萊克的小腿，回答道，「來的時候按門鈴，我給你開門。不過必須是貝斯蒂吉出去的時候，你知道的，他那個人很不好說話。我不想丟掉飯碗。」
「聽到她死了，你首先想到的是什麼？」
「你是送他去『肯蒂格恩花園』之後發現警察在那裡，還是……」
「不是，唱片公司前幾天就把他的行李全都送來了。他下飛機時只有一個小包——還有大約十個保鏢。」
「什麼？」科洛瓦斯·瓊斯反問。但斯特萊克可以發誓對方聽到了他的問話。
「你認為他是什麼樣的人？」
「盧拉給你的地下車庫的門禁卡，你還留著嗎？」斯特萊克問。
「一個黑人，在白人家庭里長大，你覺得呢？」
「都是混血兒。」科洛瓦斯·瓊斯回答，「還有，我的家庭有點問題，對，所以我能理解她。她不知道有很多人也像她一樣，特別是她成名以後。沒有多少人會跟她說這些事。」
科洛瓦斯瓊斯開始摳指甲上的倒刺。
「介意我陪你去你的車子那兒嗎？」
「貝斯蒂吉仍然住在十八號樓嗎？」
他微微加快步伐，搶先走到車子那裡，打開駕駛座那側的車門。
「是的，是的。」科洛瓦斯·瓊斯接嘴道，「我不知道這些話重不重要，可能不重要，可是警察根本連問都不問。我只是想把這些話說出來，知道吧？我並不想否認這是自殺，你懂的，」他繼續說，「我只是想把這事弄清楚。來杯咖啡，謝謝，寶貝。」他沖那名中年女服務員說。服務員仍然面無表情，並沒有被科洛瓦斯·瓊斯的相貌打動。
科洛瓦斯·瓊斯簡直就是種族融合的傑作，儘管看不出到底是哪些種族的混血兒：橄欖色的皮膚，稜角分明的顴骨，略呈鷹鉤狀的鼻子，烏黑的睫毛，深綠褐色的眼睛，往後梳得整齊而光溜的直發。他身穿款式普通的襯衫，戴的也是普通的領帶，使出眾的相貌顯得更加引人注目；刻意露出謙遜的微笑，好像是想藉此打消敵人的戒心，然後趁機解除他們的武裝。
「就是藍色的。很像航空信件用的紙。」
「你的車停哪兒了？」德里克問。
「這跟案子有任何關係嗎？」他問。
「他媽的非常無聊。」科洛瓦斯·瓊斯突然發起火來，「無聊得要死。大部分時間就是傻等！」
「這事是由前台安排的，」德里克插嘴道，「是為住戶提供的服務之一。要是有人需要車，我們就打電話給『豪華轎車』車行，基蘭的公司。」
「你向警察提起那張藍色的紙了嗎？」
「為什麼？」
迎面走來一群嘰嘰喳喳、身穿校服（藍色格子呢裙子）的女學生。有個女孩梳著長長的辮子，令斯特萊克再次想起妹妹露西。
「他在夜總會裡面時，你是在什麼地方等他的？」
「瓦什蒂——是一家店的名字——時裝店，他們都那麼叫它。裏面有個小餐館。很時髦的地方。那個朋友是……」科洛瓦斯·瓊斯皺著眉頭，啪嗒啪嗒，一連打了幾個響指，「那人是她因為精神方面的問題去醫院看病時認識的。那女的他媽的叫什麼來著？我經常開車載她們倆。克里斯特……魯比？羅克西？拉克爾？好像是叫那個名字。她住在哈默史密斯的聖埃爾莫收容所。她沒有家。
他瞥了威爾遜一眼，然後再度看著斯特萊克，手仍扶著打開的車門。
「還有十分鐘我就得走了。」
「一個烏克蘭商品經紀人跟他老婆租了二號公寓。有個俄國人想租三號公寓，但是還沒出價。」
「是的。」
兩人一起朝布里克斯頓地鐵站走去。
「怎麼像了？」
「接到迪比后，你送他去哪兒了？」
「那是個什麼角色？」
「這麼說，派去接他的車不止你一輛？」
朝車子走去的過程中，斯特萊克問科洛瓦斯·瓊斯。
德里克小聲地說：「基蘭是演員。」
「我一直都是她的司機，知道吧？」
「可以是可以的，可是我不想。」科洛瓦斯·瓊斯坦白，「我是迪比的鐵杆粉絲。非常想見他。盧拉就是因為這一點生氣的。總之，」他立刻接著往下說，「我開車送她去了她媽媽那兒，然後等她出來，然後——下面就是我想對你說的事，知道吧？
斯特萊克問。
「你跟她關係很好吧？」
怒火從科洛瓦斯·瓊斯的臉上一閃而過，毫無掩飾。看上去，他不僅生斯特萊克的氣，而且遷怒於威爾遜，九_九_藏_書儘管威爾遜指出他是演員之後就再也沒說過話。
「你還記得那張紙是什麼樣子嗎？」
「我只是很好奇，」斯特萊克回答，「想知道有客戶時，你們是怎麼工作的。」
「因為她喜歡我給她開車啊。」科洛瓦斯·瓊斯回答，好像斯特萊克腦子很笨，反應不過來似的，「我經常幫她擺脫狗仔隊之類的糾纏，進出什麼地方的時候，給她噹噹保鏢。」
「那另外兩個公寓呢？」
「在倫敦市中心，是找不到連在一起的四個停車位的，哥兒們。」科洛瓦斯·瓊斯回答，「我不知道另外幾輛停在什麼地方。」
「要是想起其他什麼事，」斯特萊克說，「比如盧拉去瓦什蒂見的那個朋友叫什麼名字，請給我打電話，好嗎？」
「你送他到那裡的時候是幾點？」
「基蘭參加過弗雷迪·貝斯蒂吉公司的試鏡。」威爾遜說，「你去參加過，對吧？」
「我想什麼時候去樓里看一下，可以嗎？」斯特萊克問。這時，一個矮子擋了一下他們的路。那矮子頭戴兜帽，滿臉絡腮鬍子，活像《舊約》里的先知。他在他們面前停下腳步，並慢慢吐出舌頭。
斯特萊克問。
「馬克沒帶很多行李嗎？他的行李是放在你車裡的嗎？」
「你怎麼得到試鏡機會的？」斯特萊克問。
「我不知道……十一點半？十一點四十五？他很怪。不想睡覺，他說。」
「只演過幾個小角色，」科洛瓦斯·瓊斯說，「目前為止。」
「所以，我開車送她去瓦什蒂，因為她約了朋友在那兒吃午飯，對——」
「是的，嗯……」
「你的童年跟她很像？」
「和另外三輛車一起？你們四輛車是停在一起的嗎？」
「從車上的收音機里，我已經聽到發生了什麼事。」科洛瓦斯·瓊斯回答，「迪比上車后，我告訴了他。那些跟著他的人立刻開始四處打電話，讓唱片公司的人另作安排。他們在克拉里茲酒店給他訂了套房。我送他去了那裡。直到凌晨五點我才回到家。然後打開電視，看天空衛視的新聞。他媽的，真是太讓人難以置信了。」
科洛瓦斯·瓊斯回答，「就在格拉斯豪斯街的街邊。」
科洛瓦斯·瓊斯回答，「有一次，我載著她們兩個出去了一天。我記得那天應該是那老太婆的生日。他媽的真讓人受不了，那個伊薇特夫人跟盧拉說話，每兩句話中就有一句是『寶貝，我的寶貝』。她把盧拉管得死死的。真他媽九_九_藏_書的又古怪又過分，佔有慾又強，知道吧？
威爾遜也表示想一塊過去。斯特萊克付了三人的賬單，走出餐館后又遞煙給另外兩人。威爾遜謝絕，科洛瓦斯·瓊斯接了。
「總之，那天，對，她媽媽剛出院，所以不是什麼開心的事，對吧？盧拉一點都不想去看她媽媽。我從沒見她那麼生氣過。
「我一直在想，迪比幾小時內不會去那裡的消息，到底是誰告訴守在十八號樓的那些狗仔隊的。有人通風報信，他們才會在盧拉墜樓之前離開。」
「我覺得他是一無是處的廢物。」科洛瓦斯·瓊斯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突然展現出高超的演技，拖長調子，陰陽怪氣地模仿盧拉男友說話，「『我們等會兒還需要他嗎，盧萊斯？他最好在這裏等著，對吧？』」科洛瓦斯·瓊斯變得怒不可遏，「從來不跟我說話。毫無禮貌、吃白飯的廢物！」
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小夥子側著身子，走進狹小的餐館。他個子瘦小，長得卻極為英俊。
「一共去了四輛車——但迪比坐的是我的車。」
在斯特萊克看來，科洛瓦斯·瓊斯並不認為自己有多麼重要，但顯然很想讓別人覺得他非常重要——確切地說，是想讓別人覺得他很有名氣（其實，名氣是種難以捉摸、危險、變幻無常的東西）。載過那麼多名人，卻無法從那些名人身上分到點名氣，這種看得著、摸不到的感覺肯定令他很不平衡，甚至憤憤不平——斯特萊克心想。
「他很想出名。看著車子揚長而去，」
「毒品販子，某部電影里的。」
說到這裏，科洛瓦斯·瓊斯低頭看了一下表。
「和平常一樣。」科洛瓦斯·瓊斯回答，口氣里透著一絲高傲，「我的經紀人安排的。」
斯特萊克聽科洛瓦斯·瓊斯說話的口氣，覺得他事先肯定排練過，「她每次都找我給她開車。」
聽到科洛瓦斯瓊斯說的最後一句話，威爾遜的臉微微抽|動了一下，明顯感到不以為然。
「我給她當了一年的司機。我們聊了很多，你知道。有很多共同點。家庭背景很像，你知道嗎？」
「你還留著——」
「她跟你們公司簽合同了嗎？」
威爾遜舉起手來告別。一臉怒容的科洛瓦斯·瓊斯砰地關上車門，猛地發動車子，把車倒出停車位。
「我不知道。」科洛瓦斯·瓊斯九九藏書嚼著已經被他摳下來的倒刺，回答道，「我他媽的驚呆了。怎麼想得到嘛，是不是？幾個小時前才見過面。媒體都說是達菲爾德乾的，因為他們在那家夜總會還是什麼地方吵了一架。說實話，我也覺得可能是他。那個畜生。」
對方顯然期待他有所反應，所以斯特萊克點了點頭，同時暗想，科洛瓦斯·瓊斯究竟是話裡有話，還是只想表達他和盧拉·蘭德里到底有多麼親密。科洛瓦斯·瓊斯感到很滿意，繼續說：「所以，對，她死的那天早上——應該說是前一天——我開車送她去她媽媽那兒，知道吧？她不太高興。她一直不喜歡去看她媽媽。」
「總之，盧拉進了那家店，對。去她媽媽那兒的路上，她告訴過我要去那裡吃午飯，對，但是她只在裏面待了十分鐘左右，然後她一個人出來了，叫我送她回家。所以這事他媽的有點奇怪，知道吧？那個叫拉克爾還是什麼的——我應該記得她名字的——沒有和她一起出來。平常，要是她倆一塊出去的話，我們總是順便把拉克爾送回去。還有那張藍色的紙不見了。而且回家的路上，盧拉一句話也沒對我說。」
「哦。這麼說，那天晚上，你去，嗯——希思羅機場？——接迪比·馬克？」
「你不能跟別的司機調換一下嗎，你給她開車，讓別人給馬克開車？」
「我就是停了車，坐在車裡等他。」
「這麼說，那是你最後一次見到盧拉？」
說到這裏，科洛瓦斯·瓊斯轉移話題，簡單介紹了一下他出演過的各部電視劇。
「我爸爸是半個西印度群島人，半個威爾士人。我媽媽是半個利物浦人，半個希臘人。盧拉經常說她很羡慕我。」科洛瓦斯·瓊斯微微坐直身子，「她說：『你知道自己的來歷，儘管非常複雜。』我生日那天，對，」科洛瓦斯·瓊斯似乎覺得自己的話沒有引起斯特萊克足夠的重視，於是補充道，「她送了我這件居伊·索梅設計的夾克。大概值九百英鎊。」
威爾遜說，有點像為科洛瓦斯·瓊斯道歉，「他喜歡給盧拉開車。他想給所有的名人開車。兩年來，他一直希望貝斯蒂吉會給他個角色演演。沒得到那個角色，他非常生氣。」
不遠處，電力衚衕拐角處停著一輛銀色賓士。
「真的？那是什麼關係呢？」
「嗨，德里克。」司機和保安互相打了聲招呼，握握手，又碰了一下拳頭。接著，司機挨著保安坐下了。
「你認識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