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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三章

第四部

第三章

威爾遜身上那套黑色制服設計得就跟警服似的:銅扣、黑領帶、白襯衫。
「不知道。」但接著她又有些狡黠地說,「跟個女人。」
「我沒說是她。她有可能打開電腦,然後又走開了嗎?或者,她把密碼給了別的什麼人?」
「嗯,白人。似乎沒刮鬍子。」
「可是為什麼——怎麼會有人幹這種事?」
斯特萊克看見下方街道上一輛緩緩駛過的車停在半路。一個裹著毛皮大衣的女人鑽了出來。
羅賓尋思,身邊這兩個一言不發的男人在想什麼呢?這裏的住戶如此奢華的生活,威爾遜已經見怪不怪了嗎?他已經習慣了地下車庫、游泳池和法拉利?斯特萊克是不是和她一樣,也覺得那一長排門代表著她從未考慮過的可能:這裏的秘密、鄰裡間不為人知的那些事,以及隱匿和逃離的途徑,應該一點都不比街上的那些房子少吧?接著,她又注意到陰暗的頂壁上那無數個指向主要位置的黑色突起。將畫面傳回無數個監視器的,就是這些突起。
「嗯。」羅賓說。不過,她壓根就沒往那方面想。
「那你聽見什麼了嗎?」
健身房不大,但卻像門廳一樣裝著鏡面牆,所以看起來似乎大了一倍。它有一扇臨街的窗,有一台跑步機、幾台划船機、散步機和一套舉重器材。
地按下開關。被照亮的區域幾乎跟街道一樣長,停滿價值數百萬英鎊的法拉利、奧迪、賓利、捷豹和寶馬。后牆上每隔二十英尺就有一扇門,跟他們進來時走的那扇一樣。這便是通往「肯蒂格恩花園」每套房子的內部通道。銀白色的燈光下,依稀可見十八號樓通向農奴衚衕的電動車庫門是關著的。
「我是個偵探。」他說。接著他想起埃里克·沃德爾曾經用「很差」來形容她的英語。
「這就是貝斯蒂吉先生家。」威爾遜說道,在門右側的鍵盤上輸入密碼,關掉警報,「萊辛卡今天早上已經來過了。」
「大叫,電話那頭的人在大叫。我聽見了,是個女人。」
晚上,會不會沒有人看那些監控畫面呢?
威爾遜突然停在樓梯上。斯特萊克似乎預見到了這一點,也停下來。羅賓徑直從他身邊擠過去,連聲道歉,但斯特萊克揚手打斷了她。
暖暖的空氣中,深粉紅色的東方百合的香味濃郁芬芳。左邊是面鏡牆。它不僅營造出一種雙倍空間之感,也照出目不轉睛的斯特萊克和羅賓、電梯門和頭頂掛成立方形的現代枝形水晶吊燈。而保安那張長長的拋光木桌,在鏡中也顯得更長了。
「真的嗎?」
「約翰,過去三個月里,你知道都有誰去看望過你媽媽嗎?」
暴怒的兇手半推半拽著她。
不僅手中的塑料桶一搖一擺,她那緊緊包裹在牛仔褲中的臀部也誘惑地一搖一擺,豐|滿動人。感覺羅賓在斜眼看自己,斯特萊克才不情願地收回黏在清潔工身上的目光。
「沒有濕腳印?」
屋內頓時燈火通明。
「這就是那晚沒有鎖上的門?」斯特萊克問威爾遜,威爾遜點點頭,按下開關。
「修理工?修警報器的那個人?」
「你好。」斯特萊克說。
要了解死者,只能通過那些依然活著的人,或死者生前留下的種種印記。從她生前寫給朋友們的信,斯特萊克感覺到了這個活潑的女人。從舉到他耳邊的手機,他聽到了她的聲音。但此刻,看著下方她此生看見的最後一幕場景,他非常奇怪地覺得自己離她很近。大量零散的細節開始慢慢拼湊出真相。現在,他只缺證據。
「我就是選了個讓萊辛卡好記的數字,因為前門也是這個數字。馬克如果想換,他可以重設。」
「很抱歉,斯特萊克鄭重地說,」「我會儘快再跟你聯繫的。再見。」
他們順著樓梯往三樓走去。樓梯圍繞電梯井而上,轉勢極猛,因此不斷出現死角。二號公寓的門和一號公寓很像,只不過這扇門是半開著的。萊辛卡在https://read.99csw.com裏面,他們可以聽見真空吸塵器的轟鳴聲。
萊辛卡點點頭,繼續整理衣服。
羅賓感覺後頸和手臂下的汗開始扎得她難受。游泳池裡太壓抑了。於是,她很樂意在他倆之前先回到門廳里去。相比這裏,那裡可舒服、通風得多。他們離開這段時間,門廳來了一位身材嬌小的金髮女郎。她穿著粉紅色罩衫、牛仔褲和T恤,提著一個裝滿清潔用具的塑料桶。
「德里克,」看到爬上樓的保安,她趕忙說(帶著濃重的口音),「我要兩家的鑰匙。」
「德里克,你能讓我看看你是怎麼搜索這個地方的嗎?那天晚上,你是按什麼順序檢查這些房間的?」
「修警報器的男人?」她蹙眉的樣子很吸引人,小鼻子也微微皺起。她聳聳肩:「我沒看見他的臉。藍的、藍的——渾身上下都是藍的……」她補充一句,並用那隻沒拿裙子的手做了個大幅度的揮手動作。
他試了好幾次,才讓對方徹底搞清楚他的意思。不過,只要讓她繼續收拾衣服,她一旦聽懂問題都很樂意回答。
「嗯,我已經說過了。一九六六。」
她沖羅賓和斯特萊克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威爾遜繞到紅木桌后,從下面把鑰匙遞給她。然後,萊辛卡就上樓去了。
威爾遜最先帶他們參觀的,就是那個僅能容納一張桌子、兩把椅子的休息室。休息室的牆上掛滿盒子,裏面裝著所有業主的鑰匙。屋裡還有一扇門,通往一個很小的盥洗室。
「好吧,顯然,有人知道。你說警察把密碼告訴過你媽媽。」
他讓到一邊。她身材嬌小,有種天真俏麗的美。她的臉略微扁平,有個短而翹的鼻子和一雙斯拉夫人的眼睛。在他的注視下,她整齊地掛好領帶。
「盧拉的?」
他又嘗試好幾次,才讓對方明白自己的意思。等她終於弄懂,似乎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羅賓覺得威爾遜正在發獃。
「一個女人?你怎麼知道的?」
斯特萊克感謝了她,並在回走廊去找羅賓和威爾遜之前,儘可能多磨蹭一會兒,在萊辛卡整理羽絨被時,又欣賞一番她那包裹在牛仔褲中的結實臀部。
萊辛卡點點頭,踮起腳掛一件長禮服。
斯特萊克朝卧室走去。羅賓仍站在客廳。她慢慢轉動身子,看見威尼斯玻璃做的枝形吊燈,淡藍和淡粉紅色的柔軟地毯,巨大的等離子電視,現代玻鋼結構的餐桌和放著絲綢墊子的鐵椅,以及玻璃邊櫃和白色大理石壁爐台上那些銀質小古董。她有些悲哀地想起家中那個迄今讓她頗為驕傲的宜家沙發。接著,她又想起斯特萊克辦公室里那架行軍床,頓時感到一陣內疚。
他們朝蓋著厚塑料膜的泳池走去。泳池寬闊的邊緣部分都是大理石材質。對面又是鏡牆。羅賓在鏡中看見他們三人穿戴整齊地站在這裏,跟屋頂上滿是熱帶植物和蹁躚蝴蝶的壁畫極不相稱。泳池大約長十五米,最那頭有個六角形按摩浴缸,再往前是三個帶鎖的小更衣室。
「怎麼了?」
「所有的公寓都有嗎?」
「你是說調好嗎?嗯。」她說,「一九六六,和大門的密碼一樣,德里克告訴過我。」
這套公寓的過道跟一號公寓很像,許多東西都相同。包括牆上和前門垂直的警報操作鍵盤。不過,這裏鋪的是地磚,而不是地毯。衝著門的不是畫,而是一面鍍金大鏡子。一邊一個精巧細長的桌子,支撐著華麗的蒂凡尼燈。
卧室、客廳、廚房和廁所的位置都跟一號公寓相似。許多裝飾也差不多。斯特萊克走到巨大的玻璃門衣櫥前,打算看看裏面的東西。他正要打開櫃門,看看裏面價值數千英鎊的女士裙裝和外套時,萊辛卡從卧室走出來,胳膊上掛著剛從乾洗機里拿出來的衣物:
撞上威爾遜的目光,她下意識地重複了埃里克·沃德爾的話:「同一片天下,不同的世界,不是嗎九*九*藏*書?」
「你跟我說過的那個緊急呼救按鈕在哪兒?」斯特萊克問。
明亮的客廳有三扇高窗,每一扇外面都有個淺淺的石頭陽台。客廳牆面貼著淡藍色的韋奇伍德瓷磚,除此之外的一切則幾乎都是白色的:純樸、優雅,擺放得恰到好處。客廳里也有一幅極好的畫,一幅以死亡為主題的超現實主義傑作。畫的是一個戴著黑鸝面具、手執長矛的男人,他挽著一個蒼白赤|裸的無頭女人。
「盧拉·蘭德里死的前一天,你在這兒,對嗎?」
他想,布里斯托一定是在辦公室。因為他能聽見微弱的說話聲,遠處還傳來一個女人的笑聲。
羅賓跟在兩個男人身後,她察覺到斯特萊克的問話方式有了些微變化。他的問題變得簡潔高明,並主要詢問威爾遜在公寓里踏出每一步時所感覺到、摸到、看到和聽到的事。
「然後,她看見我,便大叫:『走開,走開!』」
「沒有,我忘了。直到現在才想起來。」
「我——我試試吧。」布里斯托的聲音顯得很緊張,幾乎都有點哭腔了,「她現在已經非常、非常虛弱了。」
她不得不用手比劃,但最終還是成功地讓對方明白,她記得那是兩件上衣、一條腰帶、一頂帽子、一些手套和(她在腰間瞎摸一氣)袖扣。
一進卧室門,就能看見一個巨大的玻璃門衣櫥。裏面掛滿義大利西裝和「滕博阿瑟」成衣店的襯衫。兩個淺淺的抽屜全用來裝黃金和鉑金袖口了。鞋架后的一塊假嵌板後面還有個保險箱。
斯特萊克回到卧室。此刻,主卧里只有他一個人。
斯特萊克再次走進客廳,和他倆站在一起,然後對威爾遜說:「差不多了。」
「把東西送過去之後,你又設好了警報器?」
他站在那兒時,手機響了。屏幕上出現的是約翰·布里斯托的名字和號碼。他接起電話。
斯特萊克問,緊跟其後。兩人都沒有管羅賓,羅賓關上了公寓的門。
威爾遜想了一會兒,說道:「我先來到這裏。四下瞅了瞅,發現門開著。不過,我沒碰門。」他示意他們跟上自己,「我看了這裏……」
「哦……二月的什麼時候吧。我想,應該是二月初。」
在斯特萊克的引導下,威爾遜的身體語言也發生變化了。他開始再現自己做過的所有動作:抓住門邊框,傾身探進屋裡,飛快地掃視一圈。穿過最後一間卧室時,在斯特萊克目不轉睛的注視下,他做了個奔跑的慢動作。他跪下來,演示他是如何檢查床底的。經斯特萊克提示,他還想起當時自己的腿壓到一條皺巴巴的裙子。他一臉專註地領著他們去了廁所,然後向他們展示自己沖回前門之前,是如何又回去檢查廁所門后的(他就像在演啞劇似的,一邊走,一邊誇張地伸長胳膊)。
「接著,」斯特萊克打開門,招呼威爾遜過來,「你就出來了……」
斯特萊克聽見自己語無倫次,也知道自己越來越詞不達意。此刻,萊辛卡手上只剩下那根腰帶了。
「你打掃時,德里克和安保公司的那個傢伙都在嗎?」
「好了。」斯特萊克說。於是威爾遜又帶著他們走回那條大理石樓梯,並鎖上通向車庫的那道門。
「但是——但是,這不可能啊。沒人知道密碼。」
「監視器。」從後面走出來,停在一張桌前時,他指著訪客看不見的四個黑白小屏幕,對斯特萊克說。第一個屏幕上,不斷變換的畫面顯示著前門大街上的場景。第二個屏幕是地下車庫裡的情景,不過相比之下,畫面就顯得冷清多了。第三個是十八號樓空曠的後花園,畫面上是一大片草坪、一些精美的花草,和一面斯特萊克之前爬上過的高牆。第四個是內部電梯里的情景。除了監視器,那裡還有兩個社區警報控制器、游泳池和停車場大門的控制器,以及兩部電話——一部外線,另一部是只覆蓋這棟樓的內線。
「嗯。」
https://read.99csw.com「水滴。就是大顆大顆的水滴。我踩滑了,跌了下去。但接著我就爬起來,繼續往下沖。」
「嗯。」
「你還記得你放在迪比·馬克公寓的是些什麼東西嗎?」
「這麼說,你打掃完這裏后,設置好了警報器?」
「不是。」
「你打掃完之後,重新設好了警報器?」
她的老闆走出卧室,又來到客廳,一副顯然有所收穫的樣子。
「嗯,跟這張一樣。」威爾遜說,「那張桌子現在放在休息室里。」
第二扇紅木門通向一條狹窄的大理石樓梯,樓道上裝著立方形的壁燈。他們順著樓梯來到一個較低的小樓梯平台。那扇上過漆、看似很普通的門后,便是地下停車場。威爾遜掏出兩把鑰匙,打開門上的丘伯保險鎖和耶魯電子鎖。然後,「啪」
繼續往下走,氯水的味道變得越來越濃。最後,威爾遜打開底層的一扇門,一股溫暖潮濕、帶著化學試劑味的空氣便撲面而來。
「嗯,貝斯蒂吉希望馬克一進門就能看見。而且,你瞧,周圍也有足夠的空間。其實完全不會打翻的。不過那個警察還是太年輕了。」威爾遜寬容地說。
「德里克和什麼?」
「哦,警察啊。」
斯特萊克能聽見羅賓和威爾遜在走廊上說話。剛才,他就是從那兒過來的。
樓下公寓的高窗排列規則,每扇都附帶獨立小陽台,但頂層公寓不同,這裡有一對直通一個大陽台的雙開門。斯特萊克打開鎖,推開這兩扇門走出去。羅賓不喜歡看見他這樣。瞥了一眼威爾遜無動於衷的臉之後,她凝視著那些靠墊和黑白版畫,努力不去想三個月前這裏發生過什麼。
某件困擾了斯特萊克很久的事終於變得清晰。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笑了。另外兩人獃獃地看著他。
他指著樓梯。
終於,律師說話了,但語調卻全變了:「盧拉死後,它們就被刪了?」
斯特萊克還能聞到光澤劑的味道,他看見走廊白色地毯上有吸塵器留下的痕迹。走廊上裝著黃銅壁燈,還有五扇毫無瑕疵的白門。他注意到右邊牆上有個不顯眼的警報操作鍵盤。鍵盤與一幅畫垂直。
「你好,約翰,謝謝你給我回電話。」
斯特萊克低頭看向下面的大街。
「他是在修警報器的那個人離開之前告訴你密碼的?」
威爾遜打開門時,羅賓不禁顫抖起來——她既害怕、又興奮。
「那個修警報器的男人,他長什麼樣?」
威爾遜設好警報器后,三人便離開這套公寓。
她把這些東西掛在大衣櫥的開架區,好讓馬克不會錯過。接著,她設好警報器,便回家去了。
「嗯,我就出來了。」威爾遜說,聲音低沉,「然後,我按了電梯按鍵。」
「那個,」威爾遜指著那扇堅實的木門說,「是通向健身房、游泳池和停車場的。」應斯特萊克要求,他領著他們穿過那扇門。
「白人?」
「但還會有誰——我的意思是說,一般來講,我很不願意去想這事是某個護士乾的,但除此以外,還會有誰呢?警察把電腦還回來之後,它就一直在我媽媽那裡。」
「是你把它放在走廊中央的,那個擺著玫瑰花的桌子,是么?」
「在這兒。」威爾遜說著,引他從走廊進入卧室,「床邊只有一個,還有一個在客廳。」
斯特萊克想起沃德爾說的話:「所有的公寓都是用大理石裝飾的,他媽的就像……就像豪華的五星級酒店!」他身邊的羅賓正在努力克制過於驚訝的表情。
「一號公寓。」萊辛卡說道,繼續掛衣服,繞過他,尋找合適的橫杆,「擦那些大窗子。貝斯蒂吉夫人在打電話。非常生氣。很不開心。她說,她再也不想撒謊了。」
一條腰帶、兩條領帶和一些套著塑料薄膜的裙子。
「貝斯蒂吉的玫瑰是不是也放在這麼一張桌子上?」斯特萊克問。
「你聽見她這麼說了?」他清楚地又問了一遍,「在電話里,她說她再也不九_九_藏_書想撒謊了?」
「洛杉磯。」保安答道,「兩天後回來。」
「你跟警察說起過這事嗎?」
「我滑倒了。」威爾遜說。他的聲音顯得很震驚,「我居然把這事忘了。我滑倒了。就在這裏。往後倒的,重重地坐下去。這裡有水。這裏。到處都是水滴,就在這裏。」
「不能確定。好吧,這下麻煩了。」
「你知道她在跟誰說話嗎?跟誰在電話那頭說話?」
「沒什麼特別的。所以,我又開始朝樓下沖。」
斯特萊克重複道。
「這是萊辛卡,」威爾遜說,「清潔工。」
他做出按鍵的動作,裝出緊張地推開門,探頭進去查看的樣子。
「沒事。有什麼新消息嗎?」這位律師問道。
「這裏沒有攝像頭么?」斯特萊克環顧四周,問道。威爾遜搖了搖頭。
「也許吧。我找了個電腦專家檢查盧拉的筆記本電腦。他找到一個盧拉死後便被人刪掉了的文件夾。是裝照片的文件夾。你知道么?」
「我總是先打掃樓梯。」她說,「蘭德里小姐跟她哥哥說話的聲音很大。她哥哥沖她大吼,說她給男朋友的錢太多了,對自己一點兒也不好。」
趁她鋪床和整理床頭櫃時,他向她詢問那天她的最後一項工作,就是在盧拉蘭·德里出門看望她媽媽時打掃這位模特的公寓。她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現象,也沒有看見任何用過、或沒用過的藍色信紙。她收工時,居伊·索梅的手提包和各種送給迪比·馬克的東西被送到了前台。那天,她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把那位設計師的禮物分別送到盧拉和馬克的公寓。
唐姿·貝斯蒂吉就是在這個房間里,聽見兩層樓上的尖聲爭吵。斯特萊克湊近那排高高的窗戶,注意到上面那些現代化的窗扣。儘管他的耳朵離冰冷的玻璃不足半英寸,但玻璃太厚,根本聽不見外面街上的聲響。窗前的陽台很窄,擺滿了被修剪成圓錐形的盆栽灌木。
「你知道每套公寓的密碼?」
電話那頭一片沉默。聽到布里斯托那邊嘈雜的背景聲,斯特萊克才知道電話還沒被掛斷。
此刻,他的思緒並不像羅賓想的那樣客觀冷靜,羅賓要是知道這點,說不定會很吃驚呢。
「嗯。」威爾遜書說,「必須知道,以防他們不在。」
萊辛卡又點點頭,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顯得十分天真。
「嗯。」
「穿著工作服嗎?」他問,但一臉茫然的她顯然沒聽懂這個詞。「好吧,打掃完這兒之後,你又去了哪兒?」
頂層公寓的結構和其他兩套都不一樣:這裏更小,也更通風。房間最近剛被刷成奶白色和棕色。居伊·索梅告訴斯特萊克,這套公寓著名的上任房客喜歡這種顏色。然而,此刻這裏已經看不出什麼個人特徵,和高檔酒店的套房並無兩樣。斯特萊克安靜地在前面開路,徑直走入客廳。
電梯門是兩扇鋥亮的金黃色大門,旁邊的白牆上有扇堅實的深色木門。入口和前門之間的角落裡,有個白色的立方體。從前門過來的一路上都擺著高高的管狀花瓶。
她拉開抽屜找地方時,又點了點頭。最後,她把腰帶卷好,直起身,走進卧室。他也跟了進去。
「專家是這麼說的。」
「她不想撒謊了?」
「他們什麼時候把電腦還給你的?」
「是啊,」他說,「可不能在這裏養小孩。」
「就跟警察一樣。」他又冒險加了一句。
「你好。」她走向他身後的一扇門,從裏面拿出一個領帶夾,「勞駕,謝謝。」
威爾遜指著自己的脖根說。
「不太清楚。我的意思是說,顯然,我不能確定……」
「一個非常年輕的小夥子。頭髮大概有這麼長。」
「你還記得那個修理工長什麼樣嗎?你說過,他是新來的?」
「不是雪?」
事實上,斯特萊克確認:從唐姿的卧室到他們的廁所,合乎邏輯的路線是穿過走廊和客廳。此外他還堅信,整套公寓里,唐姿只有在客廳才能目睹盧拉·蘭九九藏書德里的墜落,並意識到自己看見了什麼。儘管埃里克·沃德爾有不同意見,但站在廁所,任何人都只能看到一部分窗子。晚上,就算墜落的蘭德里經過那扇窗子,也很難確認掉下去的是一個人,更別提認出到底是誰了。
「你不會認為是某個護士拿走了那些照片吧?拿去賣給報社?但是,這想法真可怕……護士……」
「水滴。」斯特萊克重複道。
「嗯,修警報器的人和德里克,沒錯。」
「貝斯蒂吉上哪兒去了?」斯特萊克問威爾遜。
「嗯。」
「沒在那兒。」
「貝斯蒂吉夫人在大叫——在很遠的地方——然後我在這裏拐彎,然後——」
斯特萊克和羅賓跟著威爾遜上樓,來到一號公寓。威爾遜用萬能鑰匙打開門。
「高爾察克夫婦住在這裏,」威爾遜說,「他們是烏克蘭人。」
在「肯蒂格恩花園」十八號樓那扇厚重的黑門后,是一個大理石門廳。入口正對面是張漂亮的內嵌式紅木桌。桌子右邊是樓梯,台階是大理石的,扶手是黃銅和木頭的。樓梯蜿蜒曲折,很快便看不見了。
「我也想不通。不過,約翰,如果你能問問你媽媽,那就是幫了我大忙了。問問她三月中旬的時候有沒有用過電腦。或有沒有什麼來訪的客人對電腦表現出感興趣的樣子。」
斯特萊克注意到,公寓大門上安了個老式窺視孔。
他們來到三號公寓門前。這裏曾經是盧拉·蘭德里的家。這第三扇噴漆精良的白色大門上有個子彈孔大的玻璃窺視孔。
他看見了一個完全失控的人,一個朝蘭德里衝過去的人。蘭德里站在那兒,纖細美麗,為了迎接那位她急切盼望的客人,特意換了衣服。
終於,一股強橫且極為狂躁的力量將她拋了出去。她從空中墜向水泥地,那片水泥地鋪著厚厚的積雪,彷彿十分柔軟。那幾秒鐘,似乎便是永恆。她一定揮舞著雙手,試圖在無情的虛空中抓住什麼。然而,沒人能預知即將到來的死亡。所以,沒來得及改過或解釋,沒來得及遺贈或道歉,她便已經支離破碎地躺在馬路上。
「有可能。布里斯托慢慢地說,」「但誰會刪掉那些照片呢?除非……噢,天啊,太可怕了……」
「專家只知道照片被刪除了。沒有證據表明照片被複制或偷走。不過,就像你說的——萬事皆有可能。」
「我開始打掃二號公寓,裏面沒有人。打掃好了。很快。」
「盧拉住著的時候,地面是這樣子嗎?」他問威爾遜。
「嗯,她選的。這地毯幾乎是新的,所以他們沒換。」
畫上是一片藍色的村莊,裏面散布著一群夢幻般的山羊和農人。在夏加爾那幅畫下面的一張黑漆桌上,有幾個插著蘭花的高花瓶。
「在吵架?爭執?她們在沖彼此大聲嚷嚷?很大聲,是嗎?」
「嗯,調好了。沒錯。」
從床頭柜上亂七八糟的藥片、眼鏡,以及那堆書可以看出,貝斯蒂吉睡的地方靠門和走廊更近些。斯特萊克想,以後他有了妻子,他們的生活也會是這樣嗎?
他們一起走向四樓時,斯特萊克向威爾遜求證萊辛卡的說法。威爾遜承認,他的確讓修理工把警報器的密碼調成一九六六,跟前門一樣。
這就是百萬富翁們住的地方么!她和馬修還住在克拉珀姆負一層的一套雙拼式屋子裡,客廳就跟這裏的保安休息室一樣大。
「嗯,我調好了警報器。」
「貝斯蒂吉先生那時候在哪兒?」
「對——對不起。」布里斯托說,聲音里有止不住的顫抖,「我就是——我就是有點吃驚。也許,是警察刪掉的?」
「二號公寓的密碼也是一九六六?」
「這個文件夾是三月十七日被刪掉的。」
「我媽媽肯定不會刪——」
這裏的地毯不像貝斯蒂吉公寓里那般奢華,也不是羊毛的,而是粗糙的沙丘色黃麻纖維。斯特萊克用腳後跟在地毯上劃了划,沒有任何痕迹。
他離開陽台,關上門,朝威爾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