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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四章

第四部

第四章

斯特萊克又點了些喝的,繼續聽馬琳描述聽到女兒死訊時她有多麼驚恐。她是八號一早從鄰居那兒聽到這個消息的。小心翼翼地詢問一番后,他得知盧拉死前已經有兩個月沒見過馬琳了。接著,斯特萊克聽她說盧拉死後,收養盧拉的那個家庭是如何辱罵誹謗她的。
「英——英國博物館之類的吧,」接著,她又惱怒地說,「你跟她一樣。這麼久了,我他媽怎麼可能記得住?」
「你的親兒子?」
「噢,你好,彼得,」斯特萊克說,「他讓你周末也上班?」
「還有個叫西婭拉·波特的,」馬琳繼續說,表現得更加不屑,「居然在她死的那天睡了她男朋友。該死的婊子!」
然而,沒走幾分鐘,他便遠離了那片光鮮的世界。那裡不乏金融家們居住的高樓大廈,但擠在這繁華之地中的坎寧鎮,呼出的就是貧窮和腐敗之氣了。斯特萊克早就知道坎寧鎮,因為那個告訴他布雷特·弗尼住址的老朋友曾經就住在這裏。他背對金絲雀碼頭商業區,順著巴爾金路朝下走,經過一棟大樓。樓上掛著一個廣告牌,上面寫著:「為社區殺人」。他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一定是有人擦去了第一個字母。「軍械庫啤酒花園」在英國典當有限責任公司旁邊,是一家低矮寬闊的酒吧,幾乎被刷成純白色。室內裝飾崇尚實用性。陶土色的牆上掛著一排實木掛鐘,一張圖案生動的紅地毯,這便是所有的裝飾了。
「這恐怕不行。除非,你按時還掉這些——」
他乘地鐵到坎寧鎮站。車站位於金絲雀碼頭商業區。這裏時髦的未來派建築就像一排排拔地而起的閃亮金屬塊,它們的體積就跟國債一樣龐大,一眼望不到頭。
她一臉期待地望著斯特萊克,但斯特萊克卻毫無反應。那張又灰又紫的小臉,總不至於長得像奈菲爾蒂狄吧。
「好吧,我也不想吵架,至少不要在葬禮上吵。我也不想搞砸什麼事,但就是不能趕我走。我去了,坐在後面。我看見那個該死的羅謝爾也去了。她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什麼髒東西。不過,最後也沒人出來趕我。
「你見過他嗎?」
「嗯,你隨意。」
「不是麥克唐納?或威爾遜?」
「迪茲,我男朋友,有點不高興。你知道的,她生下來就是個有色人,所以顯然不是他的種。混血兒的膚色深一些,這你懂的吧。不過剛生下來時,她倒顯得挺白的。不過,要不是我看到有更好的生活等著她,我才不會不要她。我想,她還那麼小,也不會想我吧。我給了她一個好的開端。也許她大點兒後會回來找我。我果然如願了。」她極其傷感地加一句,「她來找我了。」
「我告訴過你啦,她咄咄逼人地說,」
「他們或許已經把遺囑毀了,那些該死的混蛋。他們一定這麼幹了。沒錯,他們就是這種人。從那個舅舅手上,我一個子兒也別想撈到。」
「你認識西婭拉·九-九-藏-書波特?」
「不過,我也無所謂。我不傷心。那時候,我便開始跟迪茲約會了。他不介意我肚子里的孩子。喬走後沒多久,我就跟迪茲同居了。」
「嗯,她找過。」馬琳不屑一顧地說。
周末緩慢悠長、溫暖閑適。斯特萊克又坐到窗前,抽著煙看下方丹麥街上熙攘的人群。他腿上攤著案件報告,桌子上放著警方案宗。他正在篩選那些亂糟糟的信息,把仍需要進一步調查的事羅列出來。
「如果你願意的話,來一品脫卡爾蘭啤酒吧。」
「我很忙。幹活呢。」
「不是。」
「嗯,說了。他不停地說要如何如何幫我,說一定會負責,讓我放寬心。但接著學校就放假了。他說他要回家,」馬琳輕蔑地說,「然後,他們就跑了。他們不都這樣嗎!我能怎麼辦?跑到非洲去找他么?
「盧拉說過,要留點什麼東西給你嗎?她提到過立遺囑的事嗎?」
「嗯,我還有孩子。在她之後,我還生了兩個:一個是迪茲的,後來還生了一個。社會福利中心把他們奪走了。但我跟她說,你有這麼多錢,我們完全可以把他們找回來。給我點兒,不用太多。也許幾千英鎊就行了吧。我會想辦法託人去找他們,一定不讓媒體知道。我能辦好這事的,一定不牽扯到你。可是呢,她居然不感興趣!」馬琳嘮嘮叨叨地說。
「盧拉跟你聊過她那些朋友嗎?」
「她問過你她生父的事嗎?」
他約了盧拉·蘭德里的生母馬琳·希格森。
「是啊,」斯特萊克說,「再過幾周,我應該就能給你點兒了。」
「你聽她說起過居伊·索梅么?」
「好吧,我跟你說點奇怪的事情,」
「希格森太太?」
她的臉又沉下去。
「嗯。」她說,「我也沒指望能再見到他。」她喝了口拉格,接著說道,「他沒準兒已經死了。」
斯特萊克的確知道。他想起內羅比那凌亂的街道,想起從高空俯瞰安哥拉雨林,那終年雲霧繚繞的樹梢。想起直升機一轉彎,猛然出現在眼前的絕世美景——蒼山翠林中,那掛晶瑩的瀑布。還有那個坐在箱子上,正在給嬰兒餵奶的瑪賽女人。斯特萊克仍記得當時特蕾西在一旁舉著攝像機,而他則小心翼翼地問她被強|奸的事。
「她就叫這名兒,是么?嗯,見過一次。她和司機開著那輛該死的車來我這裏接盧拉。神氣活現地從後窗嘲笑我。不過,我想現在她可再也沒這種機會了。活該!」
他盯著一張十八號樓正面的照片出了一會兒神。那張照片是盧拉死後第二天拍的。跟以前相比,屋子正面似乎有了些微變化。但在斯特萊克眼中,這變化卻是巨大的。他時不時湊到電腦前面。第一次是為了找迪比·馬克的經紀人,第二次是查看阿爾布里斯的股價。他的筆記本攤開了放在旁邊,攤開的那頁上全是被刪減過的句子和問題,還有他那密密麻麻、又尖又長的筆跡。突然,手機響了。他看都沒看便接了起來。
「但願?」
她微微一笑,用一種瞭然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她灰色拉鏈外套下是件粉紅色萊卡背心,下身是條緊身褲,褲腳離灰白色的腳踝只有幾英寸。她腳上蹬著一雙髒兮兮的人字拖,手上戴了很多個金戒指。一條骯髒的髮帶將已經白了幾英寸的金髮束到腦後。
她轉過臉不看他,狠狠地抽羅思曼牌香煙。這麼一使勁兒,皺紋明顯的嘴看上去就跟貓的九*九*藏*書屁|眼似的。
「問過。我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訴她了。他是個非洲學生,跟另外兩個人一起住在我樓上。嗯,就在這條街,巴爾金路。他很帥的,我買了東西回來,他還經常幫我拿。不過,現在住在樓下的是個賭注登記經紀人。」
「你跟他說了嗎?」
「沒見過。不過,有一次盧拉跟我在一起時給他打過電話。我聽見他們講電話了。很甜蜜的一對。不,我不會說埃文壞話的。他跟這事沒關係。早就有定論了嘛。只要他是清白的,我就不會說他壞話。我會祝福他們倆的。我跟盧拉說:『把他帶來給我看看,說不定我就不反對了。』但她從沒帶他來見過我。他一直都很忙。不過,看看那頭髮,那小子還真帥。」馬琳說,「他所有的照片都是那髮型。」
「後來,因為他幫了我那麼多次,所以有一天我就請他進屋了。我就是想感謝一下他,真的。我可沒有種族歧視。對我來說,每個人都是一樣的。『要喝杯茶嗎?』我就說了這一句話。然後,」馬琳說,殘酷的現實在紛亂的茶杯和桌巾間悄然而至,「我發現我懷孕了。」
「我覺得沒用,除非她真的立了遺囑,並寫明留什麼東西給你。」斯特萊克說。
她用自己的塑料打火機點著煙,使勁抽幾口,這種暢快|感讓她的情緒稍稍平復了一些。於是,她接著說道:「應該跟博物館有關。附屬於博物館之類的大學吧。」
「我們有些人沒得選,只能周末上班哪!工作日打給你電話,你從來沒回過。」
斯特萊克為兩人買好啤酒,坐到桌旁,馬琳·希格森說:「沒錯,是我拋棄了她。你可能很吃驚吧?那一刻,我的心都要碎了,但我以為她會過上更好的生活。否則,我一定沒勇氣那麼做。我以為我在給她我從未擁有過的東西。我從小就窮,非常窮。我們家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我不知道。她覺得她找對地方了。不過她始終沒找到他。沒找到。也許,我把他的名字記錯了吧,我也不知道。她不停地找啊,找啊。他長什麼樣?他學什麼的?我跟她說,他又高又瘦,你應該慶幸你耳朵像我,不像他。要是遺傳到他那對大象耳朵,這他媽模特的活兒你就別想幹了。」
「大學里。」馬琳說。
「斯特萊克先生,你真是讓我震驚!你答應每個月都還錢給羅克比先生的,可你現在已經欠了這麼多——」
「在報紙上看到過。那個埃文去了西婭拉那兒,不是嗎?和盧拉吵完架后,他就去找西婭拉了。他媽的賤人!」
「『他就像我哥哥。』她說。我說,別管什麼假哥哥了。幹嗎不把我的親兒子找回來呢?但她理都不理我。」
「他回家后,你就再也沒見過他?」
「吉萊斯皮,」斯特萊克盯著窗外明亮的天空,說,「我們都知道,老喬尼不會因為他這個只有一條腿的戰爭英雄兒子還不起貸款,導致他的男管家少了幾個子兒買浴鹽,就起訴他。再過幾個月,我會還他錢的,連本帶利!他可以把錢塞進屁|眼裡,或者一把火燒了,隨他高興!告訴他,這就是我說的。不過現在,給我滾他媽的蛋!」
她布滿血絲的眼睛茫然了,斜睨著一邊,整個人似乎突然陷入無盡的虛空。這令人目眩的一切已經超出她的認知範圍。
周日,在便攜電視機上看完當天候選人的失態表演、激烈對峙和各種承諾后,斯特萊克便早早地上床睡覺了。國債已經大read.99csw.com到令人難以想象的地步。不管誰贏,肯定都會削減預算,大幅削減。而且,有時候黨派領袖還會花言巧語,就像為斯特萊克做手術的醫生小心翼翼地告訴他,他或許會覺得有點兒不舒服。對即將到來的傷害,誰都不會切身體驗。
「總之,她有自己的生活了,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是嗎?她有埃文,那是她男人。我告訴她我不同意,堅決不同意。」馬琳·希格森斬釘截鐵地說,「嗯,沒錯。毒品。這種人我見多了。不過,我得承認,他人還是挺不錯的。嗯,這點我得承認。他跟這事沒關係。我可以打包票。」
她說,都沒顧得上喘口氣,「就在我接到她電話的前一周,我的一個男性朋友對我說:『你知道你長得像誰嗎?』我說:『別跟我說什麼傻話。』但他說:『真的,整個眼睛,還有眉毛,都很像,你不知道?』」
「我跟你說,要是她知道我什麼都沒有得到,肯定會非常生氣。」她繼續說,「富人的錢,都是討來的、摳來的!我跟人家說我什麼都沒撈到時,他們還不信。女兒留下幾百萬,可我還在為房租苦苦掙扎!但事實就是這樣。有錢人之所以一直都是有錢人,這就是原因,不是嗎?他們不需要錢,但永遠不介意再多點錢。我都不知道那個蘭德里晚上是怎麼睡著的,可他乾的,不就是這種事么!」
「嗯,她喜歡居伊。居伊對她挺好的。不過,就我個人而言,我更喜歡經典的東西。我不喜歡他那類型的。」
「可你不記得他上的是哪所大……」
斯特萊克掛斷電話,很高興自己其實並沒生氣,心情依然愉快。
她不屑地嗤了一聲,喝乾杯里的酒。
「為什麼這麼說?」
「叫我馬琳吧,親愛的。」
馬琳似乎一下子燃起希望。
「我沒錢,拿什麼還你。如果你再等等,我應該能全部還給你。沒準兒還能一次性付清。」
「非洲啊,不就這樣嗎?」她說,「他可能被槍殺,不是嗎?或者被餓死。什麼事都有可能。那地方什麼樣,你知道的啊!」
「你說他是個學生?他在哪兒上學?」
「我能請你喝點兒什麼嗎?」
第一次是問羅賓,這位偵探會不會付她到市中心的車錢,結果被告知不會。第二次電話是她憤憤不平地要求取消見面。於是,斯特萊克再次打電話過去,試探性地問是否可以在當地酒吧見她。接著,一通怒氣沖沖的電話留言再次取消見面。
他坐在羅賓常坐的那把椅子里,繼續工作到很晚。睡覺前他做的最後一件事,是在「牛津康乃馨酒店」這個地名下畫了三條橫線,並把「J.P.阿傑曼」這個名字重重地圈起來。
「啊哈,斯特萊克先生,」電話里傳來彼得·吉萊斯皮的聲音,「真謝謝你接電話啊!」
「你搞笑吧,麥克唐納?威爾遜?來自非洲?」
「還是嬰兒的時候,他們就被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兒。我也困難啊。實話跟你說,我他媽過得真不容易。」
「我說到哪兒了?哦,對,她媽媽。我對盧拉說:『擔什麼心啊,親愛的。聽起來,我覺得你離開他們會過得更好。』她要是不讓我們見面,就他媽的滾蛋。不過,盧拉是個好女孩,還是會儘儘義務,定期去看望她的。
然後,她開始詳細地跟他講述自己的心酸血淚史。那個支離破碎的故事里,滿是暴力的男人,滿是成癮、無知、忽視和貧困,以及一種動物般的求生本能。這九-九-藏-書種本能讓她拋棄了自己的親骨肉。因為,馬琳壓根就不知道該如何養育孩子。
「要是看我年輕時的照片,你就知道了。」她有些生氣地說,「關鍵是,我以為我在給她更好的生活。可他們呢,卻他媽的讓她遭遇了什麼?別怪我說髒話。要是我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那樣,我就留下她了。這話我也跟她說過。她聽完就哭了。我會把她留在身邊,永遠都不放她走。
「我他媽不記得了。你跟她一樣。這他媽都已經過去二十年了!穆姆巴,」馬琳·希格森毫不臉紅地說,「之類的吧。」
整個國家都在緩慢地朝選舉日邁進。
「懂了。這是不是說我們很快就能拿到錢了?」
「你知道盧拉曾經找過她生父嗎?」
「你見過羅謝爾嗎?」
她說得十分篤定。但斯特萊克想,肯定是因為這謊話已經說過很多遍,所以她才會如此不假思索,張嘴就來。
「盧拉害怕那婊子如果知道她在尋找生母,會做出什麼壞事來。盧拉擔心,要是媒體找到我,天知道那婊子會幹出什麼事來!不過嘛,人就是這樣,如果你也像盧拉那麼有名,他們遲早會把什麼事兒都挖出來的,不是嗎?噢,不過,他們也會胡說八道。比如說我的那些話,我現在都還想告他們!
周一早晨,斯特萊克去坎寧鎮赴約。
「噢,是啊。她說過她會照顧我。沒錯,沒錯。她跟我說過,她要看到我好好的。你覺得,我應該把這話告訴什麼人嗎?比如跟某人提提?」
斯特萊克覺得,她和那個非洲人的關係大概還沒發展到交換名字的地步。
「不知道,我他媽能幹什麼?」馬琳苦澀地說,「反正她不感興趣。她已經有個白人哥哥了,不是么?她要尋找自己那個黑人父親。這才是她真正想乾的事。」
這場見面得來著實不易。布里斯托的秘書艾莉森打電話,把馬琳·希格森的電話告訴了羅賓。然後,斯特萊克親自撥通了她的電話。打來電話的陌生人不是記者,這顯然讓她很失望,但她一開始還是表示願意見見斯特萊克。接著,她朝辦公室打了兩次電話:
「那該死的一家人得到了他們想要的一切。我一個子兒都沒撈到,一個子兒都沒有!我敢說,盧拉肯定不想這樣。她應該想要給我點兒什麼的。但是,」馬琳故作清高地說,「我不是想要錢。這跟錢沒關係。什麼東西都不能取代我的女兒,不管是一千萬,還是兩千萬,都不行!
「附屬於某個博物館?」
「有可能是阿傑曼嗎?」
「是穆姆巴之類的。」
「哪所大學,你還記得么?」
「查大學的入學記錄。」馬琳說。
「我他媽不知道。我再抽根煙,你不介意吧?」她語氣稍緩,補充一句。
「他姓什麼?」
「你知道你兒子在哪兒么?」
「你還記得他去的是哪家博物館么?」
「噢,是的,她跟我說話了。什麼都說了。她跟她爸爸亞力克處得還不錯。聽起來,他人還不賴。不過,她媽媽就簡直是個瘋子,還是個婊子!嗯,沒錯。她吃藥,定期吃。那該死的婊子總是神經緊張,總是他媽的在吃藥。盧拉和我有話可談,瞧見了么。這就是血緣天性,對不對!沒法抹殺的,血緣!
她朝他俯下身的樣子,她把乾草一樣的頭髮從浮腫的眼睛上撥開的樣子,甚至她拿著煙的樣子,都有種怪異的賣弄風情之感。也許,她只知道這一種跟男人打交道的方式吧。斯特萊克立刻便覺得她真是又可憐、又討厭。
https://read.99csw.com「盧拉跟你說起過她的那些鄰居嗎?」
彷彿僅僅這麼一說,便能體驗到金錢的力量,體驗到成為富人的感覺。
他說,毫無疑問,把證據呈給警方之後,肯定會引發進一步的轟動。所以,現在他認為如果她不幫忙,那媒體的狂轟濫炸將把她排除在外。一聽這話,馬琳·希格森立刻嚷嚷著她什麼都說。所以,斯特萊克便決定紆尊降貴,周一早上去她建議的那個「軍械庫啤酒花園」見面。
馬琳說得越多,斯特萊克越可以看出盧拉堅決將生母和朋友們分隔開來。除了瞥到過羅謝爾一眼,馬琳對盧拉朋友圈的了解全都是她如饑似渴地從報紙上看來的。
「嗯,他的名字。」
「所以,你不知道你那兩個兒子現在在哪兒?」二十分鐘后,斯特萊克再次問道。
「噢,弗雷迪·貝斯蒂吉?嗯,說過,全都說過。他想讓她參演電影。我跟盧拉說,去啊,幹嗎不去?沒準兒又是個五十萬呢。就算不喜歡,也能賺個五十萬回來啊!」
除此之外,屋內還有兩張巨大的檯球桌、一條進出方便的長吧台和為閑逛的酒徒留出的大量空地。眼下才上午十一點,酒吧里只有一個小老頭坐在角落裡,還有一位愉快的女服務員。女服務員管唯一的客人叫「喬伊」,併為斯特萊克指了通向後面的路。
「噢,聊過。有個黑婊子,叫羅謝爾還是什麼的。她就像附在盧拉身上的吸血鬼。哦,她對自己可不賴。衣服、珠寶、還他媽有什麼別的?有一次,我跟盧拉說:『要是有件新衣服就好了。』你瞧,我還是挺委婉的。可那個該死的羅謝爾,她居然也開口要。」
所謂的啤酒花園,其實是個非常糟糕的混凝土後院。這裏堆了很多箱子,還有一張堅實的木桌。桌旁的白色塑料椅里坐著個女人,翹著一雙肥腿,手上夾著的煙正好跟臉垂直。院子的高牆頂端還有鐵絲網,勾在鐵絲網上的一個塑料袋在微風中沙沙作響。牆外是一大片漆成黃色、陽台上堆放著各種顯眼雜物的公寓樓。
斯特萊克不得不第三次打電話給她,說他相信自己的調查已經到了最後階段。
「但願吧。」
「他們不喜歡我去葬禮,尤其是那個該死的舅舅。你見過他嗎?那個該死的托尼·蘭德里。我聯繫他,說想去參加葬禮。可他居然他媽的威脅我。噢,沒錯,就是威脅!我跟他說,我是她媽媽,我有權參加葬禮。可他跟我說,我不是她媽媽,那個瘋婊子才是,那個布里斯托夫人才是。我說:『真他媽好笑。我怎麼還記得她是怎麼從我肚子里鑽出來的!』抱歉,又說髒話了。不過,我就是這樣的人。而且,他說我跟媒體接觸惹出不少麻煩。但,是他們找上我的!」她憤怒地跟斯特萊克說,狠狠地指著對面那棟公寓大樓,「是媒體找上我的。就因為我他媽從我的角度,把這該死的事講了一遍。就因為我幹了這事!
「喬?」
在馬琳·希格森口中,這段求愛經歷幾乎帶上了一種維多利亞式的體面。相識的第一個月里,她和這位非洲學生的交情似乎只停留在握手階段。
「奧烏蘇?」
「怎麼找的?」
「嗯。因為我記得他說過:『休息時,我會去博物館。』」她說的那個非洲學生就像上流社會的英國人似的。儘管這種胡編亂造簡直荒謬至極,她還是得意地笑了。
她傾身優雅地將煙頭按進煙灰缸里,那件無比扎眼的粉紅色萊卡背心也跟著上卷,露出腰部那圈都快溢出緊身褲的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