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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六章

第四部

第六章

「你好。」她小聲說,「我們到那邊去吧。」
「因為我聽見她本來要嫁卻沒嫁成的一個男人跟她說,他躺在酒店房間里,幻想為她口|交。」布萊妮漠然地說。
通往辦公室外間的門關著。外面什麼聲音也沒有。也許,他的臨時僱員貼心地迴避了吧。接著他看見地上有個長方形的東西,白白的,就在門邊。想來應該是從門縫塞進來的。
斯特萊克小心翼翼地跪下,伸手把它拿了過來。很快他便看見了一張羅賓留下的字條。
斯特萊克完全想象不出是怎麼拔的。
「沒有,但我知道,她一定很生埃文的氣。你覺得她為什麼跟西婭拉說了那話?說她要把所有的東西都留給她兄弟?」
說著,她擰開直通花園的那扇門。
這話似乎讓斯特萊克看到了希望。
「嗯,今天下午差不多了,」斯特萊克說,「不過,你或許能幫我點別的忙。你認識唐姿·貝斯蒂吉么?」
「基蘭·瓊斯說,那天盧拉坐他的車從她媽媽那兒離開時,在後座上用一張藍色的紙寫了些東西……」
四片撲熱息痛和一瓶阿司匹林——差不多了,一定會吐的。十五分鐘后,他衝進骯髒的廁所,吐了個天翻地覆、臭氣熏天。他由衷地慶幸羅賓不在。回到辦公室外間,他又喝了兩瓶水,並關掉鬧鐘——那玩意兒老是讓他的腦袋突突直跳。仔細考慮一番后,他選了套乾淨衣服,帶上沐浴露、體香劑、刮鬍刀、剃鬚膏,從旅行包里掏出毛巾,從地上的一個紙箱底部翻出一條游泳褲,又從另一個紙箱里取出一對灰色的金屬拐杖,便挎起運動包,另一隻手拿起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下金屬樓梯。
她十八歲便俘獲了傑戈·羅斯。在她父母看來,羅斯簡直就是絕佳的戰利品。也許一切都來得太容易,或太順理成章,所以她甩了他,轉而投入斯特萊克的懷抱。後者即便才華橫溢,對夏洛特的家庭來說仍是個極其討厭的人,一個籍籍無名的雜種。
於是,他們的故事漸漸清晰了起來:夏洛特整日焦躁不安,一心渴求強烈的情感。
「你確定真的沒見到它么?」
「嗯,她還有點兒心不在焉,一直不停地看手機。我給她修眉時,她就把手機就放在腿上。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埃文又在外面亂搞了。」
「你也聽她說過這話?」
他沒再游到另一頭去,而是像在醫院接受物理治療時那樣,用胳膊攀著泳池長長的邊緣,在水中一步一步地跳到池邊。
斯特萊克開始解釋他想讓她幹什麼,卻被她打斷了:「居伊什麼都告訴我了。想來根煙么?如果你打開這個,我們就能在這兒抽。」
然後不安地在桌子上換了個姿勢。
「你得等會兒了。他隨口說道,」「布萊妮正在忙,西婭拉還要幾個小時才有空。如果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在那兒等。」他指了指右手邊的那個房間。從這裏可以看見門邊擺了張放滿托盤的桌子。「或者,你也可以像這些沒用的東西一樣,到處轉轉。」他突然提高音量,並怒瞪著那群年輕優雅、盯著光源處的男男女女。他們一下子全散開來,毫無異議。其中一些人穿過走廊,進了對面的房間。
她甩開臉上的頭髮,「我是說,周圍或許有些紙吧,但我怎麼會去注意那玩意兒。」
「所以,你會說,盧拉很激動,對嗎?」
化妝師幾乎跟模特一樣又高又瘦。她正俯身傾向那個黑人姑娘,拿著粉撲拍打她的鼻子兩側。旁邊還有三位模特,就像三張依次排列的畫,表情獃滯,一動不動,安靜地等待召喚。屋裡的其他人九九藏書(攝像師似乎有兩個助手。此刻,索梅正站在一旁咬指甲,身邊是那位戴著眼鏡、仍舊一臉怒氣的姑娘)說話聲音都很小,彷彿生怕打破某種微妙的平衡。
斯特萊克跟著這位設計師,走到散開的那群人剛騰出的地方。這間幾乎空空如也的屋子很長,但其華麗的檐口、蒼白的牆壁和沒有窗帘的窗戶,卻營造出一種極度悲傷之感。房間那頭,布景旁又有一群人,包括一個俯身看鏡頭的長發男攝影師。一排弧光燈和遮光板把他們照得閃閃發亮。幾張破舊的椅子被巧妙地立起來,每張都只有一條腿著地。旁邊是三位與眾不同的模特——不論是臉蛋還是身材,都顯得既奇怪又動人。她們骨架纖細,非常苗條。斯特萊克想,如此鮮明的膚色對比,如此不同的面龐,應該就是她們被選中的原因吧。那個跟索梅一樣黑、頂著爆炸頭、眼神魅惑的姑娘模仿克里斯蒂娜·基勒的姿勢,坐在一張翻轉過來的椅子上,穿著緊身褲的長腿張得很開,而腰部以上則赤|裸裸的。站在她身前的是個漂亮的歐洲姑娘。她穿一件掛滿鏈子、剛剛遮住恥骨的白背心,一頭黑髮柔順光滑,額前的劉海參差不齊。旁邊,側著身子、獨自傾向另一張椅背的,是西婭拉·波特。她肌膚勝雪,一頭長長的金髮,顏色就跟孩子的發色一樣。她穿一件白色的半透明連身裝,依稀可見蒼白的乳尖。
他敲第二下門時,一個架了副黑框眼鏡、留著灰色波波頭的女人怒氣沖沖地打開門。她猶豫著把他放進來。這是一個石頭地面的門廳,連著帶鍛鐵欄杆的大樓梯。
「為什麼?」
「你跟盧拉媽媽聊過了嗎?她有點兒奇怪。」
「沒有。」布萊妮說,「如果達菲爾德真的把她惹毛了,她不會談起他的。」
「所以,你只記得,她談的大多都是迪比·馬克?」
「她說的?」
「你覺得哪些人會約盧拉?」
羅賓他拿著便條,靜靜地在行軍床上坐了五分鐘,心裏想著自己該去哪兒吐,但身體還在享受著灑在背上的陽光。
「哦,那人可沒她老公有錢。」布萊妮說。可接著她又匆忙加了句,「那是條很不雅的留言。好了,聽著,我得回去了,不然居伊要發飆了。」
她領著他穿過走廊,進了對面那個房間。這裏比之前那個房間稍微小一些。一張擺滿自助餐的大桌子佔了大半空間。大理石壁爐前,擺著一些帶輪子的長衣架。
仔細看便會發現,那些血原來是紅色的小亮片。
「就是那種被寵壞了的富婆。」布萊妮嘴角一抽,說道,「但是她並沒有自己希望的那麼有錢。這對奇靈厄姆姐妹專找有錢的老男人,簡直就是兩發鑽到錢眼兒里的導彈。嫁給西普里安·梅的時候,厄休拉還以為中了頭彩,但他的錢沒多到讓她滿意的地步。現在她已經快四十歲,不會再有以前那種機會了。我想,這應該就是她沒再換人的原因吧。」
「噢,那個非常、非常可愛的小夥子么?」布萊妮說,「過去,我們經常拿基蘭取笑盧拉。那傢伙迷死她了。我想,現在西婭拉有時候還會用他。」布萊妮意味深長地輕笑了幾聲,「西婭拉向來愛玩。你就是忍不住要喜歡她,但是……」
「哦,天哪,每個人都會啊。」布萊妮說道,舉起拿煙的那隻手一掃,把外面所有的房間都包括了。「她是這兒最紅的模特,每個人都想跟她打交道。我的意思是說,居伊——」但布萊妮突然頓住,「好吧,居伊是個商人,但他真的喜歡盧拉。跟蹤那件九_九_藏_書事之後,他就想讓盧拉搬去他那兒住。他仍然沒有完全恢復過來。我聽馬戈·萊特說,他還找了個通靈師,想再聯繫上盧拉。他還是不知所措,一聽到盧拉的名字,就忍不住要哭。不過,」布萊妮說,「那天下午我還見到盧拉了,天哪,真沒想到,竟是最後一面。」
他差點燒了這套西裝。出於某種挑釁心理,最後還是穿上了它。他決定忽視這身衣服背後的意義,就將它們當作衣服。
她老是習慣性地甩頭髮,因為劉海太長,總是遮住眼睛。她說起話來會帶上點兒呼吸的聲音。此刻,她又甩了一下頭髮,並伸手捋了捋,透過劉海盯著他看。
「呃……其實,主要是我和西婭拉在談他。」
「但你覺得,即將見到迪比讓她很興奮?」
「所以,她有可能踹了現在這個,找個更有錢的?」斯特萊克問道。
「你覺得,她為什麼會那麼生氣?」
她一頭深色大|波浪,膚色發黃。臉雖然有些大,但還是挺迷人的。她穿著黑背心和緊身牛仔褲,長腿微微有些外彎。脖子上掛著幾串金項鏈,手指上也戴了些戒指,腳上是一雙好似芭蕾舞鞋的黑皮鞋。
他一件衣服也沒脫,義肢也沒卸下來。
她看來有些困惑。
「嗯,很熟。她的好幾次拍攝都是我給她化妝。『雨林效益』展那次也是我。當我告訴她我會用線修眉時……」
「天哪,沒錯。當然很興奮。」
「我不知道。布萊妮不安地說,」「我不過是隨口說說,它也可能就是個無關緊要的東西,不會帶來任何改變。」
池水拍打著斯特萊克毛茸茸的胸膛,恍惚中,就像望遠鏡拿反了方向一樣,他似乎看見自己、夏洛特和羅斯都出現在遠處。
「用線修眉。就是把眉毛拔了,不過是用線拔,懂了么?」
他躺在睡袋上的樣子,彷彿是摔倒了在上面。令人傷心的回憶就像猛扎著太陽穴的碎玻璃:跟酒保再討一品脫;羅賓在桌子對面朝他微笑。他真的在那種狀態下,還進烤肉店吃了東西?他記得自己死命地想拉開拉鏈撒尿,卻怎麼也拽不出卡在拉鏈里的襯衣。他把手伸到下面,欣慰地發現拉鏈還是好好的。不過,如此微小的動作都讓他忍不住呻|吟,更讓他想吐。
「盧拉的司機——基蘭·科洛瓦斯·瓊斯……」
而毀滅,便是這種情感最常見的表現方式。
斯特萊克任由疼痛不已的身體漂浮在水面上。那兩個你追我趕的學生仍在快泳道奮力地劈波斬浪。
他重新安上義肢,腰裡揣著條毛巾,在水池邊颳了鬍子,然後,異常細心地穿好衣服。他從未穿過這套昂貴的西裝和襯衫。這是夏洛特去年送給他的生日禮物——送給未婚夫的合身行頭。
「也許那東西跟她的死沒關係。有可能是給埃文的一封信,告訴埃文她有多生氣,對吧?」
「嗯,有可能。不過我們還是先認同另外一個假設,它是一封遺書……」
第二次澡比第一次洗得舒服。他先調高水溫,水燙得幾乎達到他能承受的極限。
親愛的科莫蘭(他想,以後都不會再有「斯特萊克」先生了吧):我看見你在文件最上面列的調查清單。查查阿傑曼和康乃馨酒店,我應該沒什麼問題。我手機開著,如果想讓我回來,給我打電話。
「好了,開始吧。」她說。但沒等他開口,她又接著說:「事實上,事情發生后,我一直都在不停地回想那個下午。真是太悲傷了。」
然而,幸災樂禍的醉酒女神仍舊不打算放過他。他慶幸能暫時逃離現實與其他人類,順著樓梯,https://read.99csw.com朝下面倫敦大學聯合會的游泳池走去。他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照例沒惹來任何人盤問,包括更衣室里的另外一個人。那人看見斯特萊克取下義肢,雖然好奇得要命,還是禮貌地移開目光。他把義肢和昨天的衣服一起塞進衣帽櫃。因為這些柜子都太相似,所以斯特萊克沒鎖門,便腆著啤酒肚,拄著拐杖,朝淋浴室走去。
很難說清,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從迷糊中完全清醒過來的。起初,他還面朝下躺在一片金屬瓦礫碎片中,耳邊驚叫聲不斷。
「……好吧,我會努力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一片血污中,他什麼也說不出來。接著,他發現自己渾身是汗,趴在行軍床上,口乾舌燥,頭痛欲裂。即便閉著眼,他也能感覺到窗外灌進來的陽光:紅彤彤的。活潑細密的陽光下,眼部毛細血管就像一張黑網,緩慢地舒展開來。
走廊兩側都有房間。左邊站了一小群人。他們似乎都是一身黑衣,正盯著斯特萊克看不見的一處明亮之地。那裡透出的光線照亮他們全神貫注的臉。
桌上亂七八糟地堆放著各種化妝品。
「……她讓我去她家弄。狗仔隊隨時隨地都跟著她,連她上美容院都不放過。真是瘋了。所以,我決定幫幫她。」
「你看見過任何有她筆跡的紙嗎?」
「好吧……」
「嗯,非常確定。」她說,臉色更難看了,「我去那兒是工作的,不會到處窺探她的東西。好了,你問完了么?」
他謹慎地吃了點東西,喝了很多水。
夏洛特和羅斯才是一個世界的人。在那個世界里,他們上的都是貴族濟濟的公學。數代通婚和多年積累的校友關係,讓那個世界里的人對彼此的家族都不陌生。
他的健康狀況還從未像現在這麼糟糕。儘管動作笨拙,身體也無法平衡,但他仍舊堅持游向泳池的另一頭。涼爽乾淨的池水撫慰了他的身心。最後,他氣喘吁吁地游完一個單程,靠在池邊休息。他一邊伸展開粗壯的胳膊,跟輕柔的水波共同分擔身體的重量,一邊抬頭凝視著高高的白色天花板。
往身上打肥皂的時候,他發現巧克力和撲熱息痛已經緩解了噁心和疼痛的感覺。此刻,他生平第一次走向那個大游泳池。裏面只有兩個學生。他們都戴著護目鏡,心無旁騖地在快泳道游得正歡。斯特萊克走到另一邊,小心地將拐杖放在台階上,慢慢滑入慢泳道。
「你好,」她說,聲音聽起來並沒什麼異常,「天哪。真緊張啊,是吧?居伊一直都是個完美主義者。這是盧拉死後,他進行的首場正式拍攝。所以,他真的很緊張。」
對斯特萊克而言,這種鞋總能產生點兒禁慾的效果。因為這讓他想起瓊舅媽過去因為雞眼和拇囊炎,常把摺疊拖鞋裝在手提包里。
「哦,天哪。嗯,如果某人寫的歌是關於……」她輕笑著說,「也許,這是女生之間的事。不過,迪比真是太有魅力了。我為盧拉修眉時,西婭拉和我開懷大笑了一場。然後,西婭拉讓我幫她做指甲。結果,我給她們倆都做了。所以,我在那兒待了……應該有三個小時。嗯,沒錯,我六點鐘走的。」
「你跟盧拉熟嗎?」斯特萊克問。
他們在那架大樓梯下碰了頭。
接著他做個手勢,化妝師便又回到明亮的燈光下,一言不發地弄亂西婭拉·波特那頭長發,開始重新造型。西婭拉一動不動,耐心地等待著,彷彿渾然不覺自己正被別人擺弄。布萊妮再次退到暗處,又問了索梅一些事。他聳聳肩,沒有搭腔,只是做了幾個九*九*藏*書手勢。然後,布萊妮便開始四下張望,最終眼神落在斯特萊克身上。
對面年輕的運動健將們激起的小小波浪,輕撓著他的胸膛。劇烈的頭痛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儘管仍有些頭暈目眩,氯水的刺鼻味道也讓他想起了醫院,但他已經不想吐了。就像揭開結痂傷口上的繃帶一般,斯特萊克腦中浮現出他寧願醉死也不願想起的人。
那扇唯一的大窗戶前有兩張放著大美妝鏡的桌子。外面是個整潔的花園。周圍黑色的塑料箱讓斯特萊克想起特德舅舅用來裝假蠅釣魚器具的那些箱子。不過,布萊妮的抽屜里滿是各色粉餅和口紅。桌面展開的毛巾上,整整齊齊地碼著軟管和刷子。
斯特萊克了解夏洛特。她在等著自己去救她。這是最後一場測試,也是最殘酷的一場測試。
在軍隊時,斯特萊克以極其驚人的速度再度酗酒成功,並因此名聲大噪。小鏡子里那個盯著他的男人面色蒼白,還頂著一對黑眼圈。然而,筆挺的義大利西裝讓他顯得比這幾周的任何時候都要精神。淤青的眼圈終於消散,那些抓痕也愈合了。
「你在公寓里時,見到過一張有盧拉筆跡的藍色紙嗎?」
「不,我不記得有什麼紙。沒有。」
「什麼?哦,不。我是在她死後聽別人說的。西婭拉跟我們都說了。我好像是在廁所里聽見她這麼說的。我反正全信了,毫不懷疑。」
「我也不知道,」斯特萊克說,「這就是我很想搞清楚的。」
這些年來,這個渴望激|情的女人留給斯特萊克的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分手。終於,最後一次離開讓她大獲全勝——她就像畫了個完滿的圓圈,再次回到起點。
「怎麼糟透了?」
終於,那位化妝師走到索梅面前。索梅飛快地沖她說了幾句,聲音幾不可聞。
他同意了。她走後,他又寫了兩頁筆記。從布萊妮·雷德福的表現來看,這是個極不可靠的證人——易受暗示,又愛說謊,但她還是在不知不覺間告訴了他很多東西。
「哦,順便說一句。這套西裝好多了。」
布萊妮輕輕一彈,把煙頭拋到屋外。
斯特萊克就像肩上扛著易碎品,正小心平衡著身體的人,慢慢坐直身子。他掃了一眼陽光明媚的屋子,不僅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連今天是哪一天也糊裡糊塗的。
「盧拉很興奮,是嗎?」
布萊妮又甩了甩臉上的頭髮,伸手捋了一下。
索梅加了一句,聲音帶著一絲狡黠。接著他便大搖大擺地回剛才那個房間去了。
女人飛快地穿過走廊,大聲喊道:「居伊!有個叫斯特萊克的找你!」
「我大概三點鐘到的。知道迪比·馬克要來了,她和西婭拉都很興奮。女生之間的八卦,你知道的。我就從來不去猜會發生什麼事,從來都不。」
「她好像那天晚些時候才開始生他的氣。總之,她有埃文的電話,那天晚上還會去見他,那幹嗎還要寫信呢?」
「可能是任何東西。」他等著她給出建議,果然,他沒有失望——「是購物清單之類的東西么?」
「不認識,」布萊妮說,「我只認識她妹妹厄休拉。她在幾次大派對上雇過我。那人簡直糟透了。」
衣架上按顏色分門別類地掛滿各種綴著珠片、帶褶邊和羽飾的服裝。那些二十幾歲,無處可去的觀眾都擠在這裏。他們要麼一邊低聲交談,一邊漫不經心地挑著那些大淺盤裡的義大利乾酪和帕爾瑪火腿,要麼就是在玩手機。斯特萊克跟著布萊妮走向後面那個充作臨時化妝間的小屋時,一些人還向他投來研判的目光。
他還記得,夏洛特盯著穿衣鏡里那九九藏書個衣著考究、無比陌生的自己時,臉上燦爛的笑容。從那以後,這套西裝和襯衫便躺在他們的手提箱里。因為去年十一月後,他和夏洛特便沒再一起出去過。他的生日成了兩人最後的快樂時光。之後不久,他們的關係便再次急轉直下,舊日的怨憤、曾經的僵持,似乎又有了抬頭之勢。然而和好之後,他們都發誓一定要避免再次發生那樣的情形。
屋裡很昏暗。或許她變了臉色吧,但她把右腳拉到膝上,仔細查看那隻芭蕾皮鞋的鞋底,卻被斯特萊克真真切切看在眼裡。其實,鞋底上根本沒什麼東西。
去馬利特街的路上,他買了個家庭裝的牛奶巧克力。斯特萊克在軍隊醫療團認識的伯尼·科爾曼曾跟他解釋過,宿醉的大部分癥狀都是脫水和低血糖導致的。而這些癥狀又必然會延遲嘔吐時間。斯特萊克胳膊下夾著拐杖,大口嚼著巧克力。每走一步,他的腦袋都疼得厲害,就跟剛被車輪碾過似的。
然後,在餐館上了趟廁所,又吞了幾片止痛藥。五點他準時到達阿靈頓一號。
「你幹什麼?」
「看起來是不太可能,我同意,但要是能找到它就好了。」
精良的裁剪把他顯得瘦了一些、也精神了一些。他敞著白襯衣的領口。
接著,明顯感覺到必須對自己的口氣做些說明,她繼續說道:「不好意思,但她曾經罵過我,說我偷聽她那些該死的語音留言。」化妝師在胸前交叉起雙臂,瞪著斯特萊克,「拜託,是她把手機給我,讓我幫她叫計程車的,還他媽一句謝謝都沒有。我有閱讀障礙,結果按錯了鍵。然後,她就衝著我大喊大叫起來。」
索梅大步穿過這扇門,跨入門廳。他也戴著眼鏡,顯得成熟了一些。他下身是一條鬆鬆垮垮、有很多條口子的牛仔褲,上身是一件T恤。T恤上有隻流血的眼睛。
然後他舒舒服服地抹了一身肥皂。接著才調低水溫,沖乾淨全身。
她清理出一小塊地方,坐上去。斯特萊克則拉過一張空椅子坐下,然後掏出筆記本。
外間桌上有水、撲熱息痛和阿司匹林。
「不,我沒看見,藍色的,是吧?沒看見。」
「什麼?不,沒有。我沒見過那種東西。怎麼了,那是什麼?」
「你在——呃——在用線給她修眉時,她談到過達菲爾德嗎?」
我在你門外設了個鬧鐘,調的時間是兩點。所以,你有足夠的時間準備五點去阿靈頓一號,跟西婭拉·波特和布萊妮·雷德福見面。
「這個嘛……她很愛她哥哥啊,不是嗎?天哪,這太明顯了。她真正可以依靠的應該就只有他了吧。幾個月前,也就是她第一次跟埃文分手那會兒。在斯特拉的時裝秀上,我為她化妝時,她對每個人說,她哥哥真的很生她的氣,還不停地說埃文是個吃白食的傢伙。你知道的,最後那天下午,埃文又在利用她。所以她覺得詹姆斯——是叫詹姆斯嗎——形容他的那些話真是沒說錯。雖然有時候他有點專橫,但她一直都知道他真的把她的利益放在心上。你知道嗎,這真是個互相利用的行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不可能——我的意思是說,這也太傻了。怎麼可能?誰會提前那麼久寫遺書,然後還馬上化好妝出去跳舞?太荒謬了!」
傑戈·羅斯。他在各個方面都是斯特萊克的反面:他英俊得猶如雅利安王子,擁有一個信託基金,還未出生便已在家族和這個世界佔據了一席之地。十二代的貴族血脈讓這個男人信心十足。他辭掉一份極有潛力的工作,染上酗酒的毛病。此外,養尊處優也讓他脾氣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