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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八章

第四部

第八章

「埃文,寶貝,」西婭拉說,達菲爾德又坐下來,「科莫蘭在調查——」
「想去我那兒嗎?」
「西婭拉,他們又會說我們在亂搞了。他指著徘徊在窗外的那些攝影師說。」
「她是沒見過,但很明顯,那個該死的傢伙公開了自己的意圖,不是嗎?你聽過他寫的那首歌沒有?爽得盧拉飄飄欲仙!」
達菲爾德看了看西婭拉,又看了看斯特萊克。
「嘿,科莫蘭,你是做什麼的?玩音樂的么?」
「沒有……天啊,沒有……」她輕笑道,「他染了頭髮……幾乎完全染成了紫色……我過去常叫他搖滾梅干……」
她輕輕地推搡著他,說道:「你真有意思。」
司機盯著後視鏡,沖斯特萊克點點頭,但沒說話。他表現出十足的專業素養,斯特萊克懷疑即使沒有偵探在,他也養成了這種習慣。
「我可比警察溫和多了,我多有禮貌啊。」
「你們為什麼分手?我說的是,第一次分手。她在『烏齊』為什麼甩掉你我已經很清楚了。」
「他收到一封郵件。我看到盧拉的名字,就把它點開了。」
「但媒體很快就發現了。所以,肯定是在場的誰通知了他們。」
「但是你們又複合了,就在她死前一個星期?」
斯特萊克說,「你不是非要對我說不可。」
「對他來說,任何能讓盧拉離開我的事,任何能把他倆湊成一對的事,都是好事!他是個佔有慾極強的混蛋,可盧拉居然在乎他!他愛盧拉。但他就是個娘娘腔!」西婭拉開始抗議。於是,達菲爾德不耐煩地接著說:「跟女性朋友在一起就行為怪異,這種人我又不是第一次見到。他能跟所有的男人胡搞,但卻不想讓盧拉離開他的視線。如果盧拉不見他,他就會發脾氣,他不喜歡盧拉為其他任何人工作。
「哦,謝謝,謝謝。嗯,對了,後來,我讓司機把我放下來就去找我的朋友了。後來,用托尼舅舅的話來說,我朋友在警方面前替我做了證。接著,我四處溜達了一會兒。那個公交站台有個攝像頭,錄像可以為我作證,那時候應該是……三點多?還是四點多來著?」
他髒兮兮的手指掠過一串玫瑰經念珠般的東西,接著是各種已被撕破的空煙盒;三個打火機——其中一個是雕有花紋的芝寶;瑞茲拉捲煙紙;亂作一團、沒接上任何設備的連接線;一堆卡片;一張骯髒的彩色手帕;各種皺皺巴巴的報紙;一本音樂雜誌——封面是達菲爾德的黑白憂鬱照;一堆郵件——有些拆了,有些沒拆;一雙皺巴巴的黑色皮手套;一把零錢……
他似乎有些緊張,不住地瞥向斯特萊克,手指不斷地敲著玻璃桌面。直到西婭拉問他有沒有再去拜訪布里斯托夫人,他似乎才鬆了口氣:終於有個話題可以聊了。
「你不想問我點兒別的事?」
斯特萊克頓時什麼也看不見,眼前只有一片炫目的白光。他低下頭,本能地挽著西婭拉·波特修長的上臂,推著她往前方那個黑色的長方形大門走。對他們來說,那裡就意味著庇護所。大門奇迹般地打開,讓他們進去。排隊的人群頓時炸了鍋,激動地大喊大叫,抗議他們如此輕鬆就進去了。然後,閃光燈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工業搖滾樂和低音貝斯響亮的聲音。
「嘿,你好,夥計。」達菲爾德伸出手,讓斯特萊克握了握。
「壓力,該死的壓力,就是我們分手的原因。」
「我嚴肅著呢,西婭拉。我要殺人時,你可得看好了!絕對他媽的超級精彩!」
「我在辦公室的行軍床上過夜。」
他認為達菲爾德也聽到他這句話了。
「都有關係,」斯特萊克說,「這也是她的生活,有助於解釋她為什麼會自殺。」
管得真寬,斯特萊克正這麼想著,汽車在黑暗中拐了個彎。盧拉真有那麼脆弱嗎?科洛瓦斯·瓊斯梗著脖子,腦袋一動不動,眼睛總忍不住往斯特萊克臉上瞄。
沉默地開過差不多一個街區,科洛瓦斯·瓊斯才瞅了後視鏡一眼,問西婭拉:「回家?」
「真無聊。」他說。
「你不覺得那天早上可能發生了什麼事兒嗎?她覺得這件事情要麼跟你們倆有關,要麼就是你們倆都會感興趣?」
「你說因為媒體,她不相信任何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最後記得的就是安斯蒂斯的大聲抗議,他自己砸在後車門上沉悶的金屬碰撞聲,以及漸漸模糊、充滿痛苦和恐懼的世界,然後「北歐海盜」便在那聲整耳欲聾的爆炸中裂成碎片。
達菲爾德吐了口煙,輕聲笑了,「我可不想被炒魷魚,」他瞪著斯特萊克說,「我還需要這份該死的工作。」
「是他老婆給他發的。上面說:『我知道,我們應該通過律師來談,但除非你給的錢超過一百五十萬,不然我就會告訴所有的人,盧拉·蘭德里死的時候我究竟在哪兒,以及我怎麼去的那兒!我他媽不想再為你說那些屁話了。我不是嚇唬你!我已經在考慮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警察。』」達菲爾德說。
她那條銀色裙子的質地太硬,像盔甲一樣張了口,跟身體分了開來。於是,他十分輕鬆地看到那兩個小小的白色乳|房,以及挺立的粉紅色乳|頭。
「從中午到晚上六點,盧拉不停地給你打電話,但你都沒接。」
「繼續。」達菲爾德擺弄打火機時,斯特萊克說。
「是,不過那事兒沒成,」達菲爾德邊說邊在凌亂的桌上找煙,「哦,老弗雷迪為我租下這個地方才一個月。而且,之前我又去派恩伍德了。他想讓我離以前那個傷心地遠一點。」
達菲爾德一屁股坐回椅子里,又把膝蓋抱到胸前。
車開了。西婭拉開始在包里翻東西:她掏出一瓶香水,衝著臉和肩膀大噴一通,接著又抹起唇膏。自始至終嘴裏都一直講個不停。
「這消息很有用,」斯特萊克對達菲爾德說,「謝謝你。」
但西婭拉說:「埃文、埃文,嚴肅點。」
西婭拉轉向斯特萊克,橘色的街燈掃過她絕美的臉龐。她的呼吸中帶著酒氣,身上散發著那股甜美而濃烈的香水味。
「她沒告訴過我那人叫什麼。」
「是啊。」他說。他扭動著身體,重又坐直,問斯特萊克道:「你不問我問題?你不是在調查盧拉被謀殺的事么?」
「她是不是在找一個叫阿傑曼的人?」
然後,達菲爾德顫抖著蜷起手捂住耳朵,彷彿那雙手是耳機。
「嗯,談過。她舅舅認為,盧拉的心理問題就是一種不良行為而已,為的就是引人注意,是裝的,是為了給她媽媽增加壓力。盧拉開始賺錢以後,他才虛情假意起來,不過,這人之前的所作所為她可不會忘記。」
斯特萊克問。
「埃文,這可不好玩。」西婭拉說,但她的責備更像愛撫而不是生氣。斯特萊克注意到,她毫不同情地瞥了那個淺黑膚色的女人一眼。
「隨意,大哥。嘿,其實,我認識你爸爸。」
「我知道。」
「四十八小時后,你們就在科茨沃爾德舉行了承諾儀式?」
發現房間里只有斯特萊克一個人,他緊張地笑了笑。
「嗯,好避開那些該死的卑鄙小人,」
「嗯,留了一些。『埃文,給我打電話,好嗎?我有急事兒,不想在電話里說。』每次她想知道我在做什麼時,都是急吼吼的。她知道我生氣了,怕我去找埃莉。她真的掛過埃莉的電話,因為她知道我們上過床。」
「那麼,我們去我那兒,好嗎?」
「西婭拉!」他嘶啞地喊道。
「別犯傻了……」
「那你們分手了多久?」
「繼續。」斯特萊克說。
「我知道,而且我也不希望他再舊癮複發。」
「埃文,這是科莫蘭·斯特萊克,」
他聽到西婭拉小聲吸氣的聲音。
https://read•99csw.com這場被追蹤的經歷讓斯特萊克覺得自己好像暫時跟那兩位成了盟友。這個小小的、昏暗的門廳讓人覺得安全而親切。門外,狗仔仍嚷個不停,他們的叫聲讓斯特萊克想起從大樓里撤退的士兵。達菲爾德正在裏面那扇門前忙活,一把把地試著鑰匙,努力開鎖。
「嗯。不過,她那麼說只是想讓我給她回電話而已。這是她的一個小把戲。盧拉有時候嫉妒心很強,而且還他媽非常好指使人。」
「嗯,是沒必要提到你的名字,」斯特萊克說著,又一次站起身來,「謝謝你的水。」
「婊子你不能那麼……」西婭拉很好心地唱起來,不過,達菲爾德一個白眼就讓她住了嘴。
「為什麼這麼說?」
她又咯咯笑了。她肯定有點醉了。
「好吧,但那不是我的腿啊……管他的,還是有幫助的……」
「她跟你提過她要去追尋她爸爸的過往嗎?」
「我不想讓貝斯蒂吉知道是我告訴你的。」
「沒錯。」西婭拉悲傷地附和道。
根據觀察,斯特萊克覺得達菲爾德已經接受了現實。那個他如此輕率地談論的女孩,那個用他的話來說,讓他生氣,被他嘲弄、並且深愛著的女孩,真的再也回不來了。她已經在那條白雪皚皚的瀝青路上摔成肉醬。他們再也無法重歸於好。有那麼一瞬間,達菲爾德盯著白色天花板,突然變得很奇怪,他似乎咧嘴笑了。那是個痛苦的笑容,是為了把眼淚逼回去,不得不擠出的笑容。他垂下胳膊,把臉埋進去,前額抵在膝上。
「我太他媽受傷了,」達菲爾德把頭埋在臂彎里,含糊不清地說,「這他媽太傷人了。我想娶她。該死的我愛她,我愛她。該死的,我不想再談論這件事了。」
「盧拉的哥哥約翰。」
「有,親愛的,」她吼道,「我給他打電話。科莫蘭,親愛的,我手機在你那兒吧?」
「我沒犯傻……我在阿富汗斷了條腿。」
「埃文,別這樣,」西婭拉挫敗地說,「你說過,你願意幫忙……」
車內頓時充滿了Lady Gaga那首《電話》。
斯特萊克見過不少積習難改的花|花|公|子。達菲爾德跟他們一樣,聲音和舉止也有點娘。可能這種長期混跡女人堆的男人都會變娘。或者,這是讓獵物乖乖就範的好辦法?達菲爾德抬了抬手,示意其他人在沙發上給西婭拉騰出個位置。那個淺黑膚色的女人看上去挫敗極了。沒人搭理斯特萊克,他只好自己拖了張矮凳到桌邊。
「太好了。」西婭拉尖叫一聲,狡黠地向那個淺黑膚色的女人投去勝利的一瞥,然後一口喝乾杯里的酒。
斯特萊克在凌亂的咖啡桌上推一把,讓西婭拉放下酒瓶和玻璃杯。
斯特萊克像頭牛一樣快步下車,大大的腦袋低垂著,目光落在西婭拉蹣跚的腳後跟上,堅決不讓閃光燈晃到自己的眼睛。走了兩三步,他們就開始跑。斯特萊克在最後面,所以最後還是他當著那些攝影師的面甩上大門。
走出去時,斯特萊克遭遇了比之前更多的閃光燈。但這次狗仔們似乎顯得很困惑。他扶西婭拉下樓梯,跟著她鑽進汽車後座時,其中一個狗仔沖斯特萊克吼道:「你他媽是誰啊?」
「是嗎?」斯特萊克說。此刻他正坐在一個柔軟的方形馬駒皮扶手椅里。
「不可能有什麼事兒能讓我和她那個該死的舅舅同時感興趣,」達菲爾德說,「我見過他,他只對股價和狗屎感興趣。」
「嗯,但如果真他媽那麼重要,她會在夜總會裡告訴我的。」
他抓起桌上的一個芝寶打火機,飛快地打火。他想把火打著,但斯特萊克注意到,達菲爾德說話間那小小的藍色火星總是一明一滅。
「那天,她也給她舅舅打了很多通電話,你能想想這是為什麼嗎?」
「你知道密碼嗎?」
「好吧,沒錯……」
「晚上好。」斯特萊克說,他繞到另一邊,打開車門,鑽進去,坐在西婭拉旁邊。
看到達菲爾德走回來,西婭拉飛快地坐回自己的位置。達菲爾德鐵青著臉,走得也沒有之前那般趾高氣揚了。他猛地坐回之前那把椅子里,對斯特萊克說:「我沒煙了,還能給我一根嗎?」
達菲爾德回來了,一邊走一邊拉拉鏈。
「該死的我沒法……我沒法相信。實在沒法相信。」
「很好。自殺的毒品販子。我駕輕就熟,你知道的。」
「該死的,這不是很明顯嗎?你從你老爸那裡一點都沒了解到嗎?」
因為事先已經知道,所以斯特萊克見到基蘭·科洛瓦斯·瓊斯時,一點也不像這位司機見到他那樣驚訝。基蘭·科洛瓦斯·瓊斯拉開左邊的後車門,車裡的燈光微微照亮了他。不過,看到斯特萊克身旁的西婭拉時,他的表情立刻就變了。
「操,沒錯。對,它們可以去垃圾箱了。」他一甩手,把手套扔向牆角。手套撞在那把吉他上,發出一聲空落落的迴響。
「嗯。基蘭,能把收音機打開嗎?我想聽點兒音樂,」她說,「大聲點兒,親愛的。噢,我喜歡這首歌。」
「你是說,那天晚上?」
斯特萊克知道她在努力表現達菲爾德好的一面。
「我呸。他們全家都一個樣,該死的!如果盧拉按他們的方式放棄那些錢,把錢存在家裡,他們才不會在乎她幹什麼呢,那樣的話,她想幹啥都行。盧拉知道她全家都是些唯利是圖的混蛋。但是,我之前說過了,她家人的態度多少還是影響了我們的關係,影響了她的想法。」
他拿起吉他,隨手撥了一會兒。轉念一想,又把它放回到牆邊。
「但你臉上已經有嫌惡的表情了。真的,很嚴厲的樣子,好像他說的每一個字你都不信。」
「沒了,」斯特萊克撒謊道,「埃文,你幹嗎請我來你家?」
「那,你是什麼樣的偵探,科莫蘭?」
「或者是跟盧拉有關的事兒呢?一些私事兒?」
他跳起來,使勁吸著氣,用袖子擦著鼻子,走了出去。
「我得先去撒個尿,」達菲爾德回頭嚷了一句,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西婭拉,廚房裡有喝的。」說完,人就沒影兒了。
「你跟我爸爸上過床沒?」她豐|滿的嘴唇不斷落到他唇上,但他找到機會,趕緊問了一句。
「如果是,她不會給那個混蛋打電話的。他們對彼此可沒什麼好感。」
他顫抖的手指泄露他的外強中乾。跟約翰·布里斯托一樣,他的雙膝也抖個不停。
達菲爾德立刻沉下臉,腳抖個不停。
黃土路上,阿富汗上空不斷傳來轟鳴的槍炮聲。
「那是索梅給你的嗎?」斯特萊克指著咖啡桌上的黑色皮手套問道。他已經看到袖口上那個小小的金色GS標誌。
「因為當時你們的電話沒被竊聽,對吧?你們換了號碼。」
達菲爾德不敲桌子了。
西婭拉和斯特萊克立刻被炮火一樣的閃光燈包圍。
「你覺得他會回來嗎?」
反正,她那件銀色迷你裙下肯定是沒戴胸罩的。
「不。」達菲爾德吸了口煙,「嗯,可能吧。我不知道。但不管怎麼說,謀殺總比該死的自殺更可信點。因為,她不會連個便條都不給我留,就那麼去了。我一直在等她給我留的字條出現,那樣,我才會相信她真的是自殺。這事兒太沒有真實感,我甚至連葬禮都記不起來了。該死的,我要瘋了。太多的事兒,我他媽路都走不動了。如果我還能記得葬禮,接受這件事可能會容易些。」
他瞥見前方有個正在逃命的年輕人,手裡還拖著個小男孩。
「我他媽真不知道有沒有被竊聽,你去問干這事的那群垃圾。」
五分鐘后,他們又轉了個彎,發現前面又有一撥穿黑衣的攝影師。他們一看見汽車就狂https://read•99csw.com按快門,跑了過來。那兩輛摩托車停在車后。車門打開時,斯特萊克看到有四個人衝上前來,想捕捉這一幕。斯特萊克的腎上腺素一下子爆發:他想象自己衝出汽車,揮拳揍人,以及這些人被打倒時那些昂貴的相機摔落地面的場景。達菲爾德像是讀懂了斯特萊克的心思,抓著門把手說:「打掉那些該死的閃光燈,科莫蘭,你絕對擅長這個。」
她的舌頭又涼又甜,嘗起來有法國綠茴香酒的味道。
他們穿過擁擠的人群,眼前的面孔不斷變換。跟夜總會裡的大部分人相比,他倆都要高一些。斯特萊克看到牆上嵌著長玻璃魚缸似的東西,裏面似乎還有浮動的蠟,讓他想起了他媽媽的老熔岩燈。牆邊有長長的黑皮軟座,再往前走,靠近舞池的地方便是一些包廂。因為巧妙地裝了不少鏡子,所以很難說這個夜總會到底有多大。有那麼一刻,斯特萊克瞥到了自己:像一抹厚重突兀的身影,義無反顧地跟在一個銀色的空氣精靈——西婭拉後面。他身體的每一處都激蕩著音樂。他的頭、他的身體,無一不在震動。舞池裡的人那麼多,他們居然還能擠進去又蹦又跳,真是個奇迹。
「但是她掙脫了。而你留在原地,對嗎?」
「但你根本沒把她的事賣給媒體,是嗎?」
「嗯。」
西婭拉拿著一瓶葡萄酒和三個玻璃杯回來了。
斯特萊克很不情願,因為他只剩三根煙了。但最後他還是把煙遞過去,給達菲爾德點上,然後說:「還能接著談嗎?」
西婭拉說。接著,她湊到達菲爾德耳邊:「他是喬尼·羅克比的兒子!」事實上,她的聲音很低,斯特萊克不可能聽得清。
「知道,一九六六。不過,我也知道她已經告訴保安不讓我進去了。我不想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走進去,過不了五分鐘又被丟出來。我在車裡給她打電話,但她沒接。她多半已經下樓,歡迎那個該死的迪比·馬克抵達倫敦了吧!所以,我走了。我決定去見那個能讓我得到解脫的男人。」
達菲爾德敏捷地跳起來,那女人立刻變得垂頭喪氣。達菲爾德儘管瘦,但還是很有肌肉。他從桌后溜出來擁抱西婭拉。
斯特萊克摔上門,咧嘴笑了。科洛瓦斯·瓊斯回到駕駛座上。車開了。這一次,沒人再跟著他們。
「有目擊者稱,你拽住她的胳膊。」
「他見過馬琳·希格森,是不是?」
她的手機掉在汽車地板上。
穿著厚底鞋的西婭拉比他高八英寸。她鬆開斯特萊克的胳膊,回應達菲爾德的擁抱。
車子開動。埃文·達菲爾德在後座上說:「拜拜,你們這些混蛋。」
達菲爾德接下來的那串列雲流水般的動作,顯示出他古怪的女性特質:像個胎兒似的蜷在椅子里,狠狠地抽煙。他腦後有張桌子。燈光下,可以看見桌上放了張他和盧拉·蘭德里的合照。顯然,是在一場時裝秀上照的。照片上的兩人都顯得有些做作:在一片假樹背景前假裝摔跤。她一身曳地紅裙,他則穿著薄薄的黑西裝,毛茸茸的狼頭面具被推到額頭上。
「西婭拉弄醒我後跟我說的。我不能——我他媽——對,沒錯,去他媽的!」
「對,羅謝爾,沒錯。盧拉是在康復中心,還是什麼地方認識她的,可憐的小東西。盧拉對她簡直好得不得了。總是帶她去逛街,還送她很多東西。總之,她們沒找到他,也許找錯地方了吧,我不記得了。」
斯特萊克環顧一圈,這兒就像一對品位不凡的父母留給孩子的屋子。所有能放東西的表面都亂七八糟,大部分是草草寫就的便條。三把吉他靠牆立著。凌亂的玻璃咖啡桌周圍擺著好幾把黑白椅子,都衝著一個巨大的等離子電視。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已經從咖啡桌掉到下方的黑毛皮毯上。長長的窗戶前掛著灰色薄紗窗帘。斯特萊克朝外望去,依稀可見那些攝影師仍在街燈下徘徊。
「盧拉對他的感覺就像我對我那該死的父親一樣。他們都認為我們是垃圾。」
達菲爾德敲著桌子邊兒。
「是這樣的,」達菲爾德說,「兩天前,我和弗雷迪·貝斯蒂吉一起吃午飯。他去吧台時,把黑莓手機留在了桌上。」
達菲爾德打斷她:「我說了,我嚴肅著呢!」
西婭拉抱歉地說,「此外,盧拉的事仍讓他非常、非常混亂。真的。」她半生氣半愉快地說。而斯特萊克則抬起眉毛,定定地看著那個淺黑膚色的女人。她很撩人,正捧著一個空空的莫吉托雞尾酒玻璃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嘿,你這帥氣的馬甲上有東西。」西婭拉說著傾過身,替斯特萊克把那東西拂掉了。他覺得那多半是披薩碎屑之類的。他聞到她身上香甜濃烈的香水味。
「她說有急事兒,但不想在電話里說?」
「對,我去西婭拉那兒過夜了。」
「你跟盧拉的媽媽熟嗎?」他問達菲爾德。
他第一次可憐巴巴地望向西婭拉,西婭拉悲傷地點點頭。
儘管毫無必要,但科洛瓦斯·瓊斯的眼睛還是一會兒看前方的路面,一會兒瞥向後視鏡。又過了一分鐘,西婭拉說:「居伊說得對,我的確喜歡大的。你真的很壯。唷,還很酷。真性感!」
「我需要什麼?錢。科莫蘭,親愛的,能把這個裝你口袋裡嗎?求你了!我可不想裝著這麼大的東西。」她遞給他一堆皺巴巴的二十英鎊鈔票,「你真是太好了。哦,我還需要手機。能再幫我裝個手機嗎?天啊,這包太亂了。」
「當時,你吸毒吸得很厲害,是不是?」
她的雞尾酒有股很濃的法國綠茴香酒的味道。斯特萊克自己買了瓶水,然後便回到桌前。這會兒西婭拉和達菲爾德正聊得起勁,鼻子都快碰到一起去了。不過,斯特萊克放下飲品時,達菲爾德抬起頭,瞅了四周一眼。
「埃文!」西婭拉厲聲喝道。
「我想,他可能覺得他妹妹應該找個像他那樣的會計,一個該死的有錢人。這樣才能過上好日子。」
「那天白天也很重要。不過,有些事情我得先跟你確認一下。」
「不了,親愛的。我明天下午有活兒,需要睡個美容覺。」她說。
「那他們會怎麼說科莫蘭?他在這兒幹嗎?」西婭拉斜睨斯特萊克一眼,「三P么?」
「關於那所大學在哪兒的線索。她媽媽說過的一些話。盧拉覺得她已經找到了那個地方,肯定是那兒,她去查了記錄之類的東西,和她那個滑稽的朋友一起去的,她叫什麼來著……」
「戴著那個狼頭面具。斯特萊克說。」
「四點半。」西婭拉說。
他溜出駕駛座,走到左邊後車門邊,但狗仔已經跑了過來。這些討厭的黑衣人一靠近,就舉起長鼻子相機。
「狗仔隊,」科洛瓦斯·瓊斯頭一次開口,「西婭拉,下車時當心點兒。」
「私家偵探。」
賓士車已經繞過街角,開到一條幾乎空無一人的街上。斯特萊克這才覺察到自己太緊張——緊張得腿肚子上的肌肉都開始酸疼了。他在後視鏡里看到兩輛摩托車緊跟著他們,每輛後座上都坐著人。賓士車駛過幽暗的街道時,他腦海中猛地閃現出這些場景黛安娜王妃和那條巴黎隧道:;載著盧拉·蘭德里的救護車,以及深色車窗外那些高高舉起的鏡頭。
他把熄了火的芝寶扔回桌上,抱著膝蓋,綠松石般的眼睛倉皇失措地看著斯特萊克。
「比如說,她的家人,比如說,那個該死的居伊·索梅,那個該死的娘娘腔。」
「等一下,親愛的,我也要走。」說著,西婭拉開始打電話,「基蘭?我們現在要出去了,科莫蘭和我。馬上。拜拜,親愛的埃文。」
「那個就會搶錢、賭博的自|慰男?」
達菲read.99csw•com爾德湊上前,用食指勾起一隻手套,拎到眼前仔細查看。
「不過,你想留住她,是么?」斯特萊克問道。
「沒有,」達菲爾德斬釘截鐵地說,「好吧,有時候會。他們怎麼知道我們要來這兒的,他們怎麼知道我跟你說過的那件事……我跟她說,出名就這樣,這是你必須承擔的一部分,不是么?但她認為,她能做到兩全其美。」
「不,我知道。我看到她的號碼了。」
西婭拉沖斯特萊克笑了笑,便朝達菲爾德剛指過的那扇門走去。
接著他站起來,往自己那幾乎沒動的杯子里加了點紅酒,然後又點燃一根煙。
感覺似乎過了好久好久,科洛瓦斯·瓊斯才回到車上。斯特萊克覺得這輛賓士的內部就像一根試管,隨著越來越多的閃光燈向他們開火,馬上就要爆炸了。無數鏡頭按在車窗和擋風玻璃上;黑暗中,儘是些極不友好的面孔。車還沒開,無數黑影在車前躥來躥去。閃光燈後面,還在排隊的人也又是興奮、又是好奇地涌過來。
「好吧。我不知道這算不算重要,」
「這點我無法保證。」斯特萊克說。
「是,我是想幫忙,但這他媽都是些什麼事兒啊?」
她把手腕湊到他鼻子底下。
「所以,你不知道她在給你打電話?」
「嗯,」西婭拉說,「但她也沒跟我說什麼事情,比如讓她不高興的事。」
「嗯。」他說。
「但是,埃文,你能去真是太好了。」
「留住她?」
西婭拉說道,繫上安全帶。她的裙子縮上去了,露出兩條長長的腿。斯特萊克都不敢確定她裙子下面還有沒有穿什麼別的。
她和達菲爾德都顯得有些緊張。小心翼翼,也很有自知之明,就像參賽運動員即將進入體育館一樣。然後,西婭拉的手機輕輕震動了一下。
「我已經什麼都坦白了,不過,這他媽是私事,不是嗎?我們分手,是我們自己的事!」他吼道,「因為毒品,因為她的家人和朋友老說我壞話。還有該死的媒體——就是他們讓她不相信任何人!來自各方面的壓力都是原因,行了吧!」
閑適優雅的黑灰色裝修風格完全被香煙味、大麻味和酒精味給搞砸了。房間里又臟又臭,凌亂不堪,讓斯特萊克一下子想起自己的童年。
「是的,」達菲爾德說,他開始很孩子氣地摳自己牛仔褲膝蓋上的小洞,「我很忙。我在工作。在做一首歌。我可不想被打斷思路。」
「我可不覺得你叫我來是因為你喜歡我的陪伴。」
「他是個律師。」
「我剛在這兒住了幾個星期。」他解釋說。他用肩膀猛頂一下,門才終於打開。
他們進去了。這裏要安靜一點,但仍然很擠。顯然,這地方是特意為名人和他們的朋友準備的。斯特萊克看到一名穿迷你裙的電視主播、一位肥皂劇演員、一名主要因性|欲而出名的喜劇演員。接著,在遠處一個角落裡,他看到埃文·達菲爾德。
「管他的。有什麼區別呢?都是盡量幫有錢人斂財,不是嗎?他已經從他老爹那兒拿到該死的信託基金了,他妹妹怎麼花自己的錢,跟他有個屁關係?」
「他叫托尼·蘭德里,也是個律師。」
「哦,沒有,他非常討厭她,想起來就討厭。他看得出盧拉有多激動。他只想保護她,不讓她失望。」
「是嗎?那就說吧。」
「或者奧烏蘇?」
「你為什麼覺得她需要教訓?」
「太好了,寶貝!好極了!」
他抱著頭,獃獃地盯著天花板。
「哦,天啊,肯定是的。過去,她老是說起這事。那婊子——就是她親媽,告訴她生父是黑人時,她真的特別興奮。居伊總說那是胡扯,他討厭那個女人。」
「噢噢噢,寶貝兒,注意形象!」達菲爾德說著,從她身邊擠過去,「西婭拉,你有車,是吧?」他抬頭沖西婭拉大喊,同時撥開人群,毫不在意周圍的叫喊聲和指指點點。
「盧拉不喜歡?」
他滔滔不絕地說著,但依然很緊張。
「該死的,沒有。一次就夠了。該死的,實在太可怕了。可憐的婊子。就躺在她那該死的床上等死。」
達菲爾德眯起眼。
他們來到一扇裝有襯墊的門前。守門的是個禿頭保安。他為他們推開隱蔽的大門,並沖西婭拉咧嘴一笑,露出兩顆金牙。
「埃文!」西婭拉噘起嘴,「不好意思,我也在意她的死!」
「你說什麼?」
但斯特萊克卻從她的唇形看出她說的話。
「有幾個人告訴我,她的手機被竊聽了……」斯特萊克開口道。
除了達菲爾德,其他人都笑了。他用手指敲著桌面,腿猛地一晃。
圍在他身邊的那些女人們有的表示不屑,有的顯得很緊張,還有的則咧嘴笑了。
十分鐘后,他腦海中響起一個十分清晰的聲音,那個聲音不斷地催促他:克制住你的慾望!別做出丟人現眼的事!他抬頭換氣,低聲咕噥道:「我只有一條腿。」
「好,他到了。」她說。
她責備地問達菲爾德。
「你猜怎麼著?」斯特萊克說,「我在想,你為什麼要給手提包多加一層里襯?」
「你不是在找謀殺兇手嗎?」
「電影拍得怎麼樣了,親愛的?」
他下意識地大喊「剎車」,然後拽著安斯蒂斯便往前撲。安斯蒂斯就坐在司機後面,兩天前剛當上父親。
「嗯,應該是吧。」
「多半是那次拍照之後帶回來的。」達菲爾德指著那個黑白雜誌封面說,「索梅討厭死我了。你還有煙嗎?」
看上去有點像某棟私人住宅的大門。白色柱門前隱約可見一群黑乎乎的身影。
「沒有,我說過了,她一晚上都沒跟我說話。」達菲爾德斧鑿般的下巴上有塊肌肉不停地跳動,「她一直在看她那該死的手機。我知道她要做什麼。她想跟我分手,向我表明她已經等不及要回家見那個該死的迪比·馬克了。她一直等到埃莉去上廁所,才站起來跟我說她要走,還說要把手鐲還給我。那可是我在承諾儀式上送給她的!她當著我的面把它扔到桌上,所有的人都他媽驚呆了。於是我把它拿起來,說:『這玩意兒有誰想要嗎?誰要誰拿走!』然後,她就怒氣沖沖地走了。」
「我想不出來原因。是因為她媽媽嗎?可能是老布里斯托夫人進了醫院之類的事吧。」
在這個房間里,達菲爾德那群人幾乎有著磁石般的力量。斯特萊克偷偷用眼角的餘光掃了掃,發現其他人都在盯著他們看。他們周圍有一圈旁人出於尊重留出的空間。那圈空地比其他人佔據的空間還要大。不過,達菲爾德和同伴顯然沒意識到這點。斯特萊克覺得這其實是一種專業技巧,他們所有的人都既有身為獵物的高度警覺,也有身為捕食者的驕傲。在名聲這條顛倒的食物鏈中,被悄悄跟蹤並獵殺的是大型野獸——它們都在邁向自己的宿命。
「來。」西婭拉說,她伸出一隻柔軟的手(手指纖長),拉住斯特萊克,拖著他往前走。
然後,他問西婭拉想喝點什麼。
「這個嘛,只是為了讓包更……更有個性。你瞧,包是可以定製的,你可以買些里襯,把原先的里襯整個換掉。你還可以把里襯拉出來當圍巾用。很漂亮吧,都是絲綢的,多華麗的圖案!拉鏈邊緣還挺搖滾風的。」
可是達菲爾德明顯盯上了夜總會那頭的什麼人。他猛地跳起來,衝進人群里。
「不,斯特萊克說,」「我是個偵探。」
「別扯了,」達菲爾德說,「這回,我又殺了誰啊?」
「會,他當然會。求你了,對他好點兒……」
「什麼線索?」
他把煙塞進嘴裏,繼續不停地敲著桌子邊。斯特萊克一直在沉默地盯著他看。
「那麼,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盧拉死了的?」
「不熟。盧https://read•99csw•com拉死前,我只見過她一次。她不認同我。盧拉全家沒一個認同我的。我不知道,」他不安地說,「我只想找個真正在乎她死活的人聊一聊。」
他在桌邊的一張舊紙牌上把煙掐滅,又開始找煙抽。為了讓談話更順暢,斯特萊克掏了根自己的煙給他。
「不,他應該沒這麼想。」斯特萊克說。
「她試過,但沒有取得任何進展。所以,她決定好好研究一下非洲。因為她父親就來自那裡,該死的,她要研究整個非洲大陸。索梅肯定在背後慫恿她,那該死的傢伙向來就會做這種破事!」
「但是,你為什麼要那麼做呢?」
「他已經死了啊……噢,你是說她生父?嗯,她有興趣,但這事根本沒戲,不是嗎?她媽媽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達菲爾德抽了口煙,盯著燃燒的煙頭,吐了個煙圈,快活地說:「所以,這他媽不關我的事了吧?」
「關於盧拉死的那天,你有什麼事可以對我講講?」斯特萊克問。
「哦,給我來一杯『微醺烏齊』,」
「他那木魚腦袋終於開竅了嘛。我聽說警方斷定是自殺之前,他到處宣揚是我做的。幸好我他媽有鐵板釘釘的不在場證據。去他媽的,死混蛋!他們全家都是混蛋!」
她說,「親愛的,用我的錢。」
「還不是因為那個該死的說唱歌手。要是說唱歌手住進那裡,我希望她能搬來跟我一起住。『別傻了,你不相信我嗎?』」
他用眼角的餘光瞥見西婭拉微微做了個憤怒的姿勢。顯然,這話沒夠上「好點兒」的標準。
「沒有,該死的我沒有,」達菲爾德平靜地說,任由斯特萊克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沒有,該死的我沒有。行了吧?」
「我在找真相。所以,你們第一次為什麼分手?」
一段長時間的沉默。達菲爾德怒氣沖沖地瞪著斯特萊克。斯特萊克直覺地感到,這個演員多半知道自己說沒煙是在撒謊吧。西婭拉也凝望著他,微啟朱唇,極盡魅惑。
「她給你的語音信箱里留過言嗎?」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西婭拉對斯特萊克小聲說,「他簡直是一團糟。」
「沒有,」說著,達菲爾德又點燃一根煙,「她剛來就他媽走了,因為埃莉在那兒。她正在氣頭上,肯定不想看見那一幕啊,是吧?」
「所以,他還是認為是我殺了他妹妹,是不是?你的委託人還是這麼認為的?」
他向大門斜睨,那裡的人都一臉熱切地盯著他。斯特萊克想,他們多半想挖點兒獨家新聞帶走。
「我等了十分鐘,她想要我當著眾人的面追她,我偏不讓她稱心如意。然後,我離開夜總會,讓司機載我去『肯蒂格恩花園』。」
音樂蓋過他們的對話。
「他對盧拉如何花她該死的錢特別感興趣,好像是他的錢似的。富人總覺得其他人都他媽是吃白食的,你有沒有注意到?盧拉那些該死的家人都認為我在占她便宜,沒過多久,」他舉起一根手指指著太陽穴,做了個表示厭煩的動作,「他們就開始干涉我們的生活,讓我們之間產生了隔閡,你知不知道?」
達菲爾德揚眉笑了。
那一刻,整個夜總會的人似乎都在看他們,都在看那光芒四射的瞬間。然後,人們回過神來,繼續聊天、喝雞尾酒。
「搶錢?」
「基本上都在跟你說,不是么?」
「我還以為你會和莫·英尼斯一起搬進來呢。」她邊倒酒邊說道。
「我覺得她壓根就沒見到迪比·馬克。」
達菲爾德很快喝完杯里的東西,又跟身旁的人隨口聊了幾句。西婭拉啜著雞尾酒,輕輕推他一下。
她彎下身來,在他兩邊臉頰上各親一下。而半起著身的達菲爾德則顯得有些倉皇失措。
「嗯。」
「哦,天啊,」西婭拉樂得咯咯直笑,「居伊他爸爸可沒上過大學。他是個公交車司機。因為居伊老是畫裙子素描,他爸還打過他。所以居伊才改了名。」
她愣了幾秒,獃獃地看著他,接著哈哈大笑。然後,她往旁邊一倒,柔軟纖細的身子全靠在他肩頭。
「嗯。」
「大概兩個月左右吧。」
達菲爾德嗤笑道。
「在上班。」
「不用了,謝謝。」斯特萊克說。
「該死,這該死的哪裡重要了?」達菲爾德爆發了。正如斯特萊克所料,他暴躁易怒。「你他媽是不是想證明,她從陽台上跳下來都得賴我?我們第一次分手和這件事怎麼可能有關係,白痴啊?那是她死前兩個月的事,他媽的!操,我也可以說我是偵探,然後問這麼多該死的問題。我敢打賭,你這次報酬肯定很高,混蛋!你肯定找到了一個蠢到家的有錢僱主吧?」
「你就不能請個清潔工嗎,親愛的?」
他跨進門,邊走邊扭動身子,脫掉那件緊身夾克,順手扔在門邊的地板上。他在前面帶路,雖然沒居伊·索梅那麼誇張,但他的窄臀也扭得厲害。他們走過一條短短的走廊,進入客廳。然後,他擰開客廳的燈。
「他?盧拉不可能給他打電話的。她恨死他了,比恨她哥哥還恨。」
「你說,盧拉畢生的願望就是找到生父……」
車門打開,夜空中,更多閃光燈瘋狂地亮起來。
「這是居伊的新款,」她說,「叫『鍾情』。在法語中,就是『迷惑』的意思,懂么?」
「那是居伊的真名!」
他摸了摸鼻子,抱著胳膊,腿往玻璃桌上一伸,說,「我想教訓她一下,讓她也猜猜我到底在幹什麼。」
「反正,她身邊的人一直跟她說,她不喜歡,懂了么?」
這位演員說,「但我希望你不要說這事是我告訴你的。」
「她幾乎沒跟我說話,達菲爾德說,」
斯特萊克坐回椅子上。西婭拉遞了根自己的煙給達菲爾德。達菲爾德接過煙,咕噥著道了聲謝。然後,西婭拉也坐下來,仍目不轉睛地盯著斯特萊克。
達菲爾德又抱住膝蓋。
「基蘭,你見過科莫蘭的,對吧?」
「但她沒有?」
「她跟你談過這些嗎?」
「嗯。」
「我在想,如果我死了,我媽媽會怎麼說。我爸爸媽媽已經對我下了強制驅逐令,」達菲爾德對斯特萊克說,「好吧,主要是我那該死的父親。因為我若干年前划傷了他們的電視機。你知道嗎?」他補充道,然後伸長脖子瞅西婭拉,「我已經五個星期零兩天沒吸毒了。」
「你覺得這是謀殺嗎?」
「盧拉到了『烏齊』,也沒告訴你之前為什麼打電話?」
那個淺黑膚色的女人咯咯地笑了。
斯特萊克想,外面那些狗仔們看到西婭拉和達菲爾德一起離開夜總會,又不知道會怎麼寫了。此刻,她正衝著蘋果手機大吼。
「是嗎?我不記得了。」
達菲爾德附和道:「噢,沒錯。我們已經被竊聽好幾個星期了。該死的!我們每次見面他們都知道,他們什麼都知道。該死的混蛋!我們發現以後就換了手機號,之後再留任何信息都他媽非常小心了。」
「嗯,見過幾次,」達菲爾德說,「很酷。」
「好吧,」達菲爾德厲聲說,「有一件事。」
「你賣過她的故事,她指責過你嗎?」
達菲爾德點了根煙。斯特萊克發現透過眼角的餘光,科洛瓦斯·瓊斯儘管沒有抗議,但卻從後視鏡里怒視著他。過了一會兒,西婭拉開始小聲對達菲爾德嘀咕。
「後來,盧拉認為有線索能找到他——她的親生父親,但結果卻事與願違。死胡同!是的,太讓人傷心了。她真以為自己可以找到他的,但一切還是從她的指縫間溜走了。」
車速慢下來。四隊等候的人群沿街排開。隊伍最前面是一個很不起眼的入口。
達菲爾德已經回來了。他又拿了杯喝的,從人群中一路往回擠。人們受到他氣息的牽引,紛紛轉頭看他。各色緊身牛仔褲中,他細弱的雙腿就像兩根黑黑的煙斗通條,加上那雙化著深色煙熏妝的眼睛,他看起來就像變壞的小丑貝洛read.99csw.com
「他們不幹了,」達菲爾德說,他撐著椅背往前跳,結果腿掛在扶手上,「該死的,沒耐力!」
「你好,基蘭。」斯特萊克說。
「為啥?匿名戒酒會?還是在上班?」
「他都做什麼了?」
斯特萊克覺得他這種滿足感一點都不討人喜歡。
攝影師們還在追著車跑,閃光燈不停地在車邊閃爍。斯特萊克渾身是汗:他彷彿突然回到了那輛顛簸的「北歐海盜」里。
「保鏢,」達菲爾德眯著眼打量了斯特萊克一會兒,說道,「他看起來就像一名拳擊手,或者獸籠格鬥士。你不想喝點兒什麼嗎,科莫蘭?」
「有誰知道你們要舉行承諾儀式?」
「什麼舅舅?」
「比如說,誰?」
他衝著窗戶點了點頭,「他們專拍我萎靡不振或者大發脾氣的照片,然後把那些照片拿出去賣錢。你遮住臉,就等於剝奪了他們這種寄生蟲般的生活。所以,他們討厭你遮住臉。有個人還試圖把我的狼頭面具拉開,但我抓得很牢。我鑽進車裡,他們只拍到了幾張我戴著狼面具,從後窗沖他們豎中指的照片。『肯蒂格恩花園』到了轉角處時,我看到那兒的狗仔更多。我知道她肯定已經到了。」
「她給你打電話的那段時間,也一直在給他打電話。留下的信息大體上差不多。」
他圍著骷髏圖案的圍巾,穿著黑色緊身牛仔褲,坐在兩張黑皮長沙發連接的地方,舒展開來的雙臂搭在沙發背上。擠在他身邊的多半都是女人。他臉色蒼白,面頰瘦削,綠松石般的眼睛十分明亮。他抹著深紫色的眼影,一頭齊肩黑髮被染成了金黃色。
「哇,你方向感很強啊,」西婭拉說,「我一般都是猛撞保安,結果他們就只能把我推進來了。」
「你已經對他說過,」斯特萊克打斷她。「沒必要重複。」
那女人頓時像被扇了一巴掌似的,臉上的表情很豐富。雖然旁邊很擁擠,其他人還是不動聲色地退過去。他們開始各聊各的,暫時將西婭拉、斯特萊克和達菲爾德都排除在外。
「你用的是什麼香水?」
「該死的,快踩油門哪!」斯特萊克沖司機科洛瓦斯·瓊斯大吼。堵在路上的狗仔隊退開了,但仍在不停地拍照。
「埃文,親愛的,科莫蘭是盧拉的哥哥雇來的……」
「好吧,如果你沒什麼要告訴我的……」斯特萊克說道,站了起來。讓他微微吃了一驚,也讓達菲爾德明顯不高興的是,西婭拉放下空酒杯,長腿一收,也準備站起來。
「具體來說,他反對他妹妹買什麼呢?」
「他特別鄙視我。我也瞧不起他!居然引誘盧拉和迪比·馬克在一起!盧拉要是跟他上床,他會樂瘋了的。這樣就能傷害我了!聽聽這些該死的細節。讓盧拉推薦他的衣服,還讓迪比那個流氓穿上他的衣服拍照。索梅他媽的可不傻,他一直在利用盧拉為自己做生意,把她變成自己的廉價勞動力或免費勞動力。可盧拉呢,居然一聲不吭地由他去了。」
他盯著地面,狠狠地抽著煙。斯特萊克用眼角的餘光瞥到西婭拉想張口說話。於是他手一抬阻止了她。
「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話,沒關係,」
「羅謝爾?」斯特萊克提示道。此刻賓士車已經「嗚嗚」地開上了牛津街。
「哦,甜心。」西婭拉「咚」地把紅酒往桌上一放,湊上前去,把一隻手放在他瘦弱的膝上。
「好吧,該死,他們竊聽她的手機,太他媽詭異了。你能想象到嗎?她偏執得連賣東西給她的人都要懷疑了。她花了很大力氣琢磨什麼可以在電話里說,什麼不能說,以及誰有可能報料給報紙之類的。該死,她滿腦子都在想這事。」
一條條刺眼的紫光和黃光強烈地衝擊著斯特萊克的視覺。他鬆開她的胳膊。她膚色極白,站在暗處,好像在發光。然後,又有十幾個人湧進來,推擠著他們往夜總會裡面走。
他說這話的口氣一點兒都不像盧拉已經死了三個月,還像在談論昨天才發生的事,彷彿兩人仍有和解的可能似的。
西婭拉轉向他,那雙漂亮的淺色眼睛里滿是震驚。
「我爸爸的事,我知道個屁!」斯特萊克冷冷地說。
顯然,他覺得有點不舒服了,於是主動說道:「不管怎樣,問我點兒什麼吧。誰雇的你?」
他們到門口了,西婭拉說「等等——:他到的時候會發簡訊的。」
達菲爾德正在跟一個性感的女人聊天。那女人深褐色頭髮,皮膚淺黑。聽達菲爾德說話時,她微張著嘴,一副近乎滑稽的專註表情。西婭拉和斯特萊克越走越近,斯特萊克看到,有那麼一瞬間,達菲爾德的視線離開了那個女人。他快速掃視著吧間的一切,不僅看眾人都在關注什麼,也在看會發生什麼其他的事。
他惟妙惟肖地模仿盧拉的聲音和表情,女孩子氣十足,「我對她說:『你他媽才別傻了。要讓我放心,就過來跟我住。』但她不願意。所以我就想,這兩人多半有貓膩。我想,好吧,親愛的,那我們就走著瞧。於是,我叫來埃莉·卡雷拉,跟她一起寫了點東西。然後,我帶著她去了烏齊夜總會。該死的,盧拉憑什麼抱怨!這隻是工作,就是寫寫歌而已。我們只是朋友,就像她和那個流氓說唱歌手一樣。」
「這是臨時想到的。我買了手鐲,我們就定情了。多美的事啊,兄弟。」
「噢,我不知道。他不是改過自新,一個月沒吸毒了么?」
達菲爾德瞪著斯特萊克,用髒兮兮的指甲撓了撓他那沒刮鬍子的下巴。
「他一直有點注意力缺失過動症,」
「有意思。」斯特萊克說。她的大腿湊上來,輕輕地靠著他的大腿。接著,她又低聲笑起來。
「該死的,那件事跟這些有什麼關係?」
「所以,如果盧拉有什麼重要或不高興的事要告訴你,但又不想在電話里細說,你也不會覺得驚訝?」
各種雜物邊上有個乾淨的陶瓷煙灰缸,以及一枚小小的銀槍狀袖扣。最後,他從沙發底下翻出了一包軟盒吉坦尼斯煙。他點著煙,衝著天花板長長吐了一大口煙,然後才對西婭拉發話。西婭拉正坐在沙發上啜紅酒,跟兩個男人都成九十度角。
掛著窗帘的窗外,隱約傳來幾個狗仔的笑鬧聲。
「我不知道,」達菲爾德帶著明顯的怨氣說,「或許因為你也很有趣,就像你爸爸那樣?」
「你可以在這兒擠擠,如果你——」
「寶貝兒,真可憐……」她低聲說道,「我幫你揉好它。」
斯特萊克退到後面,讓她和達菲爾德先走。接著,他快步走向前排副駕駛的座位。與此同時,達菲爾德則在能晃瞎人眼的閃光燈和排隊人群的尖叫聲中繞過汽車後部。在科洛瓦斯·瓊斯的幫助下,他飛快地鑽進後座,和西婭拉坐在一起。有兩個人一直彎著腰湊上來狂拍達菲爾德和西婭拉。斯特萊克摔上副駕駛車門,逼得他倆往後一退,讓開了道。
「嗯。在莫·英尼斯的聚會上。」
斯特萊克覺得他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真的嗎?」
「關於盧拉?可以,如果你想談的話。我不知道還能告訴你什麼。我知道的就只有這麼多。」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有事告訴你?」
貴賓區外,兩個醉醺醺的姑娘沖向達菲爾德,其中一個把上衣脫了,求他在自己的乳|房上簽名。
駛過一個街區后,她像只貓一樣用絲綢般光滑的臉蹭著他的面頰,低聲問道:「你住在哪兒?」
你隨便打電話,但是沒人在家,Lady Gaga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