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四部 第十章

第四部

第十章

卡佛放下手,傾身向前,手指緊扣著桌子。條形燈光下,他那咸牛肉般的膚色和冷硬眼睛下的紫色眼袋都顯得更難看了。
沃德爾說。
「蘭德里去世的前一天,」斯特萊克說,「在諾丁山那家服裝店見過羅謝爾,她們一起待了十五分鐘。她直接把羅謝爾拖進一個更衣室。她就是在那兒打的電話,求一個人第二天凌晨去她的公寓見她。店裡的一個導購無意中聽到了那通電話。當時,她就在隔壁的更衣室里。中間只隔了一層帘子。那個女孩叫梅爾,紅頭髮,身上有刺青。」
「因為兩周前的昨天,我請她吃了漢堡和薯條。」
斯特萊克長嘆口氣。他想起那個酩酊大醉、極度不舒服的夜晚。想起昨晚的縱情歡愉。還想起不到十二小時前,吞下的那半塊乳酪腌黃瓜三明治。
「因為她正派?」沃德爾設想。
「想跟你爸爸一樣有錢、有名,是不是?你乾的事,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你想知道這個……為什麼?」
「現在,自殺率在上升,你知道嗎?這個羅謝爾很抑鬱。她那天過得很糟糕,想起她朋友走的路,就學著跳了河。所以,夥計,我們再回到你的結論上。你說有人圖謀不軌,將她們……」
他操一口倫敦南部口音,聲音里透著明顯的嫌惡:「通常,大約三周后屍體才會浮到水面,是吧?」他衝著殯葬人補上最後兩個字,口氣更像是陳述事實,而非提問。而殯葬人則謹慎地輕輕咳嗽了一下。
「別他媽拿媒體威脅我,白痴!」
一陣短暫的沉默。
「羅謝爾身無分文、無家可歸。通常,盧拉會在見面之後讓司機順便把羅謝爾送回住處。那麼,這次她為什麼要讓這樣一個姑娘穿過整座城市來見她?把她拖進更衣室,十五分鐘后,還讓她自己回家。」
「胡扯。」卡佛打斷他。沃德爾也有些誇張地哼了一聲。
「我知道,」卡佛叫道,抬起滿是頭皮屑的長眉,「我從安斯蒂斯那兒聽說過了。那條該死的腿,還有那枚該死的救生勳章。簡歷很豐富嘛。」
「為什麼,」斯特萊克說著,傾身向前,卡佛的體味像瘴氣一般罩住他,「盧拉蘭德里要繞道去那家店待十五分鐘?」
卡佛每一個張開的毛孔都散發著敵意,一點兒都不友善。斯特萊克懷疑,沃德爾的上司對他們此前的合作情況並不了解。
「蘭德里即使在那個更衣室給誰打過電話,」沃德爾說,「那個人也肯定是達菲爾德,或者她舅舅。通話記錄顯示那天下午她只給這兩個人打過電話。」
沃德爾一言不發地把斯特萊克送到前門。
「別威脅我,斯特萊克……」
卡佛那張粗糙的胖臉已經漲成紫紅色,藍眼睛都快噴出火來了。
「斯特萊克……」
沃德爾愣了一下,但緊接著就怒了。
「兩周是個可以接受的平均值,但這件案子中,如果她在河裡的時間不足三周,我也不會覺得奇怪。某些跡象表明……」
「我需要你做一些事。」斯特萊克在出口處停下來,說。他們可以看到已經變暗的天空。
沃德爾離開文件櫃,拉過一把硬塑https://read•99csw.com料椅,坐到桌邊。
卡佛輕蔑地說。
「嗯。真意外,居然還能看得清。」
斯特萊克對沃德爾仍然沒有念出「居伊」的讀音。
卡佛第一次開口。
他覺得太累了,整個人似乎像被掏空了。
「可能是蘭德里給她買的。」沃德爾說。
「沃德爾,除非有人把那個該死的混蛋抓住,不然,還有兩個人隨時都可能被幹掉。」
「你從我這兒得到的已經夠多了,兄弟,」沃德爾苦笑道,「我得忍受他好幾天了,」他拇指一伸,指了指暴跳如雷的卡佛,「全都怪你。我告訴過你那是自殺。」
「我知道你爸爸是誰,我什麼都知道。」
「只要是跟名人有關的事,人們就會胡說八道。」卡佛說。
「我想,要是把這次談話報道出來,你他媽會被認為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哦,是嗎?」
「不可能有三周。」斯特萊克說。殯葬人沖他微微一笑,表示同意。
他往椅背上一靠,雙手擱在後腦勺上,露出襯衣腋下那兩片已經乾涸的汗漬。一股酸臭刺鼻、帶著洋蔥味兒的狐臭從桌子對面飄過來。
「你就是在那次見面時給了她名片,是嗎?」沃德爾問斯特萊克。
斯特萊克聽到的所有跟旅行、推理、探案有關的驚悚故事,也都來自特德舅舅。協助警方調查。五歲時,斯特萊克就把自己想象成一個高尚無私的市民,樂意花時間和精力幫助警察。在他的想象中,那些警察還發給他一副超大的眼鏡和一根警棍,允許他扮演披著斗篷的無名氏,魅力十足。
露西和格雷格家的壁爐上方,也掛著一張這樣的畫。
「嗯,這是一種可能,」斯特萊克說,「另外一種可能是,通過勒索兇手,她可以賺得更多。」
「好,這些我們會去問病理學家。」
「現在還沒有,但過幾天就有了。」
對於警察的問題,斯特萊克向來都樂意回答。他記得小時候第一次在新聞里聽到這句話時,他就對警察的工作著了迷。
「羅謝爾穿過格蘭特利路之後,我們就各走各的了。當時,她還像你一樣活生生的!她之後一定還見過其他人,你會找到的!沒有人會忘記那件外套。」
「昨天深夜,河警把她撈了起來。」
「你想說盧拉·蘭德里死的時候,迪比·馬克知道唐姿·貝斯蒂吉在哪兒?」
「那不是什麼該死的購物清單,」斯特萊克重重地捶著桌子,低吼道,「也沒有人提前八小時寫自殺留言,在寫完之後還去跳舞。她寫的是一份該死的遺囑,你還不明白嗎?她把這份遺囑帶到瓦什蒂,讓羅謝爾做見證人……」
兩個人又笑又鬧地從他們身邊走過。
接待室很小,磚牆上空空如也,只掛著一張印象派的印刷畫。斯特萊克盯著那幅畫,覺得以前應該在哪兒見過。終於,他想起來了。
「胡扯!」卡佛嘲笑道。但沃德爾似乎對他的理論很感興趣。不過他還是有些懷疑,所以搖了搖頭。
「是嗎?她那件提線木偶外套值一千五百英鎊。」
「如果你想要警察這邊的什麼東西,給安斯read.99csw.com蒂斯打電話。欠你情的人是他。」
「蘭德里是模特,她有內部渠道啊,該死的!」卡佛插嘴道,彷彿在生自己的氣。
「我沒威脅你。我只是覺得,一個已經殺了好幾個人的兇手還在逍遙法外,還在不緊不慢地計劃著下一個該殺誰——不過如果你擔心的是文件問題,那下一具屍體出現之前,那些抱自殺理論的人的確不怎麼好對付。沃德爾,在更多人被殺之前,快給迪比·馬克打電話。」
「我想看看她的手。她告訴過我,她討厭水沒過臉的感覺。人們只要在水中掙扎過,手的位置——」
卡佛不無諷刺地說,「我知道你是誰,斯特萊克先生。」
他媽媽總是把他這種怪異的童年迷戀,怪到他舅舅特德頭上。特德以前當過憲兵。
「如果你有證據……」
「不,你們沒有確證,」斯特萊克沒想到自己竟然這麼憤怒,「你們整件案子的基礎都他媽大錯特錯。你們要是認真對待唐姿·貝斯蒂吉說的話,徹底突破她,讓她把該死的真相說出來,羅謝爾·奧涅弗德就不會死!」
「嗯,因為它已經沉到泰晤士河底。」
「有個姑姑在基爾本。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因為監控錄像里,有個奔跑的人就穿著了件迪比的運動衫。」
斯特萊克把她的名字告訴了他們,還拼讀一遍,讓那位殯葬人和沃德爾分別將其準確地抄在寫字板和筆記本上。她的地址他只知道一個:哈默史密斯的流浪漢之家——聖埃爾莫收容所。他把這個地址也告訴了他們。
「動動你該死的腦子:她在用羅謝爾的手機打電話!」
「她穿的是什麼衣服?」
「她的包呢?」斯特萊克問桌子對面的卡佛。沃德爾斜靠在角落的文件柜上。
「不,他當然不會知道,他當時在『軍營』夜總會。有人從『肯蒂格恩花園』送衣服到克拉里茲酒店給他,我想知道他拿到的是什麼衣服。說得更具體一點,蓋伊·索梅送給他的是什麼。」
「她把名片插|進帶塑封的公交卡,塞在牛仔褲后袋裡了。那個塑料封套起到了保護作用。」
「別管她的手了,卡佛厲聲說,」「我們看完了,多謝。」他沖那位殯葬人大聲說,弄得整個房間都是回聲。接著他又對斯特萊克說:「我們想跟你談一談。車在外面。」
「夥計,你可遇到麻煩了!一個名人父親、一條假腿、立過戰功,這些都救不了你!我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嚇唬那個可憐的婊子,害得她他媽的跳了河?她心理有問題,不是嗎?難道不是你讓她覺得自己做錯了嗎?夥計,她死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可是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麼處境嗎?反正,我可不想跟你扯上什麼關係!」
「她還有什麼至親嗎?」卡佛問斯特萊克。
「一件寬大的粉紅色人造毛外套,活像個長毛的提線木偶。下身是牛仔褲和運動鞋。」
「她打電話給達菲爾德,為什麼要讓羅謝爾在場?」斯特萊克問,「為什麼把朋友也拖進更衣室?」
「既然只有我們幾個,就不另外找觀察室了吧,省得麻煩。」殯葬人飛快地說,「九_九_藏_書中間的燈光是最好的。」然後,他把推車推到排水管邊,拉開被單。
「照理說她也應該用羅謝爾的手機給她舅舅或達菲爾德打電話。因為盧拉用另外一個號碼給他們打電話或許就是他們之間約定的一個暗號。但她一整天都是用自己的手機給這兩個人打電話。所以,她用羅謝爾的號碼是給另外的人打電話,她不想讓媒體知道這個人。我有羅謝爾的手機號碼。找到她用的網路就能查到所有東西。手機是鑲著水晶玻璃的粉紅色諾基亞。不過,你應該找不到了。」
「可能被留在她的非法住所里了。或者說,她那該死的落腳點。」卡佛說,「通常,自殺的人可不會拎著包跳河。」
「我不認為她是自己跳下去的。」斯特萊克說。
沃德爾抬頭望向天花板,閉上眼。
斯特萊克猶豫片刻,坐回去。卡佛瞥了他一眼。
「為什麼不可能?」卡佛問。
殯葬人使勁擰了一下冷藏庫門上厚重的金屬把手。三顆不知道是誰的腦袋露了出來。它們排成一個豎列,每個都用柔軟的白布包著。看得出來,那些布已經洗過很多遍了。殯葬人翻開裹著中間那顆腦袋的布,看了看別在布上的名牌——沒有名字,只潦草地寫著前一天的日期。他熟練地把載著屍體的長托盤平順地滑出來,放在一旁的手推車上。斯特萊克注意到,卡佛退到一邊讓殯葬人把手推車推出冷藏庫大門時,下巴一直在動。隨著一聲沉悶的金屬碰撞聲,其他屍體從視線里消失了。
「她在敲詐殺害盧拉·蘭德里的兇手。」
這是斯特萊克把自己的東西搬出夏洛特的公寓后,第一次找到一個正當的理由搭計程車。車子開向沃平時,他注視著計費表,它已經開始跳了。計程車司機非得跟他講戈登布朗為什麼是個該死的敗類。
「為什麼要突然立遺囑?」
「那種東西滿街都是,」他頓了頓,「那種印有GS的衣服很常見啊——反光運動服和運動長褲,多得不得了。」
「他以前在特別調查局干過。」文件櫃旁的沃德爾插嘴道。
「她不想讓那個女孩失望。」
滿是刮痕的桌上有個小小的黑色托盤。裏面裝著十七便士的零錢,一把耶魯電子鎖的鑰匙,以及一張帶塑料殼的公交卡。斯特萊克的名片已經褪色,皺巴巴的,但仍看得清上面的字。
「那就跟我們說說你的理論吧。」他對斯特萊克說。
「斯特萊克先生嗎?請進。」一位殯葬人從門裡仔細往外看了看,說道。他頭髮灰白,穿著白外套,戴著橡膠手套。
「她在趕時間。」
這些管理屍體的幾乎都是快樂高興的人。斯特萊克跟著他走進燈火通明的寒冷內室。這裏很寬敞,卻沒有窗戶。巨大的鋼製冷庫門都開在右邊牆上。鋪著瓷磚的地板有一些坡度,傾向中央排水管。所有的聲音都回蕩在閃亮堅硬的物體表面,聽上去就像一小群人正列隊進入房間。
「你聽到了。他不會接我電話的,知道吧?但他會跟你說話,你有這個權力,而且,聽你上次講,他好像也喜歡你。」
「這事安斯蒂斯做不了。我需要你https://read•99csw.com給迪比·馬克打電話。」
「……從邊上推下去的,是的,」斯特萊克說,「人們總這麼說。在現今這個時代,這麼做真是品位太差了。唐姿·貝斯蒂吉的證據呢?」
斯特萊克不是第一次去停屍間。
當時她隱瞞了某些信息,坐在他對面吃著薯條。
「因為盧拉是個被寵壞的婊子。」
「可能是——」沃德爾說。
羅謝爾·奧涅弗德腫脹的屍體露了出來。她的臉上再也沒有懷疑,只餘下某種空洞的驚異神情。沃德爾已經在電話里簡單說過,所以斯特萊克知道被單下的人是誰。但死者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極端脆弱之感,還是讓斯特萊克吃了一驚。看起來,她比之前小多了。
「如果她是個被寵壞的婊子,為什麼還要去那裡?她完全可以不去。因為值得,因為她想做成什麼事。如果她不是一個被寵壞的婊子,那她肯定處於某種情緒中,行為才會這麼反常。我們有個活生生的見證人說盧拉的確在電話上求某人,讓其凌晨一點以後去她公寓找她。她去瓦什蒂之前,也的確有張藍色的紙。但之後那張紙就沒人見過了。她在那張紙上寫了什麼?又為什麼要在見羅謝爾之前在汽車後座上寫?」
「這樣的話,就應該仔細檢查一下胃裡的東西——」殯葬人開口道。
「灰色的。便宜貨,看起來挺有塑料感的一個包。沒找到,是不是?」
現實卻是:小小的審訊室里,沃德爾遞給斯特萊克一杯從咖啡機里買來的咖啡。他對斯特萊克的態度跟卡佛不一樣。
「還要我說多少次啊,斯特萊克?我們已經證明她不可能聽到什麼,」沃德爾說,「這點早就確證無誤了。」
沃德爾搖搖頭,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不過,他還是沒有轉頭去看。
「那是一件定製的連帽衫,全世界只有一件。給迪比打電話,問他都從索梅那兒拿到了什麼。我就想知道這個。沃德爾,如果事實證明我是對的,你會站在哪邊?」
羅謝爾的眼瞼沒合攏,露在外面的那顆眼球上帶著溺水者特有的閃亮光澤。她鼻孔周圍的皺褶里依稀可見一些血沫的痕迹。
「她的手是什麼樣子?」斯特萊克問那位殯葬人。羅謝爾的胸部以下都還蓋在被單里。
「如果我有確實的證據,早就拿來給你了。」
「我請她吃漢堡時,她穿的也是這一身。」
「要是我能證明盧拉墜樓那晚,唐姿·貝斯蒂吉根本不在公寓里呢?要是她在別的地方呢?別的可以聽見那一切的地方?」
「嗯,」殯葬人越過屍體沖斯特萊克點點頭,「我正要說,死前攝入大量碳水化合物也會影響屍體的浮力。這裏涉及腫脹度的問題……」
「你說什麼?」
卡佛也異常憤怒,所以把斯特萊克多扣留了一個小時。他為了表達不屑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告訴沃德爾,讓他一定要看著這個「小羅克比」走出警察局。
「誰發現她的?」
「想不出來了?」
「蘭德里打電話時,為什麼想讓羅謝爾也在場?」斯特萊克又問道,「為什麼不在車裡打?羅謝爾無家可歸、窮得要死,她為什麼不把蘭德里的事賣給媒九_九_藏_書體?他們肯定出了一個好價錢。她幹嗎不賣?蘭德里都死了,還能造成什麼傷害?」
「一派胡言,」卡佛吼道,「你在跟兩位已經證實蘭德里是跳樓自殺的人說話!他媽的每一條可能的證據我們都仔細求證過了。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你想榨乾那個可憐又怪異的布里斯托,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該死的,你幹嗎朝我笑?」
「當然不是,」斯特萊克說,「它應該被兇手拿走了。兇手把羅謝爾扔進河裡之前,得先把手機拿到手。」
斯特萊克抓了抓自己沒刮鬍子的下巴,等著他往下說。
「啊,很高興能得到你的專業意見,」
「羅謝爾沒跳河。盧拉·蘭德里也沒跳樓。」
斯特萊克被徹底激怒了,「盧拉曾經試探過認識的每一個人,看誰會把她的事爆給媒體。結果,羅謝爾是唯一一個守口如瓶的人。於是盧拉覺得這姑娘值得信任,就給她買了部手機。註冊名用的是羅謝爾,但所有的賬單都是她支付。她自己的手機被竊聽了,知道么?人們竊聽她的電話,報道她的事,讓她越來越多疑。所以,她買了部諾基亞,用別人的名字登記,這樣,只要她想,就有了一條絕對安全的通話線路。
卡佛明亮的藍眼睛裡布滿血絲。斯特萊克一直認為,有這種眼睛的人全都暴躁易怒。他曾在帕拉見過一位眼睛也像這樣的上校。後來,那人因為嚴重的人身傷害賠了別人很多錢。
「胡扯。」卡佛悲嘆道。
一輛金屬手推車已經等在一個冷藏庫門前。車邊是英國刑事調查局的兩名警官——沃德爾和卡佛。沃德爾沖斯特萊克點點頭,咕噥著打了聲招呼。而大腹便便、滿臉斑點、制服肩上還撒著頭皮屑的卡佛,則只是哼了一聲。
一路上,斯特萊克都沉默地坐著。
所以,這也不是他見過的第一具屍體。他對幾乎所有槍炮造成的傷口都已經免疫了。支離破碎、內臟橫流的屍體就像屠宰店裡的貨物一樣,亮閃閃、血淋淋。斯特萊克從來不覺得噁心,即便最破碎的屍體也會蒼白冰冷地躺在冷藏抽屜里。總會有人替它們消毒,並進行標準處理。反而是那些既沒經過處理、也未依照官方程序保護的完整屍體,時常站起來,爬進他的夢中。殯儀館里,他媽媽穿著她最喜歡的鍾形袖長裙,雖然瘦削,卻顯得很年輕,身上看不到任何針孔的痕迹;阿富汗濺滿鮮血的路上,加里·托普利中士雖然臉還完好無損,但胸部以下的身體卻已經不見了。斯特萊克躺在炙熱的沙土路上,努力克制著不去看加里那張空洞的臉。他怕瞥到下面,會發現自己的哪部分身體也不見了……但很快他便昏過去。再次醒來時,人已經躺在戰地醫院……
「盧拉死的時候那件衣服還沒上市,她怎麼給羅謝爾買?」
「究竟為什麼要去那裡呢?」
「女人不就那樣么,」卡佛說,「就連上個廁所都要一起去。」
「胡扯!」卡佛說。但斯特萊克再次忽略了他,對沃德爾說:「……她告訴過西婭拉·波特,要把所有的東西都留給她兄弟,不是嗎?她要讓遺囑具有法律效力。她當時一定在思考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