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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十一章

第四部

第十一章

「不,他們會的。」斯特萊克說。
她為什麼會這樣,卻沒人解釋得清。
(羅賓幾不可聞地在最後加了兩個字:「對吧?」)「嗯,但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對她的行蹤感興趣。不然可能會讓兇手覺得不安,我可不想再有誰被從高處扔下去。」
但是,他對心理學可不太感興趣,跟約翰布里斯托一樣,他想要的——是正義!
「去牛津的康乃馨酒店,去亞非學院,也不是我該乾的活啊!」羅賓說,「但我做了這兩件事,你不是很高興么!」
羅賓可以聽到自己薄睡裙下的心怦怦直跳。她想:他可能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但卻不會告訴她。其實她有點害怕知道兇手是誰,一時間根本無法思考。
不過,今晚他又要做露西認為是他的習慣的事了。他又想起萊達,並把她跟這件案子聯繫起來。超模萊達·斯特萊克。
在不了解任何細節的情況下,他雖然沒有明確表態,但還是堅定地站在警察那邊。
西婭拉·波特凌亂不堪、卻非常女性化的公寓,她那嬌喘連連的大嘴,以及緊緊纏繞在他背上的白皙長腿……現在,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此刻他腦中全是矮胖庸俗的羅謝爾·奧涅弗德。他還記得她才離開自己五分鐘,就開始噼里啪啦地打電話的樣子。
「奧吉?」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細弱的聲音,「你他媽怎麼樣?」
羅賓穿著睡衣坐在床上,手機貼在耳邊,心想:斯特萊克都沒見過她未婚夫,怎麼就記住他的名字了呢?以她的經驗來https://read.99csw•com看,男人一般都不會記得這種事情。馬修就經常忘記別人的名字,連他剛出生的外甥女叫什麼他都不記得。不過她想,斯特萊克肯定接受過相關訓練,所以能記住這樣的細節。
羅賓掛了電話以後,斯特萊克一動不動地在昏暗的辦公室坐了一會兒。從倫敦警察廳回來的路上,儘管還想著羅謝爾腫脹屍體里那些未消化完的麥當勞,他仍舊毫無障礙地吞掉了兩個巨無霸、一大包薯條和一杯麥旋風。此刻,胃裡咕嚕作響的脹氣聲,加上這些天來已被他忽略的「十二號」咖啡酒吧低音號的咚咚聲,似乎便是他的脈動。
審判及裁決結束之後,斯特萊克便收拾行囊,把一切拋在身後:瘋狂一時的媒體;他從牛津輟學給瓊舅媽帶來的失意絕望;夏洛特被他的失蹤激怒,已經跟別人睡在一起;露西亂髮脾氣、尖叫連連。只有特德舅舅支持他。他隱身在軍隊中。在那裡他重新找到了萊達教給他的生活:洗心革面,自力更生,不斷追尋新事物。
「誰也別去跟蹤,羅賓。我想,馬修也不會樂意你這麼乾的。」
「好的。」羅賓盯著那個大大的毛絨玩具象說。那個毛絨玩具是八年前她第一次和馬修過情人節時,他送給她的禮物。
她們不會過被貸款束縛的生活,不會自願工作,不喜歡安穩地找個丈夫,將孩子乾乾淨淨地養大。因此,她們的死不算「悲劇」,不能將她們與那些安穩沉靜、受人尊敬https://read.99csw.com的家庭主婦相提並論。
看起來,吸毒過量很合乎萊達的生命軌跡;合乎她滿是非法居所、樂手和瘋狂派對的人生;合乎最後她跟家人關係極度惡劣的現狀;合乎她在毒品中醉生夢死、不顧一切追求刺|激的行為。只有斯特萊克追問,有沒有人知道他媽媽是不是被別人注射的毒品;只有他發現,她對大麻的偏愛和突然喜歡上海洛因兩相矛盾;也只有他,滿腹狐疑,並看出情況有異。但當時他只是個二十歲的學生,沒有人會聽他說話。
十點半。
談到她時,人們總會提起那張最出名的照片,也是他父母唯一的一張合影。照片里,她穿著黑白兩色的衣服,心形臉,閃亮的黑髮,還有一雙狨猴般的大眼睛。兩人中間隔著一個藝術商和一個貴族出身的花|花|公|子(一個自殺了,另一個得了艾滋病),還有他父親的第二任妻子——卡拉·阿斯托爾菲。喬尼·羅克比站在最右邊,中性而狂野,頭髮幾乎跟萊達的一樣長。他的母親戴著馬蒂尼眼鏡,抽著煙。繚繞的煙霧中,這位模特顯得比其他所有的人都時髦漂亮。
「我幹嗎需要馬修同意,」她說,「管他的,反正又不危險。你也不覺得厄休拉·梅會殺人的……」
現在,這個送禮物的人正在客廳里看晚間新聞。「你打算做什麼?」
「幫個忙,夥計。」
如果兇手意志堅定、運氣很好的話,應該沒有人看見。而這恰恰是個意志非常堅定、運氣極好的人。毫無疑問,辯護律師肯定會要求遞減責任。因為在斯特萊克的從業經歷中,這樣自負而不切實際的兇手並不多見。他想,或許能在病理學上找到一些解釋,這應該屬於某種躁狂症。九九藏書
跟盧拉謀殺案有關的物證都已煙消雲散。不是被踩在腳下,就是被皚皚白雪徹底掩埋。畢竟,斯特萊克手中最有說服力的證據,只是黑白監控錄像里那兩個逃跑的男人。這份證據警方只草草地瀏覽了一下,便扔到一邊。他們確信沒人進過大樓,蘭德里是自殺。錄像里的那兩人不過是一對閒蕩的小偷。
特德舅舅(趴在廚房水槽上,一言不發,筋疲力盡),或瓊舅媽(坐在她那張小餐桌前,憤怒地紅著眼,摟著露西。露西那時候十九歲,趴在她肩頭哭泣)都不行。
在幽暗的辦公室里,他的思緒突然不受控制地回到過去,想起他最親的那個人是怎麼死的。露西認為,那個人的死影響了斯特萊克的每一場調查,扭曲了他經手的每一件案子。但她錯了,大錯特錯。他和露西的人生以及他們所有的記憶,被明顯地分為兩個時期:他們的母親去世之前和去世之後。露西覺得,他是因為萊達的死,因為不相信繼父無罪,才跑去參加皇家憲兵隊的。他職業生涯中見到的每一具屍體,都會讓他想起母親。見到的每個兇手,似乎也都會讓他想起https://read•99csw•com自己的繼父。母親的死驅使他不斷調查其他死亡案件中申辯無罪的情況。
然後,斯特萊克讓格雷厄姆·哈迪卡中尉在皇家工兵軍團找一個名叫阿傑曼的人,並把所有能找到的信息都給他。比如教名、軍階等。斯特萊克特彆強調,一定要找出他在阿富汗服役的具體時間。
將一個人的毀滅歸結為咎由自取,是件多麼容易的事!無動於衷地看著他們死去,接著往後一退,聳聳肩,認為混亂的人生就該有這般命定的結局,這是多麼簡單的做法!
早在知道媽媽(以及其他所有的人)終有一死之前,他就明白有些凶殺案比任何謎題都難解。真正無法忘懷的人是露西,她的記憶就像縈繞在棺材里的蒼蠅,久久揮之不去。所有非自然的死亡都會讓她激動不已地想起過早離世的母親。
「怎麼去?」羅賓說,「他們不會讓你靠近他的。」
電話是她打給斯特萊克的。幾個小時前,她收到一條簡訊,說他被強制帶去倫敦警察廳了,讓她五點鐘以後鎖好辦公室的門。從那以後,羅賓一直都心緒不寧。
除斯特萊克外,其他人似乎都覺得萊達的死雖然可悲,卻一點也不讓人意外。
「不行,」當晚,斯特萊克在電話上堅決地說,「這事兒越來越危險了。監視不是秘書該乾的活。」
今晚,他忍不住覺得:他媽媽跟那個痛苦失意、摔死在冰天雪地里的美麗姑娘,跟那個如今躺在冰冷太平間里、無家可歸的姑娘在精神上是姐妹。萊達、盧拉和羅謝爾不是露西或瓊舅媽那read.99csw.com樣的女人。她們對暴力或可能存在的暴力沒有防範意識。
斯特萊克站起身,看了看表:
但那人肯定還醒著!他按亮檯燈,拿出手機撥號。這一次,他撥的是個德國號碼。
他們把她從河裡撈起來的時候,她身上穿的就是當時的那套衣服。
「聽著,我想讓你幫我個忙,」斯特萊克說,「明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給約翰布里斯托打電話,告訴他羅謝爾的事。」
然而,早在最後一根針刺入萊達的身體之前,斯特萊克就渴望從事這份職業了。
「我去派恩伍德的製片廠,跟弗雷迪·貝斯蒂吉聊聊。」
因為她一直過著極不正常的危險生活。即使那些認識她最久、最了解她的人,發現她因吸毒過量而死,也覺得這就是她命定的歸宿。人們幾乎都認為他母親一直遊走在生活邊緣,終有一天會越過邊線,冰冷、僵硬地死在一張被褥骯髒的床上。
「如果你還是睡不著的話,就給他打電話。」馬修說。他的語氣不是太強烈。
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他非常肯定。羅謝爾給兇手打了電話,說她剛和一個私家偵探吃完飯。於是,通過那部亮閃閃的粉紅色手機,他們約好晚上見面,一起吃頓飯或喝點什麼東西。夜色中,他們溜達到河邊。他想到那座灰綠中帶金色的哈默史密斯橋,羅謝爾還說自己在那片區域有了一套新公寓。那是個有名的自殺勝地:橋欄矮,下面就是湍急的泰晤士河。而她,是不會游泳的。夜色中,兩個爭吵的情侶、一輛絕塵而去的汽車、一聲尖叫和一片水花。誰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