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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第一章

第五部

能理解事情緣由的人是幸運的。
——弗吉爾,《田園詩》卷二

第一章

「別擔心我,」看到她表情沒變,他又補一句,「我在軍中打過拳擊,你是知道的。」
「嗯。」
「我行的。沒問題。我自己可以。」
他看了看手腕。從樓梯上摔下來時,這隻廉價手錶好像撞壞了,指針停在十二點四十五分。
她走了。他等著她下樓的聲音,好把褲腿捲起來,卻什麼也沒聽見。玻璃門開了,又是她。
她猶豫了片刻,才去拿外套和手提包。
「嗯。你還需要什麼嗎?我可以再待會兒。」
「我敢說,這個東西或許能表明兇手的動機……」
「不,你走吧。」
雖然遺傳了父親的招風耳,但這絲毫無損他的英俊。那身紅、黑、金三種顏色的制服很稱他。笑容微微有些斜,顴骨高高的,下頜方正,皮膚黝黑泛紅,就像新泡的茶水。不經意間,他也透出盧拉·蘭德里的那種魅力,一種難以形容的特質,讓人挪不開眼。
「大部分我都沒聽懂。不過,他叫約翰·布里斯托『蠢貨』,又大聲嚷嚷艾莉森離開的事。他似乎覺得這跟你有些關係。因為他一直嚷嚷著要起訴你,說你誹謗之類的。」
「沒必要。這兒還有那種止痛藥嗎?」
「我不是才告訴你到哪兒能找到證據嗎!難道我還錯了?我告訴過你,這就是那該死的遺囑!」斯特萊克用手指猛戳塑料袋的封口,「這他媽就是!快去拿逮捕令!」
「求你了,羅賓,走吧。他抬起read.99csw•com頭說。」
「哦,天哪,對了……約翰,布里斯托半小時前來過電話,說聯繫不上你。還有,托尼·蘭德里也打了三次電話。」
「哦,明白了。你有點兒——你臉色有點蒼白。真的沒事嗎?我可以叫輛計程車——或許,你該去看看醫生。」
「不,你……出什麼事了?」
他們默默地端詳著這個年輕人的臉。
他疼得直冒汗。斯特萊克坐在「翎羽」
沃德爾牙疼般摩挲著半邊英俊的臉,皺眉盯著遺囑。
極度疼痛中,他還是擠出一個又興奮、又有點嚇人的笑容。
「艾莉森不幹了?」
從酒吧走到計程車簡直是種折磨。右腿經受一點壓力就疼得厲害。
「出什麼事了?我來……」
「謝謝,」他說,「明天見。」
「我也這樣想,但他在拉伊,」斯特萊克說,「這事很緊急。我告訴過你,我要盡量阻止另外兩起謀殺案。沃德爾,和我們打交道的是個瘋子。」
說到這兒,斯特萊克感到背上冷汗直流,右腿其他部分也疼痛難忍,「再有跟蘭德里親近的人死掉,我他媽馬上就去找媒體,跟他們說我把什麼信息都給你了,你他媽有的是機會把這個兇手抓起來。我要拿賣消息的錢還債!你可以把這話告訴卡佛。」
他慢慢地撐到樓梯平台,挪向那張舊沙發,一路上都瘸得很厲害。他猛地坐下去時,羅賓覺得好像https://read.99csw.com聽見了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得換張沙發,但她接著又想,可我要走了。
「不,我他媽沒喝酒!」他厲聲說,「對——對不起,羅賓。這兒有點疼,我想坐下來。」
咖啡館陽光明媚的窗邊,催促這個警察趕緊行動,心裏卻在想,自己摔下伊薇特·布里斯托家的樓梯時,膝蓋是不是已經有點錯位,還是僅有的那麼點兒脛骨也斷了?
「是啊,像。還有什麼別的事嗎?」
「他長得像她。」羅賓輕聲說。
如果來的是托尼·蘭德里或艾莉森·克雷斯韋爾,我就只得……空蕩蕩的辦公室里,斯特萊克輕哼了一聲。因為他腦中浮現出的那句話是「果斷行動」。
「還好。反正也不是沖我來的——他要找的是你。」
「他最好別那麼惹人煩。」斯特萊克皺起眉。
「我還以為,」埃里克·沃德爾低頭看著塑料袋裡的遺囑,慢悠悠地說,「這個東西,你會先拿給那位客戶看看。」
「他說沒說艾莉森去了——不,他當然沒說,他怎麼會知道?」他不像在對羅賓說話,更像在自言自語。
斯特萊克說:「該死的,還要我說多少次?唐姿·貝斯蒂吉當時在陽台,聽到蘭德里說『我已經做了』……」
「你是不是喝酒了?」
「他簡直——好吧,第一次打來的時候,他說要找你。我剛說你不在,還沒來得及把你的手機號給他,他https://read•99csw•com就掛斷了。第二次打來時,他說你必須立刻回電話,沒等我說你還沒回來,他又『砰』地掛了電話。第三次嘛,他就——呃——就特別生氣,還衝我吼。」
一點以後,羅賓每隔十分鐘就給斯特萊克打一個電話,他卻一直沒接。就在他幾乎用手拉著全身的重量,異常艱難地爬樓梯時,她又打了個電話。聽見迴響在樓梯口的手機鈴聲,她趕緊衝到樓梯平台。
「他說什麼了?」
「你在這兒啊!我一直在給你打電話,好多事情……怎麼了?你沒事吧?」
「我提過嗎?」
沃德爾說:「夥計,你的處境很危險,對嫌疑犯撒謊會被辯護律師搞死的!貝斯蒂吉要是發現根本沒照片,肯定會否認一切。」
斯特萊克認為,今晚可能有三個人要來。他希望布里斯托是第一個。如果警察需要確鑿的證據,那只有他的客戶(儘管布里斯托可能沒意識到這一點)能夠提供。
他把遺囑推給沃德爾,滑下高腳凳。
「哦,對。嗯,沒錯。」
「提過好多次。就是那天晚上……」
「四點五十。」
「現在幾點?」
「我就知道他可能會打。說什麼了?」
「我沒跟人打架,羅賓。我就是滑倒了。」
她移動滑鼠,點了一下。喬納·阿傑曼中尉的照片頓時鋪滿屏幕。
「嗯,你提過。」
吃完餅乾,他開始檢查手機。有許多羅賓的未接來電,還有兩個是約翰·read.99csw.com布里斯托打的。
「給,」他推過一張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上面潦草地寫著幾個六位數字,「先試試這幾個。但現在趕緊去拿那該死的逮捕令。」
斯特萊克說:「或許吧,但不重要。」
她連忙跑下樓梯,衝到他面前。他臉色蒼白,渾身冒汗。羅賓覺得他可能病了。
「但你在等……」
「已經這麼晚了?」
「或許?」斯特萊克重複道,「或許?一千萬個或許能構成一個動機嗎?他媽的——」
這一次,儘管非常勉強,她還是走了。他一直等著,直到聽見通往丹麥街的門「砰」地關上,才捲起褲腿,拆下義肢,檢查腫脹的膝蓋,以及那條腿跟義肢的連接處。那裡已經挫傷紅腫。他都對自己幹了些什麼啊!可是,今晚沒空去看醫生了。
斯特萊克說:「隨便他,但唐姿·貝斯蒂吉那裡沒問題。不管怎樣,她都會說。不過,沃德爾,如果你膽小得什麼都不做,」
羅賓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然而,六點,六點半……還是沒人按門鈴。斯特萊克又往斷肢處抹了些膏藥,忍著劇痛,重新裝上義肢。他跛腿走進裡間辦公室,疼得不行。算了。他癱在椅子上,拿掉義肢,滑下去,頭枕著胳膊。除了閉上那雙疲憊的眼睛休息,他什麼也不想干。
「什麼樓梯?出什麼事了?」
「你在等什麼?」
聽到他說話的口氣,羅賓沒有動彈,沒有去拿外套和手提包。
「出什九-九-藏-書麼事了?」她問。
撲熱息痛幾乎毫無作用。
他撒謊道:「我很好。」
「你在等什麼人,是不是?」她抓著門框問。
「沒什麼。你最近加班加得夠多了。我敢打賭,你要早回家一次,馬修一定會很高興。」
他沒把手伸進褲腿調整義肢。
「……但我需要一些能在法庭上站得住腳的證據,你卻什麼都沒給我。」
要是讓羅賓在走之前給他弄點吃的就好了。現在,他只能笨拙地一路單腳跳,依次扶著桌子、文件櫃頂部和沙發扶手保持平衡,好不容易才沖了杯茶。坐在羅賓的椅子上,他邊喝茶邊吃掉了半包消化餅乾,滿腦子想的都是喬納·阿傑曼的臉。
斯特萊克正忙著擺弄膝蓋下面的那半截腿。
她拿來水和撲熱息痛。他吃了葯,伸長腿,疼得一哆嗦,但還是開口問道:「這兒有什麼事嗎?格雷厄姆·哈迪卡傳照片給你了嗎?」
面對她緊張嚴肅的表情,他努力笑了笑。
「如果我告訴你,馬修會怪我的。回家吧,羅賓,明天見。」
他不想在計程車里擺弄腿。現在,那輛車還在路邊等他,跑得飛快的儀錶正消耗著布里斯托之前付給他的錢。不會再有另一筆錢了。因為,沃德爾要是能打起精神,今天就能實施逮捕。
「我像個蠢貨一樣,踩滑了幾級樓梯。」斯特萊克微喘著氣說,外套還穿在身上。
羅賓一副猛然回過神的樣子。
「傳了,」她說,快速走到顯示器跟前,「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