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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肖萬夫抗戰初期參軍。老人們說這人有兩個特點,一是能打仗,從不惜命;二是能犯紀律。把他各個時期的職務做條連線,就會發現線條波動很大,有幾次是從連長降成排長,以後又升到連長,又降成兵。原因翻來覆去就那麼幾條:抗命、打人、虐待俘虜兵。他有十分輝煌的戰績。比如他剛從連長降成排長的一次戰役,團里下達轉移命令把他們連給忘了,他們被國軍包了餃子。連長指導員都犧牲了,大腿挂彩的副連長命令分散突圍打游擊。排長肖萬夫此時異常講政治。撤他連長時沒顧上撤他的黨支部副書記,他仍以黨支部負責人身份主持召開支委會,通過了成建制突圍的決議。他帶著這個連晝伏夜行,左衝右突,動刺刀了,七天七夜歸建。直到同團的後衛接上頭,扛在肩上的副連長才把他壓趴了。他又當了連長。
酈英早兩天就通知他,星期天肖萬夫、易琴和肖大戎都過來。周日早晨交完班,賀東航上街胡亂吃了些早點就回家了。
賀小羽一坐下就談蘇婭:「……她對你的印象好著呢!說這麼些年了,你一點不顯老,還是當年那股勁兒。獨立團的老人里頂數你有出息……哎,你怎麼聽了連點表示也沒有?常打電話是不是?」
賀東航知道妹夫的這段經歷。大戎和小羽結婚之後,他就開始關注森警。這支部隊誕生50年了,體制幾經演變,駐守深山老林卻一直未變。1999年初,森林部隊改由武警總部和國家林業部門雙重領導,用大戎的話說,就是再次明確了「爹和娘」。森警也是吃「皇糧」的,經費由國家和用兵省區共同擔負,不用犯愁。只是這支部隊苦!他們有著森林防火、滅火,保衛森林資源的雙重使命,不滅火就防火,還要制止偷伐偷獵。從全國講,不起火的日子比年假多不了幾天。所以,和內衛部隊一樣,他們也是天天在作戰,玩不得虛的。母親和大戎的媽媽易琴阿姨多次試探,把大戎和小羽調到K省總隊。三十好幾了,到現在沒孩子,你們不急,老人還急呢!每說到這裏,大戎笑而不答,小羽臉不好看。
大戎說他不能續假,這個季節雷擊火特多,就現在這工夫,還有兩個中隊出火場呢。賀遠達在東北打過仗,對那裡的山林有感情,聽了心疼:怎麼光燒嘛,林木本來就不多!
酈英聽著越扯越遠了,忙說喝酒喝酒,這瓶茅台酒遠達珍藏20年了。她不像別的夫人,喊丈夫老陳老李,她一直喊「遠達」。易琴也隨著招呼:「萬夫,喝酒吧。五台山上的和尚怎麼給你講的來?要把腸子當漏斗,管它灌進什麼東西,忽通一下都出來了!」
小羽快嘴接上:「你團結得好,一個老婆卓芳……」剛說了一句她連忙打住。心想這話太尖刻,哥哥的離婚,責任全在卓芳。就改口道:「我是說,你對蘇婭怎麼想的,我可以暫時不管,可是人家的調動你該上心。」
在賀小羽的精神世界里,她素以偉男子自居。她認為男人女人身體的差異只那麼一丁點兒,完全可以用精神扯平。然而在真正的偉男人的身子下面,她被粗暴地撞擊著,揉搓著,她憤怒地低喊:不要……不要……隨著下身撕心扯肉般的被進入,呼喊變成沙啞的嘶鳴……
肖萬夫沒有閑工夫追究歷史,他正沉浸在現實的喜悅之中。他的副軍職待遇批下來了,出生入死一輩子,對老婆孩子總算有個交代。兒子大戎、兒媳小羽又從天南地北飛回,他高興。早上5點就到西郊釣魚,正出早操的魚兒排隊上鉤。他指揮東航、九-九-藏-書大戎卸了魚,呼隆隆進了客廳,像裝滿雜糧的口袋,轟然倒進沙發。
……我對你在朝鮮的事,不就問了問嗎?你較什麼勁!這些天亞敏在他的腦子裡揮之不去,呼之欲出。這是怎麼了,真的老了嗎?調停,調停,肖萬夫肖萬夫,你到底怎麼調的停?
小羽仔細端詳著賀東航:「工作戀愛兩不誤,你只要有個態度,剩下的事交給我。」
幾十年來,賀肖兩家相濡以沫,為孩子的事,她和酈英常通氣,互安互慰。酈英談起東航,總有掩飾不住的優越感,東航比大戎大不了幾歲,但職務高出一大截。現在酈英談東航少了。易琴就給酈英夾了塊魚:「嘗嘗,老肖釣的。別吃得太少了,你可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東航這孩子,有志氣……」易琴正說著,那邊已經把話題引到她身上了。
賀東航現在是一人吃飽了全家不餓。
門開了。他來了。門又插上了。她不動。
串鈴樣的笑聲把賀小羽卷進客廳。她把大包小包往沙發上一扔,就對正在演示滅火的肖大戎說:「管樹林子的這個同志,請到院里把林子整整。」肖大戎就收住架勢去了。賀東航嫌妹妹不懂禮貌,大家都在聽大戎講滅火嘛。易琴跟進來,臉上漾溢著由兒媳陪同逛街的幸福。
賀東航的思路開始連貫了。他很小的時候,就聽父親的警衛員、公務員們悄悄議論過,父親同母親結婚是再婚,媽媽酈英前面還有個「媽媽」,同父親結婚時間不長就離掉了。那個「媽媽」沒來得及生孩子。兄妹倆童年時也曾偷偷爭論過,前面的那個「媽媽」他們是否應該叫媽媽。未等統一認識他們就長大了。聽了今天的爭吵,賀東航忽然想,這個「小亞」會不會是前面那個「媽媽」?這老頭的「隱私」不少,而且那三個老人一直在「保護」,有機會倒要探出個究竟來……
美國一架大飛機這個月在南海撞掉了我們一架小飛機。他很沉痛,當晚失眠數小時。他質問母親:「就是撞,為什麼不去一架大點兒的?」
她聽見他解衣寬頻。閉著眼問,你不陪你爸媽回去嗎?
按照父親的交代,賀東航要陪肖叔叔喝好。他專誇肖萬夫的戰功,適時提一段他的傳奇故事,使得每一杯酒肖萬夫都講不出不喝的理由。賀東航想多灌他幾杯,再問問那把軍號是不是吹退了一個美軍師!小羽悄悄給他換了幾杯水,又被他悄悄倒了,心想老英雄是不能糊弄的。肖大戎看出了他的企圖,也一杯接一杯岔著同他對喝,分散他的酒力。陳酒沉香,肖萬夫還沒等他釣的魚出鍋,就有了五分醉意。一杯酒,倒一半給嘴,倒一半給脖子,舌頭也打了橫。
賀東航心裏怦然一動:「小亞?!」
易琴騰地紅了臉:「賀司令,怎麼提起這一段啦,凈孩子!」
她聞到刺鼻的酒氣,聽到乏牛樣的喘息。床開始震動。她警覺地把雙臂抱胸,身子彎成弓,弓背防禦著發出聲響的一側……她忽然想起,為防不測,要服避孕藥!但來不及了。一雙把風力滅火機舞得刀片似的大手,已經把那張弓扳挺,一截原木般的身子壓上來,一隻手伸向她的下身……她低喝道你要幹什麼?大中午的!那手在撕扯她的裙子和內褲……她用兩隻手抵擋,但無濟於事。……她掙扎出一隻手,朝頭頂那張油乎乎的臉亂抓亂扇。那張臉躲避著,終於被激起更大的亢奮。男人像被火焰激怒而決心拚死撲滅它一樣,啊啊叫起來:「燒過來吧,燒過來吧……」抓臉的那隻手又朝床頭櫃伸去,這次是抓那救命的https://read•99csw.com葯,當然她不可能抓到,那葯壓在塞滿了內衣內褲的抽斗下面……顫抖著的飽蘸著酒精和油污的大手只騰出了一隻,就把兩隻小手從腕子處緊緊箍在一起……
市政府新蓋了座辦公大樓,火箭發射塔一般。他先是嫌高,覺得用不了,當年東北局才幾間屋子!樓蓋好了,他又發現整幢大樓竟徹夜通明,這要浪費多少電?母親說可能是內部裝修,趕工期。他說剛建好就要修啊?為此寫了一封信,直接寄給市委書記本人。信杳無迴音,大樓燈火依舊。父親天黑以後不到院里活動了。
「是你喝一盅酒,我吃一塊肉。」
酈英一直在給女婿夾菜。肖大戎的舌根也有點硬。
她曾經多麼盼結婚啊,她把婚姻當作未知的生命。多少次在夢中,她編織著她理想中的丈夫:那該是她終生閱讀的一本好書,每章每節,情意綿綿,既有已知,也有未知,她一頁頁讀下去,直到來生……那該是她每夜必看的一部悠長的卡通片,每集每段既有歡樂,也伴有憂傷,還有可愛的矛盾和險情,困難和危機就像《藍精靈》中的格格巫,可笑又好玩,伴隨她和他纏綿百年……那該是她的岡底斯雪山和納木錯神湖,她在西藏曾不知多少次注視著它們,既遼遠又聖潔,看在眼裡,心就像海洋一樣洶湧……那該是她的支撐、鎧甲和保鏢,有點急難危險,交給他好了,我要按時睡覺,以利於永駐青春……
酈英看著大戎,好像要鑒別什麼似的。挺好個孩子,怎麼小羽就看不上呢?趁兩個老頭由滅火要有個好體格扯到了健身上,她悄悄問東航:不能想法把大戎調回來嗎?肖大戎聽了忙說:「我可回不來,要是到這個光禿禿的地方,別說工作,吃飯睡覺都成問題!」
「沒聽說醉肉的。」
雖然是家宴,賀遠達覺得有幾個意思還是要說說。昨天晚上他就考慮,還跟酈英通了氣。對肖萬夫提高待遇要祝賀,雖然晚了一些,但是不能埋怨組織,你老肖有些事做得就是過火嘛。酈英的意見,「但是」以後的話不要說了,你跟他又不是一個黨支部。賀遠達說她「小資產階級的虛偽性至今改不凈」。賀遠達端著杯子說祝賀的時候,肖萬夫笑眯眯的,左右手都半握著拳,左拳敲右肩窩,右拳敲左肩窩。這是他的敲打功。賀遠達剛說完「但是」他就火了,大罵當年的團政委是個很壞的幹部,「誰能打仗吃誰的醋,一輩子靠整人吃飯,倒把自己整成了正軍,這個人用錯了,沃(我)他娘的!」他罵娘總是界限不清。
父親在葡萄架下打拳。他幹什麼都很守時,包括執行母親的規定一天吃兩次水果,都卡著點吃。他只問了聲:「你來了?」就繼續操練。
「你吃肉,也,醉啦!」
蘇婭說:「他這個人對部隊情況不熟,老以為咱們不幹活,光掏他們的錢袋子。啥秘書長啊,這麼叫他就是了,他是個正廳級巡視員,頂了秘書長個名,聽說正考驗著呢。」
「……我指揮,就贏了。那仗,漂亮,吃掉老美,一個連!你說,犒勞!你一盅酒,我一塊肉……」
賀東航幾次約見省府蘇偉秘書長,聯繫總隊向石書記、周省長彙報工作的事,一直沒結果。沒成想見他一面還真難。頭三遍電話找不到人,第四次人找到了,在省長那兒開會,不便接電話。賀東航去了一趟,在那坐等20分鐘,又說是陪省長下去了。啥時回來?不知道。甘沖英這才說,找蘇婭呀,蘇偉是她的親哥。賀東航馬上打電話找蘇婭。
酈英不讓女婿幹活read.99csw.com,她關心的是大戎能否休個長假,讓小兩口多過幾天,內心想的是讓小羽懷個孩子。她無數次對東航抱怨,這個歲數了,再不生怎麼行!兵兵出國后,她為了排遣寂寞,抱養了嬌嬌。嬌嬌是西施和瑪爾濟斯雜交小男狗,雪白的長毛幾近拖地,頭上扎小辮兒,眼睛鼻子嘴巴十分靈秀,怎麼看都像個小男孩兒。初抱回來,賀遠達多次說酈英小資產階級的毛病又犯了,全國還有多少人吃不飽飯,你要有閑心可以多資助失學兒童嘛。酈英說哪次捐錢捐物我也沒落下,上回還把進城那年做的蘇聯呢子大衣捐了呢。看著母親像伺弄孫子一樣伺弄小狗,賀東航心酸。兒孫不解慈母心哪!
蘇婭說你等等。半小時以後,蘇婭來電話說,約好了,明天上午9點,在辦公廳小會客室見面。
父親離休之後心態平和,生活規律,偶爾也為不平之事生點氣。
「……那火可不是內地燒樹葉子,那才叫鋪天蓋地,就在樹頭上跳,那速度,藉著風勢能達到100邁!迎頭撲滅根本不可能,只能燒出隔離帶……工具?現在先進了,有水囊呀,風力滅火機呀,那東西好使,吹、掃、切、壓……運輸?有裝甲運兵車,有直升機索降……」肖大戎邊講邊比劃,口齒伶俐,動作敏捷。兩個老頭,沒打過這種仗,張嘴聽,覺得新鮮。賀東航知道滅火的艱巨。先進裝備還不那麼多,還要靠人力,靠指戰員們死打硬撲。前些年他曾在材料上看到,森警有種叫「二號工具」的裝備,心想這回有新傢伙了,還保著密呢!
賀遠達木然坐下,嘴裏喃喃道:「……我謝你,我,給你行大禮……」
賀遠達用筷子點著他:「要不是我和小酈做工作,那小易……在朝鮮大家叫你什麼?對,戰地之花。那是一枝花,能跟了你?」
酈英也忙說:「你看看你們兩個!東航、小羽,吃完了去吧,嬌嬌也去。」
找男人就像漁夫向金魚許願一樣,缺什麼就要什麼。賀小羽不稀罕金錢,錢沒有不行,夠用就可以。她不要功名利祿,爸爸都有,她看慣了。她要排遣與歲俱增的孤獨,她要填充日漸膨脹的精神空間。她要把一個人的日子掰一半給另一個人,而另一個人富有的,正是她貧乏和渴求的……
肖萬夫的臉上像貼著兩掛鮮豬肝,他拒不承認這一事實。
賀東航他們幾個跟沒聽見似的,誰也不動,難得學點父母婚戀史。這些事兒可比電影、小說生動,平時挖都挖不出呢。東航用腿碰碰小羽,示意她別走。正在桌子底下啃羊骨頭的嬌嬌本來就有點驚恐。宴會一開始,父親就指著桌子底下的嬌嬌說,老肖你下次來我給你燉狗肉吃,這小狗崽子嫩。嬌嬌這會兒又見氣氛不對,心想大人們為什麼激動?都不走,那我帶上骨頭走吧。
賀東航估計不錯。賀遠達是在為亞敏犯思量。
肖萬夫愈發激昂:「你賀司令,給我表什麼功!你還得……給我行大禮呢!不是我老肖,小亞她……」
他每天5點起床,旁若無人地洗漱,刮鬍子,氣勢磅礴地咯痰,擤鼻涕,像在西南剿匪掏山洞一樣,能活動的東西都要從鼻孔里清出來。一日三餐非常準時,即使生病也沒缺過。他把吃飯視為生命之源,不吃飯人不就完了?過去下班,進門就喊:「搞飯吃哦!」他定點活動身體,讀報看文件,遇有重要讀物,他會批示:酈英和孩子們傳閱。閱過的人必須簽名。下午打一會兒撲克,為活動腦子。一副牌分兩半,二人爭上游,他稱為「都拉克」。先是母親陪打,他輸得多,常爭read•99csw.com吵,就換成小王。小王輸得多,只是在首長嘲笑他不懂計謀、打莽撞仗之後才贏一把,然後接著輸。晚上的新聞聯播必看,之後要掌握全國各地的天氣情況,包括風力,海情。
一坐下就大吃螃蟹的賀小羽,忙扔開蟹殼子往後一仰:「媽,您還叫不叫人家吃嘛!」
賀東航說:「為了省總隊官兵的利益,請你加快調動的步伐,你那親哥秘書長太難找。」
肖萬夫敞開懷,雙手叉腰:「她……一朵花,咋啦,碰不得嗎?沃(我)他娘的!」
父親生氣也是氣氣而已,並不較真。
……到這個月,整整45年沒見到她了……白口罩,亮眼睛。我給首長打針,請首長把褲子……褪下來。他佯怒:「這是什麼口令?」……纖細的手指繞著針頭,在他那帶著傷疤的部位輕划。這丫頭要幹什麼?原來是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減輕痛感,類似佯攻和主攻,很奏效。那玄妙的觸感,使他那從未被異性撫摩過的地方升起一輪又燙又圓的太陽,那光那熱充滿了全身,年輕的師長通體涌動著難以自抑的亢奮……他喊住她,指著口罩:把這個,拿下來!接下來的一瞬,他定了決心:就是她了。
賀東航戳戳小羽臉頰上的「太陽斑」:「你呀,留著精力管管你自己,一個丈夫都團結不好。」
賀遠達毫不客氣地擺手:「你也是亂彈琴,開炮能不請示?就幾秒鐘你請示誰?」對一些軍機大事,他發牢騷可以,甚至講得挺難聽。但旁人特別是下級提出批評不可以,他聽不得。對老下級肖萬夫尤其如此。他常說這人一身毛病,沒資格對這類事指手畫腳。
「這個我比你可上心多了,你笑什麼?這是工作。」
賀小羽和衣倒在床上。她對父母為她留出的這間小屋感情不深。如果現在還興講「閨房」,她留戀舉家南遷之前的那間小屋,那裡盛著她的少女時代。當月影朦朧、樹影婆娑,丁香花香隨風潛入的時候,她憧憬、描畫著伴隨她終生的男人。而這間屋則讓她心煩,各個角落、各種物件都可以讓她聯想到肖大戎。她現在攬在枕側的這個憨態可掬的毛毛熊,也被肖大戎抓過,當作磚頭砸她。
以後賀東航才明白,父親一向對一些新名詞很反感,諸如什麼滑坡啦,反彈啦,運作啦,瓶頸啦,強化啦等等,一概嗤之以鼻:什麼強化!就是加強嘛,日本鬼子才講「強化治安」,他安了嗎?!而為什麼偏偏對「隱私」表示容忍,說這個東西要保護。
那頭靜了片刻,說:「有這句話,就什麼都有了。」
酈英趁機繼續和大戎探討調動。她說森警部隊畢竟小,發展會不會受限?大戎就興奮起來,說森警才越來越重要哩,到處都受歡迎,不久就要擴編呢,新疆、四川、西藏……都要組建森警了!酈英暗自叫苦,從西藏又想到小羽。這時兩個老頭髮生了激烈爭吵。他們從健身又跳到中美撞機。
肖萬夫端酒喝了一口,把酒杯往桌上一墩:「把我一下子擼成兵,那我打死了算什麼待遇,紀念碑上咋寫!」這個問題當年倒忽略了。賀遠達想了想:「那就要實事求是,原來是什麼職務就寫什麼職務。」
「……明明是你到我家發酒瘋,鬧著發一個老婆給你……」賀遠達的調門也高了。
肖萬夫忽騰站起來,兩隻手比做兩架飛機,他把「中國飛機」掉到「美國飛機」後面,跺腳質問:「這個時候為什麼不開炮?」他的臉漲成醬紫,像個門神。
賀遠達能鎮唬住肖萬夫。這不在於他職務高,而是因為肖萬夫每次落難時他都保他,說他能打仗,階級本質好。https://read.99csw.com在他好不容易升到團長的時候,經賀遠達夫婦撮合,他才娶了師戰地播音員易琴,結束了光棍生涯。這在軍里轟動一時。為了他的待遇,賀遠達曾以老上級和見證人的身份多次給軍區黨委寫信,其中寫到「要尊重歷史」。肖萬夫很滿意,老肖的歷史是要尊重。賀遠達說這是指軍史。肖萬夫無所謂,軍史就是老肖史。一樣的。
父親近來有心事。
嬌嬌本想跟小羽進屋,找個安靜地方啃啃骨頭,但小羽不讓它進,砰的一聲把它關在門外,搞得這條名犬很沒面子。它知道「姑姑」不喜歡它。
酈英很不自然地喊著兒子:「東航,你也不懂事呀?快給爸爸泡杯茶來!小羽招呼工作人員吃飯……」易琴也扶起大戎直勸他去睡一會兒。
抗美援朝二次戰役打響時,他剛從連長降成兵。他們連扼守灰頭峰,最後連他在內只剩三個傷員。他在頻繁的撤為士兵當中學會了吹號。一把軍號,他山南坡北四下吹,防空號,集結號,衝鋒號,調三個連長開會號……把三個傷兵吹得像三個連。美國人對他們稱之為「醉調喇叭」的中國軍號既很神秘,又迷惑不解,不知吹奏這種冷兵器時代的東西做什麼,領教了它的厲害之後剛剛開始研究。指揮官帕斯少校用西方思維判斷,再攻下去凶多吉少,耶穌基督難以保佑,乾脆撤了。肖萬夫從士兵直接提為營長。這事千真萬確。賀東航幾次問過細節,賀遠達證明,除美軍指揮官的心理活動出自師宣傳科的戰地通訊外,其他都是事實。但那把軍號究竟吹退了多少美國兵無據可查,他自己也說法不一。賀東航聽他作報告,他說一個連,私下也說過一個營,孩子們陪他喝酒,半斤下肚之後就增加到一個團。
肖大戎說,原始森林著火不像內地,多是人為引起的,那裡主要是雷擊。肖大戎對雷擊刻骨銘心。入伍不久的一天,他執行望任務,頭上就滾過陣陣響雷,濛濛細雨中的林海深處接著有火光閃動,老兵迅速判斷那是雷擊火。就在他倆抓起電話報警時,一道閃電引來一串炸雷,望台遭到雷擊,老兵當場犧牲……他被夜風涼雨吹醒,又看到了那團火,就掙扎著滾下階梯,用指頭摳著地,肘膝並用爬了六個小時,才遇上騎兵巡邏隊報了警。那個老兵就葬在林海深處。肖大戎至今記得他有一口白牙,吹得出十幾種鳥叫聲,即使在千山鳥飛絕的嚴冬,也能吹得滿林子百鳥朝鳳……
不知怎的,聽著蘇婭乾淨利落的聲音,賀東航心裏忽然難受起來,他耳朵緊貼著聽筒,沉吟了片刻說:「在你最困難的時候,我們沒幫上什麼忙……」
肖萬夫雙手拍胸嚷嚷著:「……身體真是好,坐下能吃,躺下能睡,夢都不做,連做夢娶媳婦都不行!吃什麼補藥了?吃個鬼!全憑了自我健身。酈英你坐好,雙腿自然併攏。」他要演示他健身的功法。他見酈英不得要領,乾脆親自去捏酈英的腿。「怎麼樣?麻不麻?」酈英確實感到麻嗖嗖的。賀遠達皺皺眉。肖萬夫又表演採氣功。教導賀遠達早晨到山上散步時不要光走路,要邊走邊採氣,多采一些到肺里。他撩起上衣,露出肚皮,深吸一口氣憋住,腹部就凸起來了,反坦克地雷一般。賀遠達覺得採氣倒有些道理,吐故納新嘛!肖萬夫又提醒他:有人的地方不要采,因為很多人是病人,呼出的是病菌。賀遠達別過頭,心裏罵:采你娘個蛋。
打電話問肖大戎,大戎形容了半天他才明白:基本就是拖把。
賀東航說:「賀小羽,你別瞎摻和好不好,我們這段正忙呢,成都會議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