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七章

第七章

是的。甘越英歸隊后對甘沖英說,他決意抵制包辦婚姻,併到蘭雙芝家申明了態度。但不知怎的,平日口齒還算伶俐的甘沖英,卻說了一句「他到……蘭雙芝家了……」
甘沖英說這麼複雜?蒲冬陽說,試卷總部發,加人就得加卷子,不找總部找誰?飯前常委議一下。
對馬夫人的稱呼事先未統一。索明清稱她「胡老師」,甘沖英稱她「胡大姐」,華岩稱她「胡阿姨」,賀東航則稱她「馬夫人」。賀東航心裏說華岩,人家看上去比你還年輕呢,你倒自覺降一輩兒。索明清卻覺得「胡大姐」怎麼耳熟呢,就想起《劉海砍樵》:胡大姐,你是我的妻呦羅……覺得這樣叫很不嚴肅,又不便提醒甘沖英。
辦事難首先是找人難,人越重要就越難找。
小保姆上了果盤。客人面前都有幾顆荔枝,一小串馬奶|子葡萄,幾片切成月牙狀的蜜橙,配上精緻的果叉,馬夫人便招呼大家吃水果。小保姆又送上紙巾,為客人續水,取來濕毛巾把馬夫人胸前濺上的一滴果漬擦掉。賀東航打量了她一眼,覺得她在這個家裡有一定的自主自如感,她對客人的服務不像是流於程式,倒能看出幾分發自內心的熱情。
五大技術是:射擊,投彈,刺殺,擒敵,障礙跑。甘沖英冷笑了一聲,心說你賀東航跟我比五大技術不是自取滅亡嗎?你哪樣能佔了絕對優勢?於是,掏出筆,在賀東航三個字后寫下了橫眉立目的另三個字:甘沖英。
甘沖英器宇軒昂地站起來,就像在作戰室里。他說羅總先吃點東西,我敬蘇秘書長,感謝他給我們送來一位好乾部。賀東航、索明清說,這個提議好,響應一杯。甘沖英喝罷就為蘇婭夾菜,賀東航說請用公筷,甘沖英說這是嫌我不敬首長了。倆人不離座席,各自斟滿大杯,目視為敬,舉杯為碰,咕嘟幹了。
又坐了一會兒,賀東航眼見11點了,就說:「老索,馬夫人該休息了。」
蒲冬陽的小眼裡流淌著叮咚笑意。這兩年全家就跟在夢裡似的。媳婦生怕滿招損,在本命年裡給蒲冬陽縫了一條紅腰帶。因是午休,蒲冬陽把腰帶捋到小腹底下,由胯骨掛著腰帶,腰帶托著肚子,一副業餘大款的派頭。他真誠地希望甘沖英提升。不說人家資歷、能力在那擺著,擋也擋不住,就圖自己日後耳根清靜、辦事利索也想把他「拱」上去。雖然剛剛共事,但甘沖英強烈的表現欲、那種固執己見而不慮及他人的作風,已經讓他難忍難耐了。
看得出來,華岩已經在預演司辦主任的角色。賀東航給他明確了,由他暫時主持司辦的工作。他自己的理解就是「代主任」。索明清則給他透風,先代著,等那個女人來了,再去掉「代」字。不要急,好飯不怕晚,酒香不怕巷子深。
那是個瘦臉偏配了副巨型黑邊眼鏡的幹部,一口一個「甘隊長」。下樓的時候,甘沖英說:「武警部隊,連長叫中隊長,可以叫隊長。營長叫大隊長,團一級叫支隊,支隊長就是團長,我掛了個『拖斗』……再往上叫總隊長。」
酒過三巡。華岩深知自己的地位作用,率先起立單敬,先敬了蘇偉。敬到馬局長,馬局長說,我比你大五歲,你五杯我一杯。華岩說好,馬局長定了咱執行。就喝了個五比一。劉副局長說,我跟馬局同歲,按一個規矩。他是西北地區來掛職的,把「我」說成「餓」。華岩就有些為難。劉副局長說,怎麼他行「餓」(我)不行嗎?蒲冬陽上來解圍,說華主任確實不行,減半吧,大兩歲加一杯。劉副局長說,哎,老蒲你咋哩嘛,你老婆在餓們(我們)系統上班,你胳膊肘子咋往外拐!蒲冬陽賠笑說,說不定過個年把我也轉業過去呢,給劉局長當個助手,總該照顧一下吧?劉副局長說,餓(我)這個系統,轉業軍人想進的多得哼(很)。你想來,餓(我)還說了不算。甘沖英想,老蒲開這個玩笑幹什麼?副師職幹部轉業講個自願,你剛提了職務,誰讓你轉業了?掉這個價!那劉副局長卻順著話題往下說:「你們問問這位老總,進來是不是容易?」他向倒酒的魁偉漢子招招手,那漢子立即過來,向劉副局長傾斜了身子。
蘇偉喝道:「蘇婭,你幹什麼!」
頭一天幹部股透露,甘沖英要進軍校學習。今天正式通知,進校的卻是賀東航。全團只一個名額。全團一片嘩然,可一想賀東航的背景,又都說正常正常……
都說官是「公僕」,權力都是人民的。可你要爭當「公僕」又被說成是「私慾」,是向人民要權。索明清覺得自己很善於做調解工作。既批評了華岩爭當「公僕」的「私慾」,又暗示了賀東航是在「任人唯親」,被迫重新考慮主任的人選。索明清很欣慰,但不說。他很謹慎,心頭上都撐把傘。
兩個人只好怏怏收了架勢,回答:「聽明白了。」
甘沖英推開窗戶,室內亮堂起來。憑窗望read.99csw.com去是訓練場。正午的太陽把地面照得耀眼,東一撮西一撮的人影在浮動的暑氣下蠕動。甘沖英雙手叉腰,欣賞著自己的作品。
蒲冬陽、華岩一時想不出該說什麼。甘沖英拿過劉副局長的杯子,提到嘴邊輕輕一抿,冷笑道:「副旅長業務真不熟練,給劉局長倒的酒度數太低。」
兩個人擺開了陣勢,四目交接處能點著根火柴。
賀東航壓住胳膊上的針眼,追上甘沖英。
這是對甘沖英、甘越英的肯定,甘越英的父親是甘沖英的大爺,也是村支書。甘越英要參軍。大爺說哥倆一遭去,有個照應。
索明清俯身耳語……馬局長笑了:「噢,小保姆說的個事兒,我告訴她不準麻煩你們,你們倒當了真。」
賀東航問他:「剛轉業的?哪個部隊的?」
他們都來接蘇婭。賀東航支開華岩才給蘇偉解釋。蘇偉不耐煩,賀東航用眼向甘沖英求助。甘沖英說,參謀長也有難處,需要安排的幹部很多。蘇偉更不耐煩了,說你們非要調她來嘛,又不是她非要來!賀東航本來還想請他安排有關廳局領導吃頓飯,也不便說了。直到接了蘇婭母女,蘇婭自己做了解釋,蘇偉的臉面才好看了。他說,我這個妹妹一事當前總是先替別人打算,賀參謀長找了個好助手。吃飯的事,你找人我參加。
蘇偉介紹說:「大東房地產開發總公司董事長、總經理羅玉嬋女士。」
賀東航說羅總客氣,就招呼服務員倒酒。蘇婭平靜地站起來,滿上一大杯茅台說,羅總,我先陪你。
連甘沖英都沒想到,甘越英的婚事結局竟會那麼慘,令許多幹部扼腕嘆息。提干以後,甘越英在一次聯誼活動中遇見了一位女航運員,那是他初中的同學,他們有過初戀。於是舊情復燃,甘越英更要堅決退掉與蘭雙芝的婚約了。女方家裡找,各級領導勸,都沒有用。寧叢龍想,你住了人家的家,打了人家姑娘的「提前量」,現在要悔約,去找老情人,早幹什麼了?如不干預,怕要搞出一個當代「陳世美」。就親自主持了他和蘭雙芝的婚禮,兼當證婚人。完婚之後,甘越英又堅決不與蘭雙芝同居。如此三年,團里把他由副連降為正排。又過了一年,終於取消了他的幹部身份,把他作為戰士複員,最後安排到沙坪監獄當職工。
這時劉副局長已經躺在沙發上安靜下來,滿桌沒什麼大動靜,只聽馬局長一聲含混的「喝——」舌頭也想脫離嘴。蘇偉使眼色,羅玉嬋十分婀娜地站起來:「我陪參謀長一杯。」聲音里透著氣質。
羅玉嬋同馬局長、劉副局長很熱情地打了招呼,蘇偉又向她介紹部隊的客人,每報出一個職務姓名,她都很動聽地複述一遍。介紹到甘沖英她噢了一聲,做出久聞大名的表情。「特警支隊,太神奇了,改日我登門拜訪,門衛可要放行。」介紹到蘇婭時,她很優雅地頷首微笑。說:「早聽說蘇秘書長有個漂亮妹妹,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我看岳泉市挑不出第二個了。」蘇婭笑笑說:「羅總是在誇自個兒。」
馬夫人說:「有一個親戚打聽考學,聽說孩子是特警支隊的,表現很好,我說我不懂部隊的政策……」
寧主任說:「邊團長對你倆的印象都不錯。」
「總隊長上邊呢?」
劉副局長人沒醉舌頭醉了,不服從嘴領導。蒲冬陽敬他時,他叨叨:「咱……一個系統,你老婆調過來,是……局長批的,餓……餓(我)辦的……咱一個系統……」
賀東航終於捕捉到了蘇婭的目光,示意她敬酒,蘇婭笑著擺頭。賀東航就說,老蒲,是不是該和局長們喝個家屬就業酒?蒲冬陽連忙說參謀長點將了,這酒我該敬。特支的家屬就業,二位地方領導確實幫了大忙,我老婆又在受益之首。
索明清說,這點小事在支隊算什麼,把你的私人關係拿下一個,換上這個小傢伙,這可是公家的關係,是公關。
「不嚴肅,黨委會記錄咋寫,午餐會?」
蘇婭舉杯,向羅玉嬋微笑。
我五大技術不如甘沖英,自願放棄進校。
蒲冬陽倒沉穩下來,站正了身子說:「老劉,你這話老蒲還真不信。我老婆今天要是來了,我這個蒲字讓你倒著寫。要是來不了,你這個劉字……」
「你,按兵不動……下半場,動大杯……」
少婦徑直走到蘇偉的空位,連聲說不好意思,臨出門接了幾個電話,我自罰三杯。
「請地方領導吃飯,是求人家提供方便,儘快實現總隊方案。所以首先要把酒喝好,把氣氛造起來。」華岩對蘇婭說。然後估算了主客雙方的出場陣容和酒量底數。雙方基本勢均力敵。
根據賀東航的意見,要儘快找省里有關廳局長彙報情況,把方案所需的經費和征地計劃落實下來。但最近國務院有個什麼工作組來了,找人挺難,賀東航找馬局長几趟撲空之後,就帶著甘沖英九*九*藏*書、索明清、華岩到家裡堵人,連堵了兩晚不見人歸。今晚賀東航下決心要堵出個分曉。
小保姆又端上一盤切得很規整、果肉上凈是黑麻點的東西。馬夫人就勸大家嘗嘗,聽說是什麼高科技。見索明清品嘗了一塊「高科技」,馬夫人就喊了他一聲「索部長」,像是不經意地問:「聽說部隊上戰士考學很難?」索明清說:「沒什麼難呀,自己的戰士考自己的學校,總隊自己就有指揮學院。」
蒲冬陽端杯:「感謝劉局長。」
甘沖英心裏透亮。蒲冬陽指的是他有資格競爭下半年的副總之缺。嘴上卻說,哎喲我的政委,你這是得了便宜又賣乖。千禧之年你女兒高分考上工程學院,去年你媳婦從壁畫上走下來,當了大公司的會計師,工資比你還高。今年你升遷,成了我老甘的搭檔。總隊幾千幹部,你比誰都美!
指導員又大叫:「聽明白了嗎?!」
當年的邊團長已從省軍區副參謀長的位置上退下來,女兒辭世之後,他的情感更加依賴女婿了。
索明清每年總要來幾趟,認得馬夫人。他介紹了賀東航、甘沖英和華岩,就單手扶牆要脫鞋。馬夫人說用不著的,家裡亂得很。索明清脫了皮鞋,華岩也跟著脫了,二人穿著襪子,無聲地進了客廳。賀東航、甘沖英沒脫鞋,鞋底踩在地板上,發出吱的聲響。
甘沖英低頭回答:「住過一晚上……蘭雙芝盯他很緊。」
再告辭時馬夫人就沒有挽留。出了門,甘沖英就說你老索充什麼好人,都這時候了,上哪兒去搞名額?
蒲冬陽接過甘沖英遞來的寫有麥寶名字的條子,很為難。
因為要負責組織這場重要的酒會,華岩翻箱倒櫃要找身像樣的衣服。劉麗鳳覺出異常,就問他當主任的事定下了?華岩含糊其辭,說領導有領導的通盤考慮。賀東航告訴他,蘇婭是協助他工作,他們的任職命令過幾天就研究。蘇婭職務高一些,情況不熟,要多支持多幫助。華岩認為這就是交底了。劉麗鳳抱著華岩狠狠親了一口,大笑三聲,拍著巴掌說,怎麼樣?不鬧白不鬧,鬧了不白鬧。並馬上端起主任夫人的架子,指使華岩要台車,她要去買一隻土雞,一條黃河鯉魚,一斤沉的,一家三口慶祝慶祝。華岩說,出門就是菜場,要什麼車!劉麗鳳說,咦,該有的待遇咱就得有,你謙什麼虛呀!華岩說要麼我去買,她說你還不下價來。華岩就讓她換身像樣的衣服再出門,劉麗鳳拍拍做家務穿的髒兮兮的藍布衫說,上菜場穿好的,賣菜的就知道你有錢,殺不下價的。等到劉麗鳳買了菜回來,華岩見她的情緒不好,就問怎麼回事。劉麗鳳說買貴了,砍不下價。華岩很不解。劉麗鳳嘆了一聲說,人的氣質在那擺著,穿再破也沒用,又跟著個司機,一看就是個官太太!
華岩把甘沖英扶進洗手間。甘沖英搞不清自己來幹什麼,一屁股坐在馬桶上,命令華岩:「開車!」
傳來一陣極富感染力的女人笑聲。大家轉頭朝外看時,門口已閃進一位約摸三十五六歲的少婦。時間才是初夏,別人還穿著長袖襯衣,她已換上了酒紅色金絲絨旗袍,捂了一個冬天的胳膊腿兒乍一下露出來,白得格外耀眼。她的豐腴略顯誇張,在別人就算胖了,偏她長了一副玲瓏的骨架,那豐腴就只顯得珠圓玉潤,恰到好處。少婦的旗袍上用金線和彩色珠子綉出只金碧輝煌的鳳凰,隨著她的腰肢輕擺,那鳳凰彷彿就要飛下衣裳。少婦一邊笑一邊走,一邊好像漫不經心似的把屋裡每個人掃了一遍。被掃到的女人還罷,男人們無不在心中有了各式各樣的想法。
「住手!立刻給我住手!」是聞訊趕來的指導員。指導員衝到倆人中間,叉腰站定,說:「無法無天了你們啊?你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戰士,不是歐洲中世紀的武士,誰上學那是由組織上定的,你們可以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服從!聽明白了嗎?」
賀東航把他往旁邊一撥拉,說:「你還不夠格。」
「就是……不像!餓(我)不喝!……餓,餓……一個電話,她,她……就得過來……替餓(我)喝!」
賀東航倒沒話了。他抓起剛才的那一杯酒,躲過蘇婭、華岩的阻攔,強笑著要喝,被馬局長奪了過去。馬局長也像失了手的樣子,咣當一聲,連杯子帶酒進了水煮魚鍋。眾人又一陣歡呼。
在甘沖英眼裡,滿場子訓練著的士兵就像是一鍋爆豆,一會這邊爆出了響,一會那邊炸出了聲。離窗戶最近的是個有規則散布著的方形爆豆群,爆豆們正在夏若女的口令下一個一個依次后倒,倒下后原樣靜躺不動,只把一條令人生威的腿導彈般指出天空。他喜歡火爆的訓練場面。
賀東航仨字上還摁著個大衣扣子大小的血手印,估計是咬破大拇指摁上的。
賀東航、甘沖英沒動。
索明清說,局長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坐下就提不起情緒,怨read•99csw•com自己犯賤。
「好吧,你老索和華岩繼續留下陪參謀長公關,我查勤去了!」
劉副局長晃蕩幾下,腿也有點醉了:「你老婆……哪像……40歲!不像,不像……」
二人四目對視,擊杯有聲,昂頭而干。
索明清想緩和氣氛,自斟了大杯敬馬局長,代表後勤部,感謝馬局長的支持。馬局長比索明清年輕,不便用年齡大小論酒,但他說能者多勞,要索明清也跟他喝五比一。索明清把馬局長小杯里的酒往自己的大杯里倒了點,端起拳頭大的杯子仰脖幹了,馬局長只在小杯口上抿了抿。索明清拉著蒲冬陽走到馬局長身邊,輕聲說:「麥寶考學的事,落實了……」
巨型眼鏡說,支隊長、總隊長還是叫司令好,有氣勢。甘沖英心裏說,以後再議吧。
「你,信……不信!」
寧主任似乎擔心甘沖英說出什麼只能意會的事情,連忙擺擺手,在黃皮面的本上匆匆記了幾個字。甘沖英的臉很紅,心裏的兔子像是要脫口跳出……多年以後憶起這個情景,甘沖英總是寬慰自己沒說錯什麼。到過蘭雙芝的家是甘越英自己說的,在村裡住了一夜也是他自己說的。至於寧叢龍是怎麼聽的,怎麼理解的,那是領導的事情。對一個排長能苛求什麼?
劉副局長說:「旅長,在酒店當副總,副處級。」
賀東航來電話,說這事不辦不行。要他們馬上向總隊政治部報告,請求增撥考試名額。要求支隊開常委會議一下,把黨委的意見向各中隊軍人委員會通報。蒲冬陽擔心只搞這麼一個是否太顯眼?賀東航說那就再找一個陪著,也說是省里的關係,就提了蒙荷,就是那天自稱家裡不是幹部的女戰士。為了慎重起見,賀東航又要蒲冬陽逐個徵求支隊常委的意見,免得會上有些內情不好說。
事實上,甘越英曾對他說,他去蘭雙芝家退親不成,當晚下大雨,他在破廟裡待了一夜。
索明清說,家裡受累,社會受益。
馬局長招呼:「滿上,我陪賀參謀長喝。」
索明清忙說:「這事好辦,賀參謀長、老甘都在這兒,老甘就是特警支隊的支隊長,交給他們好了。」
「你……不信?」劉副局長掏出那個能照相的手機,亂摁一氣。
「那你是個副廳級?」
賀東航說邊喝邊等吧,倒酒!就見一個身材魁偉,穿黑色西裝的中年男人過來,捧著茅台酒瓶為每人斟了酒,動作稍嫌機械,但還敏捷。甘沖英注意到他給劉副局長倒酒是用的另一個酒瓶。
不知道當年邊團長和邊愛軍誰先相中了甘沖英……
戴口罩的女護士就是邊愛軍。她抽了200cc,要拔針。甘沖英攥住她的手腕,我說了300cc,抽。
羅玉嬋嫣然一笑,傾杯。
寧主任很吃驚:「他住過蘭雙芝家?」
寧主任問:「家裡給你倆說了親?」
甘沖英陪著蘇偉進了候機室。蘇偉邊走邊接聽手機,一見賀東航就說:「你們怎麼搞的,正團職還弄不上個主任?為什麼不直接下文?沒說你,說武警哪……」
賀東航說:「局長一直蓄勢待發,果然好酒量,我再陪三杯。」
「吃著飯說嘛,都一個桌。」
甘沖英簡潔地說:「見過面。」
馬局長執意要把宴請放在他們系統的賓館進行。說武警買單,實際還是武警請嘛。賓主落座,賀東航主陪,索明清副陪,蘇偉、馬局長在賀東航的左右首。蘇偉空出身邊一個座,說還有一個客人。賀東航說那我就先說幾句,感謝各位對總隊方案的支持。馬局長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還是用實際行動證明誠意吧!他指了指酒杯。眾人就笑了,紛紛說自己酒量不行,有的說血糖高,有的說血脂高,有的說是脂肪肝。蘇偉說,貴軍這麼個身體狀況,怎麼履行職責?說著沖手機問:「你到哪啦?就等你了!」
甘沖英剛躺下小憩,小保姆來電話,要甘副參謀長回家看看邊副參謀長。甘沖英問我爸怎麼了?小保姆說感冒了。岳父在那邊接過話筒說,沒有什麼事,你忙你的。
馬局長一時回不過神:「賣寶?賣什麼寶!」
賀東航並不饞酒,但在因公因私的酒場上卻從不耍滑,人家給倒了水,他一喝不對還要換成酒。有時喝多了也恨自己,但是怎麼辦呢?請人家喝酒,自己不喝光讓人家喝?人家請你,不喝不是駁人家的面子?首長讓你陪酒,不喝讓你去什麼?這樣一問,他場場都得喝。蒲冬陽提了個轉業話題自找難堪,但老劉講的是實情,想駁還沒話駁。這回抓了他一杯水,就不會輕饒他。他把一大杯酒摁在劉副局長跟前。馬局長說:「蘇秘書長批評得對,老劉敗壞酒風錯誤嚴重,應當自裁。」
羅玉嬋抓著這個空當舉杯:「我借花獻佛,敬武警各位首長。敝公司經營房地產,同行業當中稱得上領先一籌,懇請武警首長關照,如有幸合作,當不勝榮幸之至!」
馬夫人說:「休息還早呢,一家人都跟著他成夜九-九-藏-書貓子了。」
華岩不失時機地充填談話的空間。從胡阿姨家裡裝修的格調,到窗帘的顏色,再到胡阿姨的形象同實際年齡差異太大,容易引起人們的錯覺等等,談得自然又懇切。「胡阿姨」聽得抿嘴兒笑,直說華主任真會說話。
蘇偉說:「馬局長,這種事你也能容忍?」
馬局長努力站穩身子,濕漉漉的右手抓住賀東航的手緊握,左手軟軟地擺了擺,去拍賀東航的肩。說:「喝酒……我不行;應酬……你不行。你這哪裡是……要錢?是索命!喝得最實在!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從今往後,武警的大錢,書記省長批的,我,按數劃撥,若是扯皮延誤了,你……告我。小錢,只要是該花的,你賀參謀長只管開條子,我……見字掏錢!」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敦,杯子的高腳就斷了。眾人鼓掌。
「你不擠別人怎麼過?」甘沖英揚長而去。
賀東航同情蒲東陽和索明清,也有點同情自己。就對那條袒胸露肚的鮭魚很不順眼,叫道:「華岩,把這條魚退回去,味兒不正。」眾人一愣,華岩端開了魚,「副旅長」接過去低頭端走了。
後來,就有政治處幹部到蘭紅霞家,還送去了錢糧。再後來,甘沖英就成了邊愛軍的丈夫。轉過年,甘沖英進校了,也是賀東航上的那所陸軍指揮學院。他是提了副連職走的。
指導員放緩了語氣,說:「聽明白了就給我滾回去睡覺!」
獻血。幹部帶頭,連首長之後,按序列是:一排長甘越英,二排長甘沖英,三排長賀東航。甘越英抽了200cc。賀東航擠到甘沖英前頭,要先抽,他急著到機關辦點事兒。甘沖英知道他要進校學習,哼了一聲說,你沉住氣,別喜得夾不住個熱屁。賀東航臉青了。甘沖英橫到他前面:你的血比老百姓的金貴?來300。
寧主任不經意地問:「甘越英最近回了趟家?」
「副旅長」一臉尷尬,忙說:「我替劉局長自罰個大的。」
「那就叫司令了,在北京。」
這時一個參謀來報,說是省里有位同志要和支隊研究一下處置群體上訪的事兒。甘沖英過去接洽了。
蘇偉說:「老馬、老劉,這杯贊助。」
這幾年,士兵考學是部隊的熱門領域敏感事。允許誰考學,就意味著給誰了一次提乾的機會。麥寶預考不及格,已是公諸于眾的事實,若參加統考,沒有名額不說還要觸犯眾怒,引發士兵的思想波動。這不是小事,也不是支隊能辦的事。
甘沖英搖搖晃晃站起來,要奪蘇婭的杯子,蘇婭輕輕一閃,緩緩喝乾杯中酒。
送走了客人,蒲冬陽告訴甘沖英,增加考學名額的事各大隊都同意。有的戰士還說,對真能給支隊辦事的「關係」,再照顧幾個也沒意見,能理解。總隊幹部處說,賀參謀長已經跟政治部協調好了,要咱們今天下午就報,他們連夜派人進京,找總部協調。
甘沖英睡意全無,拽起蒲冬陽下象棋。蒲冬陽心情好,閉著眼睛也帶笑。不睡就不睡,陪你臭棋簍子解解悶。甘沖英說誰有悶?蒲冬陽說誰有悶誰知道。甘沖英說有福之人不用忙,個別同志三喜臨門……當頭炮!蒲冬陽從容把馬跳,說咱算啥呀,小喜則滿而已,有的人是喜上加喜,喜喜相連。甘沖英問啥意思?啥意思你心裏明白,蒲冬陽趁機吃掉一門炮。男人三大喜,升官發財死老婆,我也不避諱了。這第三喜雖然殘酷,但也是天意,你也別裝牙疼,這叫無奈之喜。至於發財,你也犯不著貪污,完全可以走正道,支隊嘛,且不說無大污可貪,也太累。你找個女大款,這不是夢。將!最主要的是陞官,你是瞌睡了天上掉枕頭,趕巧了!將!死棋。蒲冬陽嗅嗅棋盤,抽抽鼻子說「臭」!
魁偉漢子說:「副旅長,去年精簡整編下來的。兩位局長很關心,讓我在局直屬單位先乾著。」
甘沖英走了之後,索明清勸賀東航也回去。賀東航咬咬牙說,就算今天是蹲坑吧,我也把他等回來!說罷鑽進汽車,閉眼靜等。心裏想,論年齡跟馬局長差不多,論職務也算相當。馬局長是正廳他是正師,如果他不轉業職務算是對等,當然轉業就不行了,正師干滿了四年,才能安排個副廳級的實職位子。這些就不說它了,求人嘛!這求也是總隊求政府,不是我求他這個人。如果是為私事求他,那八抬大轎也抬不來我賀東航。為了總隊早點拿上錢,征上地,夜等馬局也算不了什麼丟人掉架。等吧,誰不是被自己的職業和差事左右著,演繹著自己的生活?他掰了半塊方便麵,狠狠地嚼著,又打開車裝VCD,看一盤看過多遍的《米老鼠和唐老鴨》,這是他托黃平在北京買的……
馬局長奪下劉副局長的杯子:「老劉,別說醉話!」
「就那麼回事吧。」
甘沖英自知搞「攻關」不行,他就喜歡軍事工作,簡單、明快、雷厲風行,多帶勁。跟張三李四甜言蜜語地拉鋸扯鋸,煩!他九_九_藏_書覺得自己這樣才是個真正的軍人。
劉副局長掏出個能照相的手機說:「餓」(我)給各位照張相吧!賀東航摁住他的肩,把杯子送到他嘴邊上,劉副局長掙扎著接過酒杯,賀東航就攥住他的手腕子半勸半灌,一大杯下去了。眾人鼓掌叫好。
蒲冬陽放下杯子。
羅玉嬋也優雅地舉杯齊眉。
「我本來想多要一個名額,沒想擠你。」
索明清看著侃侃而談的華岩,感嘆官位對一個男人的巨大作用。當索明清把華岩將要接任主任的消息透露給他的時候,他看到了華岩眼中的異彩。他因華岩的感動而感動。此時一口一個「胡阿姨」的華岩,怎麼看怎麼像司辦主任。他不禁想起自己當年競爭後勤部副部長的位置時,掛在嘴上的話:什麼幹不了!讓我干我就幹得了,不讓我干怎麼知道我幹不了?後來讓他幹了,實踐也證明他幹得不差,但是他的黃金時光被錯過了。提副師那年他48歲,轉眼間52了。「年過半百」,嚇人!以他的四年副師資歷,他有資格朝正師邁進,但年齡又不趕趟,52歲,這是總部明確規定不能再晉正師的年齡,他只能在這個位置上等待退休……
賀東航探起身子抓過劉副局長的手機,說,高級。他像站不穩,一失手,手機掉進了水煮魚里,他連說喝多了喝多了。華岩趕緊拿勺子撈,那手機滑哧溜的不好擺弄,像條活魚。當它終於同辣椒、蔥姜和魚肉片子一同出鍋時,仍在紅湯頻滴。華岩喊小姐快拿去擦,說這是原裝的,肯定進不了水。甘沖英說那就是進味了。蘇偉、蘇婭、羅玉嬋們都捂嘴笑。
也就在那幾天,團政治處主任寧叢龍對甘沖英說:「你們弟兄倆表現都不錯。」
賀東航即日
蒲冬陽的媳婦來自江南水鄉,雖年過40,卻長得跟畫兒似的。隨軍多年找不到工作,在家賦閑。甘沖英見了就說,哎喲小嫂子,別讓老蒲總把你當畫貼在家,要走向社會,讓人民群眾見識見識武警的中年美女!她終於如願以償上班了。
甘沖英眼前就浮現出邊愛軍。全團的光棍幹部都知道,邊愛軍已從軍區護校畢業,分到團衛生隊。他的心裏就有一隻小兔子在跳,他深怕主任聽到「咚咚」的跳躍聲。
馬局長還沒回來,馬局長的夫人陪他們。夫人姓胡,40歲左右年紀,一件柔軟如絲綢的嫩黃色V字領羊絨衫,領口露出一截膩白豐腴的脖頸,一條鉑金嵌鑽的項鏈更襯得她雪膚花容。一頭青絲波浪翻卷,其間挑染了幾縷紫紅色,很動感很年輕也很時尚的樣子。甘沖英想那馬局長還真他娘有福分。
「副旅長」親自端一條魚上桌,請大家慢用,想挽回倒酒的影響。蘇偉說,你報個菜名!「副旅長」沒思想準備,但反應還算快。他用手掌指魚,認真報道:「魚。」蘇偉點頭,說部隊幹部實在。
蒲冬陽保持著笑容。
是的。是他們當班長的時候說下的。說給甘越英的叫蘭雙芝,說給甘沖英的叫蘭紅霞,都是外村女農民。他倆跟她倆見了面,送了彩禮。農村籍的戰士,要緊的是退伍前敲定終身。甘越英定親順利,甘沖英費了點事,因為他家窮。等到哥倆雙雙提了干,甘越英就有些後悔。但他的父親講誠信,重申婚事是鐵板釘釘……
索明清感嘆馬局長工作的繁忙,對武警的一貫支持,待人的熱情和辦事的實在。馬夫人說,十幾年了,天天半夜三更回來,家裡有他沒他一個樣,習慣了。他這個人死心眼,吃苦受累不說還凈得罪人,那麼多廳局長誰都比他瀟洒。
劉副局長一點不臉紅:「怎麼搞的嘛,跟你們說過多少回,跟武警同志不準玩對付鬼子那一套。」
馬夫人笑著說:「他連他自個兒的生日還記不住呢,哪還顧旁人!」
當天晚上,甘沖英查了頭班崗,迎頭撞見全身披掛、寒氣逼人的賀東航。甘沖英汗毛一緊,問他想幹什麼?賀東航說:「你想進校,我也想進校,這並沒有錯。至於上面為什麼這麼定,那是上面的事情。你抄上傢伙跟我到操場,五大技術咱都比一比。你贏了,你進校,我二話不說;你輸了,我進校,你少胡說八道!」他拿出張紙,手電筒棒子照著上面的字兒:
馬局長回來差不多凌晨兩點了。司機把他扶下車,他有點站不穩的樣子,一把抓住賀東航,要往樓上拖,說家裡有朋友送的酒頭,72度,口感非常好。聽索明清說賀參謀長是專門等他,就一再道歉,說老賀太實誠,到賓館去嘛,北京來了幾位客人,正好一塊聚聚。賀東航說明了來意,馬局長連說沒問題,武警的事兒就是咱自家的事兒,特事特辦,隨到隨辦。雙方立即約定了明天的日程,滿懷疲憊的賀東航心裏一熱。馬局長又說:「你,老索,太滑!」說著腳下一個踉蹌,真滑了一下。索明清連忙扶住他。
小保姆續水時說:「俺胡姨過生日俺叔也不回來,俺姐要去發尋人啟事哩!」